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故事,發生在抗美援朝長津湖戰役,最后延伸到湖北十堰第二汽車制造廠(現東風汽車公司),其主人公叫張金龍。這個人物和他的傳奇故事從始至終近乎荒誕,卻又那樣真實。它有力印證了人民軍隊就像一座革命熔爐,可以把入伍動機并不那么純的普通軍人百煉成鋼。
說起來,張金龍參軍的原因很是奇葩。1949年解放上海后,20軍擔任市區警戒,隨后開展渡海訓練,準備解放臺灣。此時,家住江蘇南京水西門中學的小青年張金龍,因瑣事與家庭發生矛盾,一氣之下跑到已經解放的大上海“散心”,當看到那兒熱火朝天的征兵場面時,竟然帶著好奇和賭氣的沖動,也報名參了解放軍,最后被分配到20軍59師177團2營5連。沒想到,張金龍所到的這個5連,是一個立過多次大功而享譽全軍的英雄連隊。特別是5連指導員周文江,剛剛升任副營長,是立功受獎無數的全國一級戰斗英雄。而且,5連的干部和老兵們對張金龍親如兄弟,這使他很得意,覺得自己從家中出走,歪打誤撞參軍的路是走對了。
張金龍入伍不久,1950年11月7日,志愿軍20軍59師就奉命跨過鴨綠江,入朝參加長津湖戰役。11月27日晚發起總攻后,59師經一夜跋涉插入敵后,于28日拂曉攔腰楔入公路,攻占了死鷹嶺。177團1營負責搶占1519高地并堅守死鷹嶺,3營在德洞山卡住敵人退逃的公路,2營翻過狼林山穿插到西興里阻擊美軍。處于柳潭里與下碣隅里之間的西興里,是海拔1376米的山峰,山腳下的公路是美軍南逃和北援的必經之路,封死這里就等于卡住了美軍的脖子。張金龍所在2營5連的任務,就是牢牢控制西興里陣地,死死卡住這條美軍北援南撤的必經之路。副營長周文江受命直接指揮5連擔負這一艱巨任務。
美軍陸戰1師發現柳潭里與下碣隅里之間的通路被堵后,頓時感到了巨大壓力。為迅速打通聯系,當日便連續向西興里2營陣地發起瘋狂進攻。上午7時左右,5連到達指定位置還未來得及修筑工事,美軍就發起了首次進攻,行進在最前面是4輛坦克,緊跟著兩輛卡車滿載著20多個士兵,向5連陣地開來。副營長周文江和連長周松林、指導員朱良玉商量,由3排正面頂著,1排、2排迂回到敵人后面,前后合擊,很快使敵人丟下被擊毀的4輛坦克、兩輛汽車和10多具尸體,還留下兩個坦克兵俘虜后狼狽逃回。緊接著,全連迅速搶修工事。不久,敵人發動第二次進攻。這次,美軍首先使用飛機、大炮對5連陣地進行密集轟炸、炮擊。頓時造成周文江的通信員和5連文書、文化教員犧牲,連長周松林也身負重傷。
狂轟濫炸之后,美軍以一個連的兵力,在5輛坦克掩護下發起攻擊,仍然坦克在前,步兵在后,氣勢洶洶。為發揮近戰優勢,周文江指揮全連將敵人放入50米后猛烈開火。不善近戰的美軍,經過一番激戰,又丟下15具尸體后撤退。
上午10時,美軍又發動第三次進攻。這次敵人出動10多架飛機對5連陣地進行轟炸,炸彈、凝固汽油彈傾瀉而下,陣地一片火海。然后,又以一個加強營的兵力,分3路壓來。5連的3個排各守一個山頭。3排的那個山頭,下面是敵人的臨時飛機場,而緊靠機場的是下碣隅里,敵人有一個加強連壓向3排,戰斗非常激烈,指導員朱良玉從2排趕到3排組織還擊,前面的倒下,后面的跟上,打退了敵人進攻,朱良玉卻在戰斗中犧牲。
這次進攻,美軍傷亡更大,但它并不甘心失敗,因為他們知道,如果不能突破西興里,這條通路打不通,已經被我兄弟部隊圍困于柳潭里、新興里的美軍就會被全殲。為迎擊更大規模的進攻,周文江決定將兵力、火器重點集中到1排、2排陣地上,同時命令本在前方擔負觀察哨的張金龍所在2班,迅速回撤到主陣地上來。可是,2班現有4人中,只回來3人。中午12點,美軍更大規模的進攻開始了。這次敵人轟炸、炮擊時間持續一個多小時,而5連人員在周文江的指揮下,全部躲到了工事里,任它轟炸,堅持敵人步兵不上來,我就不出工事。前面的幾輪轟炸,雖然給5連造成巨大的人員傷亡,卻給他們“砸出”了許多工事,因為一發重型炮彈炸出的巨大彈坑,就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掩體。
敵人猛烈轟炸、炮擊后,十多輛坦克掩護一個多營的兵力開進,拉出很長的隊形,向5連1排、2排的主陣地攻來。這時,美軍已經進入到了2班回撤前的前哨陣地。前哨陣地離主陣地只有200多米,周文江用永遠鏡驚異地觀察到,一群美軍正追趕著一個志愿軍戰士,他便問2班長,“那是誰?怎么沒有撤下來!”2班長回答:“是新戰士張金龍,我也不知道他為啥沒有撤下來。”此時,1排、2排都在等待敵人接近主陣地時展開肉搏,也顧不上張金龍了。但大家心里清楚,張金龍這小子的命運不是被俘就是犧牲。在1排、2排殺聲震天的肉搏戰中,膽戰心驚的敵人節節敗退,最終縮回到原來出發的地方。但是,張金龍卻仍然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下午4時,奇跡發生了,張金龍竟然回到主陣地。原來,回撤時,張金龍帶了80發子彈,4顆手榴彈。面對7個美國鬼子的追擊,張金龍一邊還擊一邊后撤,干掉4個鬼子后,正好退到了一個山洞里。就這樣,他被3個美國鬼子堵在了洞中。在洞內,張金龍不時向敵人射擊,扔出手榴彈,最后剩下20發子彈,還留有一顆手榴彈,準備在敵人沖上來時同歸于盡。聽到洞外好長時間沒有動靜了,張金龍就將手榴彈的弦掛在手指上、端起槍,壯著膽子走出洞來,只見洞口有兩具美軍尸體,而活著的敵人一個也沒有了,于是,他摸回到自己陣地上,聽張金龍這么一講,戰友們無不稱奇,說他命大。
這一天,5連打退美軍8次進攻。接下來,又在西興里堅守了6天6夜,前后共打退美軍28次進攻,打死打傷敵人400余人,俘虜7人,擊毀敵人的坦克4輛、汽車兩輛。5連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指導員朱良玉和3個排長都犧牲了,13位班長12位犧牲,但他們打出了軍威和國威。長津湖戰役結束后,志愿軍總部授予5連“抗美援朝西興里阻擊戰大功連”稱號,榮立集體一等功,周文江也被評為 “志愿軍二級戰斗英雄”。5連生還的為數不多的干部戰士個個立功受獎,剛剛入伍不久的新兵張金龍雖然回國治病,人不在場,但全連一致同意給他報記一等功。一位新戰士,盡管入伍動機不怎么純,又沒有很好的技術戰術,為何能夠做到既消滅敵人又保護自己?原因就是,張金龍在5連這個英雄集體的帶動下,在周文江這樣的大英雄影響下,思想得到升華,成長非常迅速。真是應了那句“強將手下無弱兵”!
張金龍雖然活著回到了主陣地,但由于在零下40度低溫下長時間藏身洞內,身體多處嚴重凍傷。隨后,他被送回國內治療。傷愈后,直接退伍安排到南京汽車廠當工人。后來,國家在湖北十堰建設重點企業第二汽車制造廠,張金龍作為骨干,被選調到二汽模具廠當模具工。由于當初回國治療,沒有留下家庭詳細地址,張金龍的立功證書沒法寄到,因此他并不知自己還曾立了一等功。在二汽,張金龍不時講起自己參加抗美援朝的血戰場面,而同事聽了大都不相信,聽他講的次數多了,都留下一個印象:張金龍凈會編故事瞎吹牛。那時時興群眾評議,由于背上一個壞名聲,因而張金龍在群眾評議時,多次不過關,以致于影響到了他轉干和工資、福利待遇提升。為此,張金龍專門找相關領導問原因,還與廠里人事勞資部門發生了矛盾。領導多次勸他要從主觀上找原因,特別要改掉喜歡在自己身上亂編故事瞎吹牛的老毛病,不然群眾評議這一關永遠過不了。
自己講述的都是真實情況,卻被誤解,還影響到自己的前途,張金龍很是痛苦。怎樣才能讓人相信自己不是亂編故事瞎吹牛呢?經多方打聽,張金龍得知原部隊的副營長周文江后來當了團長、副師長、南陽軍分區的副司令員,1979年離休后在浙江嘉興干體所休養。張金龍想,周副營長對我的戰斗經歷最清楚,如果他肯出面證明,就可以為我洗白了。于是,上苨八十年代初的一天,張金龍專程到嘉興找到了老首長周文江。當周文江得知昔日出生入死的戰斗功臣,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心里久久不能平靜。他決定出手為張金龍正名、“洗白”。
于是,張金龍前腳回二汽,周文江立即趕回河南開封老部隊20軍說明情況。軍政治部領導非常重視這位老英雄的訴求,不僅指示開出張金龍在長津湖戰役西興里作戰中記一等功的證明,還專門給周文江派車,讓他將證明千里迢迢送到十堰二汽。周文江到二汽后,還找到模具廠廠長、黨委書記,詳細介紹了張金龍在戰場上的英勇表現。此后,張金龍不僅工資待遇得到恢復和改善,而且他在戰場的英雄故事也在二汽廣為傳揚。
(作者曾任20軍政治部新聞干事,湖北知音傳媒集團總編室、編務出版部主任,武漢信息傳播職業技術學院院長,湖北省委宣傳部新聞閱評員;來源:昆侖策網【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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