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從戰略高度層面來看待中美關系的一些發言,已做整理。
孔丹:維佳有他自己的角度和觀點,現在請白鋼發言。題目我也不知道,他也是《大道之行》的五個年輕作者之一。歡迎!
白鋼:特別感謝孔總把他的時間讓給我了。我原來是沒有計劃發言的,主要是因為聽了上午有好幾位老師談到了中美關系之后,特別提到中美現在面臨的巨大的困難、問題、差距、挑戰,我覺得都非常有必要,展現了在中美博弈這個重大的世界歷史事件當中某一重要的維度。這個維度,簡單地來說,即戰術層面的問題。為什么我用“戰術”這個詞來形容呢?因為就如同毛主席說過的,對于敵人或者是對手,戰術上要重視他。但是主席同樣講到,在戰略上要藐視敵人。戰略上藐視這一點似乎沒人提到,我覺得這個維度同樣應該給予足夠的重視。
因而,我的發言將聚焦于在戰略意義上如何正視當下的美國、中美關系和世界體系。在戰略上,我們應該要認識到,無論美國現在還多么的強大,它在若干領域中仍然具有決定性的影響作用,但就世界歷史和世界體系演化的大勢而言,美國所主導的世界體系正處在加速失效、進而失序的過程之中。這是我對于世界歷史格局的一個大判斷。
在過往支撐美國霸權(在葛蘭西意義)的三個最核心的支柱,即1. 通過政治、經濟、文化、軍事、情報、信息維度的共同作用所構成的美國整體國家利益的實現與延展機制;2. 通過其高校、科研院所提供的對于其整體國家利益的知識解釋和知識支撐體系;3. 針對其發展模式與經濟政治制度的意識形態辯護和神化機制。
在當下,一方面要看到,美國的這三個核心支柱都還具有非常強大的力量,同時也要認清,這三個支撐它主導世界體系的支柱都已經發生了嚴重的乃至根本性的動搖。這種根本性的動搖有許多表征,要認清其本質,首先要對于在美國的資本和屬于美國的資本,進而,對于在美國的資本與美國的整體國家實力,要進行區分。當我們提到中國和美國差距的時候,往往事實上是把在美國的資本所呈現的情態,如科技水平,和中國相對應的形態來進行類比,然后以此導出中美之間存在非常巨大的差距的結論。
我想指出,實際問題遠比這種簡單類比所呈現的情況更為復雜。事實上,自16世紀以來整個東西方的戰略性攻守之勢發生根本轉變后,世界體系的最核心的運作機制,就建立在資本力量(特別是金融資本)與最強勢的主權國家的聯盟基礎上。這種聯盟-合作的關系,恰恰意味著跨國資本(特別是跨國金融資本)并不從屬于與之合作的主權國家。當資本所選擇合作的主權國家本身發生了不可避免的衰落之后,它會選擇新的宿主。從16世紀以來的第一代荷蘭霸權,到第二代的英國霸權,到第三代的美國霸權,我們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這樣一種資本選擇宿主與其合作,從而獲得自我利益最大化的運作機制。
在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可以非常確定地說,跟美國合作的跨國資本特別是當下世界最強大的互聯網-金融資本,已在嚴肅地籌謀換一個宿主,選擇一個新的戰略合作對象。這一趨勢在美國國內的呈現,即美國國內的矛盾從原來的相對緩和的狀態,向不斷激化的方向演進。其核心原因在于,本來美國可以通過全球范圍內汲取超額利潤來平復內部的階級矛盾和各種社會矛盾,來維系相對穩定緩和的國內環境。但伴隨其在世界范圍汲取超額利潤的能力下降,造成其原本借助超額利潤加以平復的各類國內矛盾,不斷地呈現出激化的態勢,而這種國內矛盾激化的態勢,又會進一步促使原來選擇與其結盟的資本集團更大規模、更大力度的轉移撤退。
從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我們可以發現,如果單就美國股市而言,早已遠遠超過危機前高點的水平,美國的國家財富如果以此作為衡量指標,似乎早已經從危機中走出去而呈現欣欣向榮之勢。但是如果稍微對于美國的基層民眾情況有所了解的話,這10年以來他們的生活水平出現了明顯的下降,他們的被剝奪感、喪失感極為強烈。美國的底層群眾深感在過去10年中,整體國家財富的增長主要被互聯網-金融集團所汲取。這個集團甚至已經不想為了維持它在這里的長期統治來進行更多的針對中下層民眾的安撫(收買)與利益輸送,事實上它已經做好準備(或已經在實施)撤離美國,因而不想再為維持美國社會的穩定發展支付更多的對價。
由于美國建國歷史較短,且成員來源復雜,故而在確立自我價值體系的過程中,相較于一般性的歷史-文化因素,對于政治共同體的認同被賦予了無與倫比的重要性。這種政治認同的核心,在于這樣一種理念,即美國的成員,無論其出身于何種族群,都因認同美國這一政治共同體而放棄原有身份,成為美利堅民族的一員。在此意義上,政治國家認同在時間上與理念上均優先于民族身份認同,這正是美國被稱作“各民族的熔爐”的要旨所在,也是美國對于政治共同體的創建史乃至政治共同體的締造者的絕對神圣化態度的思想根源。
這一政治認同的優先地位對于美國而言,可謂短處長處俱在于此。一方面,它可以使得具有極為不同的歷史、文化、族群背景的共同體成員繞開上述差異,通過對現實存在的政治體的認同達成基本共識,這種共識伴隨著政治體的不斷成長壯大擴張而進一步得到強化,而這種強化的價值認同又會促進政治體的穩固與發展,從而構成一種良性的循環;另一方面,由于對共同體的認同始終伴隨著現實政治體的擴張,一旦這一擴張停滯,則在政治共同體與政治認同間的循環將由良性轉化為惡性,政治體的虛弱會引致政治認同的降低,這一趨勢同樣會自我強化。這與具有悠久歷史-文明的國族在危急存亡之際反而特能凝聚人心、激發志士仁人為之獻身的情狀恰好相反。
最近中興事件爆發的時候,一方面對于中興乃至跟中興類似的中國企業來說,確實陷入了巨大的困難、危機當中,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暴露出美國現在陷入到了何等虛弱的狀態:哪怕是在芯片這個領域,以英特爾和高通為代表的資本,事實上在過去的30年當中,幾乎汲取了這個領域當中世界利潤百分之七八十,美國政府都可以如此蠻橫粗暴地干涉基本的商業規則,而不顧這種行為會根本性地破壞“以美國為核心的科技生態圈”的互信基礎。這是帝國主義用它自己的行動給中國人民和世界人民在上政治教育課。我看這件事情不是壞得很,而是好得很,我們就需要這樣的反面教員來幫助我們不斷的提高認知。
如果用葛蘭西的霸權理論來解釋,任何一個合格的霸權(Hegemony),必須在領導社會發展過程中,將自己表現為普遍利益承擔者并獲得從屬群體的認可。因而霸權不只是簡單的支配,更意味著通過從屬群體的認同而額外獲得的權力。這種“過從屬群體的認同而額外獲得的權力”,遠比“軟實力”概念更能反映意識形態認同與現實權力間錯綜復雜的交互作用。而美國現在的種種做法,事實上是全面放棄霸權擁有者所應承擔的責任,轉而利用其在世界體系中的特殊地位綁架包括其長期戰略盟友在內的其它國家以維系其身利益,這種訛詐勒索式的關系,恰恰是其喪失合格的霸權屬性、陷入加速衰退過程的典型表現,這會進一步加深跨國資本、特別是互聯網-金融集團對于美國之國家實力是否足以維系這個集團與其它結成同盟的猜忌,進而加速(乃至大大加速)其撤離美國的進程。
從戰略的角度,我可以做一個大膽的推測:當下的美國很接近80年代中后期的蘇聯,二者的命運可能會頗為相似。美國的衰落,乃至美國世紀的終結,是不可避免的,更是現實發生著的。如果現在還看不到這一點,那確實意味著思維還停留在舊的世界想象中,而沒有進入新時代。
由美國的衰落,引出我想討論的第二個問題:美國的衰落,并不意味著它作為超級大國所積累的各種資源,以及它在各國進行的布局會隨之失效。以俄羅斯而論,盡管其GDP不過相當于廣東省的水平,但憑借著曾經的超級大國的底蘊,它可以完成諸多遠遠超過它當下之經濟當量的重大國際戰略任務。包括對于老對手美國的現實政治生態的深度介入與干預。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說,我們必須要從戰略的角度考慮,誰會是美國的超級大國實力(在更戲劇性的意義上可以用“超級大國遺產”一詞)的繼承者。一種很大的可能是,它會被超大型跨國資本、特別是國際互聯網-金融集團以種種方式接收,轉為其所用。
這就引出第三個問題。從16世紀以來,主權國家和資本,最強的主權國家和最強大的資本結成同盟,這是建立一種有效世界體系的慣例。伴隨美國的衰落,很可能被跨國資本選作下一個宿主或合作對象的會是中國。這里會引發一個更重大的問題,它關涉到怎么樣駕馭資本,特別是在這個時代最為強大的國際互聯網-金融資本。在我看來,這個問題的挑戰性、艱巨性,遠遠超越和作為主權國家的美國所進行的博弈斗爭。
也就是說我們剛剛講的在美國的資本,并不意味著就是屬于美國的資本,這個論斷事實上對于中國也同樣有效。以BATJ為代表的,是中國當下最有影響力、最強大,也最有活力的資本形態。同樣,不能因為它們注冊在中國、主要經濟活動發生在中國、主要利潤源自中國,就認為它們天然就是屬于中國的資本。如何用政治邏輯去統攝駕馭資本邏輯,是對于中國共產黨提出的真正重大的考驗。如果中國真的在超級跨國資本集團的支持和同盟關系之下成為世界最強國,進而上升為新的世界體系的主導者。這無非是是舊體系換了新主人,單以民族國家而論,或者也可以說是偉大復興了,但這恐怕還達不到毛主席說的中國“應為人類做出較大貢獻”的期許。真正要實現這種“較大貢獻”,我相信中國道路應為人類提供一種有別于過往帶有壓迫-支配性質的世界體系以及世界想象,展示一種全新的世界可能性:在淪為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中被欺凌壓迫剝奪的受害者和成為這一體系中進行侵凌壓迫剝奪的列強這兩種貌似非此即彼的命運之外,人類還可以擁有一種完全不同的、值得追求的前途和道路。這種新的世界可能性,需要同時激發共產黨的政治主體性和人民的政治主體性,通過互為師生互相成就的“師生辯證法”,共同探索與實踐駕馭資本為人民所用的“大道”。
總結:我們應認真貫徹毛主席說的:戰略上藐視對手,戰術上重視對手。戰略上藐視,就得要有對于整個世界體系與東西方攻守之勢的歷史大趨勢的宏觀把握,有對于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本質與演化規律的深刻認識,有建立在對于規律認識基礎上的豪邁氣概和大無畏精神;戰術上重視,就得對于對手的戰略戰術意圖和相應的政策措施有系統性的分析研究,對于斗爭的烈度、深度、廣度有充分的估量與整全的應對方案,要在做好最壞準備的情況下去爭取好的前途,因而,無論對手如何出招,都不會顧此失彼,而能始終沉著應對。特別要防止出現相反的現象:戰略上對于斗爭缺乏足夠的信心,未斗先怯,把妥協當作靈丹妙藥;戰術上準備不足,老是會覺得對手出牌超乎常理,出乎意料,被對手牽著鼻子走,陷入被動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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