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2011年6月,張維為教授與日裔美籍學者弗朗西斯·福山的那場“世紀之辯”,已經成為中西方學者就“中國模式VS西方模式”進行正面話語交鋒的一個經典。6年過去了,究竟誰的預測與判斷更準確呢?是時候回頭做個“中期評估”了。
2017年6月12日,觀天下講壇特邀當年辯論的主角張維為教授,與大家一起重溫激辯風云,暢談中國構建話語自信的重要性。活動當天共計十幾家媒體出席,逾百名觀眾慕名前來,報告廳賓客滿座,氣氛十分熱烈。
謝謝大家在繁忙的周一,冒著雨來到這個會場,今天我們一起來回望一下六年前我與福山的那場辯論。我想這么多朋友愿意到這兒來,恐怕主要不是因為我有多大的影響力,而是當時我與福山辯論的一些問題,今天仍然有著特別的意義。
2011年6月,也就是六年前的這個時候,美籍日裔學者福山先生應《文匯報》和上海春秋研究院的邀請,與我進行了一場很有意義的辯論。這個辯論網上有視頻,中英文的文字記錄在2011年當年就發(fā)表了。應該說這場辯論已經成了中、西方學者就中國模式和西方模式進行正面話語交鋒的一個經典,產生了相當?shù)膰H影響。這場辯論涉及了一系列最尖銳的政治問題,如民主還是專制、法治還是人治、壞皇帝問題以及小布什問題等。我覺得這個辯論的影響還會持續(xù),因為它所涉及的問題還會長期地影響我們這個世界。
福山先生是西方著名的自由派學者,其著作《歷史的終結及最后之人》讓他一舉成名。他的基本觀點很簡單:西方式的自由民主代表了人類歷史的最高階段,在這個意義上,歷史終結了。蘇聯(lián)的解體和東歐的崩潰似乎印證了他的觀點。辯論主辦方本來請他來談“國際秩序中新興國家的作用”。但那天他抵達上海文新大廈的貴賓休息室時,對大家說“我今天想談談中國模式”,這讓大家感到有點驚訝。因為福山對中國模式有多少研究,大家并不熟悉。
這些年,中國人文社會科學領域,西方話語的滲透無孔不入,特別是政治學、經濟學、新聞學、法學等。在與福山先生辯論前,我也看了一些中國學者與他的對話,恕我直言,那不是對話,而是“匯報工作”。我們那些學者關心的是中國哪一天才能達到美國民主和法治水平。這種甘當西方學術打工者和搬運工的弱者心態(tài)使許多西方學者來到中國如入“無人之境”,就像美軍入侵伊拉克那樣,所向披靡,在任何問題上都被看作是專家,觀點被廣泛轉載和引用。
但我從來沒有向西方學者“匯報工作”的習慣,我對在場的文匯報負責人輕輕地說了一句,給他一點中國震撼吧。當然,辯論當天我們雙方都保持了禮貌和克制,我對福山先生也很尊重,但雙方觀點分歧很大,辯論很激烈。
最近,我在吉林衛(wèi)視做了一個系列節(jié)目,叫《維為道來》,其中有一集專門談我與福山的那場辯論,但只有20分鐘,我羅列了當時辯論的十個主要問題,并一一作了簡單的點評,最近就要播出了,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去看。今天時間相對充裕,所以我想換一個角度,著重談談我與福山當時對一系列重大問題的判斷和預測。
當時我們在五個大問題上做了某種預測,現(xiàn)在六年過去了,時間不算長,也不算短,讓我們做個“中期評估”吧。我們一起回望一下,究竟誰的預測更靠譜。我自己對做學問的要求是經得起實踐的檢驗,經得起歷史的檢驗。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第一個預測是關于阿拉伯之春與中國的。大家知道阿拉伯之春是2010年12月爆發(fā)的,然后整個2011年全年,從突尼斯到埃及,再到敘利亞、利比亞、也門等等,席卷了整個中東北非,可以說是如火如荼。當時福山從他的理論推導,認為中國也可能經歷阿拉伯之春,因為中產階級的崛起,必然尋求自由民主,這是不可阻擋的歷史潮流。我認為不可能,并以埃及為例,做了一些判斷預測。下面我放一段當時辯論的視頻。
“至于中東最近出現(xiàn)的動亂體現(xiàn)人們好像要自由,而我覺得最關鍵的問題,是那個地方的經濟出現(xiàn)了大問題,我去過開羅,去過4次。20年前跟上海的距離大概是5年,現(xiàn)在比上海落后40年,一半的年輕人沒有就業(yè),不造反行嗎?而且我自己對中東的了解使我得出這樣的結論,西方千萬不要太高興,這會給美國的利益會帶來很多的問題。現(xiàn)在叫中東的春天,我看不久就要變成中東的冬天。嚴格講那個地區(qū)還沒有成熟到中國的辛亥革命時期,所以路漫漫。出現(xiàn)什么樣的問題什么樣的結局我們會看到的。”
后來我查了一下,我可能是世界上最早明確預測“阿拉伯之春”將變成“阿拉伯之冬”的學者。我們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是國家高端智庫,有人問我國家高端智庫的標準是什么,我說那你要看中央有關文件,但我個人體會有一條重要的要求就是要能提出前瞻性的、一錘定音的建言,“阿拉伯之春”變成“阿拉伯之冬”就是這種一錘定音的建言。
為什么我的預測比福山更準一些?因為我相信中國人講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相信鄧小平講的“聽過槍聲和沒有聽過槍聲的士兵,是完全不一樣的”。只要你相信實事求是,就一定會得到同樣的結論。那就是政治研究一定要有實地考察,要接地氣,了解一個地方的政治文化。
我去過四次埃及,在普通埃及人的家里都住過。我知道,在埃及乃至中東任何一個國家如果真的實行一人一票,那么選上來的一定是伊斯蘭政權,這樣的政權是好是壞,我不想就此進行任何價值評判,但是迄今為止,伊斯蘭政權還沒有成功找到實現(xiàn)國家現(xiàn)代化的道路。
我們去年到歐盟進行智庫交流,今天歐洲最頭疼的問題就是上百萬中東難民。我說,如果你們當初能夠聽取像我們這樣中國學者對“阿拉伯之春”的判斷,也許就可以避免這場危機,但現(xiàn)在為時已晚。我們在英國時候跟他們講,你們完全可以反思一下,究竟自己犯了什么錯誤,這個危機跟你們自己有什么關系?在某種意義上其實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我們去年12月和德國學者進行人權對話,他們說中國應該幫助歐洲解決中東難民問題,我說,可以的,但有一個條件,歐洲必須首先承認錯誤,承認自己干預別國內政,支持阿拉伯之春是錯的,否則你們還會犯同樣的錯誤,那結果可能不是一個敘利亞,還會有三、五個敘利亞。這就是中國的話語,我們非常坦然地跟他們談這些問題。
第二個預測是關于美國的政治制度。其實福山到中國來,他的態(tài)度還比較謙虛,因為美國金融危機帶來了很殘酷的負面影響,所以他也知道美國民主制度出現(xiàn)了很多問題,但他還是堅持這是一個非常成熟的制度,可以糾正自己的問題。而我則認為美國的民主制度是前工業(yè)革命時期的產物,美國的政治改革比中國更為迫切。如果美國不進行實質性的政治改革,今后選出的總統(tǒng)可能還不如小布什。
實際上,作為一個中國人,我挺喜歡小布什,也挺喜歡特朗普,原因就不多說了,但關鍵是多數(shù)美國人的感受不一樣。
不久前在北京參加一帶一路峰會,碰到一位美國智庫的學者,他說特朗普是我們的恥辱啊,他會說“習主席是個好人,他跟我談朝鮮問題,談了十分鐘我懂了”。你想一想,如果你們的國家主席說,“美國總統(tǒng)是個好人,他給我談古巴問題,談了十分鐘,我懂了”,你們會是什么感受?
他還說,你看特朗普和澳大利亞總理通電話,把電話機扔了。在眾目睽睽之下,不與德國總理默克爾握手。他還要退出190個國家參加的巴黎氣候協(xié)議,這會激怒全世界。結果全世界幾乎所有國家,包括許多美國的盟友,都在向中國靠攏。我倒是比較同意美國前總統(tǒng)拜登的說法:“唐納德,趕快長大呀!”(Donald, please grow up)
第三個預測是關于民粹主義的。我當時明確表示,我看衰西方民主制度,一個重要原因是它難以解決“低智商民粹主義”問題,美國的制度解決不了這個問題。福山當時是這樣回應的:“美國最偉大的總統(tǒng)林肯有一名言‘你可以在一段時間欺騙所有人,也可以在所有時間欺騙一些人,但不可能在所有時間欺騙所有人’。對于一個非常成熟的民主制度,他們有自由的言論權、評論權。從長期角度來說,人們最終還是會做出正確的抉擇”。
我當時一邊聽,一邊心里在想:這個福山呀,有一點“簡單天真”。我當時是這樣回應的:“您很樂觀,認為美國會吸取經驗教訓,不被民粹主義左右。但我自己覺得隨著新社交媒體的出現(xiàn),民粹主義會越來越嚴重,這是一個大趨勢。一個國家也好,一個社會也好,垮起來是很快的事情,不是簡單的一個體制問題”。
從2016年的英國脫歐的公民投票和美國特朗普當選總統(tǒng)這些黑天鵝現(xiàn)象來看,西方民粹主義思潮確實愈演愈烈,金錢的卷入,新媒體的卷入,最終西方這種“低智商民粹主義”可能會毀掉西方的未來。至于林肯的表述在哲學層面是對的,語言也是詩一般的,但現(xiàn)實很骨感,政治有時間維度,也有空間維度和成本維度的,這好像說你今天丟了手機,別人寬慰你:沒關系,你的手機一定還在地球上。
在第四個預測上,我們存在重大分歧,那就是關于歷史終結論本身。福山是“歷史終結論”的作者,我對他說,不是“歷史的終結”而是“歷史終結論的終結”。這應該是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一個非西方學者明白無誤地、零距離地、同時也是彬彬有禮地對他說了這番話。我放一下當時的視頻,請注意福山先生聽我這番話時臉上的表情。
“我這個觀點自己還沒有寫出來,我正好和福山教授的觀點相反,我認為不是歷史的終結,而可能是歷史終結論的終結(the end of the end of history)。從人類大歷史的角度來看,西方這個制度在人類歷史上可能只是曇花一現(xiàn)。為什么這樣說,往前推2500年左右,當時在雅典有一些很小的城邦民主制度,最后被斯巴達打敗了,之后兩千多年‘民主’這個詞在西方基本上是一個貶義詞,大致等同于‘暴民政治’。近代西方國家在完成現(xiàn)代化之后,開始引入一人一票這樣一種民主制度。
這種民主制度發(fā)展到今天,我覺得有幾個大的問題實在是解決不了,第一個就是它基本沒有‘人才’的觀念,就是治國誰都可以,只要是選上來的。這個問題就很嚴重了,像美國這樣的國家也承擔不起,小布什一弄就是八年,這樣的損失是很大的問題。第二個問題是福利永遠只能往上走,永遠下不來。像中國這樣進行銀行改革、國企改革是不可能的。第三個問題是社會越來越難以整合,過去的西方發(fā)達國家還可以整合,大家用票決制,你51%票,我49%票,51%票就贏。但美國的社會現(xiàn)在也是一個分裂的社會,投票輸?shù)囊环讲徽J輸,繼續(xù)為難作梗。第四個問題我叫作低智商的民粹主義(simple-minded populism),不能為自己國家和社會的長遠利益進行考慮,連美國這樣的國家今天都面臨這樣一種危險。
所以我想起了1793年英國國王喬治三世派他的特使到中國來想要進行貿易,但我們當時的乾隆皇帝非常傲慢,他覺得當時的中國在世界上絕對是最好的,是十全十美的國家,不要向人家學習任何東西,是歷史的終結。結果我們就一下子落后下來。我現(xiàn)在覺得西方很多人也是這樣的心態(tài),這樣的心態(tài)是從西方的角度考慮,他們真的可以到中國來好好看一看,觀察一下中國怎樣在三十多年里面如何不停地進行改革,有些改革雖然很小,但是不停地進行。
西方覺得它的制度還是最好的,實際上這個制度問題越來越多,西方民主的發(fā)源地,希臘已經破產了,英國的財政債務占GDP的90%,也接近破產了。所以今天我們總理正好訪問英國,準備投資,英國人就非常高興。
關于美國,我自己做了一個簡單的計算,9·11襲擊損失了1萬億,兩場不聰明的戰(zhàn)爭損失3萬億,金融危機損失了8萬億。美國現(xiàn)在的債務是10萬億到20萬億。換句話說如果沒有美元國際貨幣壟斷地位的話——這個地位也不是永久的,美國這個國家就已經破產了。”
我曾經在一個視頻《中國人,你要自信》中提到我們跟英國學者有過交流,他們質疑我們的政治制度,我當時就說我們可以競爭。但我沒有想到英國衰落得這么快,從去年脫歐公投,到最近英國新首相梅姨要冒險搞中期選舉,結果是悲劇性的。英國實際上存在很多問題,而且民粹主義越來越嚴重,也帶來了很大的代價。
我跟英國學者說,我是真的替你們擔心,我非常鄭重地向你們推薦中國的協(xié)商民主模式。因為其實贊同和反對脫歐的支持率其實差距很小,在這個情況下不適合公投,而是協(xié)商。再這樣公投下去,十年后大不列顛是否還存在都會是一個問題。
我預測西方今天這個民主模式可能只是人類歷史長河中的曇花一現(xiàn)。這個預測是否準確有待證明。我曾經多次撰文分析過西方政治制度的基因缺陷,今天時間有限,就不多闡述了,我相信我的預測將經得起歷史檢驗。
第五個預測是關于現(xiàn)代化是否會導致文化趨同。西方政治學有一個主流觀點,隨著全球化、自由化,世界各國的文化都會走向趨同,從生活習慣(如喝可口可樂、吃肯德基)到政治追求(如追求自由民主)。但我認為不是這樣的。下面再放一段當時辯論的視頻:
“現(xiàn)代化導致文化趨同,這是西方政治學的一個觀點。但從經驗角度來分析的話不一定靠得住。以中國為例,比如大家都以為中國人都在忙著現(xiàn)代化,忙著賺錢,突然前兩年一首歌叫《常回家看看》,大家都在里面找到了感覺,這是非常具有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歌,美國人不會唱的。中國人傳統(tǒng)的核心是家的概念,中國人為家庭會付出不知道比美國人大多少倍的犧牲。換句話說不管現(xiàn)代化發(fā)展到什么程度,一個民族的文化精髓,核心的東西是不會改變的,也不應該改變,否則世界就變得非常枯燥了,特別像中國這樣一種強勢文化,怎么改變得了?一個是麥當勞文化,一個是八大菜系文化,兩者是完全不一樣的。他不可能征服你,而是你要想辦法收編他,這是我的一個基本的看法。”
“我是很欣賞英國政治哲學家埃德蒙·伯克,他的觀點一貫是任何制度的變更一定要從自己的傳統(tǒng)來延伸而來。我自己覺得,為什么我們尊重自己的文化,核心是文化底蘊的背后是智慧。智慧不等于知識。我們今天的知識比起過去不知道增加了多少倍,我們今天小學生的知識可能都超過了孔子超過了蘇格拉底,但是智慧并沒有增長多少。我想我有一個善意的建議——但福山教授不會接受:您講的現(xiàn)代政治秩序的三個要素——國家、問責制和法治,恐怕上面還要加上一個‘某種智慧’。
比如說我觀察美國,美國打了這么多仗,從戰(zhàn)術上來講,是贏的,但從戰(zhàn)略上講幾乎都沒有贏,實際上某種程度上是智慧的問題。越南戰(zhàn)爭是這樣,阿富汗戰(zhàn)爭是這樣,伊拉克戰(zhàn)爭也是這樣,還有其他的戰(zhàn)爭,所以我覺得恐怕要更多地強調一些智慧的原因。
不久前我去德國講課,一個德國經濟學家跟我講了一段故事,說最近默克爾總理問他,為什么德國沒有世界一流的經濟學家,沒有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德國的經濟學家說:總理呀,你不要擔心,有一流的經濟學家,就不會有一流的經濟了。換句話說是經濟學出了問題,出了很大的問題。在西方產生的社會科學中,我自己覺得經濟學可能是相對而言更接近一點真理的科學,因為它最接近自然科學,什么都可以用數(shù)學模式來表示。坦率地講,我覺得西方延伸出很多的社會科學,如政治學,跟經濟學相比恐怕離真理更遠,所以我們要大膽地探索話語的創(chuàng)新,這點我跟福山教授是一樣的,他現(xiàn)在也在沖破傳統(tǒng)的西方政治學的范圍,從他這本新書就可以看到,他是用人類學、社會學、經濟學、考古學等等綜合地來探討。我覺得這種努力很值得肯定,我也非常尊重,盡管一些觀點我不完全同意。
當然我自己也好,我認識的朋友也好,我們想做的事情是走得更加遠一點,我們確實是在質疑整個西方的話語體系。我們覺得在這樣的努力中,我們并不是要證明我們怎么好,西方怎么差,也不是希望西方證明他怎么好,我們怎么差。我是覺得我們需要有一種人類社會的努力來解決現(xiàn)在世界面臨的巨大挑戰(zhàn),從消除貧困問題,到文明沖突問題,到氣候變化問題,到城市化帶來的弊病等等新的問題。西方的智慧確實不夠用了,東方的智慧應該作出自己的貢獻。”
我這番講話中有兩點,請大家特別注意。
第一點,我說中國文化是八大菜系文化,美國文化是麥當勞文化,兩者是完全不一樣的。他不可能征服你,而是你要想辦法收編它。這就是我們今天講的文化自信。麥當勞文化有其長處,如標準化制作、統(tǒng)一的中央廚房、明亮歡快的色彩等,但麥當勞文化就是麥當勞文化,它的深度、廣度和厚度是無法和八大菜系比擬的。中國是一個文明型國家,它是世界上連續(xù)時間最長的古老文明與一個超大型現(xiàn)代國家的結合。我最近推出的《文明型國家》就是全面論述這個觀點的。
中國任何一個成功之處,包括中國模式的主要特點,后面都有數(shù)千年文化的積淀,同時又借鑒了其他文明的長處,所以它一定是超越西方模式的。一個文明型國家的崛起有其特別的規(guī)模效應,今天的中國事實上正在重新界定什么是現(xiàn)代化,什么是現(xiàn)代性,什么是民主,什么是良政,就像觀察者網正在重新界定什么是一流的時政網站。
第二點,福山先生認為現(xiàn)代政治秩序需要三個要素——國家、問責制和法治,我建議他再加上“某種智慧”。如果說今天他來問我,“某種智慧”指什么,我大概會這樣說:在21世紀的政治制度競爭大概主要看這么三點,這也是我對中國模式的一種總結。
一是看你這個國家有沒有一個能夠代表人民整體利益的政治力量。如果這個國家有這樣的力量,勝出的可能就比較大,如果沒有,走衰的可能性就比較大。坦率地說,中國有,而美國已經沒有了。
二是看你能否既發(fā)揮好市場的作用,也發(fā)揮好政府的作用,使市場的作用和政府的作用有機地結合起來,經濟才能真正成功。單靠市場經濟,或單靠政府的作用,都無法真正成功。
三是看一個國家是否有足夠的整合能力和改革能力。在21世紀所面臨整合能力和改革能力的挑戰(zhàn),沒有這樣的能力,你的社會將是分裂的,你的體制將是僵化的。世界各個國家都需要改革,而真正能夠推動改革的國家好像只有中國和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國家。
正是基于以上三點的比較,我更看好中國模式。
張教授為獲獎讀者贈送親筆簽名新書《文明型國家》
最后,我再談談我個人對福山的評價。他的優(yōu)點和不足都很明顯。
先說優(yōu)點。首先,在西方自由主義學者中,他的心態(tài)更為開放,更加愿意聽取不同的意見。他現(xiàn)在幾乎每年都到中國來,對中國取得的巨大成功,多次作過高度的評價。他私下也講過,他之所以經常來中國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他提出“歷史終結論”的時候,沒有預料到中國的崛起,他想了解究竟是什么原因帶來了中國的崛起。在這方面,他比我們國內很多自由主義學者要強得多。
第二,他也在努力突破西方政治學,特別是戰(zhàn)后形成的西方政治學過于專業(yè)化的局限,努力推動跨學科的綜合性政治研究。他《政治秩序的起源》就涵蓋了歷史學、考古學、社會學、人類學等諸多領域。這代表了社會科學未來發(fā)展的方向。中國研究,或者叫中國學,也應這樣去做,非綜合,非跨界的研究根本說不清中國道路。
第三,福山原來是新保守主義陣營的大將,但他明確反對伊拉克戰(zhàn)爭,并因此而宣布與新保守主義陣營分道揚鑣。當然,他這種立場也源于他的認知,他反對龐大的社會改造工程,認為那才是保守主義的核心原則。在這一點上,他既是有見地的,也是有原則的。
不過,他的不足也很明顯。首先,他還是無法擺脫西方中心論的影響,特別是黑格爾的線性歷史觀,還有黑格爾的西方自由與東方專制論,實際上當年中國學者嚴復就批評黑格爾,認為這種理論導致了西方對非西方國家的奴役。
第二,他缺少中國人講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精神,他喜歡理論推演,這本身不壞,也是學者都要下功夫做的事情,但中國人說“知行合一”,一定要接地氣,否則會犯常識性的錯誤,比如他說中東之春,背后是龐大的崛起的中產階級,這些國家哪里有什么龐大的中產階級。對于政治學研究來說,沒有實地考察的基本功,沒有對真實世界的整體把握,很難提出可以指導實踐的理論。
第三,他缺少對“歷史大勢”的準確把握,他比一般的西方政治學者高明很多,他關注到中國的崛起,并且在不同的場合贊揚中國奇跡,這和國內公知全然否定中國的一切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但他還是邁不出這一步,就是世界正在迅速地進入后美國時代、后西方時代,而中國的全面崛起是世界進入后美國時代、后西方時代的一個主要標志,代表了世界發(fā)展的“歷史大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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