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聞天在《從福建事變到遵義會議》中說:“遵義會議在緊急關頭挽救了黨,挽救了紅軍,這是一。第二,遵義會議改變了領導,實際上開始了以毛澤東同志為領導中心的中央的建立。第三,遵義會議克服了‘左’傾機會主義,首先在革命戰(zhàn)爭的領導上。第四,教條宗派開始了政治上組織上的分裂。”遵義會議增補毛澤東為中央政治局常委,會后分工為周恩來軍事指揮的幫助者。會后不久,選舉張聞天為中共中央總書記。可是,張聞天為什么如此評價遵義會議呢?這到底又有著怎樣的歷史背景和真相呢?
臨時中央政治局遷入瑞金
1931年9月,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在上海成立,由秦邦憲(博古)、張聞天(洛甫)、康生、陳云、盧福坦、李竹聲組成,博古負總責。就在中央機關在上海棲棲遑遑,東躲西藏的時候,全國已形成中央、湘鄂西、鄂豫皖、瓊崖、贛東北、湘鄂贛、湘贛、右江等革命根據地。無情的事實已經證明,毛澤東的工農武裝割據,農村包圍城市才是中國革命勝利的不二法門。
秋收起義后,毛澤東率領部隊在羅霄山脈中段開展游擊戰(zhàn)爭,建立了以寧岡為中心的井岡山革命根據地,形成了湘贛邊界工農武裝割據的局面。在朱德、毛澤東領導下,紅軍連續(xù)粉碎國民黨軍的三次軍事“圍剿”,鞏固和擴大了根據地。
1933年1月,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遷至中央革命根據地瑞金。由于毛澤東的建立革命根據地,農村包圍城市的主張,與蘇俄城市中心的主張相悖異,因此,他在寧都會議上被解除了紅軍中的領導職務。新成立的中國工農紅軍總司令部,朱德為總司令、周恩來取代毛澤東為總政治委員。毛澤東被派往后方,擔任蘇維埃政府負責人。
張聞天
博古來到蘇區(qū)后不久,就為難起毛澤東。當時,在中央蘇區(qū)反“羅明路線”的斗爭,被提上了頭等重要的大事。張聞天在《斗爭》發(fā)表《羅明路線在江西》,指出:“羅明路線不但在福建的杭永巖,而且在江西”要求“把這一反對純防御的機會主義路線的斗爭深入到群眾中去”。其實,反“羅明路線”實際目的是打擊支持毛澤東的干部,消除他的政治影響。
1933年9月,一個叫奧托·布勞恩的德國人來到瑞金。在黨的會議上,博古正式介紹他的身份是共產國際軍事代表,中國名字叫李德。這個人到瑞金不久,就對毛澤東印象不佳,認為毛澤東只知道“中國歷史上哲學家、軍事家和政治家的格言”,而“馬克思主義的知識是很膚淺的”。他進中央蘇區(qū)時,恰逢蔣介石調集重兵圍攻中央革命根據地。博古不懂軍事,李德也就輕松順利地取得了軍事指揮權。他完全不從根據地和紅軍的實際出發(fā),摒棄長期以來紅軍戰(zhàn)則必勝的游擊戰(zhàn)爭的戰(zhàn)術,盲目地以硬碰硬,短促出擊,推行單純的軍事防御路線,使紅軍和革命根據地岌岌可危。
1934年1月,中共六屆五中全會在瑞金召開,改選中央政治局,選舉產生中央政治局常委會,成員有博古、周恩來、張聞天、陳云、王明、張國燾、項英。毛澤東被排斥在中央領導核心之外。也就是在六屆五中全會后,張聞天與博古之間的裂痕越來越大。在此之前,他們就“共同抗日三條件”以及福建事變等,存在著意見分歧,但是,矛盾并未公開。真正的公開沖突是廣昌戰(zhàn)役的發(fā)生。廣昌是中央蘇區(qū)的北大門,3月以來,敵人重兵緩緩向廣昌作堡壘式推進。李德全憑蘇俄學來的一套,主張硬碰硬地與敵“決戰(zhàn)”。張聞天雖然不懂軍事,可他尊重活生生的事實。眼看紅軍節(jié)節(jié)敗退,他堅決反對這種拼消耗的“決戰(zhàn)”。
事情的發(fā)展果不其然,敵人在空中力量的支持下,在炮火的掩護下,以強銳的攻勢,步步為營,向廣昌推進。敵強我弱,紅軍以簡陋的武器,怎能以集中對集中,堡壘對堡壘的陣地戰(zhàn)“御敵于國門之外”。4月28日,不僅沒將敵人抵御于“國門之外”,反而不得不撤離廣昌,中央蘇區(qū)的北大門洞開,中央蘇區(qū)已危如累卵。在5月中革軍委的一次會議上,張聞天對博古提出批評,指出他們一味地打消耗戰(zhàn),使紅軍遭受了不應有的巨大損失。
博古非但不虛心接受批評,反而說張聞天和1905年反對俄國工人暴動的普列漢諾夫一樣,是右傾機會主義。張聞天據理力爭,論述普列漢諾夫和1905年12月俄國工人武裝起義。他說,普列漢諾夫是根本反對武裝起義。今天批評你們這種拼消耗的打法,怎么我就成了普列漢諾夫了呢?張聞天越說越激動:我堅持,廣昌戰(zhàn)爭同敵人死拼是不對的。他還批評博古太依賴李德,說:我們中國的事情不能完全依靠李德,自己要有主意。
我同澤東同志接近起來
1934年1月,中華蘇維埃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在瑞金召開,毛澤東為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主席。第一次代表大會時,毛澤東不僅是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主席(類似國家主席),還是執(zhí)行委員會人民委員會主席(類似總理)。這次代表大會,毛澤東的人民委員會主席改由張聞天擔任。毛澤東無具體事可做,幾乎被閑置起來。
張聞天一眼就看穿其中的周密算計。他說,這是一種巧妙的“排擠”,“五中全會后,我被派往中央政府工作,就是把我從中央排擠出去的具體步驟。”“派我擔任人民委員會工作,對于李德、博古同志說來,是‘一箭雙雕’的妙計。一方面可以把我從中央排擠出去,另一方面又可以把毛澤東同志從中央政府排擠出去。”
毛澤東和張聞天(左一)在一起
從莫斯科回國,張聞天懷揣的是莫斯科的經,自然對毛澤東的游擊戰(zhàn)爭的理論和實踐不甚理解和支持。到了中央蘇區(qū)后,他對毛澤東的重新認識,則是來自于共同工作中的真實體會。他分管政府工作時,對毛澤東的農村調查的經驗十分欣賞,并有意推廣這些經驗。當時,張聞天主編中央機關刊物《斗爭》,毛澤東的兩篇農村調查報告:《興國長岡鄉(xiāng)的蘇維埃工作》和《上杭才溪鄉(xiāng)的蘇維埃工作》,首先在《斗爭》分六期連載。他效法毛澤東召集區(qū)負責人開調查會,共同商討基層蘇維埃工作。1933年,毛澤東在長岡鄉(xiāng)和才溪鄉(xiāng)農村調查的基礎上,完成了《鄉(xiāng)蘇維埃怎樣工作》。張聞天也在區(qū)蘇維埃工作調查會的基礎上,完成《區(qū)蘇維埃怎樣工作》。1934年4月,兩本小冊子合編成《區(qū)鄉(xiāng)蘇維埃怎樣工作》,署名毛澤東、張聞天合著。書出版后,吳亮平對張聞天說,這本書很有用。張聞天笑著說:“我這是效法毛澤東同志的辦法啊!”
張聞天但凡主持人民委員會會議,都要讓毛澤東參加與指導。8月1日,敵機轟炸瑞金后,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分別遷至云石山和梅坑。毛澤東和張聞天的住處也搬到云石山古寺,他們同居一間堂屋內,自然又多了接觸交流的機會,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
1943年,他在整風筆記中無保留地坦陳了自己的心跡,他說:“直到快要出發(fā)長征以前,我從閩贛回來。當時關于長征前一切準備工作,均由以李德、博古、周恩來三人所主持的最高‘三人團’決定”,“在出發(fā)以前,最高‘三人團’,要把我們一律分散到各軍團去,而由他們把持一切(后因毛澤東同志提議,未分散。)”“記得出發(fā)前一天,澤東同志同我閑談,我把這些不滿意完全向他坦白。從此,我同澤東同志接近起來。他要我同他和王稼祥同志住在一起——這樣就形成了以毛澤東同志為首的反對李德、博古領導的‘中央隊’三人集團,給遵義會議的偉大勝利打下了物質基礎。”
他們三人編在中央縱隊隨軍行動,三人中,只有張聞天算是健康的,可以騎馬行軍。毛澤東和王稼祥,一病一傷。他們三人一路行軍,一路討論。毛澤東不斷地向他們“解釋反五次‘圍剿’中中央過去在軍事領導上的錯誤”。他們很快取得共識,張、王欣然接受毛澤東的意見,“并且在政治局內開始反對李德、博古的斗爭”,一直到遵義會議。
讓毛澤東同志出來指揮
湘江之戰(zhàn)的慘敗使廣大指戰(zhàn)員懷念井岡山歲月,追問五次反“圍剿”以來接連失敗的原因。逐漸覺悟到這是排斥了以毛澤東同志為代表的正確路線,貫徹執(zhí)行了錯誤的路線所致,部隊中明顯地增長了懷疑、不滿和積極要求改變領導的情緒。這種情緒,隨著我軍的失利日益顯著,湘江戰(zhàn)役達到了頂點。
1990年8月,在紀念張聞天誕辰九十周年座談會上,時任紅一軍團二師四團團長,已是八十一歲高齡的耿飚回憶,在強渡烏江前,一軍團參謀長左權曾告訴他,1934年12月20日,王稼祥和張聞天已在醞釀改變紅軍的最高指揮權。他說:“那時正是南方橘子收獲季節(jié),在一個橘子園里,他們叫擔架停了下來,兩個人頭靠頭地躺著說話。這時王稼祥就問張聞天,我們這次轉移的最后目標中央究竟定在什么地方?張聞天憂心忡忡地回答說:咳,也沒有個目標。這個仗看起來這樣打下去不行。接著就說,毛澤東同志打仗有辦法,比我們有辦法,我們是領導不了啦,還是要毛澤東同志出來。對張聞天同志這兩句話,王稼祥同志在那天晚上首先打電話給彭德懷同志,然后又告訴毛澤東同志。幾個人一傳,那幾位將領也都知道了,大家都贊成開個會,讓毛澤東同志出來指揮。”
張國燾在《我的回憶》中談到,一、四方面軍會師后,中革軍委主席、紅軍總司令朱德也與王稼祥、張聞天有著同樣的想法,這就應了李德所說,毛澤東在紅軍中“由于多年共同戰(zhàn)斗,有許多追隨者”。
(左起)張聞天、康生、周恩來、凱豐、王明、毛澤東、任弼時、張國燾在延安的合影
毫無疑問,朱德影響了參加遵義會議的其他紅軍指揮員,在會上朱德一改平常寬厚慈祥的面目,以極為嚴肅的態(tài)度批評五次反“圍剿”以來的作戰(zhàn)方式,說道:“有什么本錢,打什么仗,沒有本錢,打什么洋仗?”他還嚴厲地說:“如果不改變領導,我們就不能再跟著走下去!”
周恩來認同朱德等軍隊領導人的意見,提議毛澤東“回到野戰(zhàn)軍的領導崗位上來”,有許多同志還要求毛澤東代替博古。只是毛澤東不愿意,理由是身體不好,有病,難以勝任。
紅軍離開遵義向川黔邊行進,來到云、貴、川三省交界的云南省威信縣水田寨。1935年2月5日,張聞天找毛澤東商議,談到遵義會議后,博古受到批評,恐怕很難再擔任負總責的工作。毛澤東把張聞天的意見告訴了周恩來。毛澤東考慮到張聞天在遵義會議上的作用,又是鍍了金的莫斯科留學生。同時,共產國際對他熟悉和信任。所以,政治局選舉張聞天擔任總書記。
1997年,時任紅三軍團政委楊尚昆在同張聞天夫人劉英談話時說:“毛澤東同志也說自己參加軍事指揮較好。于是這個問題就擱置起來。拖了二十來天,中央常委作出決定,聞天同志這才挑起這副擔子。”
我只是形式上當當主席
1935年3月4日,毛澤東隨軍委縱隊來到遵義城的第四天,中革軍委發(fā)布命令:“為加強和統(tǒng)一作戰(zhàn)起見,茲于此次戰(zhàn)役特設前敵司令部,委托朱德同志為前敵司令員,毛澤東同志為前敵政治委員。”距遵義會議不到二個月的時間,毛澤東由周恩來的“幫助者”終有了名正言順的職務。3月10日1時,林彪、聶榮臻給軍委發(fā)來電報,建議攻打打鼓新場(今金沙縣城),而當時毛澤東正部署攻打中央軍周渾元部的戰(zhàn)斗。遵義會議后,張聞天吸取李德、博古獨斷專行的教訓,凡事都開政治局會議討論。會上,通過舉手表決同意林、聶的建議,惟有毛澤東一人反對。他認為紅軍遠離打鼓新場,滇軍黔軍會合方便,而川軍還可側擊紅軍,主張放棄攻打打鼓新場。
散會后,毛澤東左思右想,仍然覺得打鼓新場一仗于我軍極為不利。當晚,他又提著馬燈來找周恩來,要他再認真地想一想,可否晚些時候發(fā)布命令。周恩來當即召開負責人會議,再次研究作戰(zhàn)計劃,說服了與會者。二十一時,軍委發(fā)布命令,不攻打打鼓新場,而向平安寨、楓香坎、花苗田地域集中,尋求新的機動。由于采用了毛澤東的建議,紅軍避免了一次不必要的損失。
通過這件事,張聞天感覺到戰(zhàn)場情況瞬息萬變,軍事指揮必須臨機決斷,不能以開會投票表決的方式來決策,那樣會貽誤軍機。次日,在茍壩召開的中央政治局會議上,由周恩來、毛澤東、王稼祥組成的“三人團”(即“三人軍事小組”)。毛澤東晚年在談及此事時說:“后來搞了個三人團,團長是周恩來,團員一個是我,一個是王稼祥。”
周恩來雖是“三人團”的頭,但對毛澤東仍是一如既往的尊重,尤其是在“應付緊急軍事行動”時,大多以毛澤東的判斷作為戰(zhàn)略行動的依據。到了1935年春夏之交,周恩來在實際工作中,漸漸地實行了角色的轉換,成為毛澤東的輔助者。“三人團”中的王稼祥帶傷行軍,不大參與軍事決策,況且,王稼祥也信服毛澤東,這樣,毛澤東就成為事實上的黨的最高軍事指揮者。
毛澤東是中共建黨元老、中共一大代表之一,黨內歷史之長,軍事基礎之深厚,對中國國情之諳熟,都是其他領導人不具備或少具備的政治資源。還有一點不可忽視,那就是在中共核心領導層中,他是最為年長者,比張聞天長七歲,比周恩來長五歲,比王稼祥長十三歲,比博古長十四歲,他們像尊重兄長那樣的尊敬毛澤東,親切地稱之為“老毛”。正是因為具備了這些條件,毛澤東才能對全局性工作,無顧忌地提出自己的主張,并施加自己的影響,而不用擔心領導層中有人批評他越權。鄧小平是這樣回憶長征中的高層決策:“每天住下來,要等每個部隊的電報,一直等到深夜,再根據這些電報來確定紅軍的行動。在重大的問題上,大都是毛澤東出主意,其他同志同意的。盡管他名義上沒有當總書記或軍委主席,實際上他對軍隊的指揮以及重大問題上的決策,都為別的領導人所承認。”
1956年10月,(由左至右)張聞天、毛澤東、宋慶齡、周恩來、陳毅在中南海
這就是張聞天所說遵義會議變換領導,“實際上開始了以毛澤東同志為領導中心”的道理之所在。長征中的中共中央不像和平時期,黨務就是軍務,軍事的勝利,軍隊的存亡,都那么緊密地與中國共產黨、中國革命息息相關。由于毛澤東進入最高軍事領導核心,他的正確的主張、決策,得以在全黨、全軍貫徹執(zhí)行,中國革命才不致于在驚濤駭浪中迷失方向。
張聞天在與毛澤東共事時,一直以謙遜的態(tài)度,凡事都與毛澤東商量,從不以自己是黨內一把手,而頤指氣使,反而以“配角”自居。
有人說張聞天怎么老是跟著毛澤東跑,他聽后一笑置之,“真理在誰手里,就跟誰走。”1938年7月,王稼祥從莫斯科帶回共產國際負責人季米特洛夫的話:應該承認毛澤東同志是中國革命實際斗爭中產生出來的領袖。根據這一講話精神,他主動提出由毛澤東來擔任黨中央總書記。毛澤東通盤考慮后,認為現在時機還不成熟,仍讓張聞天繼續(xù)擔任下去。
1938年9月,中共六屆六中全會召開,會議期間,張聞天仍以總書記的身份主持會議,但會后,他主動地將黨內負總責的工作移交給了毛澤東,雖然仍掛總書記的頭銜,但他的工作范圍已經轉移。他說:“六中全會期間我雖未把總書記一職讓掉,但我的方針還是把工作逐漸轉移,而不是把持不放。自王明留延工作后,我即把政治局會議地點,移到楊家?guī)X毛澤東同志處開。我只是形式上當當主席,一切重大問題均由毛主席決定。”
1943年3月16日至2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推選毛澤東為中央政治局、中央書記處主席,書記處由毛澤東、劉少奇、任弼時組成。中央政治局委員張聞天正式離開了書記處,這樣,黨的領袖也正式實行由名義到實際的過渡。張聞天對這一切安之若素,他說:“人患無‘自知之明’,一旦自知了,他就會把自己放在一個適當的地位,盡他的力量,來好好的工作下去吧。”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幾十年一貫制地這么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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