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來,崔永元就范冰冰的片酬在微博上發聲,迅速引爆了輿論。無錫的稅務部門隨即跟進,對范冰冰工作室展開調查。范冰冰有沒有偷稅漏稅,我們等官方的調查結果就好,不必去揣測。但是范冰冰作為國內一線女星,毫無疑問地擁有超高收入。根據香港《南華早報》的報道,2017年范冰冰拍電視劇獲得的片酬約1億元[1],相當于同期中國城市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36396元的2748倍[2]!
要說范冰冰演戲創造的價值相當于2748個城市居民的總和,恐怕也很難讓人信服。超級明星的超高收入顯然不能以勞動價值論來解釋。中國的超級明星遠不止范冰冰,《南華早報》的“明星片酬權力榜”中有許多觀眾熟悉的名字。那么,為什么中國的超級明星能掙到這么多錢呢?這應該作為一種經濟現象來解釋。
首先要說明的是,影視文化行業的超級明星僅占藝人總量的極少數。不要為影視文化行業外表的光鮮所迷惑——絕大多數藝人的收入不高,而且收入來源非常不穩定。由于個人經濟問題,許多男演員甚至在30歲以前沒法結婚。在從業時間相似的情況下,藝人收入的中位數遠低于科學家和工程師,甚至還有因為吃不了青春飯而丟掉飯碗的巨大風險。從整體來看,藝人并不是一個值得羨慕的職業。
然而,影視文化行業的收入分配,與其他行業明顯不同。例如,與理工科專業對口的工作崗位,收入水平呈現出典型的正態分布。無論從同學聚會的閑聊之中,還是從各求職網站、獵頭公司的數據庫中,都能很容易地得出這個結論。而在影視文化行業內部,收入差距則極為懸殊,完全不符合正態分布。比如,中戲表演系同一屆的畢業生,入行10年之后,可能一兩個同學的收入比其他所有人的總和還要多。在這種情況下,探討“平均收入”完全沒有意義。再往深了說,普通藝人和明星獲得收入的機制,是完全不同的。
絕大多數藝人是普通藝人,收入的實質是勞務費。少數成為明星的藝人,則擁有普通藝人不具備的名氣——走在大街上能有人認出來。在商業環境下,名氣是一種無形資產,和品牌、商標的價值相似。既然同仁堂、全聚德等百年老店的品牌可以作為無形資產作價,那么明星的名氣也可以,只不過方式更加隱晦。明星參演某個影視作品,等于用名氣這種無形資產參與了投資;而后影視作品的投資方給予明星較高片酬作為一種預先承諾的分紅。所以可以這么說:普通藝人和廣大無產階級一樣,通過出賣勞動力獲得勞務收入;而明星的高收入應視為特殊形式的分紅和資本利得。
以上我們闡述了普通藝人和明星的區別。但是明星之間,也有一般明星和超級明星的區別,收入水平完全不在一個數量級上。在電視劇《羋月傳》中飾演春申君成名的黃軒,直到2017年才在北京東三環買到了2居室的房子,解決了在京城安家的問題[3]。而超級明星的收入就很夸張了,動輒一部戲幾千萬元。要弄清楚超級明星獲得超高收入的原因,我們得先弄清楚超級明星是怎么產生的。
超級明星的特點是擁有龐大的受眾群體,例如,2017年美國歌手泰勒.斯威夫特在社交平臺Instagram上的粉絲突破1億,這就是受眾群體數量的直觀表現。只有一個巨大的國家,或者一個巨大的文化圈,才能夠提供足以產生超級明星的巨大市場容量。小國完全不具備產生超級明星的市場容量。只有中國、美國、法國這樣的世界性大國,才能夠提供產生超級明星的市場容量。正因為如此,美國的好萊塢成為吸引世界各地藝人的國際文化中心。著名演員妮可.基德曼原是澳大利亞人,后來選擇長期在好萊塢發展,正是美國巨大的市場容量使然——如果她不來美國,就無法成為英語文化圈里的超級明星。
得益于巨大的人口基數,中國得以成為美國之外另一塊催生超級明星的沃土。通過簡單的算術舉例,就足以說明問題:假如某電視劇口碑不錯,在電視頻道和各網絡平臺的總和收視率達到了5%,那么中國13億人口中就有6500萬觀眾,已和法國的總人口差不多。哪怕平均1人只貢獻1元錢,“粉絲經濟”的收入就有6500萬元。巨大的人口基數為影視文化行業形成了巨大的市場容量和可觀的收入來源。在此前提下,少數掌握核心資源的私人資本控制了影視文化行業的絕大多數生產和分配。在巨額收入中隨手切一塊蛋糕作為分紅,便造就了超級明星的超高收入。
超級明星意味著“贏家通吃”,一個超級明星的收入可能比上百個普通藝人加一塊還多。超級明星的地位來源于對市場和資源的壟斷,也壟斷觀眾的注意力和休閑時間,也就是我們俗稱的“屏霸”。畢竟觀眾的注意力和記憶力都是有限的,所以超級明星的壟斷存在明顯的排他性——白百合和王珞丹由于外形和戲路相似,就存在明顯的競爭關系;前者成為超級明星,就意味著后者遇到上升瓶頸。
私人資本為什么愿意和超級明星合作呢?原因其實很俗——“流量即王道”。很多觀眾觀影,就是沖著超級明星的名氣去的。私人資本如果選擇與當紅的超級明星合作,就等于給收視率和票房收入購買了“保險”。即使超級明星會索取超高收入作為一種特殊的分紅方式,但是對于投資文化影視產品的私人資本來說,這仍可視為降低商業風險的“保險費用”,經濟上仍然合算。因此可以得出結論,在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下,超級明星獲得超高收入是資本邏輯驅動下的必然結果。
超級明星獲得超高收入,也可以理解為對無形資產進行變現的手段。然而,影視文化行業收入差距懸殊的現象,在經濟層面雖有必然性,但在倫理層面極不公平,對于文藝發展也起到負面效應。這正是接下來要探討的。
如前所述,超級明星的超高收入是特殊形式的分紅和資本利得。影視作品產生的絕大部分經濟收入都被資方拿走,然后超級明星和私人資本一起分蛋糕,客觀上在伙同私人資本對影視文化行業的普通從業者構成嚴重的剝削。影視作品中的多數配角,絕大多數編劇,還有攝影師、化妝師等不露臉的劇組人員,都只能領到微薄的勞務收入,以致維持在文化中心城市的生存都很困難。喜劇演員賈玲曾在節目中感慨當年連支付房租都很費勁的“北漂”歲月。如果不是因為行業內畸形的收入分配體系,她本不應該經受這些磨難。
普通藝人的磨難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決定的,美國影視文化行業也存在相同的狀況。中國有在北京等著接戲的“北漂”,美國也有在好萊塢艱難求生的“好漂”,環球同此涼熱。獲得奧斯卡獎的美國電影《愛樂之城》,揭開了“好漂”艱辛生活的一角,但是劇情其實還是做了很多美化的。真正的“好漂”是個什么生活狀態呢?差不多要把三分之一到一半的收入,用來支付洛杉磯昂貴的房租,在片場湊合著吃飯都是給自己省錢。由于收入極不穩定,“好漂”在不演戲的時候,大都要從事一些兼職工作,才能獲得足以維持生存的收入。倘若你在好萊塢附近的Beverly Hills、Santa Monica等處的餐廳里遇到風度優雅的侍者,說不定那就是一位正在尋夢的“好漂”,迫于生計才不得不兼職端盤子。
影視文化行業畸形的利益分配體系,并不利于推出優秀的文藝作品。優秀的文藝作品是一個大團隊打磨出來的,從編劇到劇組臺前幕后的成員,所有的人都在貢獻勞動。因此,將超級明星的名氣完全歸結為所謂“個人努力”,是非常不客觀的,那等于抹煞整個團隊的功績。超級明星將名氣變現的好處盡收囊中,自然也是不公平的。著名藝術家陳道明對此也看不過去,在接受《南方周末》采訪時是這樣說的[4]:“如果說是一般的戲,成本又不高,你給我多少錢我也不上。為什么呢?你給我這么高的價碼,其他演員你請什么人呢?阿貓阿狗嗎?你靠著我耍大刀去?”
畸形的利益分配體系,使得影視文化行業除了超級明星之外的從業者,普遍處于激勵不足、積極性也不足的狀態。這其實非常不利于中國文藝的健康發展。就拿編劇這個行當來說,近年來已呈現出迅速的退步。在20世紀90年代以前,我國的軍事題材影視作品制作的非常嚴謹,不僅編劇要反復打磨,而且一定會邀請軍事顧問來把關。而現在的投資方和劇組才懶得請優秀的編劇,更別說軍事顧問了,以致出現了粗制濫造的“抗日神劇”。業內越是不重視幕后的編劇工作,優秀的文學工作者就不愿意當編劇——需要付出大量心血但是獲得感、成就感很低的工作,誰愿意做呢?所以近年來編劇水平的退化極為嚴重,許多影視作品連起碼的邏輯性都沒有。
反觀蘇聯時代,優秀的編劇多被吸納為蘇聯作家協會的成員,擁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受到廣泛的尊重。所以他們才能靜下心來打磨一些優秀的作品。《戰爭與和平》、《解放》等能夠在電影藝術領域青史留名的鴻篇巨制,源于邦達爾丘克、邦達列夫等極為優秀的編劇人員的精心創作。即便中國電影票房數字屢創新高,但是在藝術成就和作品的思想性上,實在是乏善可陳。
更要命的是——資本邏輯驅動下的文藝導向,必然是腐朽沒落的,就甭談什么“精神文明”了。站在私人資本的角度來看,“最佳觀眾”是那種一看到鹿晗、吳亦凡等“小鮮肉”就立刻痛哭下跪的“腦殘粉”。“腦殘粉”沒有深層次的審美,不在乎偶像的演技和藝術水準,是非常容易取悅的。他們一旦產生廉價的感動,就迫不及待地為偶像們“慷慨解囊”、為私人資本創造源源不斷的收入。
所以,對于私人資本而言最為有利的商業模式其實是——盡可能用充斥著怪力亂神和低俗內容的影視作品來麻痹觀眾。觀眾越膚淺,超級明星的名氣(無形資產)就越容易變現,私人資本在影視文化行業獲利的門檻也就降低了。20世紀90年代的時候,香港黑社會還投資拍了一堆電影,這不就是最好的詮釋嗎?假如觀眾的文化層次和藝術審美能力都提高了,對于私人資本來說反倒不是好事。高層次的觀眾只有看到《戰爭與和平》、《這里的黎明靜悄悄》這種史詩級的電影作品才會留下感動的淚水——對于私人資本來說,這樣的觀眾實在是太難取悅了,何如上趕著送錢的“腦殘粉”啊?
現如今,廣電總局想要限制超級明星的收入,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只要不改變私人資本主導文化市場的局面,超級明星擁有超高收入的現象就不可能得到改觀。唯一有可能破局的方法是國有資本大量進入文化產業,以金融手段控制實體企業,進而改變行業內部初次分配的格局。如果不采取上述手段,用行政命令限制明星的收入或者增加所得稅,都將是隔靴搔癢。
參考資料:
[1]新浪新聞:https://news.sina.cn/gn/2017-11-14/detail-ifynshev6092908.d.html?from=wap
[2]國家統計局: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1801/t20180118_1574931.html
[3]搜狐網:https://m.sohu.com/a/213435897_691601/?pvid=000115_3w_a
[4]南方周末:http://www.infzm.com/content/48190/1
(作者系生物制藥專家;來源:昆侖策網,原載觀察者網【作者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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