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軍初創,有許許多多的部隊,是赤手空拳搞起來的。
廣州起義前的幾小時,工人赤衛隊第六聯隊秘密地集合在幾個工人的家里,進行著起義前的緊張的戰斗準備工作。沒有一支槍,沒有一顆手榴彈,大家圍著一張破桌子,點著油燈,看我用一支鉛筆在紙上畫,怎樣利用地形,怎樣打手榴彈,怎樣沖鋒,……這真是名符其實的“紙上談兵”。我是外鄉人,廣東話說不來,有些話翻來復去講半天,同志們還是聽不懂。幸得聯隊的黨代表是本地人,是一個精干的工人,會說普通話,一面學習軍事知識一面當翻譯。
第六聯隊的人,有許多是參加過省港罷工的。有的是黨員,有的是贊助革命的左派,他們的革命熱情很高,自從南昌起義失敗,黨就積極準備在廣州舉行武裝起義,以抗擊國民黨對工人和共產黨人的大屠殺。這時黨派我擔任工人赤衛隊第六聯隊的聯隊長,對工人進行一些秘密的軍事訓練。工人們經常在晚上分批的開會,學習,進行著緊張的秘密活動,準 備武裝起義。當我們接到了上級決定起義的命令的時候,同志們的眼里都閃著驚喜、緊張的光芒。如果不是怕走漏風聲,人們會立刻高聲呼叫起來。而當時只能低聲地紛紛說:“我們的鐵尺、斧頭、菜刀、棍子都準備好了,要再有幾支手槍和一些炸彈就更好了!”
我們已經派人領武器去了,但是,可以想得到,武器是不會多的。同志們望著我和黨代表,而我和黨代表則相互望著。人們的眼睛象在齊聲說:“武器,武器!……”
“兄弟們!”一個曾經參加過省港罷工的老工人輕輕地敲著桌子,打破沉寂:“鬧革命不是吃現成飯。領不來武器,我們可以奪取敵人的槍!”
“對,這位同志說的對,”黨代表揮著拳頭說:“我們工人階級,從來就靠這兩手吃,沒有槍,拿菜刀、鐵尺、棍子!”
“對!就這樣!”
“我們一定要奪取敵人的武器來武裝自己!”工人同志們都揮揮拳頭。
我們開始研究巷戰的戰斗動作。不多會,走進來一位年輕的、提著一只菜籃子的女同志。她包著頭,只露兩只眼,一聲不響把菜籃子放到桌上。黨代表猛地站起,高興地說:“武器來了!”這時,那個婦女把蓋在籃子上的菜掀掉,露出兩支手槍,幾個手榴彈。大家早有了思想準備,沒嫌少。只有一個同志問了一句:“還能多給點嗎?”
“沒有了。”那位女同志說:“暴動起來以后要多少都有。”
“有兩支槍就不少。”黨代表充滿信心的說。接著把手榴彈分給幾個有經驗的工人。大家一面學著使用,一面等著起義的訊號。
那天晚上,廣州的城里格外的沉寂,大街小巷似乎分外的嚴肅,時間過得特別慢。黨代表總是看他那只老懷表,生怕它不走了,不時放在耳朵上聽聽,搖搖。
“你說現在別處的情況怎么樣?”他問我。
“各區的工人赤衛隊都差不多集合起來了。”我說,“現在,正象被閘住的許多股洪水,只要閘門一開,就會奔流起來。”
午夜以后,市區里響起了一陣槍聲。這槍聲告訴我們:起義的主力部隊 —教導團行動了。我們按照預先的戰斗部署,沖出巷口,守馬路的警察還沒有弄明白怎么回事,槍就被繳了。我們得了幾支長槍,不再赤手空拳,立刻把第六聯隊分擔的大街小巷控制起來,和總指揮部取上了聯系。
早晨,太陽從東方升起來,照著新的、沸騰的廣州城。廣州蘇維埃政府宣布成立了。馬路上紅旗飄揚,標語、傳單貼的到處都是。脖子上扎紅領帶的起義軍,高唱著國際歌,少年先鋒隊歌,在大街小巷奔走。起義隊伍里,有些是剛從監獄里救出來的同志,他們披著長頭發,拿著武器,又開始了戰斗。
我們聯隊的一部奉命開到總司令部(公安局舊址)附近,重新編好了隊伍,到一個堆著很多繳獲武器、彈藥的大院里,領到了步槍、子彈,全部武裝起來。這時六聯隊已成為一支更加有戰斗力的部隊了。
十二號一早,起義已占領了廣州市大部。槍聲在市區稀稀落落地響著。反動的據點公安局、省政府等早已被我們摧毀,但仍有一些殘余的據點進行著頑強的抵抗。
觀音山,始終是戰斗的主要地區。國民黨的第三師薛岳部隊已從北江增援到廣州,在炮艦掩護下,多次攻奪觀音山。教導團的一部分堅守陣地,英勇還擊。這天,我們聯隊的任務一部分配合教導團的第二連的同志們作戰,一部分是搬運彈藥。工人赤衛隊的同志們十分英勇,搬運彈藥通過封鎖線的時候,前頭的人倒了,第二個人又往前跑;第二個人倒了,第三個人又沖了上去。我們聯隊的黨代表,在反擊觀音山敵人的一次沖鋒中負了重傷。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說:“同志,你們繼續戰斗吧!希望你們堅決的打退敵人的反攻,守住聯隊的陣地。”說完就閉上了眼!這位不朽的工人階級的戰士,已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我回憶不起這位戰友的真實姓名,只記得他的代號是“老陳”。因為,當時我們的姓名大多是假的。但是,他那種英雄的氣慨,樂觀的革命精神和堅強的意志,使我永遠不會忘掉!
戰斗越來越緊張了,敵人四面進迫,起義軍完全處于防守狀態了,有些陣地不得不退出。我們聯隊的紀律嚴明,不準隨便找東西吃,自己沒有伙房,有些工人餓了,只得回家去吃飯。敵人瘋狂的反擊,激烈的戰斗進行著,聯隊的隊員傷亡越來越大,人數越來越少。
深夜。觀音山下響了一陣槍,接著就漸漸地平息了。通往指揮部的道路快被敵人截斷了,我們和指揮部失掉了聯絡。這時,恰巧教導團的一個朱同志由此過路,一見到我就跑上來說:“老兄,你們還在這里干什么?指揮部早已下命令撤退了。你沒接到命令?”
“沒有。”
“總部命令,到黃花崗集合。”
我立刻向連隊的同志們說明情況,和另外一些沒來得及撤走的人,趁天還沒亮,趕到黃花崗。到那里一看,主力部隊已向花縣轉移了。
這時,反革命的部隊已經控制了各要路。我們不能停留,連忙向主力追趕,直到下午六點鐘,才在太和圩趕上了教導團的同志們。
地主的反動武裝民團,在通向花縣的道路上 — 象山腳兩山環抱的地方設下埋伏來堵擊我們,企圖消滅這支殘存的人民武裝。我們沖破敵人的包圍,打垮了敵人的埋伏,到傍晚,才退到花縣城。這里反動派早已聞風逃之一空。
聽到從廣州逃出來的人說,反革命正在那里大肆屠殺。廣州市的街上布滿了革命者的尸體。敵人就象得了“恐紅病”,只要從哪家翻出了一條紅布,一塊紅綢子,或者捉到一個說北方話的人,不問青紅皂白,一概就地格殺勿論;甚至連穿紅衣服的新娘子,也被推到火里燒了。但是,敵人的屠殺是嚇不倒我們的,我們活著的人,決心繼續戰斗,不取得勝利誓不休止。
十六號,我們在花縣一個學校里,舉行了黨的會議,討論部隊的改編和今后的行動問題。撤到花縣來的,共一千二百多人。改編一個軍,人數太少,編一團,人又多了些。經過討論,決定編一個師。可是,編第幾師呢?大家都知道,南昌起義后,朱德同志在北江成立了紅一師,海、陸豐有個紅二師。
“我們也叫紅三師吧!”有的同志提議說。
“紅三師也有了。”有的說:“瓊崖的游擊隊已編為紅三師了。”
算來算去,四師的番號還沒有。于是我們自己命名為中國工農紅軍第四師。全師下編為十、十一、十二等三個團。師長葉鏞,黨代表袁裕(國平),政治部主任王侃如。我被任命為十團的黨代表。
第二個緊迫的問題是:花縣離廣州太近,又緊臨鐵路,不能停留太久,必須馬上行動。到哪兒去呢?討論了半天,決定去北江,找朱德同志率領的紅一師會合。但他們在哪里,沒人知道。我們一面整頓隊伍,一面派偵探去打聽。
這時,花縣的地主武裝—民團,在城外日夜圍攻我們。部隊的供給也十分困難。我們派出打聽消息的人員,一天、兩天杳無音訊。等到第三天,再不能等了,我們估計,廣州的敵人會很快追趕上來,那時再走就被動了。第三天又開了一個會,決定到海、陸豐找彭湃同志,那里南靠大海,背靠大山,早已成立了蘇維埃工農政府。
晚上,我們打退了圍城的民團,部隊開始出發了。一路經過從化、良口、龍門、杭子坦,繞道蘭口渡過了東江,并攻占了紫金縣等地,打退了民團的數次襲擾。以后,在龍窩會見了海豐的赤衛隊,陰歷正月初一,我們到達了海豐縣城。彭湃同志在這個地區領導過三次農民起義,前兩次都失敗了,第三次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一日占領了海豐城。并于十一月七日正式成立了蘇維埃政權。土地革命正進行的如火如荼,群眾熱情很高,到處是紅旗招展。各村莊的墻壁上,寫著“打倒土豪劣紳實行土地革命”的紅字標語。群眾聽說我們是從廣州下來的紅軍,熱情萬分,家家讓房子,燒水做飯。雖然語言不通,但人們打著手勢表示對紅軍的熱愛。我們經過長途跋涉,真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樣。
元月初二,在海豐城里的紅場上,舉行了幾萬人的群眾大會,歡迎我們紅四師。蘇維埃主席彭湃同志在會上講了話。他只有二十多歲,身材不高,臉長而白,完全象一個百分之百的文弱書生。他身穿普通的農民衣服,腳著一雙草鞋。海、陸豐的農民都稱他為“彭菩薩”。他宏亮的聲音,革命的熱情,堅強的意志,對革命的前途充滿著必勝的信心,都使我們永懷不忘。當他講到廣州起義失敗,他把手一揮說:“這算不了什么,雖然失敗了,但我們是光榮的失敗。我們共產黨人,從來不計失敗,不畏困難,失敗了再干,跌倒爬起來,革命總有一天會成功的。”他那邏輯性很強、鼓動說服力很大、淺顯易懂的講話,句句打動聽者的心坎,使人增加無限的勇氣和毅力。
不久,我們紅四師和董朗同志率領的紅二師會面了,兩支年輕的部隊,在彭湃同志的領導下,打了許多勝仗。我們紅四師先后攻下陸豐城、甲子港,拔除了隔絕陸、普蘇區聯系的地主武裝的最大據點—果隴,使陸豐與普寧的蘇區聯成一片。
國民黨軍閥是不會讓海、陸豐的蘇維埃和平存在下去的,不久他們就開始了對海、陸豐蘇區的“圍剿”。黃旭初部從西面和北面向蘇區圍攻,占去了海、陸豐。陳銘樞部的新編十一師,也從福建開來,以惠城作據點,進攻惠、潮蘇區。紅四師開始雖打垮了該師的向卓然團,攻下了惠來,但終因敵人力量過大,不得不退入普寧的三坑山區與敵人周旋。
當時,我們年輕的紅軍,只知道打仗攻城,不注重鞏固根據地。經過多次戰斗之后,部隊的人數一天天縮小。敵人的“圍剿”日益兇猛。他們到一處燒一處,到一村殺一村。凡是紅軍住過的房子,他們都燒掉;凡是與紅軍有過往來的人,他們抓住就活埋、殺死。我軍為了保存最后的一部分武裝,只好又從三坑撤退到海豐的大安洞、熱水洞一帶的山區里,配合當地的游擊隊打游擊。
人民永遠和紅軍一條心。山外的青年、老人和婦女時常冒著生命的危險,往山上送糧食。有時糧食接濟不上,戰士們下河抓小魚,到山坡上找野菜充饑。冬天,沒有住的地點,自己割草蓋房子;沒有被子蓋,便蓋著稻草過夜。敵人每到山上“圍剿”,一定把草房放火燒掉,可是等他們過去后,我們又蓋起來。東山燒了西山蓋,西山燒了南山蓋。正象我們偉大的詩人白居易的詩句所寫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年輕的紅軍,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斗爭、生長。
注:登載的徐向前元帥撰寫的《奔向海陸豐》選自海豐縣檔案館檔案資料。徐向前元帥撰寫的《奔向海陸豐》原載于一九五八年七月三十日《人民日報》,曾收入全國中學語文統一教材。
1、本文只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站觀點,僅供大家學習參考;
2、本站屬于非營利性網站,如涉及版權和名譽問題,請及時與本站聯系,我們將及時做相應處理;
3、歡迎各位網友光臨閱覽,文明上網,依法守規,IP可查。
作者 相關信息
內容 相關信息
? 昆侖專題 ?
? 十九大報告深度談 ?
? 新征程 新任務 新前景 ?
? 習近平治國理政 理論與實踐 ?
? 我為中國夢獻一策 ?
? 國資國企改革 ?
? 雄安新區建設 ?
? 黨要管黨 從嚴治黨 ?
圖片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