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背景是全球范圍內“東升西降”，而總書記提出“底線思維”的背景則是國際競爭的長期性和復雜性。當前全球力量對比正在產生深刻而根本的轉變，向著開放、多元化的國際社會發展。與此同時，反全球化運動或將長期存在，大國競爭也將為全球治理和經濟發展帶來風險，“大變局”中危與機并存。已經過去的2020年似乎是“大變局”的放大鏡：突如其來的新型冠狀病毒（簡稱新冠）肺炎疫情造成了國際隔離和全球經濟衰退，加劇世界范圍內的反全球化運動；美國特朗普政府推行“美國優先”的單邊排外政策，其行為已構成“流氓霸權國”，一定程度上開始動搖美國自二戰后逐步建立的國際秩序。陳文玲老師的新作《變局》，正是在2020年風云激變之際對國內外復雜局勢所做的一系列觀察與反思。

《變局》一書由中國經濟出版社出版，是陳文玲老師近期學術著作、演講和研究報告的合集，主要圍繞著同時代的重大事件展開討論，并就我國宏觀政策建言獻策。在本書收錄的文章中，“風險”是繞不開的主題，作者深入剖析我國面臨的復雜國際局面，將近年來我國面臨的國內外政治經濟壓力，以及疫情以來集中爆發的內外矛盾進行系統性的梳理。

2020年的天災與人禍

本書既討論了“世所罕見”且具有重大國際國內影響的“黑天鵝”事件，以及目前尚未爆發重大危機，但風險與日俱增的“灰犀牛”事件。2020年對世界影響最大的“黑天鵝”無疑是在全世界多點爆發、經過一年時間仍在全球不斷蔓延的新冠疫情，該疫情不僅對社會生活造成了全方位沖擊，而且帶來比2008-09年歐美金融危機更甚的全球經濟失速。作為一位對宏觀經濟有著多年深刻觀察的學者，本書對疫情帶來的經濟影響進行詳盡分析，尤其強調當前的經濟下行的同步性、持續性、廣泛性和不確定性。相比起先前的災難，本次新冠疫情的影響被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的全球化運動放大；無論是生產者還是消費者，國際貿易供應鏈、產業鏈上的所有國家都受到波及。由于一些國家防疫不力，國際經濟受到的影響很可能將長期化，任何參與跨國經濟活動的國家都難以獨立解決來自外部的下行壓力。除新冠疫情外，一些其他災難，如東非蝗災的影響也超越了當事國，對全球其他地區，包括我國的經濟穩定和資源安全形成壓力。在我國經濟高度依賴外部資源和貿易的大背景下，中國即使率先實現疫情后的經濟復蘇，也必須面對一個前途未卜、隨時可能帶來嚴峻防疫挑戰的外部市場。

比“天災”破壞性更大的是幾方面的“人禍”，這也成為本書關注和討論的重點。新冠疫情從全球爆發之初便暴露出各國在公共衛生方面的管理問題。我國本身也出現若干管理松懈、隱瞞疫情的問題，但在問題暴露后較快得到糾正。而事先得到中國警告、又擁有豐富醫療資源和先進科技的西方國家，在防疫中卻暴露出心理上不重視、政策上不果斷、彼此間不協作的問題，甚至出現搶奪物資等丑態。部分國家在公共衛生等中性議題上搞政治斗爭，在國內拒絕積極防疫，在國際上推諉責任、轉移矛盾。面對新冠帶來的全球經濟問題，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紛紛采取以鄰為壑的經濟政策，導致各國貨幣與財政政策的空間均被壓縮，解決問題的調控能力大幅受限。面對全球產業鏈被破壞的困局，部分國家反而試圖破壞跨國經濟合作；美國特朗普政府鼓吹發動對中國的“新冷戰”，部分西方國家積極響應美國號召，出臺政策促使企業與中國“脫鉤”。本書的分析一再表明，新冠疫情是世界性的公共衛生危機，需要世界各國通力合作；但在反全球化的大潮流下，國際抗疫合作被權力政治和意識形態綁架，因而困難重重。

“東升西降”伴生的反全球化亂局

本書對于全球局勢判斷嚴峻，但對中國崛起的長期形勢仍持樂觀態度。當前我國面臨的復雜國內外關系是反全球化大趨勢的成果，本書反復強調部分國家正在人為地肢解全球化，尤其是美國自特朗普上臺以來推行單邊霸權主義，帶頭破壞全球秩序。新冠疫情對于反全球化起到一定助推作用，所謂“中國有罪論”和各國事實上的物理隔絕都加劇了排外主義，疫情帶來的醫療設備短缺則促使各國重新審視資源安全，呼吁制造業回流和減少外貿依賴。但本書同時指出，反全球化潮流的出現遠早于2020年的病毒。美國特朗普政府以所謂“美國優先”為口號，自2017年以來對貿易伙伴揮舞保護主義大棒，退出多個國際組織并蓄意阻撓其運作，鼓吹大國競爭而忽略國際合作。美國是世界上的頭號強國，中美關系是全球最重要的雙邊關系之一，特朗普政府的政策對其他國家起到了惡劣的示范效應。

從長期來看，西方社會的右翼風潮是難以避免的大趨勢，是西方國家實力相對下降、技術優勢逐漸被縮小后選擇的激進反彈。當前世界仍然呈現出“東升西降”態勢，發展中國家在全球經濟中比重上升，更多國家呼吁更加平等的國際關系，對現有國際經濟與金融機制進行改革；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市場國家逐漸適應歐美主導的國際經濟規則，更加熟練地利用世貿組織等現有規則維護自身利益。面對發展中國家的競爭，以特朗普為代表的部分歐美政客選擇“掀桌子”，企圖通過經濟霸權打壓競爭者，以“公平貿易”為旗號行保護主義之實。此外自奧巴馬任期以來，美國政府以所謂“安全威脅”、“意識形態威脅”為由阻止中美經濟與人員往來，甚至企圖說服其盟友統一步調扼制中國，重新建立對西方有利的國際規則。面對中國實力的相對上升，保持零和思維的西方政客將經濟問題，甚至全球治理中的其他議題政治化。

正如本書反復強調，對中國經濟發展的分析和建議必須考慮到國際競爭的大背景，討論經濟問題不能離開國際政治。本書尤其談到部分西方政客深入骨髓的制度傲慢與文化偏見，以近期疫情為例，持“西方中心論”的種族主義者很難認可中國在防疫方面取得的成就，更無法接受中國的制度優勢，因而不顧國內防疫也要發起對華意識形態斗爭。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這些反華政客仍將竭盡所能地打造“中國包圍網”，在各個領域鼓吹與中國的意識形態競爭，這是我國發展道路上難以避開的政治風險。

盡管當前危機環伺，作者對于中國發展仍持樂觀態度。我國近年來連續面對應對中美貿易戰、技術封鎖與新冠疫情等前所未有的挑戰，雖然在部分危機爆發之初應對不力，但最終都找到了適合國情與當前世界形勢的對策，避免了較大規模的治理危機。2020年，面對疫情和經濟衰退，我國采取了一系列相對及時的政府干預措施，社會各界也展現出了強大凝聚力與奉獻精神，在防疫同時穩步促進經濟復蘇。早在2020年初，作者即敏銳地指出中國在處理重大社會危機時體現出一定優勢，這種優勢也在中國的經濟恢復中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變局中尋找破局之道

本書結合我國當前面臨的疫情、經濟發展和國際競爭等挑戰，提出涵蓋外交、法律、產業政策、戰略規劃等多領域的政策建議，這些建議體現出強烈的前瞻性，部分建議在近期政策與決議中得到體現。作者強調運用政府能動力量“救人救市”，積極救援受到國內外疫情沖擊的產業。在長期規劃方面，作者主張打造以內循環為根基、以區域外循環為重點、對國際合作持開放態度的健康經濟生態。

隨著我國經濟率先走出疫情陰影，“東升西降”的世界格局將更加明顯。在疫情長期化的大趨勢下，世界產業鏈斷裂風險較高；作者呼吁我國主動布局，在強化國內市場的同時引領國際合作。在國內經濟政策方面，作者認為我國市場具有較大潛力，長期而言能夠解決國際市場產業鏈斷裂的風險；由于我國在汽車、鋼鐵、高鐵等制造業產業鏈中占據主體地位，我國應加強內部循環，保證產業鏈、供應鏈和服務業的安全。產業鏈的建設需要政府發揮作用，除短期的企業紓困外，長期的擴大內需、制度更新、自主研發等目標也需要政府積極探索、敢于創新和試錯。作者強調國內經濟循環是外循環的基礎，在反全球化風險攀升的時代，只有在保證國民經濟剛性需求的前提下，我國才有能力和底氣領導國際經濟合作。

在對外經濟合作方面，作者認為世界三大經濟板塊中亞太板塊最有優勢，亞太板塊中亞洲最有優勢，而亞洲的經濟引擎是包括中日韓和東盟的東亞。作者以數據說明，中日韓、東盟和印度在世界經濟中的占比不斷上升，在制造業領域占據世界產值的半數，是世界工業的中心。日韓與東盟和中國文化相近，社會聯系密切，產業具有較強互補性，具有良好的經濟合作基礎；由于上述各國疫情相對穩定，在新冠病毒全球肆虐之際，中國應加強與上述國家的經濟紐帶，落實合作框架談判成果。

本書強調經濟發展中的“底線思維”，指出我國面臨的多種風險。疫情是迫在眉睫的世界性危機，由于西方國家在防疫政策上比較消極，人類或將長期與病毒共存，并因為國家間糾紛錯失合作抗疫的機會。作者高度重視歐美國家轉嫁危機導致的外生性風險，包括通貨膨脹、債務累積、金融動蕩等因為“大水漫灌”式救市政策產生的負面后果。從長期趨勢來看，特朗普執政時期尤為突出的中美競爭和全球民粹主義風潮或仍將廣泛存在，疫情造成國家間物理隔絕，引發排外潮和對資源安全的重新審視，加劇反全球化思潮和保護主義政策。除此之外，能源、資源和軍事安全也因動蕩不定的國際時局而受到挑戰。

盡管部分國家和政客對于中國懷有惡意，我國面臨的許多問題仍然需要國際社會共同解決。作為一位對前沿產業關注較多的經濟學者，作者認為聯動共享、溝通合作是物流與信息技術升級的必然結果，無法抓住全球化大趨勢的經濟體可能將被未來生產方式淘汰。與此同時作者也觀察到，經濟衰退期的大量全球性經濟問題有賴于各國協調，以鄰為壑的經濟政策最終損害所有人的利益。因此作者呼吁繼續推動包括“一帶一路”在內的合作，并對基于平等互利原則的國際合作態度樂觀。作者尤其指出，美國等國制造的反全球化運動雖暫時聲勢浩大，從長期看來卻不可持續，國際合作和深化開放才是走出“變局”的正途。

結  語

作為一位兼具深厚政治經濟理論基礎與政策影響力的經濟學家，陳文玲老師對于當前錯綜復雜的國際局勢進行了密切跟蹤和深入研究，《變局》一書就是作者近期觀察與洞見的集大成之作。本書將政治與經濟視角相結合，力圖對于我國近期面臨的一系列發展問題進行系統性解讀，盡可能向讀者展現我國當前面臨的復雜局面，即習近平總書記反復強調的“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本書的研究論述詳盡，以嚴謹簡潔的學術筆法討論近期熱點問題，在論證中對各領域動態信手拈來。即使沒有政治經濟學術背景的讀者，也能通過本書了解時局，理解中國社會面臨的一系列重大問題。

多災多難的2020年已成過去時，隨著美國新總統拜登著手重返國際舞臺，多國疫苗投入大規模應用，世界似乎看到了重回疫情前，甚至奧巴馬時代全球化格局的希望。然而我國對現有國際秩序和美國霸權造成的沖擊是持久而深遠的，并不會因為美國總統更替而變化。拜登在勝選后多次強調中國是美國目前最大挑戰，表示將尋求與盟友一致對抗中國；部分西方國家對拜登所謂“志同道合的同盟”反應積極，日后很可能在多領域對中國發難，將貿易、衛生等議題意識形態化。與此同時，隨著新冠疫情無限期延長，我國可能需要與病毒長期共存，將防疫措施內化為社會經濟活動的結構性成本；已經持續一年多的疫情帶來收入減少和失業等社會問題，導致當前勞資沖突格外尖銳，社會矛盾又增加了經濟復蘇的不確定性。我國的經濟發展仍然任重道遠。

“大變局”是我國經濟發展與社會改革的深海區域，我國正在艱難探索一條破局之路；與以往的工業化建設和改革開放不同，我國當前面臨的大國競爭和大規模工業化在歷史上罕有先例，甚至無法從美國等國的發展中尋求經驗。在對于“大變局”的討論中，《變局》一書無疑提供了豐富的材料與觀點，有助于大時代中的每位讀者對個人與國家前途進行批判性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