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問一:金老師,我孩子17歲,這孩子他媽媽是日本人,我平時在日本工作,這孩子實際上是中日混血,但國籍是日本。在上海跟老師學課。
他來之前說,我想問金老師個問題,說他現在作為一個亞洲學生,又是中國和日本的混血,將來在美國上學,會不會受到特朗普的限制?
我自己覺得,我作為一個中國人,63年生,我85年是公費去的(日本),拿到博士文憑去那邊創業。我實際上是在日本第一個上市的外國人,但是我現在已經退休了。
我年輕的時候,就想我將來要成為一個政治家,要改變中國,把中國弄得更好,我現在沒這個信念了,為什么?因為中國已經很好了,比我當時想象的好得多,所以我現在沒有干勁。
但現在我產生了一個新的焦慮,如果我們跟美國繼續這么干下去,這當然不是我們的錯。我不相信美國會衰退下去,有些人說美國會衰退,我一點都不這么認為。我也不認為中國會衰退下去。
我是覺得作為一個發達國家,美國會繼續發展;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中國會繼續發展。這兩個國家對著干下去的話,絕對是兩敗俱傷。我實際上也看過您好多的錄像,在我的印象里面,您是屬于那種國家派的,我不知道這個說的對不對。
咱們這里面都是高端人士,沒有必要給我們鼓氣。如果我們有什么弱點的話,您可以直接說出來。
我的提問就是,您覺得在這中美這兩場博弈里面,我們最大的弱點什么?我們真的值得焦慮,因為焦慮我們才可以為國家做點事情。您能告訴一下就是我們應該焦慮什么事?什么最值得我們擔心?
金燦榮老師:這個問題挺大,我也得梳理一下,我可能得邊講邊梳理。我只能這么說,從去年開始到現在一年多,中美關系整體往下走,對不對?
中美往下走,我覺得某種意義上講不可避免。它本質上還是因為中國成功了,然后美國不接受。對吧?
現在很有意思,現在最不承認中國成功的是中國知識分子,最承認中國成功的是中央情報局。
如果大家有興趣,今天就可以在網上去查一本書,在網上可以查到的。打開世界銀行網站,world bank.org,里面有個欄目叫data and file 數據與檔案,然后打開里面再往下找,就可以找到一本書叫world factbook《世界概況》。(鏈接:https://www.cia.gov/library/publications/download)
▲《世界概況》
這是中情局出的,出了好幾十年了。這個書里面對中國的經濟、社會情況有很準確的判斷。這個書對中國評價是非常高的。如果大家把它翻成中文,那就是《厲害了我的國》的英文版。
事實上就是美國對中國的情況掌握得很好的。我覺得美國對中國的事實掌握可能比中國發改委還好。
有些人可能忘掉一個事實,1994年朱镕基總理去視察國家會計學院, 就咱們上海會計學院,提了一個詞叫“不做假賬”,對不對?有沒有印象?
不做假賬。他對我們會計系統很失望。那么失望了以后,有個結果,他就請美國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就進來了。德勤、畢馬威、安永、普華永道就進來了。
進來以后現在的情況就是四大掌握了中國50%以上的審計市場,中國國內的2000多家會計師事務所才掌握另外一半不到一點。
所以美國的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賺很多錢,每年賺幾百個億,形成了正循環。因為我們市場很大,利潤很高,賺很多錢,于是他用的中國人是最優秀的。
基本上他用的年輕人都是985大學的,211他就得挑尖子了,基本上都是985大學。
用了很多中國人,是吧?用中國人錢雇最優秀的中國人,然后拼命地用。他要求你出差一定要坐公務艙、頭等艙,要住五星級(酒店),保證你的待遇。但是工作壓力很大,女的當男的使,男的當畜生使用。
▲美國四大會計師事務所
十幾萬人吶這么干,所以美國對中國經濟信息的掌握絕對是最好的。相反我們發改委并不是很了解,因為發改委就712個公務員,知道吧?
這么大的國家發改委就712個公務員。網上有很多誤解,說中國公務員世界上最多,這是胡說八道的。中國才709萬公務員,美國735萬,比中國高多了,不是一般的高,到鄉鎮一級,鎮長、鎮委書記。
中國公務員是嚴重短缺的,因為我們人口是14億人,對不對?美國3.1億人,我們是美國的4.5倍,對不對?你看那個比例,我們公務員嚴重短缺。
我們中國多的是誰?多的是事業單位。5000萬人。就是天天罵公務員多的那幫人,他們本身是多余的。5000萬人,很多閑得沒事干,天天罵人。
美國那一塊少。美國是2000萬事業單位的人,我們是5000萬,我們多的是事業單位這一塊。事業單位主要是指小學、中學、大學老師、軍人、公立醫院醫生等等,國企不算。
▲中國公務員是嚴重短缺的
美國同口徑是2000多萬人,我們是5000多萬。我們是美國多一倍,但是其實按總人口比例也并不算多。我說這么多,告訴大家一個事實,就是說中國崛起是事實,而且是美國人認,知道吧?美國的戰略界特別認(這個事實)。
那么既然美國認定你崛起,它就一定要采取動作來制止。因為國際關系有一個慣例,實際上就是一種事實,就是老大一定防范老二。
這個是人性決定的。古代的大家族,長子長孫永遠位置是很好的,是吧?爺爺奶奶喜歡得不得了,老二就懸乎了。
以前我們有一句武漢老話,因為我武漢長大的,叫“傻老大,賊老二”。老大你傻乎乎的沒關系,有爺爺奶奶寵著。老二得賊一點,否則吃虧,對不對?傻老大、賊老二。
一般的公司也是這樣的,二把手很難當,對不對?你二把手完全不干,不好意思。干得太多,你什么意思?只能稍微干點,意思意思,對不對?這是人性決定的。
人性就決定老二位置不好當,那么國際關系也是這樣,老大一定防范老二。
美國有點例外,美國屬于戰略操作能力很好的一個國家。它整老二特別棒。因為1894年美國就GDP世界第一了。美國的實質GDP,按照購買力平價是1872年(世界第一),但是名義GDP,大家公認的GDP世界第一是1894年。
▲1894年,美國GDP世界第一
咱們中國甲午被日本痛揍一頓,挨打那一年,他們(美國)跑到第一去了。然后這個家伙第一就整老二,他首先整的就是英國,因為他剛把英國超過。
1895年,他制造了委內瑞拉危機,逼迫英國徹底退出整個拉美,把拉美交還給他。英國是他爹,他從英國獨立的,英國是美國親爹,他親爹都整吶,六親不認,知道吧。
好,整完英國就整德國,對不對?整完德國整蘇聯。整完蘇聯,第四個整的是日本。然后整完日本,整歐盟。現在我們是第六個老二,所以他肯定整我們。
所以中美關系現在進入到一個不好的階段,是結構決定的,不是主觀意志決定的。某種意義上講,我們就進入修昔底德陷阱了。因為老大防范老二,然后老二覺得受壓抑,他們有天然矛盾。
那么最早指出這個矛盾是古希臘默契的歷史學家叫修昔底德,他寫過一本書叫《伯羅奔尼撒戰爭史》,專門研究當時古希臘的老大——斯巴達,怎么跟當時的老二雅典打起來了。
一打打半個世紀,把繁榮的希臘文明給摧毀了,導致北方的蠻族——馬其頓把他們徹底給占領了。他對此非??上В驗橄ED很輝煌,馬其頓很土的,在他們眼里。結果怎么這個土老帽把我們給占領了,他很郁悶。
他就研究,研究的結果就寫了這本書叫《伯羅奔尼撒戰爭史》。
▲《伯羅奔尼撒戰爭史》
基本上的結論是老大、老二這個矛盾很難化解。
后來西方歷史就不斷地重演老大老二矛盾的悲劇,大家就把這個現象叫做修昔底德陷阱。
那么現在也有人開始用這個來形容中美關系,是吧?我個人認為我們已經在修昔底德陷阱里邊了。
有些人不同意,比較狹隘,他說必須中美打起來才叫修昔底德陷阱,我覺得那時候已經晚了。
只要你在老大老二矛盾里面,你就在修昔底得陷阱里邊,我們在里邊了。
那么在里面就必然有矛盾。矛盾現在體現為以貿易為切入點的系列摩擦。
其實從去年3月22號美國發起貿易戰到現在,美國向我們打的是一套組合拳,它不光是貿易,很快打到打到科技戰去了。
另外有輿論戰。還有一定的金融戰。
因為美國政府現在規定,所有美國銀行不許和華為來往,而且規定它的盟友也不許來往,于是英國的渣打銀行和匯豐銀行,也切斷了(與華為的來往),對不對?所以有一定的金融戰。
所以去年到現在,其實美國對我們打了一套組合拳。
那么由于中美關系特別重要,是對中國來講最重要的雙邊關系。
中美關系變差了,于是我們有個感覺,就是整個外交好像變差了。大家是不是有這個感覺?那么因為中美關系不好,然后整個外部環境變差,是吧?
反正是這樣的,中美有矛盾是必然的。這個矛盾具體就體現為去年到現在的貿易摩擦,或者叫貿易戰,是吧?就影響大家信心了。
于是股民就倒霉了。因為股市靠信心,結果沒信心,股市、匯市兩市都不好,是不是?從去年到現在,股市、匯市都不好吧?所以資本放到股市、匯市上的朋友們,好像這一年就虧得挺多的。當然也有賺的,要少,虧的多。
那么現在是這樣的,就是我們中國當然不想見到這個情況。因為目前中國比美國還弱,這樣對抗還是我們吃虧大一點。美國也吃虧,但我們吃虧要大一點。所以中國不想出現這個情況,一直在控制矛盾。
所以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印象,截止到今年5月10號,我們中國的媒體從來不用貿易戰這個詞,不許用,只用貿易摩擦。
5月10號劉鶴副總理去美國第11輪談判,談失敗了,這一天開始用了。是吧?談判談失敗了開始用了,之前一直不用。
▲第11輪會談后劉鶴副總理受訪
說明什么?
說明中國政府其實是比較克制的,希望能夠往緩和方面壓。那么貿易摩擦打了一年了,我的感覺其實對我們實際經濟影響沒有想象中那么大。是吧?
因為我們貿易去年是正增長,今年其實還是正增長。只不過對美貿易是衰退很厲害,但是和東盟、歐盟都還行,對日本也還行。
所以能不能這么說,結構上中美進入到一個很長的對抗期了。我們可能以后要做好一個心理準備——未來10年、20年中美關系肯定跟過去40年不一樣。
過去40年大家都知道,79年1月1號中美建交,到今年正好40年,對吧?我們可以做一個小結,過去40年中美關系其實挺成功的。成功有幾個案例,有幾個證據。
一個就是經貿關系很好。因為79年中美經貿來往就20多億美元,去年2018年是6380億美元,增長幅度很嚇人的。
另外人員來往。我們79年全年兩國來往的人次是幾千人次。去年多少?500萬人次。現在基本上就是每13分鐘有一個航班飛向對方。
所以經貿聯系很好、社會來往很好,還有國際合作。因為79年的時候,我們就是圍繞一件事合作——對付蘇聯。
現在合作點很廣,包括最近防非洲豬瘟、打擊海盜、打擊恐怖分子、打擊販毒、控制疾病傳染、穩定金融市場、穩定世界經濟,都有合作。
所以整體來講,過去40年中美關系是很成功的。
那么過去40年中美關系在結構上是既競爭又合作的,50對50。但是現在開始我們要做好一個準備:從去年到現在以及未來,中美關系將是七分競爭,三方合作,這個可能是新常態。
而且還有兩個危險,一個叫全面新冷戰。因為美國政府內部有一幫人叫極右派,他的老板,現在的核心應該是副總統邁克·彭斯,Mike Pence。
附帶講現在美國人有點郁悶,他們總統叫Donald,唐老鴨;副總統叫Micky,Mike Pence昵稱是叫Micky。說我們家怎么搞一個Donald一個Micky管我們,唐老鴨和米老鼠管我們。嘿嘿嘿,這當然是開玩笑。
▲麥克·彭斯(左)與特朗普(右)
實際上特朗普總統對中國還沒有什么很深的成見,他就是商人,覺得你過去賺錢賺多了,你現在回報一點,這是他的想法。
但是Mike Pence應該是戰略派,他是共和黨建制派的代表人物,對中國也是有戰略敵意的。
現在西方媒體west midea,他們認為在美國華盛頓圈子內部有一批人叫deep state,直接翻譯叫深層國家,但一般我們翻譯成“幕后政府”。人不多,但是能量很大,他們對中國敵意很重。
這一幫人有點想跟中國打全面的新冷戰,甚至不排除想在東海、南海、臺海制造某種局部熱戰。因為目前在海上它(美國)是有優勢的,對吧?陸地它沒有優勢,但是海上、空中目前還是有點優勢的。
所以這是個危險,以后我們可能得有心理準備,中美關系總結構是不好的。新常態是七分競爭、三方合作,對吧?還有兩個危險,一個是全面新冷戰,一個是局部熱戰。
(未完待續)
作者:金燦榮 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院長 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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