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抗美援朝戰爭勝利70周年,此刻,讓我們重溫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九兵團,這支共和國軍事史上的英雄之師的故事。
1949年2月以華東野戰軍山東兵團和蘇北兵團機關各一部組成第九兵團領導機關,它在解放戰爭中取得諸多令人驕傲的成績,是解放上海作戰中的主力部隊;1950年11月,第9兵團改稱中國人民志愿軍第9兵團,入朝參加抗美援朝戰爭,在長津湖地區與美軍直接較量,迫使美軍王牌部隊經歷了有史以來“路程最長的退卻”。
本文作者深情回憶父母親當年作為文化干事和文工團員跟隨九兵團轉戰沙場的日子,紅色鑄魂,讓我們一起回望他們的青春,致敬全天下最可愛的人。——編者
“1950他們正年輕”
媽媽生于1930年10月6日,恰逢中秋節,得小名桂花。成年后無論在哪里,只要桂花香氣四溢我就會想到,哦,媽媽要過生日了。
媽媽是一個平凡的人,媽媽又是個忠義仁勇之人。
媽媽曾說起過,她家鄉母校的中學校長,一位抗戰初期入黨的老黨員,給她寫了親筆介紹信,推薦她去山東膠東軍區經濟建設干部學校學習。我陪媽媽回老家時,媽媽四處打聽尋找母校舊址不得。出發回上海時,出了威海賓館的大門,路過一學校,我臨機一動,心想,教育界人士往往對當地學校變遷的歷史比較清楚,不妨停車一問。也是巧了,這學校的領導正好在校門附近與人閑聊,再一問,居然這里就是媽媽母校所在,當年、現在都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學校。這位同志還熱情地陪同媽媽探訪了校園深處唯一一座建于解放前的小樓。既是巧合也是天意吧,媽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在當年求學之地的臨近賓館住了兩晚,也算是一種慰藉,少小離家老大回,地物地貌都變得認不出來了。
在山東膠東軍區經濟建設干部學校學習三個月后,媽媽加入華東軍區后備兵團、三野第九兵團政治部,任文工團團員,隨部隊參加了淮海戰役、渡江戰役、解放上海戰役。朝鮮戰爭爆發后,隨中國人民志愿軍第九兵團政治部出國作戰。1950年10月至1954年3月任九兵團政治部文化干事。
文工團團員,文化干事或基層部隊的文化教員,本職工作就是唱歌跳舞、宣傳鼓動、教育士兵文化知識的吧?沒錯,但遠不止于此,當年的文工團不是今天的歌舞團,既是宣傳隊,也是工作隊,必要時是救護隊甚至是戰斗隊。在“1950他們正年輕”這部紀錄片中,原志愿軍12軍31師文工隊隊員任紅舉(“中國中國鮮紅的太陽永不落”一歌的詞作者)說道,“我不僅僅是宣傳員,我還是運輸員、救護員、戰斗員”。
媽媽過世后,媽媽生前單位領導在追思詞中特別指出,隋軍聯同志經受住了戰爭的考驗,在解放戰爭、抗美援朝作戰期間,入黨提干,表現優異,多次立功受獎。領導告訴我,這是從部隊當年的鑒定中摘錄的。要知道,部隊當年剛剛從抗美援朝戰場上撤下來,給媽媽作鑒定的干部自己都是資歷更深、經受住了殘酷戰爭考驗的人,至少是抗戰中前期的干部。“隋軍聯同志經受住了戰爭的考驗”,這看似平淡的一句話,代表了志愿軍九兵團這支英雄輩出、剛剛經歷了長津湖血戰的部隊對當年的媽媽——一位年輕女兵的充分肯定,讓我們深感震撼。
女兵的柔腸
有一年,媽媽說要去南潯看看。到了當地,媽媽遇見一警察,上前打聽,描繪一財主大院的模樣,警察立馬就明白了,我們也就很便捷地抵達大院。五六米高的高墻,窄窄的曲里拐彎的門洞,建于匪患猖獗戰亂頻仍年代的易守難攻的高墻大院。媽媽一臉留戀,從里看到外,原來有故事。
當年九兵團、十兵團打下上海后,媽媽奉命和另外一名女干部一起,帶領十二位女兵和兩名未成年的小男兵,在這個大院里封閉式改造幾百名國民黨高中級軍官戰俘的太太,那些軍官戰俘則另行關押改造。媽媽說,在她六七年的軍旅生涯中,唯有這幾個月日夜槍不離身,晚上睡覺都把上滿子彈的左輪手槍放在枕頭底下。我問,不危險吧?不就是一些官太太嗎?媽媽說,情況復雜,當時經常聽到消息,起義部隊又反水了,我軍派去的代表被殺了等等,而且這些高中級軍官太太的成分復雜,窮苦出身的往往比較容易打交道,一些有文化的則不太服氣,有時還和我們辯論,甚至有軍統特務出身的人混雜其中。我又起了好奇之心:沒有部隊保護你們嗎?媽媽說,有,門口有哨兵,但不進院子,鎮子外面鄰近大小村莊里駐扎了整整一個步兵團,保護我們,但不進鎮子。我隨口一句:那還怕什么?媽媽說,你說得輕巧,當時不比現在,挺亂的,這些人如果真謀反,肯定沒好果子吃,但我們十六個人在第一線,首當其沖倒霉的恐怕就是我們,隨身攜帶的武器也就是能報個警而已。媽媽晚年曾經念叨,不知那些太太后來還好嗎,應該與他們的戰俘丈夫都團圓了吧,當初挺可憐的,一些人還帶著孩子,把她們與她們的戰俘丈夫分開時場面很慘,她們以為丈夫要被槍斃了,抱頭痛哭、不肯分開,甚至想賄賂我軍的改造干部,想讓自己丈夫的處境好一些。幾個月后,太太們和大部分戰俘軍官都被釋放了。
那些英勇往事
1996年,爸爸得了惡病,正好我從東京派駐上海出差,在家里遇到一叔叔,媽媽的老戰友,原任上海一大醫院的副院長。這叔叔對我說,你爸得了病,我得使力氣找好醫生,當年我被美國飛機打斷了胳膊,飛機重機槍口徑大,傷得厲害,救護條件差,很危險,是你媽先把我背下來,再找人一起冒著轟炸把我抬下來的,你媽救過我的命。哦,媽媽這文化干事還當過救護員。待爸爸病好一些,媽媽心情好一些,我就問媽媽,還有哪些英勇往事?媽媽說,英勇不英勇不知道,往事是有的。
有個小提琴手,上海人,獨子,瞞著父母參軍來的,被美國飛機炸成重傷,我把他背下來了,但還是犧牲了;背著20公斤的糧食,自己一天的口糧是一把黃豆,一天走幾十上百里路,把糧食送到一線陣地;晚上開黨支部會議,估計是燈光外泄招來了當時南朝鮮的特務,特務招來了美國飛機,十六架飛機炸我們一個山頭,彈片把棉衣都打破了;小通訊員在冰河上玩耍,美國飛機來了,以為是路過的,沒在意,結果一顆炸彈下來,小通訊員的左腿膝蓋以下被炸飛了,他還不知道疼,使勁叫喚,我的腿呢,我的腿呢,沒有血管鉗,無法為他止血,看著他死在我們面前;一戰友,坐在防空洞前,美國飛機來了,大意了,沒有及時退回來,一顆炸彈下來,與他并排坐一起的戰友安然無恙,耳朵聾了一段時間恢復了,但這位戰友尸骨無存,大家一起找,在半里路開外的樹上,找到了他的一條大腿和半個腦袋……二次戰役長津湖之戰中,九兵團尤其是20軍、27軍傷亡巨大,兵團部奉志愿軍總部的命令,將一些著名的戰斗英雄抽調到兵團部、軍師機關予以保護,為部隊保留核心骨干,同時從兵團部抽調有作戰經驗的干部、老兵充實一線部隊,以往由男兵擔任的夜間警衛崗哨、防空哨等戰斗勤務女兵也要輪班擔任,女兵畢竟膽子小、力氣小,怕南朝鮮特務晚上摸哨,就兩人一班;駐地朝鮮老百姓也欺負她們女兵,知道晚上有女兵站崗,朝鮮人還重男輕女,遇到男兵問口令,乖乖地老遠打招呼,遇到女兵就不哼不哈的,媽媽她們摸到門道了,問一句口令,對方不答,就二話不說拉槍栓嘩啦啦地推上子彈,對方立馬乖乖地舉著雙手,嘟囔著志愿軍東木(志愿軍同志),慢慢走過來。防空哨,就是和美國飛機搶時間鳴槍報警,媽媽說美國卡賓槍輕便好使,五次戰役之前她們配發了蘇式武器,水連珠(莫辛納甘騎步槍)太沉,后坐力太大,一次看見美國飛機來了,她不顧一切半跪著舉槍擊發報警,一槍打出去,就一屁股跌倒在地上了。媽媽說,軍旅生涯中最感緊張的是五次戰役后撤的時候,美國兵追上來了,兵團部下令輕裝,她們扔掉了許多個人物品,急行軍跑了兩個星期才覺得安全了。因為作為骨干在關鍵時刻發揮了重要作用,媽媽在五次戰役中再次立功。
一生是九兵團的兵
因為士兵文化程度普遍很低,我軍在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戰爭時期,在連隊中設有文化教員、在機關中設有文化干事這一軍官編制,幫助士兵提高文化程度。文化教員、文化干事職務、級別不高,但廣受尊重,類似于鄉村中的教書先生,平時在作戰中也往往受到干部、士兵的保護。但從軍史書籍、回憶文章看,部隊的文化教員、文化干事往往都是好樣的,這也是我軍優良傳統的一個組成部分吧。爸爸在九兵團教導團當過文化教員,教導團學員中不乏像楊根思這樣的基層指揮員、著名戰斗英雄。他們教導團的政委則是原中央警衛團的教導員,在延安時代與汪東興平起平坐的,是毛主席的名著“為人民服務”中提到的張思德的教導員。九兵團就是這樣一支匯聚了諸多英雄豪杰的部隊,無怪乎爸爸媽媽一生念叨九兵團,一生懷念在九兵團的青蔥歲月。玩歸玩,工作不能含糊,爸爸當文化教員時,也會時不時赴前線執行任務,全副武裝,背上沖鋒槍,帶隊護送醫護人員去前線。我小時候好奇,問爸爸,挎上沖鋒槍多神氣啊。爸爸說你不懂,寧可背步槍也不愿背沖鋒槍,用沖鋒槍要帶太多的子彈,真的背不動。
媽媽在九兵團政治部青年科的頂頭上司是著名戰斗英雄魏來國,當年是和楊根思齊名的華東一級人民英雄,神槍手,膠東人,離休前是27軍副軍長,時任青年科科長。魏科長后來的魏軍長不僅槍法好,人也長得帥,被朝鮮人民軍友軍的兩位小姑娘惦記上,朝鮮民族比漢族奔放,喜怒哀樂的表達更直接。倆小姑娘穿著呢子軍裝、蹬著短靴,仔細化了妝,結伴而來,連說帶比畫,意思是她們兩人都喜歡魏科長,想嫁給魏科長,請魏科長挑一個。魏科長魏大英雄大驚失色、落荒而逃,說不行不行,有軍紀,不允許,小隋,把她們勸走。倆小姑娘時不時來轉一轉,每次來,媽媽小隋就要出動應對了。這極具喜感的差事恐怕就超出了文化干事的本職工作范圍了,也是一段佳話。
媽媽年輕時喜歡喝酒,啤酒基本不喝,黃酒、紅酒、白酒來者不拒,尤喜白酒。問媽媽,怎么喝上的酒了?媽媽說,小時候她大伯、她爸爸喝酒,她就跟著咪兩口。在朝鮮,天冷,繳獲了美國酒,兵團部人人有份,男兵不想給她們,說女人家喝什么酒?媽媽她們不干了,說憑什么?拿來!于是乎就喝上了美國酒,還喝順了。問過媽媽,喝了什么美國酒啊?媽媽說,那時候哪里搞得清楚,也沒什么菜,拿來就喝了。現在想想,應該是二次戰役美軍撤出興南港時,沒有來得及銷毀的物資。七十歲后媽媽忽然幾乎滴酒不沾了。現在想想有點后悔,前些年應該和媽媽多喝幾杯茅臺。記憶中從來未見媽媽喝醉過,自律而有自制力的媽媽。
前兩年,電影“長津湖”熱映,第一時間去看了,作為九兵團的后代,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切感。長津湖,爸爸媽媽念叨了一生的長津湖。我們從小就聽他們絮叨,九兵團的兵都知道九兵團在長津湖完成了重大戰略任務,和西線我軍一起一舉把美軍打回了三八線,九兵團的兵也都知道九兵團在長津湖有巨大傷亡,都一生為之痛心。這部電影也讓我想起了爸爸媽媽曾絮叨過的九兵團往事,記敘二三。
謹以此文表達對媽媽的懷念、對爸爸的懷念。
來源:新民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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