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專家和企業領軍人物都表示,未來沒有不被人工智能顛覆和影響的行業。在這場人工智能的浪潮下,芯片產業會發生什么變化?人工智能大潮能夠讓中國的通用芯片彎道超車嗎?中國的通用芯片應該如何實現加速跑?量子計算會不會是中國通用芯片發展的下一個機會?日前,《中國電子報》記者獨家采訪了龍芯中科技術有限公司總裁胡偉武。
AI只是產業的一個新屬性不會單獨存在
記者:很多觀點都認為人工智能大潮的來臨,給了中國通用芯片產業變局的機會。您如何看待這場人工智能大潮,它是中國芯片變局的機會嗎?目前國際芯片巨頭,包括英特爾、英偉達都大力投資AI芯片領域,但到目前為止,我們沒看到中國通用芯片陣營在AI上有太多行動,只看到一些創業公司在做專用的AI芯片,這是為什么?
胡偉武:人工智能是一個產業的“形容詞”而不是“名詞”,它是信息產業的一個新屬性,而不是新產業。就像上世紀90年代的多媒體,已經融入PC、手機、服務器、攝像頭中。沒有多媒體機,也沒有量大面廣多媒體芯片,更沒有多媒體產業。多媒體也是信息產業的一個“形容詞”。今天以機器學習為代表的人工智能的應用廣度也大概不會超過當年的多媒體。事實上,目前的深度學習并沒有太高的技術門檻,CPU、GPU當中都不難集成深度學習處理器,所以不會有單獨的人工智能芯片或人工智能機產業。有些地方想打造“人工智能”產業園,就像十多年前打造“多媒體產業園”一樣,目前沒有看到成功的“多媒體產業園”。
任何高技術產業都有自己內在的發展規律。例如個人電腦產業最賺錢的是芯片、操作系統,是英特爾、微軟這樣的平臺公司;手機產業最賺錢的是像蘋果這樣的整機企業,做芯片的反而不賺錢。我認為人工智能技術獲益最大的是像百度、騰訊等這樣的服務端公司,他們將通過人工智能提供更好的網絡服務。
你問出了一個本質性的問題。在美國是微軟、英特爾、英偉達、谷歌這些信息產業的傳統企業在做人工智能系統,而中國是一大堆創業企業在做人工智能芯片。任何一個產業如果一兩年就能做出東西來就說明它的門檻不高,未來中國人工智能芯片創業公司最好的命運是被平臺型公司收購。AI的難點、門檻不是只實現深度學習算法,而是如何將深度學習算法與應用相結合、與系統相結合。
我們有個慣性思維,就是在信息化時代英特爾是王;在智能化時代,我們能不能出一個芯片企業成為智能化時代的英特爾?前面說了,AI只是IT產業的一個屬性,不會形成一個新產業。深度學習處理器DPU都是作為CPU的一個協處理器而存在的。中國要發展芯片產業急不得。英特爾最厲害的部分不僅僅是inside,還包括outside,它控制了整個產業鏈,標準是它制定的。谷歌和英偉達制定了AI的編程標準,他們很有可能主導AI產業。Intel、英偉達最強的部分是產業生態,他們對系統、對應用有深層次的了解。
中國IT產業本來就是應用發達,基礎軟硬件薄弱,所以目前的現象也是很合理的。
中國通用CPU企業會做AI只是要看市場需求
記者:龍芯會在AI芯片領域布局嗎?如果要做什么時候做?
胡偉武:龍芯當然要做、當然會去做AI芯片,會把深度學習做進CPU中去,但什么時候做,得看需求、看市場。以CPU與GPU的關系為例,沒有GPU的話CPU自己也能做圖形計算,但GPU會做得更好;但沒有CPU的話GPU就干不了活兒。所以我們得先把CPU做好,然后再去豐富它的圖形和AI能力。
記者:有數據顯示,在數據中心中處理與機器學習相關的計算占比是10%,但是這個10%有很大的變量和影響力,所以巨頭們都不會放過。中國的自主芯片企業是因為在通用芯片市場都還吃不透、吃不飽,才沒去碰這個市場,還是其他什么原因?如果我們現在不布局,等英特爾、英偉達等把新的體系建立起來,是不是又沒有我們什么事了?
胡偉武:英特爾現在做是對的,因為它的通用芯片從2010年到2012年就觸到了天花板,龍芯的通用芯片到2020年才會逼近天花板。就像人才的成長,英特爾已經大學畢業了,該讀研究生了;龍芯高中剛畢業,所以不著急讀研究生,先把大學讀好。
目前信息產業的一個發展趨勢是:以CPU和操作系統為代表的基礎軟硬件已趨于成熟,應用創新方興未艾;過去主要在操作系統上用軟件寫應用,現在硅平臺成為應用創新的重要平臺。原來圖形計算全是CPU干的,現在已經把GPU集成到CPU芯片中了;原來媒體解碼的活也全是CPU干的,現在把VPU集成到CPU芯片中了。AI也一樣,原來是通過CPU運行軟件實現的,現在也要集成到CPU或GPU中。深度學習處理器DPU取代不了CPU,它只是CPU的一個“助手”。不能指望我們打造出一個AI時代的“英特爾”來,不會出現一個獨立于計算機的叫智能機的東西,它只是在手機、PC機、服務器上實現智能化,不能說它取代了手機、PC、服務器。
2020年能看到對方“后腦勺”
復雜系統迭代需要時間
記者:大家都對中國自主芯片寄予了厚望,很希望了解目前中國在通用芯片上與國外相比,有代次差別嗎?現在發展到什么程度?
胡偉武:如果拿跑步來做比喻,原來我們是連他們的背影都看不到,現在能夠清楚地看到了他們的身影,他在前面跑,我們在后面追。到2020年,我們基本上可以看見他們的后腦勺和頭發了。這個差距不是說技術上的差距而是說體系上的差距、產業生態上的差距,當然技術上我們也有差距。
改革開放40年,我們取得了很多成績,在快速前進過程中有些比較難攻的“山頭”,我們先繞過去,這些“山頭”包括通用CPU、操作系統、高端工業控制、高端儀器、汽車發動機、飛機發動機等。現在發現這些未攻下的“山頭”在后方作亂,成為巨大隱患。所以十八大以來我們堅持“問題導向”,就是要攻下這些“山頭”。這些“山頭”有一個特點,攻下它需要很長時間。為什么需要很長時間?因為影響它品質的因素非常多、非常復雜。復雜系統只能慢慢發展,隨時間不斷推進而不斷演進。人們喜歡把一個系統分成很多子系統,彼此之間的關系比較清晰,但是大腦這樣的復雜系統不是樹狀結構,而是網狀結構,你可以打開一個豬的大腦,每一個溝溝坎坎都看得很清楚,但你不知道它在想什么。CPU也一樣,模塊之間的關系非常復雜,只能在產業化實踐中逐步演進,進化過程中我們要邁過一些很難的門檻。
我們現在已經過了從問題發散到問題收斂的第一輪。這是什么意思?比如龍芯CPU,如果不用就不會有問題,一開始用發現了100個問題,把它解決掉;再用發現了200個問題,又把它解決掉;之后再用發現了300個問題,越用問題越多。但只要再把這300個問題解決掉,再用可能只有30個問題,問題開始收斂。現在以龍芯為代表的自主CPU在大量的應用和試點中已經完成一輪問題收斂。對產業規律也有了較深刻的認識,知道產業生態怎么做了,很快就會進入一定規模的應用。再擴大應用范圍,可能還會有1~2輪的從問題發散到問題收斂的過程。有這樣兩三輪,我們就不怕了。預計還有兩三年,我們就能夠看見英特爾的后腦勺了。
發展CPU芯片,媒體很急、專家很急、公眾很急、領導也很急。但是做事情要耐得住寂寞,才能堅持下去。復雜系統沒有30年的時間是干不出模樣的。現在大家一談到創新就說體制、機制,我覺得我國的體制機制都是很好的,遲早有一天我們會在“四個自信”后加上“創新自信”或“科技自信”。時間已經成為制約我國創新的重要因素,因為在不斷試錯中改進是復雜系統創新的必要過程,現在我們最缺的是時間,不是錢,也不是體制機制。CPU、高端儀器、發動機等復雜系統需要在應用過程中發現問題,在解決問題中持續改進。這個事情門檻特別高,不能著急。
現在很多媒體在談AI來了,中國芯片又有了彎道超車的機會,但是彎道超不了車,彎道超車是要翻車的。媒體誤導容易使得產業更加浮躁,浮躁會讓我們走入誤區,反而發展得更慢。產業發展有它的規律,如果不按規律辦,你有再多的錢,也會受到規律的懲罰。
幾年內中國會出來十億元量級的CPU企業
記者: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國家的通用芯片發展不需要外界、政府等再做更多的事情,按照目前的節奏、規律一步步往前推進、往前發展就好?
胡偉武:當然是需要政府和外界支持,任何事情的發展都有內因和外因。內因起主導作用,外因通過內因發生作用。政府對于產業發展是外因。沒有外因,產業沒辦法發展。政府該投入的投入,體制機制該優化的優化,該進行產業引導的進行引導,只是不要引導偏了,引導偏了效率會更低。我們已經知道一些規律,就應該按規律來辦事,少犯一些錯誤。
記者:您提到,任何外因都需要通過內因來發生作用,內因也需要外因的促進來發展。我們都知道做GPU的英偉達,這兩年因為人工智能市場的巨大需求,趕上了AI的風口,股票市值翻了10倍,這給它帶來很多的資金,獲得更多的能力和資源快速發展。我們也看到國內的創業企業做AI專用芯片創業,獲得非常多資金和資源的支持以及外界的關注。目前,中國的通用自主芯片企業規模都比較小,我們有沒有可能借助人工智能的機會,加快造血,加快發展?在哪個維度有可利用的資源?
胡偉武:這當然是必要的,現在各個行業都在加速推進信息化的應用,我們現在已經從問題發散到問題收斂的第一輪走過來了,很快會迎來第一輪量的爆發式增長階段。十八大以來,我國在建立自主可控的信息技術體系方面取得了很大進展,應用試點不斷推進。在應用的牽引下,自主CPU的技術發展正在加速。我們覺得現在的政策非常好,國產CPU發展的形勢也很好。
在信息產業中,我們的應用已經很發達,如微信、電商等,但基礎軟硬件比較薄弱。我認為在2020年前后,我國的基礎軟硬件會迎來比較大的爆發式增長,十億元量級的CPU企業、操作系統企業會涌現出來,我們自己的生態體系會形成。目前中國的IT產業主要建立在Wintel(Intel+Windows)以及AA(ARM+Android)兩大平臺上。我們一定要打造獨立于Wintel體系和AA體系的自主可控的IT產業體系,做到“三分天下有其一”。2020年前應該能把課補齊,我自己也有信心到2020年龍芯會成為新的產業體系里的重要企業,在黨政軍、能源、交通、金融、電信等行業做出自己的體系。到2035年,我們可以和英特爾、AMD、IBM等企業同臺競技,這個時間表也與我們國家實現現代化是同步的。
量子計算是“航天飛機”不是量大面廣的產品
記者:您怎么看量子計算,它是我們新的機會嗎?目前全球的計算巨頭英特爾、微軟、IBM等都在布局另外一個維度的新技術即量子計算,如果我們現在不進行布局,等別人技術、生態都成熟的時候,我們再進入,又只能望其項背、失去發展機會了?
胡偉武:關于量子計算,我有幾個觀點。
第一個觀點,我拿交通工具來做比喻。目前的交通工具有幾種:一是汽車,二是飛機,三是航天飛機。汽車是巨大的革命,取代了我們原來的馬車等成為最普遍的交通工具;飛機的出現是對汽車的補充,它沒有取代汽車;航天飛機也沒有取代飛機。目前我們稱汽車產業、飛機產業,但是沒有稱呼航天飛機為產業,為什么?因為它沒有那么大的量,使用和需求的場景有限。量子計算就好像航天飛機,國家需要它,但不可能形成產業。至少我們這一代人看不到,桌上、案頭上擺著的是量子計算機。
第二個觀點,是關于量子的應用,目前看量子有三個方向的應用:量子通信、量子定位(陀螺)、量子計算。量子通信和量子定位的具體應用有些靠譜,量子計算還不能叫“量子計算機”,最多是“量子算盤”。計算機最重要的一個屬性就是可以把寫好的程序存在存儲器中自動執行,執行過程不要人的干預。算一步需要人撥一下的那叫算盤。量子計算機的“程序”存在哪里?怎么控制量子計算機自動計算?這些問題從理論上都沒有解決。弄幾十個量子位通過人的操控完成簡單計算可以叫做“量子算盤”。即使是量子通信,現在也只能傳密碼,主要的內容只能通過傳統網絡來傳。量子計算、量子通信、量子定位可能成為國之重器,但在我們的有生之年很難成為量大面廣的產業。產業是有規律的,并不是所有的技術都可以做成量大面廣的產業。如果說我們把抗癌、抗艾滋病的藥物研究出來,它是一個很大的產業。量子這個東西,目前我看不到老百姓能量大面廣地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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