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晚年針對當時一些人對馬克思主義的教條主義理解,反復強調他和馬克思的理論是發展著的理論,而不是一經形成就永不改變的僵死的教條。在1886年12月28日致美國社會主義者弗洛倫斯·凱利-威士涅威茨基夫人的信中,恩格斯指出:“我們的理論是發展著的理論,而不是必須背得爛熟并機械地加以重復的教條。”“我們的理論不是教條,而是對包含著一連串互相銜接的階段的發展過程的闡明。”恩格斯在評論法國社會主義者加布里埃爾·杰維爾寫的《卡爾·馬克思的〈資本論〉》一書時精辟地說明了這個道理。他在1893年6月6日致菲力浦·屠拉梯的信中指出:“杰維爾把馬克思的個別論點絕對化了,而馬克思提出這些論點時,只是把它們看作相對的,只有在一定條件下和一定的范圍內才是正確的。”眾所周知,《資本論》是馬克思用畢生精力寫成的一部最為成熟的理論著作。就是對于這部著作中的理論觀點,恩格斯也認為不能把它們絕對化,而應該把它們看作是相對的。這充分說明,在恩格斯看來,任何理論都是時代的產物,都具有時代的特點,因而也具有時代的局限性。馬克思、恩格斯是與時俱進的典范,他們總是根據時代和實踐的變化、社會的發展、科技的進步反思自己提出的理論,克服自己理論的時代局限性、歷史局限性和自己認識的局限性,不斷開辟自己理論的新境界,把自己的理論向前推進。下面我們通過對馬克思、恩格斯關于資本主義發展規律認識上的發展變化,具體說明馬克思主義是發展著的理論。
“兩個決不會”原理的孕育和提出
1848年2月發表的《共產黨宣言》是標志馬克思主義公開問世的著作。在這部著作中,馬克思、恩格斯精辟地概括了資本主義必然滅亡、社會主義必然勝利的客觀規律,向全世界宣告“資產階級的滅亡和無產階級的勝利是同樣不可避免的”。這就是著名的“兩個必然”或“兩個不可避免”的原理。但在當時,馬克思、恩格斯尚未認識到社會主義代替資本主義將是一個長期的、曲折的歷史過程,而是認為社會主義的勝利近在咫尺,很快就可以實現。在1848年歐洲革命剛剛過去的時候,馬克思、恩格斯認為,歐洲革命很快又會爆發。馬克思在1849年6月7日致恩格斯的信中說:“巴黎是一片陰沉氣氛。而且霍亂異常猖獗。盡管如此,革命的火山口的大爆發從來沒有像現在的巴黎這樣逼近。”當時馬克思、恩格斯確實把資本主義的壽命估計得過于短暫了,對無產階級革命的勝利看得過于容易、過于樂觀了。但是,他們的思想并不是凝固不變的,他們總是不斷地在自我批判中把自己的理論推向前進。隨著資本主義制度的自我完善和自我調節功能的增強,他們對資本主義發展規律的認識也不斷深化,不斷改變對資本主義壽命的看法,修正自己對資本主義壽命估計過短的歷史局限性和認識局限性。其在理論上的重要表現,就是馬克思在1859年提出的作為對“兩個必然”原理的補充和深化的“兩個決不會”原理。
還在1848年革命以前,馬克思1844年初在《德法年鑒》上發表的《〈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馬克思、恩格斯在1845—1846年合寫的《德意志意識形態》,馬克思在1847年7月發表的《哲學的貧困》,馬克思在1847年10月寫的《道德化的批評和批評化的道德》等論著中,就已經孕育了“兩個決不會”原理。例如,馬克思在《道德化的批評和批評化的道德》一文中指出:“當使資產階級生產方式必然消滅、從而也使資產階級的政治統治必然顛覆的物質條件尚未在歷史進程中、尚未在歷史的‘運動’中形成以前,即使無產階級推翻了資產階級的政治統治,它的勝利也只能是暫時的”。馬克思還強調了物質條件對無產階級解放歸根結底起決定作用,不能離開建立新社會的物質條件,片面強調思想和意志的作用。他說,“如果資產階級實行階級統治的經濟條件沒有充分成熟,要推翻君主專制也只能是暫時的”,同樣,“人們為自己建造新世界,不是如粗俗之徒的成見所臆斷的靠‘地上的財富’,而是靠他們垂死的世界上所有的歷來自己創制的產業。他們在自己的發展進程中首先必須創造新社會的物質條件,任何強大的思想或意志力量都不能使他們擺脫這個命運”。
1848年歐洲革命失敗以后,英、法等國的資本主義出現了普遍繁榮的景象。鑒于這種情況,馬克思在1850年年底寫成的總結1848年革命經驗的長文《1848年至1850年的法蘭西階級斗爭》中指出:“在這種普遍繁榮的情況下,即在資產階級社會的生產力正以在整個資產階級關系范圍內所能達到的速度蓬勃發展的時候,也就談不到什么真正的革命。只有在現代生產力和資產階級生產方式這兩個要素互相矛盾的時候,這種革命才有可能。”馬克思還認為,當時資產階級社會關系的基礎還相當鞏固,腐朽沒落的封建主階級“一切想阻止資產階級發展的反動企圖都會像民主派的一切道義上的憤懣和熱情的宣言一樣,必然會被這個基礎碰得粉碎”。這段話說明,馬克思認為,在歐洲,1848年推翻資產階級的無產階級革命的條件尚未成熟,1848年革命還不是“真正的革命”。雖然如此,馬克思對革命并沒有喪失信心。他說:“新的革命,只有在新的危機之后才可能發生。但新的革命正如新的危機一樣肯定會來臨。”在這里,我們看到了馬克思思想上的一個內在矛盾:他一方面看到資產階級生產關系還適應生產力的發展,認為無產階級革命只有在現代生產力和資產階級生產方式這兩個要素尖銳矛盾的時候才能發生;另一方面他又急切地希望這個矛盾盡快地尖銳化,希望新的危機盡快來臨,希望新的革命早日發生并取得勝利。這是作為無產階級革命家的主觀愿望與無產階級革命的客觀條件尚未成熟之間的矛盾。
這個矛盾,此后在馬克思思想的發展過程中不斷地表現出來。1857年爆發了席卷歐美的世界性經濟危機。馬克思當時正在撰寫《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他在與恩格斯和拉薩爾等人關于撰寫這個手稿的通信中,也表現出對這次危機的估計過于嚴重和對其后果的預想過于樂觀的心理和情緒。馬克思說:“我現在發狂似地通宵總結我的經濟學研究,為的是在洪水之前至少把一些基本問題搞清楚。”“我預感到,在我進行了十五年研究工作以后的今天,當我能夠動筆的時候,也許會受到外部暴風雨般的運動的妨礙。這沒有關系。如果完成得太晚,以致世界不再關心這類東西,那顯然是我自己的過錯。”“總的說來,目前是一個不壞的時期,歷史顯然將會出現新的起點,到處可以看到土崩瓦解征兆,這使一切不愿意保持現狀的人感到歡欣鼓舞。”出乎馬克思的意料,直到1859年1月馬克思寫作《〈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的時候,歐洲仍然沒有爆發無產階級革命。馬克思對革命的預期沒有變成現實,這促使馬克思更加冷靜地看待經濟危機與無產階級革命的形勢以及二者之間的關系,提出了著名的“兩個決不會”原理,即“無論哪一個社會形態,在它所能容納的全部生產力發揮出來以前,是決不會滅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產關系,在它的物質存在條件在舊社會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決不會出現的。”這段精辟的論述標志著“兩個決不會”原理的形成。馬克思的“兩個決不會”原理,顯然是自覺地反思和克服他和恩格斯以前對革命形勢和革命后果估計過于樂觀,把資本主義的壽命估計過短的認識的局限性和缺陷。“兩個決不會”原理的科學論斷說明,一種生產關系的消滅,另一種生產關系的產生,都是以生產力發展的一定程度為基礎的。一種生產關系,當它還能容納一定生產力從而還能促進生產力向前發展的時候,是決不會滅亡的;即使人為地把它“消滅”了,它也還會以各種形式頑強地“復活”。一種新的生產關系在沒有具備一定程度的生產力發展水平以前,是建立不起來的;即使在某種情況下人為地把它強行建立起來,也是不鞏固的,難以持久存在下去。如果政治上層建筑強制地維護這種超越生產力發展水平的生產關系,必然會造成生產力的停滯、倒退和破壞,付出慘痛的代價。這是蘇聯、東歐各國和中國改革開放以前的社會主義實踐已經無情地證明了的客觀真理。
“兩個決不會”原理的深化和發展
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提出“兩個決不會”原理以后,馬克思、恩格斯在思想上有時還表現出類似19世紀40年代末和50年代形成“兩個決不會”原理以前那樣的矛盾。例如,馬克思在《資本論》中一方面看到,自1867年最近一次的普遍的經濟危機以來,經濟發展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由于交通工具的驚人發展,第一次真正地形成了世界市場。除了以前壟斷工業的英國,現在又出現了一系列同它競爭的工業國家;歐洲的過剩資本,在世界各地開辟了無限廣闊和多種多樣的投資領域,所以資本比以前分散得更加廣泛,并且地方性的過度投機也比較容易克服了。由于這一切,以前的危機策源地和造成危機的機會,多數已經消除或大大削弱。同時,另一方面,馬克思又認為,“資本的壟斷成了與這種壟斷一起并在這種壟斷之下繁盛起來的生產方式的桎梏。生產資料的集中和勞動的社會化,達到了同它的資本主義外殼不能相容的地步。這個外殼就要炸毀了。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喪鐘就要響了。剝奪者就要被剝奪了”。但是,從“兩個決不會”原理形成以后,從馬克思、恩格斯思想演變的基本趨勢和內在邏輯來看,是以這個歷史唯物主義基本原理為指導,結合資本主義的新變化和工人運動的實際情況,深入探討資本主義的發展規律,客觀地估計革命的形勢及其變化,指導工人階級采取符合當時當地實際的戰略和策略,進行反對資產階級統治的斗爭,引導工人階級力戒在條件不成熟的情況下盲目地進行起義和武裝暴動,防止因自己的盲目行動為資產階級提供鎮壓工人運動的機會和借口,積蓄、保護、發展、壯大工人階級的力量,以便在革命條件成熟時與資產階級進行決定性的戰斗。
恩格斯在1874—1875年寫的《論俄國的社會問題》中,批判俄國民粹派理論家特卡喬夫關于因為俄國既沒有城市資產階級,也沒有城市無產階級,所以比西歐實現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要容易得多的荒謬觀點時指出:“現代社會主義力圖實現的變革,簡言之就是無產階級戰勝資產階級,以及通過消滅一切階級差別來建立新的社會組織。為此不但需要有實現這個變革的無產階級,而且還需要有使生產力發展到能夠徹底消滅階級差別的資產階級。”恩格斯以為,“只有在社會生產力發展到一定程度,發展到甚至對我們現代條件來說也是很高的程度,才有可能把生產提高到這樣的水平,以致使得階級差別的消除成為真正的進步,使得這種消除可以持續下去,并且不致在社會的生產方式中引起停滯甚至倒退。但是生產力只有在資產階級手中才達到了這樣的發展程度。可見,就是從這一方面來說,資產階級正如無產階級本身一樣,也是社會主義革命的一個必要的先決條件。因此,誰竟然斷言在一個雖然沒有無產階級然而也沒有資產階級的國家里更容易進行這種革命,那就只不過證明,他還需要學一學關于社會主義的初步知識”。這就是說,恩格斯認為當時的生產力仍然沒有發展到能夠消滅階級差別、建立社會主義新制度的程度。如果在這樣的條件下,人為地去強行消滅階級差別,并不是“真正的進步”,也不可能“持續下去”,而且會引起生產力的“停滯甚至倒退”。
馬克思在1879年4月10日致俄國民粹派理論家、《資本論》俄文版的譯者尼·弗·丹尼爾遜的信中指出:“目前形勢(指1873年的世界經濟危機,這次危機的主要中心是美國和德國。19世紀70年代末,危機擴展到英國——引者注)的特點之一是,正如您所知道的,在蘇格蘭以及在英格蘭的一些郡,主要是西部各郡(康沃爾和威爾士),出現了銀行倒閉。然而貨幣市場的真正中心(不僅是聯合王國的,而且是世界的)倫敦直到現在僅僅受到些微的影響。除了少數例外,那些大股份銀行,如英格蘭銀行,至今還只是從普遍停滯中獲利。”馬克思認為,這種現象是前所未有的,需要認真研究。他說:“不論這次危機可能怎樣發展——仔細觀察這次危機,對資本主義生產的研究者和職業理論家來說當然是極其重要的——,它總會像以前的各次危機一樣地過去,并且會開始一個具有繁榮等等各個不同階段的新的‘工業周期’。”我們知道,1873年的世界性經濟危機,是相當嚴重的。但馬克思當時已經認識到,即使是如此嚴重的經濟危機,也尚不足以導致資本主義制度的滅亡。危機過去以后,資本主義還會出現新的繁榮,并且會周期性地、正常地運轉。正是基于這種認識,馬克思還嘲諷了“英國工商界的庸人們的極端絕望”“害怕再也看不到較好的日子”“惶惶不可終日”的消沉情緒。
恩格斯在《英國工人階級狀況》1892年德文版序言中指出:“在本書中我把工業大危機的周期算成了五年。這個關于周期長短的結論,顯然是從1825年到1842年間的事變進程中得出來的。但是1842年到1868年的工業歷史證明,實際周期是十年,中間危機只具有次要的性質,而且在1842年以后日趨消失。”恩格斯又說,1848年歐洲革命以后,“對英國來說,工業資本家的這種統治的影響一開始是驚人的。工商業重新活躍起來,并且飛快地發展,其速度甚至對這個現代工業的搖籃來說也是空前的。所有過去用蒸汽和機器獲得的驚人成果,同1850年至1870年這20年間生產的巨大飛躍比起來,同輸出與輸入的巨大數字比起來,同積聚在資本家手中的財富以及集中在大城市里的人的勞動力的巨大數字比起來,就微不足道了。誠然,這個進步同以前一樣被每十年一次的危機所中斷:1857年有一次危機,1866年又有一次;但是這種危機的反復出現如今已被看成是一種自然的、不可避免的事情,這種事情是無法逃脫的遭遇,但最后總是又走上正軌”。從恩格斯的論述可以看出,他這時已經認識到資本主義具有自我調節功能。經濟危機雖然仍然是不可避免的,但它還不足以導致資本主義制度的滅亡,人們已經把經濟危機看成自然而然的事情,掌握了克服危機的經驗,危機的破壞力在減弱,危機以后資本主義的發展又會走向正軌。由此可以看出,恩格斯這時已經不僅不再把經濟危機看作最終導致資本主義滅亡的因素,而且開始把它看作資本主義制度的自我調節機制。
恩格斯在逝世前夕,即1895年2月、3月間,為馬克思的《1848年至1850年的法蘭西階級斗爭》一文寫了導言,總結了1848年和1871年革命的經驗教訓。在總結1848年革命的經驗教訓時恩格斯指出:“歷史表明我們也曾經錯了,暴露出我們當時的看法只是一個幻想。歷史走得更遠:它不僅打破了我們當時的錯誤看法,并且還完全改變了無產階級進行斗爭的條件。1848年的斗爭方法,今天在一切方面都已經過時了,這一點值得在這里比較仔細地加以討論。”又指出:“歷史表明,我們以及所有和我們有同樣想法的人,都是不對的。歷史清楚地表明,當時歐洲大陸經濟發展的狀況還遠沒有成熟到可以鏟除資本主義生產的程度;歷史用經濟革命證明了這一點,從1848年起經濟革命席卷了整個歐洲大陸,在法國、奧地利、匈牙利、波蘭以及最近在俄國剛剛真正確立了大工業,并且使德國簡直就變成了一個頭等工業國——這一切都是以資本主義為基礎的,可見這個基礎在1848年還有很大的擴展能力。”“在1848年要以一次簡單的突然襲擊來實現社會改造,是多么不可能的事情。”不僅1848年推翻資本主義是不可能的事情,就是到了1871年,推翻資本主義仍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恩格斯在總結1871年巴黎公社失敗的經驗教訓時指出,1871年“工人階級的這種統治還是多么不可能。一方面,法國讓巴黎聽天由命,無動于衷地觀望著它在麥克馬洪的炮彈下流血;另一方面,布朗基派(多數)和蒲魯東派(少數)使公社本身發生分裂,這兩派都不知道該干什么,彼此進行著無謂的斗爭,使公社精力疲憊。1871年送上來的勝利,也和1848年的突然襲擊一樣,都沒有什么成果。”恩格斯的這些論述對我們很有啟發,以下幾點值得我們深思:(1)就客觀條件而言,1848年至1871年的20多年間,資本主義的生產力獲得了長足發展,原來比較落后的德國甚至成了一個頭等工業國,資本主義大工業在很多國家還剛剛確立。這就是說,它在很多國家還是新生的,有很大的擴張能力,歐洲的經濟發展狀況也遠沒有成熟到可以鏟除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程度。(2)就主觀條件而言,當時尚未形成能夠推翻資本主義制度、建立社會主義新制度的革命群眾及其領導。當時工人運動的一些領導人如布朗基、蒲魯東等,尚不知道如何進行革命以及革命勝利以后應該做些什么,而且內部進行無謂的斗爭,消耗自己的力量。巴黎以外的工農大眾不僅沒有投身革命,而且在巴黎工人遭到殘酷鎮壓和屠殺時袖手旁觀、無動于衷。(3)隨著歷史條件的變化,工人階級應該改變自己的斗爭形式。在推翻資本主義的條件尚未成熟的時候,要準備與資產階級做長期的、合法的斗爭,而不能再像1848年和1871年那樣,企圖通過一次突然的暴力襲擊就把資產階級的統治推翻。(4)特別需要提及的是恩格斯的自我反省、自我批判精神,他公開承認1848年和1871年企圖通過一次突然的暴力襲擊就能取得勝利是“錯了”,是“不對的”,是“一個幻想”,是“一種迷霧”,是“不可能的事情”,是“沒有什么成果的”。
馬克思、恩格斯逝世一百多年了。在這一百多年間,資本主義雖然多次遭遇經濟危機和衰退,但總的說來還是獲得了發展,并且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出現了較長的相對穩定的發展時期。最近十幾年來資本主義發生的金融危機,雖然進一步暴露了資本主義制度的種種弊端,證明資本主義制度不像資產階級理論家所說的那樣完美無缺并將永世長存,但是也不能認為資本主義的金融危機會馬上導致資本主義的滅亡和社會主義的勝利。馬克思、恩格斯在早年把資本主義壽命估計過短的認識,確實與資本主義發展的客觀歷史進程存在著明顯的反差。但如果以此為根據,得出馬克思主義“過時”的結論,無疑是完全錯誤的,其認識根源在于沒有掌握馬克思、恩格斯對資本主義壽命的認識的歷史演變的內在邏輯,沒有正確把握馬克思、恩格斯對資本主義本質特征的深刻剖析和對資本主義必然滅亡的規律的揭示。通過以上我們考察的“兩個決不會”原理的孕育、形成和發展、深化的過程可以清楚地看出,馬克思、恩格斯思想的歷史演變的內在邏輯與資本主義發展的客觀歷史進程相比較,在總的趨勢上是基本一致的。他們逝世以后資本主義發展的客觀歷史進程,不僅不是對他們關于資本主義壽命認識的證偽,反而是對它的證實。馬克思、恩格斯對資本主義壽命長短的估計和對革命形勢的判斷,屬于個別結論,“兩個必然”和“兩個決不會”則屬于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我們決不應該用馬克思、恩格斯某些個別判斷的不準確,否定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的正確性。
“兩個決不會”原理的理論意義和現實價值
“兩個決不會”原理是馬克思主義最重要的基本原理之一,在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正確掌握和運用這一原理,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
正確掌握和運用“兩個決不會”原理,有助于深化對社會歷史發展規律的認識。社會歷史的發展規律不是既成的、先定的,它的孕育、形成、存在和最終實現,是一個長期的、統一的、完整的過程,不能把這一完整的過程割裂開來。這就是說,任何一個社會形態的規律,只要它還沒有最終實現,就不能說它已經完全形成和存在了。只要一個社會形態的規律還沒有最終實現,這個社會形態的規律也就尚未最終形成。一旦這個規律最終實現了,即在全世界的范圍內社會主義社會代替了資本主義社會,社會主義必然代替資本主義的規律也就退出了歷史舞臺,而讓位于社會主義社會和共產主義社會的發展規律。我們對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規律的認識,到目前為止還遠遠沒有完成,要隨著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變化,不斷深化對資本主義發展規律的認識。
正確掌握和運用“兩個決不會”原理,有助于深刻理解馬克思主義“與時俱進”的理論品質。通過對“兩個決不會”原理的孕育、形成和深化、發展的歷史過程的考察,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馬克思、恩格斯對資產階級民主革命與社會主義革命之間的關系、對資本主義經濟危機與無產階級革命之間的關系、對資本主義的發展進程及其壽命等問題的看法,是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以及無產階級革命運動的實踐的發展而不斷改變和日趨正確、完善的。這個不斷改變和日趨正確、完善的過程,充分體現了馬克思主義“與時俱進”的理論品質。如果我們離開馬克思主義發展變化和日趨正確、完善的歷史過程,把馬克思、恩格斯某一時期、某些著作中的某種觀點,看作是一成不變的絕對真理,必然會把馬克思主義凝固化、教條化,必然會把馬克思主義與時代特點和活生生的不斷發展變化的實踐割裂開來,扼殺馬克思主義的生機和活力。“兩個決不會”原理的孕育、形成和深化、發展的歷史過程告訴我們,要深刻理解馬克思主義“與時俱進”的理論品質,必須系統學習和研究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系統學習和研究馬克思主義發展史,只學習某一時期的某些經典著作,就可能把這一時期的經典著作中的某些論斷絕對化、凝固化、教條化,當作一成不變的永恒真理,看不到這些原理在時代的演變和實踐的發展與檢驗中修正、充實、豐富和發展的過程。
正確掌握和運用“兩個決不會”原理,有助于正確總結歷史上的經驗教訓。歷史唯物主義認為,適合生產力性質和發展要求的先進的生產關系促進生產力的發展,不適合生產力性質和發展要求的落后的生產關系阻礙生產力的發展。既然如此,在一種適合生產力性質和發展要求的生產關系建立起來以后,就要使這種生產關系在一定時期內相對穩定下來,以發揮其促進生產力發展的積極作用。在這個時期,只能根據生產力的發展要求,對生產關系做某些局部調整,使新的生產關系日益完善,切不可朝令夕改,主觀主義地對生產關系進行所謂的“不斷變革”。總結我國從新中國成立到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前30年的歷史經驗,我們主要吃了不注意使新的生產關系相對穩定的虧。民主革命在全國范圍內取得勝利以后,實行了土地改革,消滅了封建剝削制度,農民有了自己的土地,提高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土地改革以后,農業生產力大大發展,人們生活穩定,國泰民安。這說明這種土地所有制是適合當時的生產力發展水平的,能夠有力地促進生產力的發展。但是我們卻批判所謂的“鞏固新民主主義秩序”的提法,反對使這種生產關系在一定時期內穩定下來,“趁熱打鐵”、馬不停蹄地通過互助組、初級社、高級社等形式,于1956年匆匆忙忙地完成了對農業、手工業和民族資本主義工商業的改造,把原計劃在三個五年計劃內完成的任務,不到一個五年計劃就完成了。1958年,又用大搞政治運動的辦法,一哄而起,一擁而上,不到幾個月的時間,就在全國實現了人民公社化,大刮“共產風”,搞“一平二調”,實行“吃飯不要錢”,搞絕對平均主義,使生產關系嚴重超越了生產力的發展水平,造成了生產力的大破壞。經過3年調整以后,國民經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復和發展,人民群眾的生產積極性有了一定程度的提高,生活水平也有所改善。可是好景不長,1966年又發動了所謂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搞所謂的“窮過渡”“割資本主義的尾巴”,取消自留地、家庭副業,關閉農村集市貿易市場,使生產力嚴重破壞,國民經濟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這個沉重的歷史教訓,值得認真汲取。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黨中央總結經驗教訓,依據“兩個決不會”原理進行改革開放,建立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基本經濟制度,實行以按勞分配為主、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建立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有力地促進了我國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進步,進一步證明了“兩個決不會”原理的正確性。我國今后的改革仍然不能急于求成、速度過快,而要配套推進、穩中求進、均衡發展,要平穩有序地進行。
正確掌握和運用“兩個決不會”原理,有助于制定正確的路線、方針和政策。就國際方面而言,我國外交路線和外交政策的制定,對大國關系和周邊國家關系的調整,積極參與經濟全球化和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參與挽救世界金融危機,建立“亞投行”,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倡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等。就國內方面而言,我國發展多種所有制經濟,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以及對黨的性質和任務的界定等,所有這些都是以“兩個決不會”原理為依據的。試想,如果像20世紀60、70年代那樣,認為資本主義制度很快就會滅亡,我國很快就會進入共產主義社會,我們能采取現在這樣的對內對外的路線、方針和政策嗎?顯然是不可能的。
(作者:趙家祥,系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
1、本文只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站觀點,僅供大家學習參考;
2、本站屬于非營利性網站,如涉及版權和名譽問題,請及時與本站聯系,我們將及時做相應處理;
3、歡迎各位網友光臨閱覽,文明上網,依法守規,IP可查。
? 社會調查 ?
圖片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