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興華,中國人民大學一級榮譽教授 【以下為其在2019年3月23日“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新)成立大會暨中國經濟學70年演進與發展學術研討會”上的主旨演講整理而成。】 我講幾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人民大學經濟學院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題目很大,內容很小。人民大學最初建立經濟系,后來改成經濟學院。人民大學從1950年起到60年代中期,給全國培養了大量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師資,經濟系也給全國高校培養了多批政治經濟學教學與研究人才,更早的政治經濟學教研室還為全國培養了兩屆研究生。我于1950年當研究生的時候,就有北大的張友仁與我同班學習,后來有蕭灼基等是我系的學生,分配到北大。復旦大學蔣學模也是與我同班研究生。還有一些外校的教授也來學習。一直到1964年,還辦了兩期《資本論》進修班。后來搞“四清運動”和文化大革命就截止了。原來我們系和學院有一大批高水平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教師,不僅僅有政治經濟學的人才,也有西方經濟學的人才,比如說高鴻業,他在美國就是專門研究和講授西方經濟學的,回國以后學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他用馬克思主義經濟學來駕馭西方經濟學,出版了全國通用的西方經濟學的教材,說明西方經濟學哪些我們可以借鑒,哪些是錯誤的。可惜他已經走了。吳易風教授既深知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又深知西方經濟學。但他也年老體衰。 人民大學過去還有多名既熟知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又精通經濟學學術史的人才,如孟氧、李宗正。現在許多學有專長的教師大部分去世的去世,退休的退休。人民大學經濟學院還繼續工作的老教師中我是年齡最大的了,94歲了。我覺得以宋濤同志為首的前期一批經濟學的人才大都走了或退了。所以我在校院的領導面前不斷講,我們經濟學院要有緊迫感,要有危機感,要看到我們后繼無人,要趕快加強我們的人才隊伍建設,要趕快擴充我們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隊伍。當然,我們對西方經濟學也要搞好團隊。我們怎么樣走向未來,我覺得必須趕快培養新的能在經濟學領域起領先作用的年輕專業人才。現在我說要有危機感,就是因為全國重點高校的經濟學院都在向經濟學的高地不斷地攀登,我們應該向人家學習,取長補短。人家好的思路、好的舉措,要認真學習。要注重培養我們自己的人才,我們優秀的博士生要留下;另一方面,要引進高水平的人才。 我們經濟學院的理論經濟學多年來一直被評為第一。其中老本也許有點作用。但我們的老本不多了。怎么樣培養新人才,怎么樣加強我們的理論經濟學隊伍的建設,怎么樣提高我院理論經濟學教材的建設,怎樣做大做優做強我們的科研能力和成果,這是我們需要解決的問題。 習近平同志講要學好用好政治經濟學。首先要學好,才能用好。如果學歪了,就很難用好。有很多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問題,理解錯以后,會對我們國家的發展產生重大的負面影響。我可以舉幾個例子,馬克思主義強調社會主義要大力發展生產力,但決定發展生產力的要素是什么?長期以來我不少政要和理論家渾然不知馬克思的論著中一再強調科學在推動生產力發展中的作用。在“文革”后期,竟有掀起批判科學是生產力的怪事。起因是這樣:胡耀邦就職科學院時,搞了一個科學院匯報提綱,其中講了科學是生產力。鄧小平同意科學是生產力。但《提綱》沒有引證馬克思強調科學是生產力的話。鄧小平又被免職后,因他講過科學也是生產力,《紅旗》和《遼寧日報》都發表文章,批判這一觀點。馬克思主義的觀點竟被當作反馬克思主義批判。追根溯源,之所以會出現否定和批判科學是生產力的怪事,正是因為我們過去對生產力的概念本身就沒有搞清楚。長期以來,我們講生產力二要素,即勞動力和生產工具。后來又講生產三要素,加入勞動對象。國內學界還進行了二要素、三要素的爭論。其實,馬克思在其著作里講了生產力的多要素,特別強調科學是生產力的重要因素。馬克思把分工協作、自然力、管理、生產組織等也作為生產力因素,而且馬克思明確地講,隨著經濟的發展,生產力的因素會更多。我們現在信息技術的發展、人工智能的發展、新的科技創新,都是生產力的新因素,構成生產力的因素越來越多了。弄清構成生產力的多因素,才能更好地發展生產力。 再舉一個例子,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里講,從資本主義到共產主義有一個過渡時期。究竟從哪里過渡到哪里,等于過大江、大河,乘船過渡,由此岸過渡到彼岸,此岸是資本主義,彼岸是共產主義。馬克思把共產主義分成兩個階段——低級階段和高級階段。低級階段就是現在所說的社會主義。原來毛主席也是講,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到社會主義建立是一個過渡時期。他講社會主義建立,沒有說社會主義建成——我們到現在也沒有建成社會主義,還處在初級階段。毛澤東主席認為在過渡時期,就是過渡到建立社會主義。后來,我們跟蘇聯論戰,發了九篇批判蘇聯修正主義的文章。其中有一篇就是關于過渡時期的論戰。鄧小平在1989年和戈爾巴喬夫談判的時候說,過去兩家講了很多空話,我覺得是講了一些錯話。我們把整個社會主義社會叫做過渡時期,批判蘇聯不把社會主義看作是過渡時期,主張過渡時期是過渡到共產主義高級階段。列寧講過渡時期不能不是階級斗爭更加殘酷和更加尖銳的時期,這樣一來,社會主義作為過渡時期就不能不是階級斗爭更加尖銳、更加殘酷的時期。但列寧說的是社會主義建立前的過渡時期,而不是整個社會主義。本來,過渡的彼岸是共產主義。而作為共產主義低級階段的社會主義就在彼岸的前方。過渡到社會主義就是過渡到彼岸。錯解“過渡時期”是服從于以階級斗爭為綱的需要的。提出階級斗爭要年年講、月月講、日日講。 再舉一個例子,資產階級法權(權利)的問題。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批判離開所有制,空談“公平分配”、“平等權利”。即使是搞按勞分配,它的平等要求也只是等量勞動取得等量勞動產品的權利,這個等量勞動相交換,原則上相當于商品等價交換的平等權利,等價交換也是等量勞動交換。而資產階級承認等價交換,而且能夠實行等價交換,所以馬克思從按勞分配原理中抽出其中的等量勞動交換,將其視作舊社會的痕跡,是資產階級法權。我們錯誤理解了馬克思講資產階級法權的本意,提出限制和批判資產階級法權的論述。文革中張春橋在上海發表了批判資產階級法權的文章,上峰要人民日報轉載。把資產階級法權錯誤理解為等級制度。毛主席是一個偉大的政治家、軍事家、理論家、文學家,有很多創新的理論,包括新民主主義理論,包括后來鑒于蘇聯經濟發展上的缺失,提出按農輕重順序安排經濟發展。我們對前人的理論要實事求是地分析,正確的要繼承發揚,錯誤的東西我們不要回避。毛主席把資產階級法權看作是等級制度,是兒子對父親、下級對上級,像老鼠見了貓似的,這都是不公平,都是資產階級法權。認為解放后廢除了供給制,實行工資制,工人實行八級工資制,也是資產階級法權。資產階級法權是資產階級宣揚的權利,不管事實如何,資產階級高喊的是平等自由權利,它反對封建主義的時候,是用平等自由反對封建主義的等級制度,等級制度不是資產階級所要求的權利。所以我覺得,由于誤解了資產階級法權,給我們帶來了經濟發展上的一些負面的東西。計件工資取消了,稿費取消了,許多拿工資的人員幾十年未漲工資。 所以我們學馬克思主義,一定要認真地按照他的原意把握它,學好才能用好,學不好你就會用錯,就會對我們社會主義事業造成傷害。 第三個問題,是關于社會主義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問題。這方面有不少問題。我們搞理論經濟學、搞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理論,既要堅持繼承,又要發展。應該提出自己獨立的新的見解來,要有創新。如果只是重復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沒有自己的獨立見解,不能提煉出新的觀點,那是不完全的。 另外,對于誤解錯解的各種觀點,應澄清理論是非。因為我要舉例子,需要提出自己的正面見解和對誤解錯解的辯駁。我比較早地在《江西社會科學》發表了一篇有關改革的文章。當時經濟體制改革開始是叫做管理體制的改革,我寫文章說,經濟改革似不應限于管理體制的改革,重要的是要探尋公有制的實現形式,要探尋按勞分配的實現形式。因為我作為一般的小小學者,提出這個問題沒有人會注意到。但是當后來中央文件提出,要探尋公有制的實現形式,提出股份制是公有制的主要實現形式,掀起了熱烈的討論。但是有一個很大的誤解,經濟日報、光明日報、北京日報,當時的市委書記厲有為在《深圳特區報》發表文章都誤解了實現形式的提法。怎么誤解的?他們說過去我們把全民所有制(國有經濟)和集體經濟看作是公有制的實現形式,而現在不同了,要把股份制作為公有制的實現形式。按照他們的意見,現在股份制是公有制的實現形式了,過去的實現形式過時了,然而,在股份制中國有資本還是國有的,私人資本還是私人的。他們把公有制的存在形式和實現形式混淆了,國有經濟和集體經濟是我國公有制的存在形式,租賃制、承包制、股份制等是其實現形式,二者不能混同起來,我這里就不展開講了。 再一個事例是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我考慮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強調的是市場經濟和社會主義相結合,那非公有制經濟是不是也成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組成部分?我比較早地在幾家報刊上提出這樣一個觀點:社會主義經濟有廣義、狹義之分。如果從狹義的角度講,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就是市場經濟和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相結合。但我考慮市場和市場經濟是全國統一的,不能按照不同的經濟成分建立不同的市場和市場經濟。因為我們以公有制為主體,可從廣義上構成統一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從資源配置上來講,不管是私有還是公有,進入市場,對經濟都起資源配置的作用,這是我比較早地提出來的觀點,就是說明非公有制經濟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組成部分。后來,中央文件明確講非公有制經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以后,我們經濟學界,包括一位有影響力、有社會帶頭作用的老學者,提出了中央文件把非公有制經濟也作為社會主義經濟,突破了憲法。使整個理論向負面傾斜了。我在一個刊物上發表了不同意見,我的老同學也是那一派的代表,他就跟我爭論,他提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應摒棄傳統的社會主義”。實質上是要摒棄馬克思主義的科學社會主義,我跟他爭論了兩年。現在習近平同志已把問題講清楚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科學社會主義的發展與創新。 第四個問題,理論界對十九大文件的某些權威性解讀并不符合原意。新時代的社會主要矛盾變化了,主要矛盾成為人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的矛盾。主流媒體發表了冷融等眾多著名理論家的解讀,成為主流觀點。出版的導讀十九大的文件也采用了冷融的觀點,用區域不平衡、城鄉不平衡、收入不平衡、生產力落后,還有原始生產工具等來解釋主要矛盾。鋪天蓋地都是這一個觀點。我發表幾篇文章,大膽地反駁這個觀點。十九大文件沒有他們講的這個觀點。我認為:所謂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本意是指,隨著我國生產力發展,人民收入顯著提高,消費需求也隨之提高了。需求方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要求有更高質量、更方便、更安全、更科技化、更個性化的消費品。雖然生產與供給的水平也提高了,但供應還不充分、不能充分滿足需要。因而形成供求雙方新的不平衡。解決的途徑是提高生產質量和效益,以供給側改革為主線,搞科技創新,建立新經濟體系等。 我講這些問題是想說明,我們的理論工作面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社會主義經濟學、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學,還有許多復雜的理論是非需要澄清。澄清理論是非,才能有理論創新。需要有大批真學真懂真用的經濟學人才。宋濤同志曾對我們講,要培養經濟學的梅蘭芳。可惜我們這一代沒有出梅蘭芳,寄希望于下一代。他們中要有真正大師級的梅蘭芳,成為世界著名經濟學家,他們的話語權能走向世界,其著作在全世界有影響力。薩繆爾森的經濟學著作在全世界都有影響,我們中國哪一個經濟學家出的教材在全世界翻譯過?所以寄希望于我們經濟學院將來能培養這樣的經濟學大家,寄希望于我們的后代。 附: 衛興華教授學術簡介 衛興華1925年10月出生于山西省五臺縣的一個農民家庭。1946年在太原參加地下革命工作,次年秘密赴解放區、加入中國共產黨。1948年冬,由北平回到解放區入華北大學學習。1950年,進入新建的中國人民大學經濟系學習,后轉入政治經濟學教研室做研究生。1952年,以全優的成績畢業,留校任教。現為中國人民大學榮譽一級教授,博士生導師。 曾任第三屆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經濟學科評議組成員、全國哲學社會科學經濟學科規劃小組成員、中國《資本論》研究會副會長、全國綜合大學《資本論》研究會會長、中央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與建設工程課題組主要成員等。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中心學術指導委員、北京市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中心學術顧問、中國社會科學院“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創新智庫”顧問委員會委員、中國《資本論》研究會學術顧問、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建設協同創新中心研究員以及中國社會科學院馬克思主義研究院特聘研究員等等。 研究領域主要是《資本論》、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他在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理論和財富理論、商品經濟與市場經濟理論、經濟運行機制理論、所有制理論、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理論、國有企業改革與發展、經濟增長與發展方式轉變、收入分配等重要理論和現實問題上,他都有系統的研究和論著。在六十余年的教學和研究生涯中,衛興華教授在《中國社會科學》、《經濟研究》、《經濟學動態》、《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各類報刊發表文章1000余篇,出版學術著作(含主編、合著)40多部,成為中國最多產的經濟學家之一。衛興華教授被學界稱作“杰出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中國《資本論》研究權威”。獲世界級、國家級、省部級獎項共約25項。2013年獲世界政治經濟學學會馬克思經濟學獎。2015年12月,衛興華教授榮獲第四屆吳玉章人文社會科學終身成就獎。此外,衛興華教授2017年新出版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與實踐》一書被大英圖書館收藏。
(來源:昆侖策網【作者授權】,轉自“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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