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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最近，有學者頻繁發(fā)聲重彈老調，說什么“‘消滅私有制’是中文版《共產(chǎn)黨宣言》的誤譯”，“按照馬、恩德文原版的正確表述，應該是‘揚棄私有制’”，并認為這種“根深蒂固的‘消滅私有制’傳統(tǒng)觀念”是“民營經(jīng)濟‘定心丸’總吃不到位”的很重要的一條成因。那么，究竟馬克思恩格斯的原意是什么？是《共產(chǎn)黨宣言》翻譯錯了，還是今天有人要曲解和篡改？難道我國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鼓勵和引導非公有制經(jīng)濟健康發(fā)展，就必須修改《共產(chǎn)黨宣言》的“消滅私有制”譯文，以保證“私有制萬古不滅”？

為了真正明辨真相、正本清源，還馬克思主義本色，我們昨天轉發(fā)了中國社會科學報《“超越”還是“廢除”——關于《共產(chǎn)黨宣言》中Aufhebung的翻譯》一文，今天再轉發(fā)中央編譯局原常務副局長、特邀顧問顧錦屏同志的《“消滅私有制”翻譯錯了嗎？——《共產(chǎn)黨宣言》中關于“消滅私有制” 的譯法是正確的》一文，以饗廣大讀者。

“消滅私有制”翻譯錯了嗎？

——《共產(chǎn)黨宣言》中關于“消滅私有制” 的譯法是正確的

顧錦屏

把馬列著作譯成中文，的確很難。這不是簡單的文字搬家，而是一項嚴肅的科學工作。我們一貫強調翻譯一定要忠于原文，翻譯必須和研究相結合，在弄清原著思想的基礎上，用規(guī)范化的漢語把原著準確地翻譯過來。我們一貫是這樣做的。但是，馬恩著作內容艱深，譯者因限于自己的水平常有誤譯或不確切地翻譯。因此，我們自己在不斷改進自己的譯文，同時我們也十分歡迎讀者提出批評，這對我們提高譯文質量很有幫助。但是，有的學者從個人的理解或者從我國現(xiàn)行政策出發(fā)來解讀馬恩原著，從而對譯文提出批評。有些批評是不公允的。這里我只談一個例子，就是關于《共產(chǎn)黨宣言》中“消滅私有制”的譯法問題。

《共產(chǎn)黨宣言》中有句名言：“從這個意義上說，共產(chǎn)黨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解概括為一句話：消滅私有制”①。有的學者說：“消滅私有制”應當改譯為“揚棄私有制”，即揚其精華，棄其糟粕。還說：這種誤譯為“左”的路線提供了理論依據(jù)。其改譯的理由是這里的“消滅”兩字，馬恩原文用的是德文“Aufhebung”，該詞是個哲學術語，應譯“揚棄”，并做了他自己的解釋。對這一批評意見，我是不能茍同的。

第一，Aufhebung是個多義詞，有廢除、取消、撤銷、結束、舉起、保存和揚棄等多種含義。但在這里只能是“廢除”的意思。為什么？首先請看《宣言》中這句話的上下文。上文說：“廢除先前存在的所有制關系，并不是共產(chǎn)主義所獨有的特征。……例如，法國革命廢除了封建的所有制，代之以資產(chǎn)階級的所有制，共產(chǎn)主義的特征并不是要廢除一般的所有制，而是要廢除資產(chǎn)階級的所有制。”接著馬恩得出結論說：“從這個意義上說，共產(chǎn)黨人可以把自己的理淪概括為一句話：消滅私有制”。上文中的“廢除”，原文為Abschaffung。顯然Aufhebung與Abschaffung的含義是一致的，只是用詞的不同而已。再看下文。下文中馬恩列舉了資產(chǎn)階級對共產(chǎn)黨人的責難和攻擊，說你們共產(chǎn)黨人要“消滅個性”、“消滅家庭”等等。這里“消滅”兩字原文均為Aufhebung。如果照批評者的意見都譯成他所解釋的“揚棄”，那么資產(chǎn)階級的這種責難就不成為責難了。

其次，這樣的理解可以從恩格斯寫的《共產(chǎn)主義原理》得到證明。該文是在《共產(chǎn)黨宣言》之前恩格斯為共產(chǎn)主義同盟起草的綱領草案。它以問答形式來闡明共產(chǎn)黨人的理論主張。該文在第十四個問題中說：“廢除私有制甚至是工業(yè)發(fā)展必然引起的改造整個社會制度的最簡明扼要的概括。”接著提了三個問題：“第十五個問題：這么說，過去廢除私有制是不可能的？”“第十六個問題：能不能用和平的辦法廢除私有制？”“第十七個問題：能不能一下子就把私有制廢除？”在第十四、十五、十七個問題中“廢除”的原文為Abschaffung，在第十六個問題中“廢除”的原文為Aufhebung。這里清楚地表明，Aufhebung和Abschaffung是在一個意義上使用的，不可能作別的解釋和引中。

第二，《宣言》英法文本的譯法也證明Aufhebung就是“廢除”之意。1888年的英譯文是賽·穆爾翻譯，恩格斯親自校訂并作序的：1885年的法譯本是馬克思的女兒勞拉·拉法格翻譯，恩格斯親自校訂的。這兩個譯本應當說是《宣言》的權威譯本。英文版和法文版將上述引文中的Abschaffung和Aufhebung都譯為Abolition。Abolition在英法文中只有廢除、取消之意，通常講消滅人剝削人的制度，用的就是這個詞，哲學上講的“揚棄”，英文為Sublation。

第三，判斷《宣言》中“消滅私有制”的譯法是否正確，還要聯(lián)系馬恩其他著作中的提法來考察。在《宣言》發(fā)表兩年后，馬恩在《共產(chǎn)主義者同盟中央委員公告同盟書》中說：“對我們來說，問題不在于改變私有制，而只在于消滅私有制，不在于掩蓋階級對立，而在于消滅階級……”。這里講到“消滅私有制”時用的德文是Vernichtung，該詞只有“消滅、根除”之意，而講到“消滅階級”時用的德文是Aufhebung?？梢夾ufhebung和Vernichtung是相通的。至于說《宣言》中用Aufhebung一詞，就只能譯為“消滅私有制”，別無他解。因此《宣言》中“消滅私有制”的譯法并非有悖馬恩的原意。

第四，理解“廢除私有制”或“消滅私有制”的思想還應當同《宣言》的基本思想聯(lián)系起來。馬恩在《宣言》中用唯物史觀分析了資本主義的基本矛盾，論證了資本主義為共產(chǎn)主義取代的歷史必然性。要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偉大理想，就要廢除生產(chǎn)資料私有制而代之以生產(chǎn)資料公有制，否則就不成為共產(chǎn)主義了。所以恩格斯在1882年俄文版《宣言》的序言中說：“《共產(chǎn)黨宣言》的任務，是宣告資產(chǎn)階級所有制必然滅亡。”消滅資產(chǎn)階級私有制是馬恩從當時發(fā)達的資本主義社會的現(xiàn)實出發(fā)，根據(jù)對資本主義基本矛盾的分析提出來的，是他們?yōu)闊o產(chǎn)階級指明的奮斗目標。他們當時沒有提出如何消滅私有制，更沒有料到未來的社會主義革命發(fā)生在經(jīng)濟文化落后的俄國、中國等國家，因而也不可能考慮到這些國家如何對待私有制的問題。

至于中國社會主義實踐中曾經(jīng)發(fā)生的對待私制問題上的“左”的錯誤，這不是因為沒有把“消滅私有制”譯成“揚棄私有制”，而是因為對馬克思主義采取教條主義態(tài)度。馬恩在解決所有制問題上始終堅持以生產(chǎn)力發(fā)展水平為前提。而過去我們不顧中國國情，不考慮我國生產(chǎn)力發(fā)展水平還十分低下，而在所有制關系上盲目追求一“大”二“公”，結果犯了“左”的錯誤。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黨中央糾正了過去“左”的錯誤，十五大明確提出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jīng)濟共同發(fā)展是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經(jīng)濟制度，強調社會主義國家必須堅持以公有制為主體，同時強調多種所有制經(jīng)濟共同發(fā)展。積極鼓勵和引導非公有制經(jīng)濟健康發(fā)展，這是我們黨對馬克思主義的創(chuàng)造性發(fā)展。如果用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對待非公有制經(jīng)濟的現(xiàn)行政策來解讀《宣言》中的思想，是不妥當?shù)摹?o:p style="margin: 0px; padding: 0px; outline: 0px; max-width: 100%; box-sizing: border-box !important; overflow-wrap: break-word !important;">

我之所以用較多的篇幅談《宣言》中“消滅私有制”的翻譯問題，因為這里涉及到馬克思主義的一個基本理論問題，理論界也十分關心這個問題。當然，這是我個人的看法，如有不妥，希望得到指正。盡管在這個問題上我不同意批評者的意見，但我們也從中得到啟示，就是一定要十分嚴肅認真地翻譯馬列經(jīng)典著作，對原著必須字斟句酌，吃透原意，來不得半點馬虎。

注釋：

①馬克思恩格斯：《共產(chǎn)黨宣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86頁。

（作者系中央編譯局原常務副局長、特邀顧問，曾任中國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史學會會長、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史學會副會長；來源：昆侖策網(wǎng)，原文刊于《學習與研究》2003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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