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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元春：新挑戰，新策略，我國外貿該如何穩？

點擊：作者：劉元春來源：昆侖策網發布時間:2019-10-18 09:18:53

作為全球貨物貿易第一大國，當前，我國的外貿面臨怎樣的挑戰？“穩外貿”對我們具有怎樣的意義？我們還有哪些潛力可以挖掘？《中國經濟大講堂》特邀中國人民大學副校長，“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劉元春，為您深度解讀《新挑戰，新策略，我國外貿該如何穩？》

以下為演講的主要內容：

今天我要和大家交流關于穩外貿的相關話題。目前，全世界一方面面臨著世界經濟低迷的挑戰，更為重要的是在中美貿易沖突的作用下，全球的貿易處于前所未有的不確定期。中國經濟到底會怎么樣？中國的外貿會不會出現負兩位數的增長？中國會不會因為我們外貿增速的下滑而出現失業潮？會不會出現工廠的倒閉？我們從過去一年的沖突過程中就會發現，事實并不像很多人所想象的那樣。

為什么中國經濟能夠經受住過去這一年世界經濟低迷以及中美貿易沖突的“擠壓”，依然保持較好的增長？下一步我們又將面臨什么樣的挑戰？我們的外貿、經濟又會呈現出怎樣的態勢呢？

全球經濟低迷，中國外貿面臨嚴峻挑戰

全球所有的研究機構都紛紛下調了今年的國內生產總值增長速度，比如說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把全球國內生產總值增速從以往的3.9%調到了3.6%。同時，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將世界貿易的增長速度從1.9%調節到1.6%。世界經濟出現了一個持續的低迷，很多人認為在2019年到2020年會出現新一輪的疲軟，甚至出現新一輪的危機。

中國是外貿大國，全球經濟低迷是不是會對我們的外貿帶來沖擊？這是我們必須要關注的一個很重要的話題。

2018年7月31日，政治局會議作出了“六穩”逆周期宏觀經濟政策的再調整、再定位，把穩就業、穩投資、穩外貿、穩外資、穩金融、穩預期，這“六穩”納入到我們宏觀政策的調控內容之中。大家會看到，我們整個的出口增速在去年三季度為止，依然維持到12.3%的增長速度，在全世界也算是最高的增長速度。同時，對于美國、非洲，對于亞洲、拉丁美洲、歐洲這個出口增速也保持在兩位數。因此很多人就在講，我們為什么在外貿還可以的時候，要提出“穩外貿”呢？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我國已經對于整個世界經濟的發展態勢，對于中美這種貿易摩擦的發展態勢，以及對于中國經濟增長自身在攻堅期的這種發展規律作出了很精準的、前瞻性的判斷。這個判斷要求我們必須要進行預調和微調，要強化我們的底線意識、憂患意識。

根據國家的“六穩”政策，各個部門、各個地方就制定了“穩外貿”的一系列的這種政策。

多管齊下“穩外貿”

第一個，我們要貿易多元化。不能夠把雞蛋放到一個籃子里賣。我們從2013年開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要使我們的出口、進口、貿易格局、投資格局真正的多元化，要幾條腿走路。另外，我們不僅僅要大規模地出口，還需要大規模地進口，而且要進口一些高質量的商品。前些年大家會討論的一些問題就是，我們的一些內需外流，高端購買力外流，很多人一出國就大包小包到國外的奧特萊斯，到國外的一些名品店里面買很多的商品。我們國家為什么不能夠讓這樣消費在本國進行購買呢？為什么不能讓這樣的具有高品質的商品在中國進行銷售，進行生產，甚至進行國產化替代呢？中國以進口博覽會為主體，把這一塊兒打造得很重要。那么，在這基礎上更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們為了對沖美國對中國出口商品的征稅，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第一個，出口退稅率進一步提高。原來我們退11%，那我們把它提升到退13%，這樣我們給你抵扣了兩個百分點。同時，我們還在國內進行減稅降費，對于一些行業進行專門的扶持。特別是我們在營商環境上面的改善和外貿進出口流程的這種改善，使這個成本大幅度地降低，這樣來進行全面對沖美國的貿易保護。

在過去幾年，有悲觀論者，特別是國際上一些投行和一些國際宏觀研究者，他們認為中國會出現很多的事情。特別關注的幾個當中，他們說第一個，中國肯定有幾個科技大企業會倒閉，特別是美國重點打擊的像華為和中興這樣的一些企業，它們會倒閉。第二個，就是說中國的貿易增速會出現兩位數的負增長。因為他們認為美國對中國進行征收關稅，很可能會引發一系列的連鎖反應，特別是會導致整個的出口外移、產業外遷現象。很多人就會講了，你看美國的耐克、阿迪達斯，包括蘋果，都在都開始把它的生產線往東南亞進行轉移，因此中國的這些鞋帽的出口就會大幅度地減少。因此很多人進行類推，說中國的貿易肯定會出現兩位數的負增長。第三個很重要的推論，說我們很多的中小企業在出口里面占到百分之五、六十，那么這些企業抗打擊能力很弱，所以很多中小企業會倒閉。第四個，他們認為外資會大量地進行搬離，金融市場會出現混亂。

那么我們看一看這一年打下來，我們的情況到底怎么樣？我們看幾個典型事實。第一個典型事實，今年7月30日，華為發布了上半年的業績，華為不但沒有倒，反而今年上半年的業績還非常好，營收同比增長23.2%，凈利潤率為8.7%。8.7%意味著什么？我們一般企業凈利潤率可能只有百分之五點幾左右。這說明華為的利潤、營業狀況很好。同時，今年上半年華為的手機銷量逆勢上揚，占領整個手機市場40%的份額，同時還簽訂了30多個5G的大單。中國一些科技型大企業會迅速倒閉的這個預言落空了，中國這些企業的彈性和韌性比他們想象得要好。

第二，貿易增速保持正增長，而不是負增長。2019年1月份到6月份，我們的出口同比增長6.1%，進口同比增長1.4%，我們的進出口的貿易順差達到了1800多億美金，比去年同比增長了40%多。所以你說中國外貿差還是好呢？當然有人講了，你比去年百分之十二點幾的出口增長速度還是要低一點。但是我們一定要看到世界的大勢，全世界都很低迷，中國也不能總是一枝獨秀。但是6.1%的這個增長速度已經是很不錯的了。

第三，外商直接投資在今年上半年同比增長5.6%。很多人就講外商開始在撤離中國了，那么結果是什么樣的？沒有撤離。很多人覺得納悶，說這個數據是不是錯的？那么多外商在東南亞進行建廠，怎么就沒有外資負增長呢？我們做了很多的調研，發現有幾個現象大家一定要注意：首先，我們一些低端的產業的確搬遷到東南亞。其次，歐美特別是歐洲、日本、韓國，開始大規模地對中國的高新技術，對我們的服務業進行投入，這個投入量非常之大。因為中國市場太龐大了，美國這些高新技術企業，它沒有辦法舍棄中國市場。調研的案例說明，中國市場的這種龐大，中國技術鏈的相對的穩定性，產業鏈的這種穩定性，它是難以替代的。

第四，我們今年上半年整個就業狀況不錯。新增企業355萬個，平均每天增長1.9萬個，新增就業737萬人，調查失業率為5.1%，這個活力還挺好。所以很多人老想說中國的數據是不是假的，是不是粉飾太平呢？我老跟國外的同行就講，你到中國去看一看，到底有多少游手好閑的失業人員在街頭，還有一些無家可歸的人在露天睡著，這是基本上看不到的。同時我們還會看到一系列的數據，今年我們的五百強首次超過了美國，這是一個劃時代的標志性的數據。世界五百強我們進了129家，美國才121家。

在貿易多元化、減稅降費和改善營商環境等多項舉措的合力推進下，我國外貿“穩中有進”，態勢良好。海關總署公布，2019年前七個月，我國外貿進出口總值17.41萬億元，同比增長4.2%，其中，出口9.48萬億元，增長6.7%；進口7.93萬億元，增長1.3%。上半年，我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合計貨物進出口額4.24萬億元，增長9.7%，高出外貿整體增速5.8個百分點，占我國外貿總值的28.9%。

同時，我們也要清醒地看到，當前全球經濟增長動力減弱，貿易投資放緩，全球不平等多重因素制約經濟增長，單邊主義、貿易保護主義抬頭，影響國內經濟發展的因素和困難挑戰很多，下行壓力有所加大。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國要加快從貿易大國走向貿易強國，鞏固外貿傳統優勢，培育競爭新優勢，拓展外貿發展空間。那么，在全球經貿風險和不確定性加劇的背景下，我們“穩外貿”的工作面臨哪些新的挑戰？未來在應對過程中，我們應規避哪些誤區？

新一輪沖擊顯現，“穩外貿”面臨新挑戰

1.全球經濟步入新的低迷期

近期的一些變化與我們很多人所想像的具有不一致性。我們“穩外貿”依然面臨著新一輪的沖擊，那么這新一輪的沖擊是什么呢？

最近很重要的一個就是貿易增長速度開始出現明顯下降，那么下降的過程里面，很重要的一個是美國經濟開始出現快速回落。

除了美國經濟出現的疲軟，更重要的是，目前的很多數據表明，很多區域的經濟已經也開始出現疲軟。我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大家可能最關注的一個——“龍象之爭”，中國和印度之間的“賽跑”。印度在2015年，特別是2016年、2017年，它的經濟增長速度飆升到7.5%，而我們的經濟增長速度從7%回落到6.9%、6.7%。印度總理莫迪非常高興，就向所有的人都宣布，印度經濟的增長速度有史以來第一次超過了中國。但是大家知道印度最近怎么樣了？印度經濟增長速度從從百分之七點幾一下掉到了五點幾，大家還估計到今年底它會跌破百分之五，掉到四點幾。所以我們就會看到，疲軟在全面擴散，動蕩也在全面擴散。

第三，全球制造業和貿易低迷重新開始。最為直觀的一個現象就是，我們新世紀十年的各種專利生產的增長速度是持續下滑的。還有各國的研發占GDP（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除了中國在上升，其它全部在下降。最為明顯的就是OECD（經合組織）國家，發達國家的這一個研發比重在下降。

我們能不能依靠新一輪的技術來帶領我們這兩年就走出世界經濟的低迷狀況？答案很明顯——不能。更為重要的一個就是，逆全球化的時間和深度可能比大家想象的要長。在歷史上，如果這種貿易沖突根源于全球分工格局和世界政治格局大變化，那么貿易沖突的深度和長度將會全面拉長，它的長度可能會達到20年。那么，我們從2008年到現在多少年？11年。我們走出了這個逆全球化的低谷沒有？沒有，我們還在低谷。

另外，全球不平等問題沒有改善。不僅沒有得到改善，還在一些局部問題上有所惡化。為什么會出現逆全球化？因為全球化帶來了很多的不平等問題，自己的福利沒改善，所以大家就要反對，就會出現民粹主義，然后就會出現保護主義，就會出現逆全球化這個浪潮。所以說，逆全球化的背后很重要一個因素就是不平等問題。

由圖可知，它是全球前1%的富人所占的世界收入的比重，在80年代占16.3%，到2016年占20.4%，越來越高。更重要的是，各個國家的狀況都一樣。當然在這個浪潮里面，中國做的事情是最為偉大的。我們前1%的富人收入占比，從差不多在2009年之后，它的比重沒有上揚。原因是什么呢？就是中國采取了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一次扶貧工程。

大家知道我們現在的債務率是多少？262%。但是全世界債務率是多少？到2019年一季度，全世界總債務達到了246萬億美金，債務率上升至320%。所以我們跟世界的平均水平比，還是小巫見大巫，但是我們的壓力已經夠大的了。你會看到發達經濟體，現在債務率最高的是日本，達到400%多。美國也200%多。目前困擾著世界經濟的一個共同的問題--債務，已經到了一個新的臨界點。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現象，我們這些年總提及的人口老齡化。但是大家一定記住，全世界人口都在老齡化，老齡化最厲害的是日本。當然世界上唯一年輕的大國是誰呢？是印度，印度平均年齡好像在28歲左右。但是其他國家，基本上它的老齡化率和勞動力人口占比都是在下降的，人口撫養比都是在上升的。這個導致了全球經濟增長速度都在下降。

2.中美開啟大國博弈新征程

貿易戰還會通過其他延伸的渠道對中國經濟帶來各方面的一些沖擊。目前討論最多的就是匯率。8月6日上午，人民幣在岸價格也跌破了1比7的這樣一個大關。第二天，美國財政部宣布中國是匯率操縱國。但是大家一定要認清楚的就是，美國在2018年4月份，它的這一個匯率操縱國有三標準，200億美金，3%，2%，簡單講就是這幾個參數。

根據美國于2018年4月發布的最新《美國主要貿易伙伴外匯政策報告》，認定匯率操縱國的標準有三個：

一、至少大于200億美元的與美國的顯著的雙邊貿易順差；

二、實質性經常項目順差至少超過GDP的3%；

三、長期單邊干預外匯市場，在過去12個月內進行反復地外幣凈買入并且總額達GDP的2%。

中國符合哪一個參數？只有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都不符合。但是為了迎合政治的需要，美國財政部把中國列為匯率操縱國，這導致本國很多金融人士變了色，他們認為匯率操縱這個問題會對中國帶來致命的打擊。

我可以清楚地告訴大家，這種認識是極度錯誤的。為什么？當美國利用301條款對中國目前2500億輸美商品征收25%的關稅，下一步對3000億輸美商品加征10%，意味著中美貿易戰已經全覆蓋。如果美國再依據匯率操縱國相應條例對中國的外貿進行打壓，邊際上的效應不大。也就是說，實際上你征收到百分之二十幾，有些就是停止性的關稅了，我們之間就不做貿易了。所以你再往上加，意義不大。很多人就講了，我們的匯率會不會一跌到底呢？一跌到底不符合我們的利益，還得要從我們自身的利益出發。它還是一個博弈的產物。

第二個，美國在加速跟歐盟要進行雙邊談判，加速跟日本跟韓國進行談判，加速跟東盟進行雙邊談判。除了形成國際戰線同盟，還有持續的技術戰和人才戰。最近對于一些關鍵技術、一些敏感領域的簽證已經進行了全面的遏制。當然，江湖上還討論了很多金融戰。因為這個里面就涉及到我們現在在國際貿易中大量使用的是美元支付系統，這對于我們可能會有很大的影響。但是大家一定會看到，全世界主要國家，都在為美國的這一個策略采取它的備胎計劃。幾年前我們就專門建立了以人民幣為結算貨幣的國際結算體系。歐洲這兩年為了應對美國制裁伊朗的問題，也在建立自己的結匯體系。

積極應對，“穩外貿”也要“避陷阱”

下一步我們要進一步采取“穩外貿”的舉措，就是7月10號國務院常務會議提出來的這幾個大方面：第一個，要降成本，政府要讓利。第二個，我們金融要給予支持。第三個，在創新政策上，要進一步地發展。比如說對于國際電商的扶持，我們采取了很多的策略，對于一些通關方面、便利化方面都采取了很多的策略。因此我們看到，進一步的工作中間，有戰略性的，有戰術性的，有政策層面的；有時點的，有周期的。因此我們就會得出一個最基本的結論，世界變化有可能超預期，中國必須要在戰略上強化我們的底線意識，強化我們的危機意識，要在戰略層面上做出全方位的布局。

同時我們還要避免幾個陷阱。

第一個陷阱，“以降促和”的陷阱。很多人認為如果我投降了，你就應該不打我了。這是錯的，為什么？因為即便你投降了，但你的戰斗力還在。一旦它派駐人員到我們這兒來監控，它就隨時可以將制裁升級。到那個時候大家就會發現，你只能束手就擒任由人家的擺布。

第二，要避免簡單步入敵對狀態的“修昔底德陷阱”。我們中美之間應該還是合作的關系，世界依然需要美國，一定要認識到這一方面。

第三，無技術外溢、高成本的軍事競賽陷阱。蘇聯怎么被拖垮的？就是軍備競賽。美國也在軍備競賽，但是美國軍事的技術大量的轉為民用，軍民共用，導致它的國民經濟和軍事之間有一個良性循環。但是蘇聯卻沒有。所以蘇聯的飛機很好，但是它的民航卻很差，冰箱老弄不好，為什么？因為它的高端技術沒有外溢性。

第四，無貿易支撐和經濟基礎的政治聯盟。也就是我們在地緣政治競爭里面，依然要把發展作為我們的一個主旋律。

第五，債務不可持續的經濟擴張陷阱。也就是說，我們在地緣經濟競爭的過程中間，一定要注意可持續發展。大家會看到總書記對“一帶一路”也提出了新的要求，叫高質量發展的“一帶一路”。我們要進行能力建設，要進行“五通”，然后真正地使大家都好。

第六，無創新、無競爭的發展陷阱。就是我們要突破中等收入陷阱，要真正的能夠實現經濟動能的轉換。

從去年到今年，我們所看到的一些超預期的變化和我們政策實施的情況，我們相信，下一步能夠應對好我們所面臨的外部的兩大挑戰。在這種世界的“十字路口”，我們最大的戰略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最好的舉措是什么呢？是我們必須萬眾一心，團結一致，提振信心，把我們目前的攻堅戰一步一步打好。只要完成我們新舊動能的轉換，完成結構性的調整，完成我們風險的釋放和金融體系的再造，我們基本上不會害怕任何人。因為我們有大市場，我們有龐大的人力資源，有很完善的政策后盾。這些優勢決定了中華民族的崛起是必然的，我們的穩增長，穩外貿，也必然在這樣一個時代的主題中能夠實現它的目標。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副校長、教授；來源：昆侖策網，轉自“中國經濟大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