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文是拙作《大博弈 中國之危與機(經濟篇)》中的一節。占豪一直有一個觀點從世界經濟危機爆發后就不但提出并強化,即這次危機對中國來說既有危也是重大戰略機遇。其中戰略機遇之一,就是人民幣的國際化。
美聯儲大規模QE,雖然美國得到了很多利益,但正所謂“錢聚人散”,這種不負責任以損人利己的方式獲得的利益,終歸會傷及自身信譽。過去七八年,美國的國際信譽在日漸墜落已是不爭事實。在這種情況下,美元作為原來的準世界貨幣,其國際信譽必然大打折扣。再加上美國經濟陷入泥潭,人民幣出海國際化的戰略機遇就這么來了。
后來,也的確如此,中國從2009年推動人民幣跨境貿易結算,到筆者寫這篇拙作時的2012年,已經確認的2013年一年的跨境貿易結算總額就高達2.2萬億人民幣的規模。這一數據到了2014年,已經提升至6.55萬億。其中,直接投資人民幣結算業務累計發生1.05萬億元,較上年的5,337億元大增97%。這意味著,人民幣國際化正在直接投資領域開花結果。
如今,不少國家正在偷偷將自己的儲備貨幣中增加了人民幣。雖然,人民幣國際化的路還很長,但如今的國際大環境依然有助于人民幣加速國際化。這一方面是因為美聯儲的加息預期,使得國際上大量美元向美國境內撤離,如此中國的人民幣加快對外工業和資本輸出,有助于人民幣國際化。另一方面,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戰略和中國的對外工業、資本輸出能力,決定了人民幣有了更大的對外輸出能力。
有了空間、有了能力,人民幣國際化必然會持續加速。個人預計,到2020年,人民幣跨境貿易結算總額就有望達到國際貿易總額的8%到10%。再有一二十年,人民幣占世界貿易總額三分之一甚至更多的份額并非沒有可能。
我們知道,貨幣是從普通商品中剝離出來、作為一般等價物的特殊商品。只要是商品,就存在市場占有率的問題。市場占有率越高,市場影響力就越大。各國貨幣,代表其政府的綜合實力、主權信用。國家綜合實力越強,主權信用越高,相對來說,貨幣的影響力、市場占有率就越大。
在世界貨幣市場占有率大的貨幣,其發行國可從中獲得更多鑄幣稅,在經濟上擁有更多金融、貿易的權力。說得更直白一點,就是,市場占有率高的貨幣,在其流通的市場范圍內,可以“雁過拔毛”,有指揮調動資源流向的能力,對其它商品有定價權......這一切給相關主權國家帶來的好處,非常巨大。
如今,美元能夠占世界貨幣市場超過60%的份額,就是因為,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美國政府在包括經濟方面等綜合國力的強大。這種強大的實力,投射在主權信用方面,最終體現在貨幣上。某種意義,這種投射,對境外持有它的個人、機構或國家來說,反映的是該貨幣能保證的方便程度、資產安全及投資增值機會。
理論上,某個主權貨幣,若想獲得較大的國際市場份額,需要具備五個基本條件:
1、足夠大的經濟規模。
為什么需要足夠大的經濟規模,原因在于,國際化的貨幣需要投資。只有具備足夠大的經濟規模,才有足夠大的資本容量,吸引投資者持有這種貨幣。
當前,世界上真正可以稱為國際化貨幣的只有兩個:美元與歐元。相比美元,歐元的差距仍然較大。不過,兩者最大的共同點,在于其經濟規模都足夠大。從單個國家來說,美國經濟規模世界第一;而歐元區加起來,其經濟規模超過美國。因此,它們的貨幣可以成為國際貨幣。當然,并不是經濟規模足夠大的國家,其貨幣就能成為國際貨幣,還需要其它幾個條件。
當前,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的經濟規模已經足夠大,僅次于美國。與美國相比,中國經濟發展的潛力更大。根據世界銀行等多家機構的分析,2020年前后,中國有望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
2、能夠容納足夠資金的資本市場。
這一點,毋庸諱言。國際貨幣一旦作為貿易的結算工具存在,必然出現貨幣資本的不斷堆積,這些資金肯定不會被閑置。因此,必須有一個能夠作為投資的資本市場。否則,大家持有這種貨幣的積極性就會降低。當前,中國股市市值雖然只有美國的一半,但估值卻是歷史新低。
這樣的市場,容納資金的能力非常強,規模將以萬億美元為單位計算。同時,中國的債券市場近幾年正在不斷發展,雖然規模仍然不是很大,但其發展空間非常巨大,未來容納資金的能力同樣可觀。
另外,在實體經濟方面,中國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中西部基礎建設,中國高鐵建設,城市化過程中的基礎建設,以及十三億五千萬人口基數的大消費市場等等,都能為資本提供更多的投資機會。
3、足夠大的世界貿易規模。
這一點也很好理解,貨幣最重要功能之一,就是結算。正是在這一需要的背景下,才有了貨幣。而且,任何世界性的貨幣,最初都是從國際貿易開始。因為,一個市場占有率高的貨幣,其主權國家的進出口貿易規模一定很大。當年,大英帝國的英鎊是這樣;如今,美國的美元也是如此。
截止到2012年9月,中國是世界第一大出口國,世界第二大進口國,進出口總貿易規模有望在2012年或2013年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實際上,中國已經具備和相關貿易國家進行本幣結算的條件。
4、足夠強大的軍事實力。
對于這一點,有些讀者可能不理解。道理也簡單:當前的世界,弱肉強食。若一個國家沒有足夠強大的軍事能力,隨時可能受到軍事強國的威脅,誰也不敢把資金放在一個沒有安全保障國家的市場。因此,軍事實力同樣是國際化貨幣的最重要基礎之一。
美元可以在國際貨幣市場占有那么大的份額,其根本原因之一,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美國的軍事實力和除蘇聯以外的任何國家相比,都具有巨大的優勢。1991年蘇聯解體后,美國在軍事上更不再有敵手。遍布全球的軍事基地,巡游在世界各個海域的航母艦隊,絕對領先的軍事科技,使美國軍事對全世界而言具有絕對優勢。近幾年,隨著中國軍工科技的突飛猛進,這種絕對優勢正在成為過去。中國有了自己的J20四代隱形戰機、反導系統、全球衛星導航系統、宇宙飛船、正在建造的空間站、完善的無人機體系、品種繁多的導彈體系······等等。與美國相比,已基本沒有代差。
5、足夠強大的國際政治影響力。
美國是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在聯合國具有一票否決權。二戰后,整個西方的政治、經濟游戲規則也主要由美國制定。至今,美國的政治影響力在國際上仍無與倫比,這也是美元的重大支撐之一。歐元區中,英國和法國都是聯合國常任理事國,德國經濟實力世界第四,歐盟的領導者同樣具有極強的政治影響力。加上歐盟由27個國家組成,其影響力同樣十分巨大。
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在世界上的影響力才逐步得到有效恢復。近些年,隨著我國經濟、軍事等綜合實力的加強,政治影響力也不斷提升。如今的全球各事務,如果沒有中國參與,就不可能獲得有效解決,這就是當前中國的政治影響力。
上述五個基本條件中,日本只具備較強的經濟實力、較大的資本市場和較大的貿易規模三條,其它兩條都不具備。甚至,直到現在,日本還不屬于正常國家。其國土仍然有占領的美軍,沒有獨立的軍事體系。這樣的國家,本質上就是美國政治的附庸,國際政治影響力可想而知。在成為正常國家之前,日本不可能具備一流的國際政治影響力。也就是說,日元不可能成為有分量的國際貨幣。
相比日本,俄羅斯軍事實力足夠強大,為世界第二大軍事強國;政治影響力也足夠強大,是聯合國常任理事國,具有一票否決權。但是,俄羅斯的經濟規模過小,資本市場更是薄弱,貿易規模也非常有限,五個基本條件中三條不具備。因此,盧布也很難在世界貨幣市場上與美元、歐元匹敵、一爭高下。
與日本和俄羅斯相比,中國不但具備上述五個條件,且實力還在不斷增強。基于這種狀況,人民幣完全具備成為國際貨幣的基本條件。有了這樣的前提,中國當局就應該制定人民幣國際化的戰略,并展開相關進程。
除基本條件外,貨幣國際化還有一個重要的外部條件,即:在貨幣國際化過程中,必須有實力消化隨之出現的國際政治、經濟環境的變化或不穩定,貨幣市場的動蕩等外在因素。具備這樣的外部條件,貨幣市場才有重新洗牌的機會。否則,那些信用高、風險低、投資機會多的貨幣,不可能是人們拋棄的對象。相應新的貨幣想占領國際市場,會更加困難。
如今的世界,對中國來說,恰好正在具備這樣的外部環境。當前,世界經濟形勢趨于動蕩,經濟危機正在深化,各個國家綜合實力的此消彼長,促使國際權力結構重組。美國經濟出現很大問題,其軍事實力方面的優勢正在喪失,美國政府的主權信用也在削弱,包括中國、歐盟、俄羅斯等世界大多數國家,都有改變現有不公平世界規則的想法......這一切,都使得我國在人民幣國際化方面較為容易找到突破口。某種意義上說,這一輪世界性經濟危機和國際大動蕩,對中國的人民幣國際化來說,是一個戰略機遇。
正是基于這種背景,2008年世界經濟危機發生后,中國與其它國家進行貨幣互換的規模明顯加大。截止到2011年底,中國已與14個國家、地區簽署貨幣互換協議,總規模達1.29萬億元人民幣。
自2009年7月7日,開展跨境人民幣結算試點以來,截止到2011年11月,我國跨境人民幣結算總額達2.2萬億人民幣,在144個國家和地區完成人民幣結算業務的布局。2011年全年,我國跨境人民幣結算額達2.08萬億,超過我國貿易總額3.6萬億美元9%的份額。
其中,貨物貿易人民幣結算金額,占同期貨物貿易額的6.6%,比2010年上升4.4%,跨境人民幣收付平衡狀況顯著改善。全年人民幣對外直接投資結算金額和外商直接投資人民幣結算金額,均較2010年大幅增長,境外項目人民幣貸款有序開展。去年,境外人民幣資金境內金融投資渠道進一步得到拓寬,境外機構投資銀行間債券市場穩步擴大,人民幣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RQFII)試點正式開展。
2012年3月2日,央行、財政部、商務部、海關總署、國家稅務總局和銀監會聯合發文稱,具有進出口經營資格的企業均可按照《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試點管理辦法》,開展出口貨物貿易人民幣結算業務。這意味著,我國進出口貨幣貿易跨境人民幣結算,由試點企業全面擴大至全部具有進出口經營資格的企業。這一擴大,大幅推進人民幣國際化的速度。2012年上半年,我國跨境人民幣結算達12519億元,已接近我國進出口貿易總額1.84萬億美元的11%。其中,跨境貨物貿易、服務貿易及其他經常項目、對外直接投資、外商直接投資分別為8686億元、3833億元、187億元、918億元。2012年8月,這一數據更為可觀,當月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業務發生2710億元,其中以人民幣進行結算的跨境貨物貿易、服務貿易及其他經常項目、對外直接投資、外商直接投資分別發生1900億元、810億元、12億元、200億元。這意味著,我國今年跨境貿易結算有望接近3萬億人民幣,占進出口貿易總額的比例有望超過12%。
與此同時,我國對外開放人民幣回流的渠道越來越多。2012年4月3日,證監會宣布,經國務院批準,中國證監會、中國人民銀行及國家外匯管理局決定,新增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QFII)投資額度500億美元,總投資額度達到800億美元。增加人民幣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RQFII)投資額度500億元人民幣,允許試點機構用于發行人民幣A股ETF產品,投資于A股指數成份股、并在香港交易所上市。證監會表示,下一步,將按照中央金融工作會議提出的“擴大金融對外開放”要求,總結QFII制度經驗,進一步便利QFII投資運作,吸引更多境外長期資金投資我國資本市場。同時,證監會將會同有關部門,進一步開展擴大RQFII試點規模、機構范圍及投資比例的研究。
人民幣國際化的速度不可小覷,短短三年時間,就有望從無到年結算額3萬億元的規模。而且,還在以每年50%左右的速度增長,可謂神速。它說明,市場對人民幣的需求非常強烈,這也是世界各國對中國綜合實力的認可。
為了加快人民幣國際化進程,應對未來世界經濟危機深化、激烈的國際博弈,個人認為,我國還可以在政策上進一步加大促進跨境人民幣階段的力度。譬如,商業銀行可以通過對跨境人民幣結算額度大的企業實行優惠貸款,刺激企業跨境人民幣結算的積極性;為積極進行跨境人民幣結算的外資企業創造更好的投資環境、予以適當的稅收優惠等等。
2011年,中國進出口貿易總額達3.6萬億美元,占世界貿易總額18.2萬億美元的19.78%。如果人民幣結算能夠達到我國貿易總額的一半,那么,僅因為進出口貿易的因素,人民幣在世界貿易中結算的份額就能接近10%。再加上離岸人民幣結算,這一規模會更大。如果增加刺激力度,運作得當,未來五年,人民幣就有望達到占世界貿易結算總額的10%——15%。十年時間,有望和歐元基本持平,形成美元、歐元和人民幣在世界貨幣市場三足鼎立格局。
對于中國資本市場來說,人民幣國際化將是重磅利好,在《貨幣戰爭背景:中國經濟與應對方略》中,筆者著重論述未來一輪牛市發生的條件時,其中最重要的條件之一,就是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根據現在的情況來看,未來,以萬億為單位的增速,必然會造成人民幣在境外企業、機構中的堆積。這些人民幣不可能長期閑置,肯定要尋求投資渠道。那樣的話,中國一定會進一步放開更多渠道,讓這些人民幣回流到中國市場。之前500億人民幣的RQFII,就是人民幣回流方式的試驗。一旦制度建設完成,其規模就會快速擴大。甚至,隨著人民幣回流加速,資本項目下的兌換將變得更加自由。
試想,一旦回流到中國的資金以萬億規模計算,對中國經濟、中國資本市場來說,將是怎樣的刺激?因此,加速人民幣國際化,加速相關制度的建設,對我國未來經濟發展來說,尤為重要。
與加快跨境人民幣結算同樣重要的是,建立離岸人民幣結算中心。要理解離岸人民幣結算中心和其重要意義,就必須搞清楚什么事離岸貨幣和離岸貨幣結算。
所謂離岸貨幣,就是在發行國以外存放并進行交易,且不受貨幣發行國金融法令管制的貨幣[作為文下注釋②:最早的離岸貨幣出現在歐洲,因而也稱作歐洲貨幣(Euro-Currency)。我們把倫敦和新加坡這樣的經營離岸貨幣借貸和交易的金融市場稱為離岸金融中心(Offshore Market Or Offshore Center)。相對應,沒有離岸的傳統貨幣存款稱為在岸貨幣(Onshore Money),如紐約某銀行的美元存款、倫敦某銀行的英鎊存款等,紐約的美元借貸市場、倫敦的英鎊借貸市場稱為在岸金融市場(On- shore Market)。]。而離岸人民幣結算,就是非與我國直接進行結算,而是第三方之間進行的人民幣結算交易。為什么要建立離岸人民幣結算中心?
我們知道,貨幣也是商品。只要是商品,就可以通過囤積來操縱價格,貨幣也不例外。如果一國貨幣在發行時,不斷被另外有巨大資金背景的機構收集籌碼,而發行國又不知情,市場會由于這種貨幣的短缺出現幣值上漲。幣值上漲,促使發行國發行更多貨幣平抑幣值。此時,如果機構繼續悄悄大規模收購該貨幣,該貨幣幣值不斷上漲,不知不覺間,發行國已發行大量的貨幣。當幣值上升到一定程度,由于之前在低位大量吃貨,貨幣囤積機構在匯率賬面就出現巨大利潤盈余。此時,只要快速拋售該貨幣,買入自己國家的貨幣,囤積機構就能獲得巨額匯兌利潤。投機大鱷索羅斯,就是用這種手段制造的東南亞經濟危機。在投機東南亞國家主權貨幣的過程中,大獲其利。
因此,一個國際化的貨幣發行后在國際市場流通,發行國必須要知道自己發行了多少貨幣。同時,還要知道這些貨幣的流向,包括誰手里有多少自己發行的貨幣?這些貨幣處于什么樣的狀態?等等。
而離岸交易結算中心,就能起到這樣的作用。離岸結算中心建立后,相關數據可以通過網絡每天傳送到貨幣發行國,貨幣發行國的央行就能隨時掌握貨幣的流向和狀態,及時進行調控。如此一來,貨幣發行國就有了主動權,不再容易被他人操控幣值,也就不會發生諸如東南亞那樣的危機。
離岸結算中心越多,越有助于貨幣在國際間的流動,這當然會增加該貨幣在世界中的應用頻率和市場份額,其發行國對世界經濟的控制能力也會加強。貨幣發行國的央行,可隨時根據貨幣流向監控世界經濟的狀態。并根據這種狀態調整政策,獲得更多的經濟利益。
我們應該看到,人民幣一旦國際化,大量冗余貨幣在市場上過度流通,對發行國來說,風險較大。為了避免這種風險,同時給自身市場經濟增加活力,發行國通常會引導這些冗余資金,回流到自己國家的資本市場。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皆大歡喜的最佳選擇。這些資金的流入,會給經濟帶來活力,促進經濟發展,增加中國經濟在世界上的影響力。這也是為什么對我國未來一輪牛市來說,人民幣國際化如此重要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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