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是城市的靈光,是家庭的綠洲。世界各國都有文人筆耕的書房,書房中也有寫字臺,也有書柜,也有椅子,但由于東西方文化的不同,書房文化也有諸多不同。比如西方書房墻壁上多油畫,寫字臺上多雕像,地板上多地毯,書中多了張藏書票等.然而鉤沉史料,翻檢文獻,我們發(fā)現(xiàn)最大的不同卻是惟有中國文人具有為自家書齋命名的傳統(tǒng),外國書房大至別墅,小至陋室,幾乎沒有書房名字。
齋名是書房的眼睛,沒有齋名的書齋,其文化內涵是缺損的。然而凡事總有例外,國外書房也不是都沒有名字,不僅亞洲有中文書房,就是歐美也有,尤其在東南亞有些國家的知識分子中,就有不少中文書房,中華書房在海外,從中依稀可看到中華文化"潤物細無聲"的影響。
兩塗軒”書畫集粹
菲律賓華裔實業(yè)家莊萬里的“兩塗軒”
東南亞是中國的近鄰,近代以來,我國福建廣東地區(qū)不少人下南洋,在那里安家落戶,開創(chuàng)事業(yè),但他們身處異國他鄉(xiāng),不忘中華文化,依然為自己的書房取個中方名字,如新加坡著名華人作家李汝琳就有“懷廬書屋”,馬來西亞著名學者蕭遙天有“食風樓”,菲律賓華裔實業(yè)家莊萬里有“兩塗軒”等。
莊萬里(1899-1965),祖籍福建晉江。自少愛讀詩書,因家境貧困,十八歲時,辭別新婚妻子,漂洋過海,遠去菲律賓。始打工,繼經商,后辦實業(yè),以價廉物美、誠信服務著稱,生意日益紅火,至上世紀50年代,他經營的企業(yè),已成為菲律賓最大的企業(yè)之一,遍及金屬、紡織品、香煙、食油、碾米等工商實業(yè)。平生喜收藏,曾走遍世界,收集國粹,他的“兩塗軒”中收藏著包括宋元明清直至近代的人物、山水、花鳥、書法等數(shù)百種藝術品,故人譽之為“一代儒商”。
莊萬里的書房名“兩塗軒”來源于清代鄭板橋的名句“難得糊涂”,這是他一生謙和誠信、自戒自勉的生動寫照。據(jù)莊先生自撰《兩塗釋義》,含義有二:一是說,自己早年遠離故鄉(xiāng),經商謀生,讀書不多,雖憤發(fā)圖強,終對學問不求甚解,時有糊涂;二是說,自己本性率真,喜交朋友,然而朋友中有益友,也有損友。自己有時分辨不清,因此可謂是交友糊涂。此“兩塗軒”是莊萬里的自謙之詞,從中可看出他的謙虛謹慎,不斷進取的儒商品格。
“兩塗軒”主的收藏緣由可一點也不糊涂。莊萬里曾對好友回憶說:“一九三六年環(huán)游世界,途次山海關,久聞橫額‘天下第一關’數(shù)字,乃明嚴嵩所書,筆力遒勁。故雖停車時已午夜,時間倉促,亦趨一觀。詎已為日寇運回其國,大失所望。當時竊謂日人如此蠻橫,此一笨重石刻,尚在剽攘之列,則其他文物國粹,更不知被竊幾許矣!” 從此萌生了收集書畫文物的念頭。他在經商之余,行走世界各地,不惜重金從日、臺、港、東南亞,特別是日本的古董店、文物市場、收藏家手中收購大量中國古代書畫。有次,他在日本,看中了清代閔貞的《醉八仙圖軸》,畫中的八仙醉態(tài)各異,栩栩如生,為買下此畫,莊萬里不惜化了天價。到他1965年去世時,已有700余幅書畫精品充盈“兩涂軒”,“兩涂軒”也成為東南亞最大的中國書畫的私人收藏地。他常常對子女這樣說:“家藏乃國之瑰寶,有朝一日要回歸中國,完整保存。吾人欣賞之余,宜予倍加愛護。”先生去世后,其子女莊長江、莊良有遵照父親遺愿,于2000年以“莊萬里基金會”名義,將233件珍貴文物捐贈上海博物館,其中不乏精品,如上海先賢、明代董其昌的《手札九通卷》,既是了解董其昌生平和思想的珍貴資料,也是他書法藝術大成期的上乘之作。莊氏兄妹之舉開外籍華人大批捐贈祖國文物之先,并因此獲贈上海市政府所頒“白玉蘭榮譽獎”。
“兩塗軒"坐落于菲律賓首都馬尼拉市郊的莊萬里別墅“塗園”中。塗園庭院深深,綠樹掩映,兩塗軒門前豎有一幅木刻對聯(lián):“門前千竿竹,家有萬卷書。”在兩塗軒里,珍藏著中國古代的繪畫墨寶,滿室沐浴著中華文明的和煦光輝。莊萬里身為菲律賓的巨富,別人西裝十幾套,可他卻是老三套,襯衣破了補補再穿。有人取笑他,他回答道:富了,有福了,應當珍惜這點福氣,這叫“惜福”。而花錢要花得有氣度,花得有價值,花得正當有益。但他收藏字畫,捐資公益活動,卻不惜一擲千金。如今,上海博物館特別辟出一個書畫專室,專門陳列莊萬里的捐贈珍品,定期更換。此專室,題名也為“兩塗軒”。2011年在上海博物館《兩涂軒珍藏書畫精品展》新聞發(fā)布會上,莊萬里哲嗣莊長江動情地說:“捐贈給上博這些文物,對我們來說,就像是自己的女兒出嫁,找到了好的歸宿;又好比香港、澳門回歸祖國,遠離母親的孤兒經過漫長歲月后,又回到母親的懷抱。真如妹妹良有所說的:‘揮淚含笑別家珍’,充分表達了我們家族的心情!”。
高佩蘭(苻蘭人)書法
荷蘭漢學家高羅佩的“吟月庵”
遠在歐美地區(qū)也有中文書房名,如荷蘭漢學家高羅佩就有自己的書房“吟月庵”。
高羅佩(1910-1967),是羅伯特•漢斯•古利克(Robert Hans van Gulik)的中文名。 字忘笑,號芝臺、吟月庵主,作為荷蘭職業(yè)外交官,他通曉15種語言,曾派駐東京、重慶、華盛頓、新德里、貝魯特、大馬士革、吉隆坡等地,歷任秘書、參事、公使、大使等職。高羅佩盡管仕途通達,步步高升,但流芳后世的卻是光揚漢學的成就,荷蘭人對中國的了解,在一定程度上要歸功于他。他的偵探小說《大唐狄公案》成功地造成了“中國的福爾摩斯”,曾被譯成多種外文出版,在中國與世界文化交流史上留下濃重的一筆。
高羅佩的父親是駐荷屬東印度(今印度尼西亞)荷蘭殖民軍隊的一位軍醫(yī)。1930年,高羅佩進入荷蘭萊頓大學,選擇“漢學”作為專業(yè)。1932年,高羅佩獲得中文學士學位之后,決定去烏德勒支大學東方學院繼續(xù)深造。1934年,高羅佩以一篇論及十二世紀中國書家米芾有關硯的論文,獲得了東方研究碩士學位。次年,他在獲博士學位后,開始踏上長達30多年的外交官生涯。1943年,他來到中國重慶,擔任荷蘭流亡政府駐重慶使館一秘。當時的重慶是抗戰(zhàn)的大后方,各界社會名流會聚于此,這為他全面了解中國社會打下了良好的基礎。高羅佩公余,熱衷于中國文化的學術研究,積極參與中國士大夫藝術,如書法、篆刻、繪畫、鼓琴等。他癡迷中國琴藝,曾聘請中國琴師指導自己彈奏《高山流水》等樂曲,每當手撫琴弦,他神情專注,搖頭晃腦,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樣。由此他起齋名為“中和琴室”,意為推崇“中庸和諧”之道。他還與于右任、馮玉祥等社會名流組織“天風琴社”,專門從事中國琴藝研究,后來他花費大量心血寫成英文專著《琴道》,此書旁征博引,鉤沉索隱,被認為是論述中國古代琴學的權威之作。
高羅佩精通中華文化,琴、棋、書、畫書齋四雅樣樣拿得起,放的下。他也秉承中國儒生的風俗,有隨心境的不同而自取字號、命名書齋的雅好,先后起過“集義齋”、“尊明閣”、“猶存齋”等。但他熱愛自己的祖國,落款時總忘不了要特別注明是“荷蘭”的高羅佩,所以他的題款往往很長。他從20歲開始練書法,終生不輟。他的“高體”字筆力雄健,功底深厚,擅長行書與草書,那幅書贈沈尹默的條幅當寫于此時。他對于中國書法的興趣促成他翻譯米芾《硯史》,節(jié)譯了一部中國清代無名氏的小說,這部定名為《狄公案——狄公破解的三樁謀殺案》,為他以后創(chuàng)作《大唐狄公案》小說打下了基礎。由于對中國文化的強烈迷戀,高羅佩有心找個有教養(yǎng)的中國女子終身為伴。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后來他愛上了當時在大使館任秘書的江蘇名媛水世芳。水世芳為清代名臣張之洞的外孫女,其父親水鈞韶曾在中國駐列寧格勒總領事館工作,后任天津市長。水世芳不僅是名門之后,而且是齊魯大學畢業(yè)生。相識不到一年,高羅佩就與當時22歲的水世芳結婚,以后育有4個子女。
高羅佩的中國書畫藝術,令許多中國人自嘆不如。他曾在精心繪制的一幅中國畫上用漢字題款:“荷蘭國笑忘高羅佩識于芝臺之中和琴室。”這里面的“笑忘”是他自取的字,暗寓“笑忘百慮”之意;“芝臺”是號;“中和琴室”是1941年所取的書齋名。他與水世芳女士結婚之后,嫌原來的書房名不夠浪漫,便把書齋改名為“吟月庵”。一個外國人,能如此熟諳中華書房文化,令人贊嘆不已。
日本“靜嘉堂文庫”
日本的“靜嘉堂”
在東瀛日本也有中華書房文化的蹤影,“靜嘉堂文庫”就是一例。靜嘉堂文庫建于日本明治時代中期,是日本三菱公司的一個文化機構,由三菱號稱“靈魂”的巖崎彌之助(三菱第二代社長)開始籌建,至巖崎小彌太(第四代社長)時最后完成。“靜嘉堂”典出《詩經•大雅•既醉》中“其告維何?籩豆靜嘉。朋友攸攝,攝以威儀。” “靜嘉”, 意為潔凈美好。“靜嘉堂文庫”是放大了的書房,至今猶在。
“靜嘉堂文庫”最引人注目是20世紀初從中國購得浙江歸安陸心源的“皕宋樓”、“十萬卷樓”和“守先閣”的舊藏珍本4146種,合計43218冊。陸心源(1834—1894),清末學者。字剛甫,號存齋,晚號潛園老人。祖籍浙江臨安,世居吳興。咸豐舉人。年輕時聰慧過人,學識淵博,時人將他與同郡的戴望、黃宗羲等六人,同稱為“七子”。因為仰慕顧亭林的為人,故而把自己的書房題名為“儀顧堂”。曾任廣東南韶兵備道臺、高廉道、福建鹽道。后由鹽務加耗,被褫職回家,以藏書、校書終身。
陸心源原愛好讀書,有志讀盡天下書,每見好書,必傾囊而購。年僅三十,就已通九經,精鄭許之學。有一年他回家奔喪,行裝別無其它,惟隨身攜帶百余只裝滿書的木柜,以致被人笑為書癡。太平天國起義時,許多珍貴古籍流散民間。因家庭富有,陸心源乃大量收購古籍,僅從上海的郁松年“宜稼堂”處,便購得48000余冊,精帙巨編,琳瑯滿目。尤注重收藏名貴的宋元版書,如蜀大字本《左傳》、宋耿秉本《史記》、殘蜀大字本《漢書》、《后漢書》等,以及其他宋元刻名人校對的手抄本,大多為《四庫全書》所未收。短短十余年間,其藏書驟增至15萬卷以上。陸心源將吳興月河街故宅中的藏書處一分為二,其一稱“皕宋樓”,專藏宋元刊本,達二百余種,故他定齋名為“皕宋樓”。“皕”者,雙百也。即為“二百部宋刻本之樓”。其二稱”十萬卷樓”,專藏明以后秘刻及精鈔本、精校本等。又在所居的庭園“潛園”內,建“守先閣”藏書室,以貯藏一般書籍。陸氏藏書,一時名噪大江南北,與江南楊氏"海源閣"、丁氏"八千卷樓"、瞿氏"鐵劍銅琴樓"齊名,為清末四大藏書家之一。然天有不測風云,陸心源去世后,其不屑子孫陸樹藩不知珍惜祖上文化典籍,竟以十萬廉價,全部賣給日本“靜嘉堂”,致使中華瑰寶流失異邦,讓人仰天長嘆,欲哭無淚,對此,當時有識之士無不扼腕痛惜,稱之為我國文化史上的慘禍。
(作者系昆侖策研究院特約研究員、上海作家協(xié)會會員;來源:昆侖策網【原創(chuàng)】,本文原載《中華書房文化》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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