河東戰局初見起色的同一天,河西“徐陳”高昂的熱情卻開始轉低。
11月17日8時,“徐陳”致電中央,在一派樂觀之下,游疑之意也開始浮顯:
洛、毛、周、朱、張:
㈠現九軍主力在古浪,一部紅涼山,五軍在大靖、土門,三十軍在涼州附近,直指到大河驛。我們決以打通遠方與爭取在甘、涼、肅地區建立根據地之任務,主力須速西進,迅取甘州,九師、騎一師今晚出動向永昌進,八師移城,五軍九軍均于十八日晚移動,二十日我軍均到涼州以西到永昌線上,爾后即速以(八十)九師、騎一師、五軍出甘州,再以五軍出肅州,九軍、(八十)八師奠后,盡量控制永昌以東地區,相機擊來敵。估計時間約十一月(二)十五日先頭部隊到甘州,十二月五日到肅州。
㈡以當時情況,是否我們控制肅州、甘州在手,由遠方負責與我們打通,還是我們主力進行玉門、安西或到新疆才有辦法。如打通遠方為主要任務,我在現地區創造根據地不能不居次要地位。如遇特別情況時,是否我們將去打通遠方,請速詳示。
㈢、此方已派袁烈(立)夫十日內起程經新疆土西路到莫,如何出動,手續如何?
徐、陳[1]
“信心滿滿的包票”剛打了不過幾天,“徐陳”卻已開始對這個“包票”產生了疑問,提出了兩個任務的“次序”問題,合乎情理合乎邏輯的解釋只有一個:他們已經感到了來自屁股后頭的壓力——也就是日前“朱張”電中所稱的“敵毛炳文第三十七軍將于日后西渡完畢”,這路敵軍將對西路軍展開追擊!這個“壓力”未來之時,他們并無預見也并不在意(倒是彭德懷毛澤東等人有預見很在意);而“壓力”一旦降臨,他們馬上就對此前“信心滿滿”的任務也產生了懷疑——哪怕這個任務是他們自己孜孜以求從中央那里爭取來的……
趕緊跑到目的地,拿到裝備再打回來,“建立根據地”的任務,不照樣可以完成么?
這好像也是一合理的選擇?——數十年后《歷史的回顧》就是這樣敘述的。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前面我們已經探討過分析過了。
對“徐陳”的“任務次序”問題,“朱張”在當天致“徐陳”電中是這樣指示的:“你們兵力應相當集結,速打通遠方為要著[2]”,至于怎么打通,打到哪里算打通?沒有回答也不可能回答。而中央在次日18時的回復則詳細和具體得多——顯然已對各種情況和相關要素作過詢證和分析:
徐、陳:
甲、十七日電悉:我們已告遠方。但恐準備不及,運輸也來不及。如使東面地區為毛炳文過早占去,紅軍回旋地狹小不利,我們意見在現地區留住一時期,加緊軍事訓練,恢復體力檢查政治工作,教育每個指戰員會做群眾工作與人民發生良好關系,嚴整政治紀律,建立會計給養制度,使爾后和遠方同志見面時煥然一新。
乙、以一部控制古浪險要,遠拒毛炳文。
丙、肅州到安西有八天壞路,人煙稀少,安西亦荒僻,將來只能去一部,安西、哈密間是一千五百里沙漠地,絕無人房,貨物要用汽車送,正辦交涉中。
丁、袁立夫不要派去,無安全保障,鄧發以公開名義西行還經過五個月,新疆沒有護照不準入口。
洛、毛、周并告朱、張[3]
正如前面已分折過的那樣,中央的這些道理實實在在,沒有半點虛頭巴腦。
而且,就在日前,毛澤東還曾設想了一個具體幫助西路軍的辦法,電請張學良令駐蘭州的東北軍于學忠部從蘭州渡河西進,以在西路軍與正渡河的敵第三十七軍毛炳文部之間形成緩沖與屏障:“已要李毅派于軍渡河西進,遠方協助正進行中。[4]”
但這個辦法是求人,成不成也在人而不在已。畢竟東北軍不是紅軍,就是真擠進了西路軍與敵第三十七軍毛炳文部之間,在蔣介石嚴令和毛炳文部壓迫之下會不會翻臉,也是說不準的事情——所以兩天后中央又電示了有關“機宜”:“對于學忠、二馬均須與談判外交,并可說明在共同抗日條件下,共產黨給以幫助。對毛炳文則不可談到幫助事。[5]”
11月19日,“徐陳”兩電中央及“朱張”,上午9時一電報喜,下午17時一電報憂。
上午9時電:“八十九師、騎師昨晚占永昌,少數馬敵民團聞風逃走,群眾全在家,熱烈歡迎。……已令該部留少數固永昌外,其余明早向甘州進,約二十二日晚可抵甘城。……我們今到四十里鋪,二十一日早可到永昌再向甘州進,決用力鞏固豐樂堡、永昌地區,以甘州為重點,爭取休補與執行黨與軍委所給予的任務”,“連日與涼州馬步青辦外交初有頭緒。土門繳獲人、槍除自愿一百六十者外,余均歡送回涼,馬及部下甚感,陳述對蔣態度,暗示我們速進占甘、肅、安西。”[6]
下午17時電:“敵集中主力猛攻古浪。九軍血戰終日,阻擊潰敵。敵傷亡約千余。伯稚犧牲,秀鐸□□帶重傷,子彈消耗極大。九軍收到古浪東北之定寧寨。已令其今夜續開涼州東及北地區雙城堡一帶向永昌轉移”,“甘州有馬敵一團及民團,城高堅,壕寬深,不易襲及。馬敵雖受重創,但仍能集新銳之兵與我拼死戰,我方過河后人彈消耗極大,未得補充。九軍渡河至今傷亡二千四百左右,干部傷亡極大,更難提起”,“估計毛敵推到大靖后,馬敵必更集兵犯永昌、甘州,我勢必與之決戰,方能鞏固甘州、涼州”,“請轉遠方迅速準備□□,最好能早與我們接通,并送一批子彈,按時接濟”。[7]
古浪之戰,是西路軍“西進”以來,遭受的第一次重挫。
“徐陳”已經感到,“西進”并非此前想象的那般容易——這還沒有與尾追毛軍交戰哩。
當天,林育英、朱德、張國燾致電中革軍委,告以“西路軍已占永昌,擬以主力在涼、甘之間發展,擬以一部西出肅州、安西,要無困難年前可達”,并請中央請求共產國際“能于西路軍到達安西控制交通后,即取得遠方初步接濟(目前彈藥最缺),以便回攻”。[8]
當日19時,林、朱、張再電“徐陳”,傳達了周恩來帶來的中央意見:“你們任務應在永昌、甘州、涼州、民勤地區創立鞏固根據地,以一部向古浪、土門方面活動,在有利條件下消滅由古浪來敵,大部向涼州、永昌前進之敵,同時以一部奪取甘州、肅州至安西一帶地區”,“在甘州占領后,可以五軍在甘、肅兩州安西線活動,九、三十兩軍可在永昌以南地區活動,大大的擴紅籌資準備滅敵”,“遠方對于經哈密接濟你方已原則上同意,物資經濟均可接濟,正設法解決交通運輸,擬技術手續,大約以明年開春后可望大批接濟,現正急謀小部接濟,大的于我占領安西后即可實現”。[9]
中央在此所言的“物資經濟均可接濟”,很可能指的就是11月12日共產國際執委會書記處通知中共中央的“援款”計劃:這個數額達55萬美元“援款”的第一筆15萬美元、第二筆5萬美元于次年上半年先后匯到了上海宋慶齡處[10],剩下的款項則有可能擬與援助物資一起,在安西送交西路軍。
還有一個信息是共產國際那個“禁令”的具體化——其實也含有大軍在“開春”之前的就糧和冬衣方面的考慮:“你方須在甘州以東建立根據地,決不可將主力位置于甘州以西,更不能有到新疆去的表示,唯遠方路圖,也須調查清楚。[11]”
周恩來是11月15日離開保安來接朱德、張國燾的,18日那天他已經趕到了河連灣紅軍總部,在那里和彭德懷一起制定了山城堡戰役的作戰計劃。19日又趕赴山城堡,幫助彭德懷協調組織戰役的后勤供應。
20日,張聞天、毛澤東也致電“徐陳”:
(甲)捷電甚慰。
(乙)主力在永昌、肅州之線,堅決保持東邊回旋地區,以小部進占安西敦煌,鄧發同志從迪化來電,安西、敦煌兩縣僅有民團且無槍更無軍隊。
(丙)袁立夫可隨進占安西之部隊同去到安西,再向哈密接濟軍用品、彈藥及派人接洽幫助等事,正同彼方接洽中,結果如何容后告知。
(丁)極大注意整理部隊,建立正規制度提高政治水平發展正確的自我批評,這方面工作的指導,請昌浩同志多注意及之。[12]
“堅決保持東邊回旋地區”,這是中央再次指示西路軍留意“后路”!而且因施援方的要求,所以西路軍“更不能有到新疆去的表示”,只能“以小部進占安西敦煌”,“再向哈密接濟軍用品”。
看來張聞天、毛澤東在擬就簽發該電時只收到了“徐陳”19日上午9時的“報捷”電,尚未得悉下午17時的那個“告憂”電,也不知道九軍在古浪遭受重挫的消息,所以才有“捷電甚慰”且要求“堅決保持東邊回旋地區”。
古浪既失,“東邊回旋余地”也就大大被打了折扣。
“徐陳”此前滿滿的信心,從此也開始被不斷降臨的困難,日益銷磨。
而就在這一天,河東戰場期盼已久的轉機,到來了!
注釋
[1]《徐向前、陳昌浩關于西路軍行動方向致中央電(1936年11月17日8時)》,《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長征時期》第887頁,解放軍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
[2]《朱張關于敵軍行動及速打通遠方致徐陳電(1936年11月17日)》,《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長征時期》第886頁,解放軍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
[3]《中央關于西路軍在現地區留住一時期致徐向前、陳昌浩電(1936年11月18日18時)》,《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長征時期》第888~第889頁,解放軍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
[4]《毛澤東關于固守定鹽致朱德、張國燾電(1936年11月17日19時)》,《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長征時期》第1048頁,解放軍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
[5]《林育英、朱德、張國燾等對西路軍行動部署致徐向前、陳昌浩電(1936年11月19日19時)》,《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長征時期》第892~第893頁,解放軍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
[6]《徐向前、陳昌浩關于進占永昌甘州爭取休整補充致中央及朱德、張國燾電(1936年11月19日9時)》,《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長征時期》第889頁,解放軍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
[7]《徐向前、陳昌浩關于九軍在古浪戰斗情況致中央軍委電(1936年11月19日17時)》,《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長征時期》第890頁,解放軍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
[8]《林育英、朱德、張國燾關于西路軍主力在涼、甘之間發展一部出肅、安與國際聯絡致中央軍委電(1936年11月19日)》,《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長征時期》第891頁,解放軍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
[9]《林育英、朱德、張國燾等對西路軍行動部署致徐向前、陳昌浩電(1936年11月19日19時)》,《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長征時期》第892~第893頁,解放軍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
[10]《共產國際執委會書記處關于提供款項致中共中央書記處電(概要)(1936年11月12日)》,轉引自楊奎松《蘇聯大規模援助中國紅軍的一次嘗試(1934~1937)》,《蘇聯、共產國際與中國革命的關系新探》第324~325頁,中共黨史出版社1995年9月第1版。
[11]《林育英、朱德、張國燾等對西路軍行動部署致徐向前、陳昌浩電(1936年11月19日19時)》,《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長征時期》第892~第893頁,解放軍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
[12]《中央關于西路軍主力在永昌肅州線堅決保持東邊回旋地區致徐向前、陳昌浩電(1936年11月20日)》,《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長征時期》第893頁,解放軍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
(作者系知名歷史學者;來源:昆侖策網【作者授權】,轉編自“雙石茶社”微信號 圖片來源網絡 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