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說,電影《集結號》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個電影,和所有不再年輕的中年人一樣,我也是把喜歡的電影每年都看一次,集結號就是這樣一部,幾乎每年都看,幾乎可以復述其中的一些臺詞,比如那句“中野獨二師一三九團三營九連連長谷子地”,每次想起來都很帶感。
電影的劇情比較簡單,團長讓谷子地帶著自己的連去守一個陣地,說好聽見集結號再撤退,后來全連打光了,都沒有聽見集結號。解放后連長谷子地走上了上訪之路,最終替自己的兄弟們討回了公道。
整體而言,這個電影制作精良,演員表演給力,幾乎啥都好,只是三觀巨歪,一般人還看不出來,因為這個電影歪就歪在,把美好的東西摔地上摔個稀巴爛,你內心憋屈,可是不知道哪憋屈。現在大家去搜這個電影評論,依舊很多奇葩思考,比如:
團長為啥不吹集結號?
谷子地他們這種情況在戰爭中多嗎?
戰爭果然殘酷,竟然可以忽悠別人去送死。
等等
咱們先說結論:
里邊講的情節在現實中不大可能發生,尤其是在我軍里,這類事不能想象。
(一)
咱們先說第一個問題,很多人就對電影中的一個基本設定產生了疑問,我軍撤退的時候會吹號嗎?
早在電影剛上映的時候,就有老兵們說,我從民國18年參軍(也就是1929年),從沒聽過有這么個號。
其實咱們甚至不需要軍史方面的知識,憑借常識,大家想想,如果你是一個前線步兵連連長,炮火連天的,團長在幾公里以外讓司號員給你吹喇叭,讓你撤退,你覺得你能聽得見?而且萬一你沒聽到,對面的敵人聽到了,知道你們要跑路了,那不是泄密?
所以無論是國內外,幾乎所有國家都是一樣的,進攻前的作戰會議上大家先對表,約定好什么時間該誰進攻,在歐洲戰場上都是提前兩個小時炮火準備,然后到時間步兵貓在坦克后邊就上去了,我國沒啥大炮和坦克,大家擺成散兵線開始沖鋒。
那怎么撤退呢?
這個也基本是全世界通例,一般作戰會議上會給具體指示,比如你們團要在什么陣地堅持多久,到了時間就可以撤了。
如果情況有變,會給你打電話,如果電話線被炸斷打不通,會派傳令兵去給你傳令,這段時間有個美國大片就是講“一戰”的傳令兵,大家有興趣看看他們是怎么開展工作的。
或者干脆就說“堅守待命”,打到讓你退的時候再退。
也就是說,在戰場上,什么都是具體的,你守哪個陣地,守多久,往哪撤退,事先都會安排好,有變更也會通知你,不然一場大戰,經常涉及十幾二十萬人,亂哄哄的,還怎么打?幾十萬人陷入了自我懷疑,都在納悶到底吹號沒,那樣很容易全線崩潰。
所以我們第一個問題也就說清楚了:沒那么個集結號,不但不科學,而且容易暴露我軍要跑路了,聽著就扯淡。
接下來第二個問題,如果執行的是一項自殺式命令,長官該怎么跟下邊的人交代?會不會因為尷尬而不好意思開口,所以欺騙對方打到最后一人?
當然不用,直說就行。
這也是全世界的通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成建制被打沒也屬于正常操作,軍人們上戰場前就有了思想準備。
有年我去澳大利亞,一個小鎮上正在歡度“澳新軍團日”,這個我們前文說過好多次,1915年澳大利亞和新西蘭殖民地的人跟著大哥大英去土耳其加登陸作戰,被土耳其人給打下了海,傷亡了五十萬多人,澳大利亞新西蘭幾乎家家掛孝,為了紀念那些軍人,這兩國每年會紀念那場戰爭,非常隆重,跟我們過年似的。
那年我去的那個澳大利亞小鎮,跟很多地方一樣,也有塊碑,上邊寫著一堆名字,下邊放了兩個炮彈模型。100年前這個鎮派出去120個年輕人,組成一個連隊,后來一個人都沒回來,連尸體都留在了加里波利灘頭,被土耳其人塞到戰壕里埋了。他們怎么死的呢?正是在一次撤退中,要掩護聯軍后撤,他們自己沒撤下來。
而在土耳其那一方,也一樣,當時土耳其的大佬凱末爾帶著兄弟們去加里波利參戰,他說了一句很有名的話,“記住了,我不是要你們去打仗,我是要你們去死”。
此外大家也知道日本人有自殺式飛機,其實大家看電影中途島也看到了,美國人一樣也玩自殺式進攻,對中途島有決定性意義的那次突擊,就是美國人的一次自殺式的襲擊。
而且大家知道美軍在珍珠港之后轟炸過一次東京吧,帶隊攻擊東京的王牌飛行員杜立特說他們知道九死一生,但是還是要去做。后來這些飛行員油料不足,跳傘到了中國東南沿海,中國老百姓掩護他們去重慶。
東京被炸,天皇震怒,日本人也知道美軍飛行員跳傘到了中國,出動十幾萬人拉大網排查,屠殺了所有可能知道這事的中國人,據估算殺了近三十萬中國老百姓,不過大家還是把這些美軍飛行員中的大部分送到重慶去了。
為啥先說國外呢?其實就是想強調一個常識,中外都是一樣的,前些年很多舔狗公知為了理論的一致性,胡說西方更加注重人文關懷,只有東方才不憐惜人命。
其實戰爭是為了整體目標服務的,為了整體犧牲局部的事非常常見。
在我軍中這類事就更多了,比如我們前文說過的,大家熟知的方志敏,當時第五次反圍剿,在江西待不下去了,準備長征,但是長征不是說直接跑路就完事了,需要有人吸引火力,有人殿后,還有人留下來照顧傷員,其他人去突圍。
大家就算沒啥軍事知識,也知道殿后和吸引火力的那些人幾乎就是自殺式任務,當時負責吸引火力的,就是方志敏,留下來堅持打游擊的,就是項英和陳毅。
方志敏作為軍中早期大佬,當仁不讓去執行這類高風險任務,一起出發的隊伍里還有紅軍中冉冉升起的將星尋淮洲,他是毛主席從秋收起義中帶出來的,不世出的將才,大家可以搜一下這人,跟林彪一樣的超級大牛逼,22歲就干到了紅軍的軍團長,如果沒死在那場戰爭中,建國后至少是大將,弄不好就是元帥。
方志敏尋淮洲后來轉戰到皖南(就是后來皖南事變那地方),被國軍王耀武部團團圍住,彈盡糧絕,骨干們悉數戰死,尋淮洲也是戰死在了那次戰役里,方志敏被俘后就義。
好在當時粟裕帶著一群人突出重圍,后來找到了大部隊,14年后已經成長起來的粟裕帶著華野攻陷濟南,活捉了王耀武,才了結了這段恩怨。
就在方志敏他們提兵北上之際,紅軍大部隊開始長征,過湘江時需要部隊掩護,當時負責掩護的是紅34師,給的命令就是盡可能遲滯追兵,啥意思大家都知道,最終整個紅34師全部戰死,年輕的師長被機槍子彈劃開肚子被俘,在擔架上扯斷腸子而死。
最終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后,紅軍沖出重圍,一路輾轉,到了陜北一清點,損失了90%兵員,不過這些走完長征的人,形成了后來解放軍的軍官團,挺過了抗日,解放戰爭,朝鮮戰爭。到1955年評軍銜,我軍內部有“紅軍不下校,八路不上將”的說法,也就是說,能活到戰后,當初走完長征的,最低軍銜也是少校。
此外在我軍內部,還有一段傳奇往事,也就是“皮旅”。
“皮旅”就是皮定均的隊伍,這人可能很多人沒聽過,大家肯定都知道中原突圍吧,1946年國軍幾十萬人把中原野戰軍的6萬人圍在了武漢那一帶,眼瞅要被圍死了,延安決策突圍,當時的作戰計劃就是主力大部隊向西,讓皮定均帶著6000人向東作為誘餌,讓國軍誤判突圍方向,當時給高層老皮的作戰計劃就是一個自殺式的:無論如何堅守三天,三天后自行突圍。
你想想啊,周圍幾十萬國軍,要堅守三天,可能一天都守不下來。
當時命令傳達下去,參加過中原突圍的老兵后來回憶,長官王樹聲宣布命令的時候聲音都有點變,大家都知道啥意思,都做好了心理準備。
戰事一開,皮定均部率先向國軍發動進攻,國軍以為皮定均是主攻方向,趕緊圍堵,面對十幾倍的圍兵,藝高人膽大的皮定均利用當地地形節節抵抗,竟然完成了三天堅守任務,直到主力部隊越過平漢路才組織突圍。
怎么突圍呢?四周都是國軍的隊伍,為啥我們說皮定均藝高人膽大呢?老皮帶著剩下的6000人趁著大雨,躲到了國軍眼皮底下的一個叫劉家沖的地方,6000人就跟平地消失了似的,國軍高級將領們燈下黑,死活沒想到他們天天找的“皮旅”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找了一段時間沒找到,懷疑他們去追主力了,然后朝著主力的方向追去。
皮旅朝著反方向一頓狂奔,一路上一邊打一邊跑,狂奔一千多公里,跑粟裕那里去了,不但完成了任務,竟然帶出來了5000多人,簡直是個不可能完成任務。反倒是李先念他們主力5萬人只跑出來兩萬左右,損失了一大半。
中原突圍這事給毛主席印象深刻,建國后1955年評銜,當時給皮定均的是少將,這個也正常,畢竟1946年皮定均才是個旅長,資歷一般,想當中將一般得在紅軍里當旅長,不過主席看過名單后,隨手寫上“皮有功,少晉中”,皮定均就這樣當上中將了。
我們單拿出來這事說,是說這類情況很多,比如后來的遼沈戰役中到了最關鍵階段錦州戰役,四野主力在圍攻錦州,國軍在葫蘆島登陸準備去救錦州,雙方在塔山那一帶杠上了,國軍發動了解放戰爭以來最剛猛沖擊,準備沖過塔山去救錦州,攻守雙方傷亡大極了,不斷有人上報傷亡,林彪把鉛筆往地圖上一扔,說“我不要傷亡數字,我只要塔山”,當時的命令就是堅守到底一步不退,塔山一仗,41軍的威名也就徹底確定了下來。
后來朝鮮戰爭中漢江戰役,志愿軍攻陷漢城后,后勤供應不上來,準備后撤。為了掩護志愿軍北撤,志愿軍50軍和38軍的一個師留下來獨自對抗美韓聯軍,執行的就是《集結號》里谷子地他們連隊的人物,一開始的命令也是不惜代價擋住聯軍追擊,后來竟然堅守50天,大部隊撤完后斷后的兩個軍才撤出戰場。
而且就在那段時間,50軍的447團和美軍25師遭遇,在朝鮮白云山地區以絕對劣勢裝備對耗11晝夜,上級給的命令也是堅守待命,美軍發動步炮協同作戰,坦克開路進攻447團陣地,447團死扛到底,一直挺到第11天,上級通知任務完成,全團撤離。
這支部隊的老兵們參加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長春起義中轉向我方,如今正面杠了美軍并且完成任務,功勛卓著,獎勵了一面“白云山團”的軍旗,今年閱兵式中,通過廣場的百面軍旗里,就有這一面。
大家看到了吧,戰場上真正的仗是這么打的。
(二)
這里就有最后一個問題,電影《集結號》里講的那種欺騙別人,自己跑路的事,現實中誰會這么做?
對,國軍,隨時跑路這是國軍的常規操作。
咱們不是黑國軍,國軍在正面戰場22次戰役,幾乎無一例外發生部分部隊扔下陣地跑路的情況。
比如最著名的“花園口決堤”,蔣委員長為了遲滯日軍,掘開了黃河大堤,幾天就死了幾十萬人,這事直接導致了1942年大饑荒,大家看馮小剛電影《1942》,說的就是那次。
為啥會有花園口決堤呢?因為國軍中央軍第八軍的黃杰沒等日本進攻,就收拾行李跑路,把友軍扔在戰場上不管了,大家知道,幾十萬國軍隊伍,擺在上百公里的戰線上,大家說好一起迎擊日軍,戰線突然開了這么大個口子,日軍潮水一樣從這個口子涌入,準備包抄國軍主力,為了遲滯日軍,國軍只好掘開大堤,讓老百姓買了單。在共軍這邊,大家啥時候聽說過這種某支部隊偷摸跑路的戰例?
當然了,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孫元良就是逃跑專業戶,幾乎逢戰必跑,到后來,國軍的各個軍團之間缺乏信任,打仗不僅得防對手,還得防友軍跑了自己被包圍,所以國軍每次戰役幾乎都發生潰退,尤其是地方上的雜牌部隊,一開始總被中央軍坑,后來每次碰上事他們第一個跑路,國軍北方重鎮濟南咋丟的?十萬重兵守濟南,戰役最激烈時國軍吳化文部兩萬人臨陣倒戈,6天后濟南沒了。隊伍成了這樣,三年丟掉大陸還奇怪嗎?
而且吧,在國軍那里混的不如狗的60軍,到了我軍中成了神一樣的隊伍,說明并不是人的問題,是組織的問題。
(三)
不過我們今天重點不是想說這事,我們想說的是責任的事。
一個體系能運轉起來,需要各個部分都盡職盡責的把自己的事做了,而有些工作,必須得去面對危險,極端情況下,得承擔“自殺式任務”的風險,這樣才能避免“覆巢之下”。北宋國防軍能做到拼死抵抗,哪來的靖康之恥?大家都想著自己逃生,必然的結果就是城市被洗劫,人民被屠殺。
我以前也相信過自由主義那套鬼話,相信人人都自私自利,社會就可以運轉,但是現在的這種狀態非常教育人。
因為對于大家來說,現在最好的策略就是像香港那樣,醫務人員大罷工,精明人回家躲著去,誰愛干誰干,讓那些比較“蠢”的人去做,等疫情過去了再出門,問題是如果大家都這樣,社會怎么運轉?
所有人都害怕犧牲,所有人都在算計利益最大化,平時自然沒問題,災難來臨的時候,消防員和醫生當場辭職,士兵逃跑,畢竟對于他們來說,保命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啥?那就是北宋,就是南明,就是918!就是幾千萬人頭滾滾。
不過好在我們的社會不是那樣的。
比如我們這兩天看到的,各地紛紛送行醫務人員前往武漢救援,就在我們寫下這段話的時候,各省新一批的醫務人員又已經啟程,一車一車的穿著迷彩的軍人們抵達武漢,火神山的那些工人們24小時連軸轉,十天蓋起來醫院然后把工資都捐了,我們樓下路口一直都有崗哨,交警24小時在那里執勤,我師哥年前就帶隊請纓去了武漢,過年都在醫院里過的,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到現在,還有無數的公務員也幾乎沒休假上班一直到現在,用一個公務員說,他們加班發布全國延長假期的通知。
這些人知道自己風險大的離譜不?
當然知道了,趨利避害那點小算計誰不會?連個單細胞生物都天生會追著營養液跑,同時遠遠躲開有害物質。
前幾天醫生的死激起了全網的震蕩,史無前例的流量報道這位英雄,但是我想說另一件事,微博上的博主雷希穎統計,這段時間能統計到,已經有49名其他公務人員殉職在了崗位上,有的是累死的,有的是在指揮交通過程中出車禍似的,也有的是工作過程中感染病毒去世的,也請大家關注下這些人,他們一樣都是英雄,沒人逼他們去,他們還是去了,他們都是我們國家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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