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領著大學同學游日本,幾個美麗的小姑娘將攢的錢花光后滿意地回了國。對著舉著朋友圈里精致的照片向王老師炫耀的女兒,理工科出身的老阿姨王老師仍舊脫不掉骨子里的刻板,贊嘆了一會兒后說:安倍政府搞觀光立國,賺中國小姑娘的脂粉錢賺得徹底……女兒笑了:日本還是小啊,怎么什么都能立國……
這話說得隨意且有技巧,刻板的王老師不覺就想起日本的從前。自當年美國黑船沖破了日本鎖國的界限后,日本便維了新,隨后就搞了好些個立國方略,先是工業立國,然后是科技立國乃至加工貿易立國,算而今,泡沫經濟已經崩潰了三十年,多方摸索之后終于迎來了每年數以百萬計瘋狂購物的先富裕起來的中國游客,于是,就有了現在的觀光立國。
王老師這一日閑暇,于是便細細品味起日本這些個“立國”方略,于是發現,似乎哪一個”立國”都不是簡單的心血來潮,其中既有當局者的審時度勢狠辣絕決,也有謀臣志士的深思熟慮冷血沉著,更有普通百姓的無怨無悔與踏實追隨……
似乎,只要必要,日本真的什么都可以“立國”……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為國家小,一個政策就可以將國家立起來…….
王老師真心覺得日本人了得。
話說當年,中國還是種田人悠然唱著山歌、讀書人埋頭準備科舉考試的時候,日本便主張起“工業立國”,某一個工廠便開始生產機床了。機床這玩意兒神奇,上至衛星航母,下至輪船汽車,鋼鐵零部件的加工生產,哪一個都離不開它。時至今日,日本的機床技術早已經或凌駕于美國德國之上或與美德兩國并駕齊驅,人所共知地保持著世界一流水準。據說,朝鮮小金元帥的父親當年曾經花過很大力氣使用各種手段只為偷偷購買日本的機床,不知道小金元帥此番原子彈的成功有沒有日本機床的功勞……
說起來,從前的中國人和日本人,過日子的方式似乎也沒有太大的不同,如果仔細計較些,也許只是中國人種田的多些,日本人打魚的多些而已。但日本人機靈,在中國的書生們為著變法還是革新爭論得面紅耳赤、眾多的百姓逍遙地享受著福壽膏的時候,竟然生產出了機床,而且說著說著還開始了“工業立國”,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彎子轉的快得不得了。如此一比,就顯出了中國人的飄渺。
王老師大學時學的是機械設計,對機床多少感到一分親切,這會兒琢磨日本的“工業立國”,就想拿機床說事兒。
日本的第一臺機床于1889年隨著一個叫池貝的鐵工廠的建立出現,日本國自此進入了機床工業的萌芽期。說起來,那樣一個年代,不過一個工廠產了一臺機床而已,似乎并沒有什么值得大書特書之處。但日本人卻是異乎尋常地重視,不僅生產了,而且政府的扶植力度也大,明令指出機床工業是國民經濟發展的重點,專門制定了“機床制造事業法”,在資金和稅收上也給與很大的優惠。
一臺機床拉動一個產業,一個機床帶動一項國策,現在回頭看,日本政府和日本人的這份遠見真的是不同凡響。而相同時期,日本曾經百般逢迎的上國清國人卻還在相信義和團的刀槍不入……
前些時候,王老師寫過一篇文章,叫做《乾隆皇帝與科技改變生活》,譴責了一番乾隆皇帝拒絕英國使節馬嘎爾尼勛爵帶來的第一次工業革命成果致使大清國與先進科技失之交臂的短視。
其實,日本的機床應該也來自工業革命后的英國。有人說,對待來自大英帝國的工業技術,清國與倭國兩國,似乎只是態度上的一念之差,然而,認真體會,便會發現,這一念的距離卻奠定了兩國各自近代的根基,造成了日本其后幾十年間對中國肆意的霸凌和至今仍然比中國先進的科學技術甚至是中國現今的仍在崛起中的第三世界地位。
似乎,只是一念之差,然而,真的只是一念之差嗎?
識字的人大約都知道,人類社會的文明其實是用工具來劃分的,比方說石器時代,比方說青銅器時代,再比方說鐵器時代。仿佛誰都知道工具影響了人類進步的腳步,但人們卻似乎很少對這些工具的本意進行真正的思考。躺在博物館里樸拙的古代工具帶給人們的多是對古人生活的想象,是一段故事,是一段時光,人們忘記了工具本身的務實性,感受到的幾乎都是情感上人文的光芒。
其實,從用工具衡量文明的角度講,如果說得極端一些,人類文明概念的實質不過是那個時代最先進的科技,而人文文明的輝煌至多不過是科學技術之上的點綴與生活情趣。遠古的中國歷史完美地證明了這一點,如果給個精準的定義,鉆木取火的燧人氏大約是個勤奮的發明家,嘗百草的神農氏應該是個刻苦鉆研為事業獻身的農業科學家,而治水成功的大禹則是個水利工程師……
遠古的時空里,技術應該是可以立國的,燧人氏因此成了三皇中的一個,神農氏則成了人們敬仰的炎帝,而大禹最為輝煌,因為建立了中國最早的夏朝而開創了一個王朝……
所以,從前,科學技術雖然也許還不叫科學技術,但顯然受到了極端的推崇。
然而,禹之后的中國完全進入了農耕時代,工具與技術進入一個發展相對平穩的時期,工程師們由此成為匠人,再也無法成就開天辟地的偉業,幾千年中,人們土里刨食,一把鋤頭一頭牛就夠了。
于是,書生們撫琴高歌,賞盡風花雪月,于是,書生們揮斥方遒,文人成了治國的領袖,大不了才能多些成為文治武功。所謂改朝換代,不過是比誰的智謀奇、誰的從人多以及誰的力氣大而已,并不需要太多的技術,直至有了科舉之后,皇帝之下,治國的便多是文人書生了。于是,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大禹以后的中國幾千年封建割據,遂成了一段漫長的輕視技術的歷史,說得更精確一些,是輕視技術人才的歷史。
說到這里,王老師不覺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想現代中國人如若講起對人類的貢獻,一般都會提四大發明,這仿佛早已成為一個常識也成為一個習慣,但四大發明其實就是四項科學技術發現。縱觀二十四史,寫得最多的不過是王朝的更替,雖然也會記載一些諸如哪家王室宮廷冬日里百花盛開的祥瑞,但對某某匠人的發明,無論如何都記得稀少而潦草。王老師估計各家王朝此消彼長之時應該并沒有太多的人知道四大發明,更不會知道發明者是誰,因為這些人在當時終究只是一個工匠,發明造紙術的蔡倫甚至只是一個宮廷仆役。所以,動輒四大發明說不定是進入現代以后的提法,因為一個幾千年間輕視技術人才的民族應該不會如此以技術自傲,這看上去有點兒不合邏輯。
話題再轉到大禹以后的中國,文人治國,一治就治到了清朝,中間雖然也遇到了擅長射大雕的成吉思汗的子孫,但因為耶律楚材的勤勉,倒也沒有太偏離方向。于是,英國勛爵馬嘎爾尼到中國來的時候,便趕上了大清國的康乾盛世。
乾隆皇帝在中國歷史上是出了名的有才,也許武略稍遜他爺爺康熙,但文韜絕對是一等一的出色,不僅熟讀經史子集,還擅長吟詩做賦,喜歡旅游書法,更懂得制衡權術。且清王朝入關已逾百年,作為曾經擅于騎馬的民族的領袖,皇帝爺乾隆早已經承襲了幾千年中國農耕文明的驕傲,成為中國書生的總代表,渾身洋溢著書生的仙氣與傲氣。所以,馬嘎爾尼帶來的工業革命成果在這位爺的眼里都成了“奇技淫巧”,根本入不了清高的皇帝的眼。
其實,客觀地講,乾隆皇帝看不上馬嘎爾尼帶來的英國機器及熱兵器和軍艦也是理所當然。如果以現在的觀念,按乾隆爺的學科背景劃分,這位皇帝大約應該是書法家兼詩人,也許皇帝爺還有其他擅長,此處忽略不計,政治家當然也不能算,因為那是人家的家學,所以,不說其他的社會歷史原因,單說要讓乾隆皇帝以他文科生的腦袋識別出第一次工業革命成果的價值、而且還是預測,就已經有些難為人了。
王老師記得曾經多少次王朝,衰落之時都會有人流著淚長嘆書生誤國,所以這一次,王老師覺得,大約真是老書生愛新覺羅弘歷誤了國。
很多人至今認為中國與日本這一時期最大的區別是明治維新,王老師覺得大清國被瓜分的理由很多,維新與否并不是全部。退一步想,即使清王朝的變法成功,仍舊不過是君主立憲還是皇帝執政的形式上的轉變,中國人骨子里輕視科技的觀念并沒有改,重文輕理,早已成為幾千年間中國人的思維習慣。上至書生皇帝書生大臣,下至準備應試的白衣書生,誰會真正重視來自西方的工業科學呢?熟悉歷史的人知道,清朝的第一條鐵路是英美人背著清政府以修建馬路的名義建的,但清國人得知真相后十分驚恐,沒錢的清政府竟然花巨款將鐵路贖回,只為拆掉,因為鐵路不僅會妨礙風水,還會”害我田廬”。反觀同一時期的西方列強,卻哪一個都在踏踏實實地發展工業。所以,王老師覺得,日本的進步不僅與君主立憲這種執政方式的改變有關,各個領域里類似于為機床立法一樣的變革一定很多,其作用絕對不能忽略。
其實清國人也反省,鴉片戰爭挨了打,曾經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弟日本卻興了國,有頭腦的人便想學人家的明治維新。但變法革新畢竟牽涉利益太多,要動別人盤子里的蛋糕,自然困難,所以,只有失敗。于是又想“以夷制夷”,清政府為此還花了大量庫銀購買洋槍洋炮西洋軍艦……但是,“夷”是什么?王老師沒有字典,只能依靠度娘,度娘說:“夷”原本是中國古代對東部各民族的統稱,后來便成為對中原以外民族的蔑稱。雖然有人說度娘的話精準度有待考證,但蠻夷嘛,我們都耳熟能詳,誰聽了都知道不是一個好詞。就像現在的日本,偶爾也會有人說中國是“支那”,中國人聽了就憤怒,說那是歧視。所以,將外族人說成“夷”便已經是一種歧視,一邊歧視人家,一邊學習人家的東西,怎么能學得好呢?
也許任誰都無法真正喜歡曾經欺負過自己的外族,但對人家先進的東西至少要有發自內心的尊重,否則,即便想學也學不透徹,學不到精髓。據說,李鴻章的北洋艦隊很是強大,擁有亞洲最強的裝備,然而,裝備改變不了心態,心態則有可能決定最終結果。于是,甲午一戰,北洋艦隊敗給了日本,大清朝割地賠款,隨后不久,便被四面八方的“蠻夷之國”瓜分了。“蠻夷之國”們由此成了上國,統統擁有了治外法權。
中國人神奇,熟讀詩書擅長八股策論者高座廟堂,研習機關算法藥學之人則只能是工匠,原本不過是不同領域的知識學問,卻仿佛也隨著掌握這學問者地位的不同而有了高低貴賤的差別。王老師覺得,在對待外來學問的態度上,日本人要比中國人實誠很多,也淳樸很多。據說,當年德川家康打敗豐臣秀吉之后建立幕府,有人將明朝傳過來的《本草綱目》敬獻了上去,家康先生十分重視,大力推動《本草綱目》的翻譯與研究。雖然,現在普通的書店里看不到《本草綱目》,但日本的國會圖書館和各大學圖書館里都有收藏,制藥公司更將《本草》當作寶典。
有朋友若去日本,去松本清藥店買眼藥水的時候,應該可以看到諸如小柴胡湯、葛根湯等藥物。那些藥被稱為漢方藥,早已經如漢字一般融入日本人的生活,也許沒有人知道來源,也沒有人計較來源,但開藥方的人開得精心,喝藥的人喝得坦然。
日本人不大有”勞力者治于人“這種對體力勞動的鄙視,他們崇拜強者,因而也更容易接受比自己優越的東西。客觀地講,明治維新前日本民族遇到的危難也許并不比中華民族遇到的危難小,然而,日本民族轉型卻轉得十分成功。王老師覺得,這與日本民族對先進技能、先進理念尊重密切相關。一個時刻自省、自律且有敬畏之心的民族,無論遇到怎樣的危機大約都不會輸得太過難看。
去年以來,中美兩國發生貿易爭端,美國對華為動粗,特朗普一會兒指揮加拿大扣住華為老總的女兒,一會兒制裁華為竊取美國技術無視知識產權,理由多多,說得堂皇,但日本人說,華為事件不過是美國與中國在進行科技霸權之爭。
王老師向來佩服日本人對時局判斷的精準,對日本人的說法便琢磨得用心。琢磨來琢磨去,某一天忽然靈機一動,想:日本人將中美之爭歸結為科技霸權的爭奪,那么,是不是可以說“文科為重”數千年的中國在科學技術上終于能與世界強國對峙了呢?如此一想,王老師頓時有些興奮,覺得科技霸權的說法實在值得仔細品味,聽上去似乎簡單,但卻可以看作是對中國文科式歷史的顛覆……
這顛覆也許中國人自己還沒有意識到,但敏感的日本人意識到了,敏感的世界也意識到了……
其實,這顛覆也是一種歷史的積淀,王老師覺得,它應該與毛澤東對發展工業異乎尋常的執著有關。
王老師最后的學歷是歷史,在中國社科院當代中國研究所學習過共產黨的執政規律。王老師那來自紅色家庭的導師天天念叨毛澤東領導新中國建立起了完整的工業體系,而這完整的工業體系正是被世界矚目的中國發展模式的基礎……
王老師覺得導師十分地言之有理。
王老師佩服毛澤東,覺得他不僅在軍事上出類拔萃,對中國落后的根源也分析理解得透徹精辟。他植根于農民,卻要求工人階級領導農民,勒緊褲腰帶也要發展工業。他號召全民大煉鋼鐵的方法拙劣,似乎早已成為全世界的笑料;他對工廠的大煙囪情有獨鐘,現在似乎也成了環境污染的一個指標。然而,如果從長遠的角度看,從民族發展的角度看,必須承認他重視工業的理念已經成為中國這個農業王國崛起的關鍵。
其實,從個人角度講,毛澤東時代重視工業,曾經害王老師不淺。
當年王老師讀書,正是學好數理化走遍全天下的時候,文化革命結束不是太久,全中國重理輕文得厲害。當時的中國大學少,建國后仿照蘇聯模式建立的工科院校也不像現在一樣設有文科學院,所以,學文的孩子去處很少。
王老師數理化學得好,剛上初中的時候還想著長大后當個居里夫人或者愛因斯坦什么的,誰知機緣巧合假期里蹭了幾堂后來一度風靡全國的某一著名教師的語文課后,被“小樓昨夜又東風”迷了心智,頓覺曾經可愛得不得了的方程式沒有“明月幾時有”風流,于是生了棄理從文的念頭。這念頭在少女心頭瘋長的時候遭到了所有師長惡狠狠的扼殺與鎮壓,教導主任兇狠地說:你原本可以用數理化考試,卻來搶文科生可憐的升學機會,實在沒有公德……于是,背負著缺德罵名的王老師去學了機械。
然而,當年輕的王老師畫設計圖畫得腰酸背痛翻書解悶的時候,看到的卻永遠都是文人志士的風骨以及“煙花三月”的妖嬈,于是,固執的王老師背井離鄉,歷盡千萬般辛苦,曲曲折折不屈不撓,終于獲得了一個可以名正言順談古論今的資格,開始坐在這里裝模做樣地寫文了。
然而,寫著寫著,漸漸混跡于文人行列的王老師發現,曾經深惡痛絕的重理輕文于王老師或許是一場惡夢,但于國家也許便非常地必要。這結論看上去有點諷刺,但王老師是個厚道明理的人,明白人的成長離不開時代,雖然輾轉求學的王老師現如今文不能書寫春秋,理不能獨當一面,歲月大把蹉跎,兩鬢早生華發,但毛澤東時代建立的完整工業體系讓發展中國家眼紅,中國的衛星航天技術讓發達的霸權國家難受,中國人也早已經昂起了頭顱,不再被東洋人或西洋人歧視,所以,終于成為酸腐書生的王老師覺得自己還是生活在了一個好時代。
毛澤東顛覆了中國幾千年重視詩書輕視技術人才的歷史,對他的評價至今仍然毀譽參半。其實,書生治國并不一定拙劣,毛澤東本質上也是一個書生,書生可以不懂技術,但不能對技術視而不見。書生毛澤東將發展工業當作了狂熱的信念,他的繼承者們則將他這一信念加以延續并修正,直到不久前出臺了中國制造2025的鋼領,終于將制造業提升到國家政策層面。雖然比當年日本為機床立法晚了近100年,但人類的歷史如此久遠,這100年于中國、于任何國家都不過只是一個瞬間。
中國不比日本,可以靠一個政策立國,中國太大了,所以必須全面發展,文科與理工,哪一個都不應該偏廢。
其實,“文科”的中國歷史中也曾有文理雙劍合璧的英才。據說,諸葛亮就是一個熟知天文學的政治家,所以,他預先知道起霧,才虛張聲勢地草船借箭;所以,他知道即將變天,才裝神弄鬼地借來東風。也許有人會說,那不過是羅貫中在《三國演義》里的杜撰,但是,木牛流馬總是人家諸葛亮發明的。
所以,人,文理兼修才有可能成為英才;國,文理兼顧,才有可能成為強國。
據說,那家叫作池貝的在1889年生產出了日本第一臺機床的工廠,2004年的時候被上海的一家公司購買了75%的股權,后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2014年又被臺灣的一家公司買走了。也許,時代早已經在變……
- END –
作者:王墨(留日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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