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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編者按】 羅莎•盧森堡基金會官方網站上刊登了2020年12月29日伊桑·厄爾(Ethan Earle)對歷史學家紀堯姆·魯鮑德-奎西(Guillaume Roubaud-Quashie)的一則采訪,探討了法國共產黨的歷史以及建黨一百周年的相關慶祝活動。原文內容如下:
法國共產黨(PCF)于2020年12月25日至30日慶祝其成立100周年。該黨領導了法國對納粹占領者的抵抗行動,并在建立法國社會保障制度方面發揮了作用。它現在擁有的積極分子多于其他左翼政黨,并且是歐洲重要節日人道節(the Fête de l'Humanité)的組織者。
歷史學家紀堯姆·魯鮑德-奎西(以下簡稱GRQ)參與協調法國共產黨的百年慶祝活動。在這次采訪中,他向伊桑·厄爾(以下簡稱EE)講述了該黨的歷史、成就和挫折,以及未來100年的發展前景。
EE:這個百年慶典的舉辦表明,法國共產黨有著悠久的歷史。那么,法國共產黨在當代法國留下了什么呢?
GRQ:在過去的100年里,法國存在著活躍的共產主義,所以無論是其憲法、社會模式、公共服務、社會保障制度,還是街道、廣場和地鐵站的名稱等更具象征意義的方式,以及在阿拉貢和艾呂雅的詩歌,都有著令人印象深刻的特點。
我們還能發現共產主義在法國文化和體育方面的影響,以及對許多以“為工人階級服務”為口號的市政倡議。如果沒有這幾十年的共產主義行動,法國就不會有今天的發展。
EE:過去100年來,法國共產黨一直堅持的是什么,發生重大變化的又是什么呢?
GRQ:當我們把現在置于歷史背景中時,可以發現法國共產黨可能是唯一的主要政黨,一直主張替代資本主義,但它并不是孤獨的。
回想一下幾十年來社會主義領導人所說的話。例如,拒絕加入共產國際并繼續重塑法國社會黨的領導人萊昂·布魯姆(Leon Blum)在1920年呼吁建立無產階級專政。
半個世紀后,弗朗索瓦·密特朗(Francois Mitterrand)堅持認為,社會主義者必須贊成與資本主義決裂。如今,反資本主義的勢力越來越少。在資本主義被法國許多人視為可悲的死胡同的時候,社會黨也在考慮改變它的名字。
明顯改變的是法國共產黨與“社會主義”國家的關系。圖爾大會(法國共產黨在1920年12月的圖爾大會之后成立)產生于1914-1918年恐怖事件后,也是十月革命激發的巨大希望。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法國共產黨人把他們的信任寄托在“東方”。也就是說,我們不應該把事情看得太簡單。
1920年至1991年期間有一些起伏,最顯著的是1968年,當時法國共產黨人譴責蘇聯干預捷克斯洛伐克。
對于共產主義的概念,也存在長期的分歧。總之,法國共產黨與其在東方集團國家對應機構之間的關系時遠時近,盡管大多數時候都是密切的關系。
事實上,如果我們將1920年與2020年的法國共產黨進行比較,最大區別無疑是,1920年想的是我們應該跟隨并以某種方式效仿一場取得持久勝利的革命,那么今天就不再有任何貨幣。對于從未崇拜哈瓦那或北京的法國共產黨來說,從未真正繼承十月革命的巨大希望。
事實上,幾十年來,拒絕遵循任何特定的模式,并根據法國國內的情況制定一個發展模式,已經成為法國共產黨黨代會上反復出現的主題。
EE:法國共產黨在其100年的發展歷史上的三大成功是什么?
GRQ: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們可以通過“是什么促進了成功”、“誰這樣認為”等問題來嘗試回答。
毫無疑問,工人階級的存在使法國共產黨與眾不同。為什么這樣呢?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工人國際法國分部(SFIO)已經有許多工人階級成員,1905年統一前的各種社會主義運動也是如此。
但在一項經典的研究中,歷史學家克勞德·威拉德(Claude Willard)指出,你在政黨中地位越高,工人階級的支持率就越低。因此,在圖爾市的工人國際法國分部大會上,只有少數工人階級成員決定是否加入共產國際。
然而,當布爾什維克主義在幾年后開始活動時,共產黨的面貌發生了根本的變化,以致于1924年的立法選舉產生了法國有史以來第一個工人階級占多數的議會團體。
這就是共產主義集團,幾十年來一直是大多數工人階級的議會集團。即使是現在,盡管黨的社會組成及其領導班子發生了變化,但工人階級在其中的作用仍然是巨大的。
此外,我們必須提及共產黨在解放之后的重大改革中的作用。他們在克萊爾·安德里厄(Claire Andrieu)所說的“聯合抵抗方案”發揮了主導作用,尤其是發起了作為[二戰前左翼運動聯盟]人民陣線后續行動的抵抗行動。這一運動被稱為國民陣線,由羅杰·金斯伯格( Roger Ginsburger)領導,他更廣為人知的名字是皮埃爾·維隆(Pierre Villon)。
作為當時法國最大的政黨,在積極分子(70多萬成員)和選舉支持方面,法國共產黨支持實施這一方案,其中包括多個國有化和推動建立社會保障制度。盡管在過渡時期受到了頻繁的攻擊,但許多措施都經得起考驗,并幫助法國建立了獨特的社會結構。
最后,我們也許可以談談法國共產黨在世俗主義問題上的作用。正是共產主義者Etienne Fajon將形容詞“世俗”引入了法蘭西共和國憲法。
在大屠殺和猶太人遭受歧視之后,在法律中規定所有公民有信仰或不信仰任何東西的自由,并在這一領域享有同樣的權利。奇怪的是,近年來這個詞被保守派利用了,但它實際上反映的是左派和勞工運動爭取自由和平等的歷史性斗爭。
在戰爭之前,饒勒斯(Jean Jaures)是法國這一思想的主要支持者,幫助制定了1905年的《政教分離法》。在某種程度上,法國共產黨將這種勢頭向前推進了。
此外,法國共產黨試圖積極協調兩個陣營:一方面是法國大革命前后存在的強大的反宗教運動的運動的一部分,另一方面是工人階級信徒,以及即將受到教皇譴責的工人牧師。
EE:那它的失敗呢?
GRQ:同樣,這個選擇也是不容易的。如果要選出三個的話,在某種程度上是主觀的,并且反映了當前的關注點。
一是法國總統普選。當然,將大量權力賦予個人是與法國革命傳統相違背的。至少,大多數權力應該由議會來行使。這是共產黨在抗戰期間和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提出的憲法提案的主旨。
然而,1958年,在阿爾及利亞戰爭引發的嚴重動蕩中,在戴高樂的推動下通過了一部新憲法,大大加強了總統的權力。
這對法國共產黨來說是一個巨大挫折,法國共產黨在此之前一直是左翼的領導力量,也是該國最大的政治力量,在選舉中贏得了500多萬張選票和擁有數十萬成員。
冷戰極大地孤立了該黨,但在1958年,它在拒絕憲法的問題上找到了新的盟友,包括獨立社會主義者弗朗索瓦·密特朗(François Mitterr)和前總理溫和左翼人士皮埃爾·門德斯·法蘭(Pierre Mendès France)。這給人們帶來了戰勝戴高樂的希望,但事實并非如此。
1962年,戴高樂提議總統由直接普選產生,在1848年路易-拿破侖·波拿巴(Louis-NapoleonBonaparte)成為拿破侖三世(NapoleonIII)的這一先例以來,這是在法國從未發生過的事情,法國共產黨強烈反對這一點,但再次失敗了。
自那時以來,法國政治生活中的總統制趨勢有增無減。這是法國共產黨的失敗,不光因為它反對以總統為核心的原則,而且盡管有數百萬法國選民支持法國共產黨,反共在法國仍然是一股非常強大的力量,使人懷疑法國共產黨能否在法國獲得絕對多數的支持。
除此之外,對共產黨的支持在不同地區是不同的,在一些地區的支持率很高,而在另一些地區的支持率則很低,因此,雖然法國共產黨能夠贏得許多國會議員的席位,但贏得總統選舉似乎是一個很困難的事情。如果總統選舉成為最重要的事情,這不是意味著法國共產黨有被邊緣化的風險嗎?
二是法國共產黨與其他政治團體的聯合方式。雖然孤立時期與團結時期交替出現,但其中也有很多挫折。以1936年為例,當時共產黨人與激進分子和社會主義者聯合起來,為人民陣線贏得了多數席位。在西班牙內戰問題、《慕尼黑協定》和社會問題上,聯盟意見不一,所以很快就崩潰了。
另一個例子是1970年代左派的共同綱領,遭到了法國共產黨的反對。法國共產黨堅持要結盟,同時認可不同黨派之間的差異,并側重于找到黨派之間的共同點。我們還應該考慮1997年至2002年間執政的社會黨、激進派、綠黨和共產黨的多元左翼聯盟。
盡管法國共產黨試圖表示他們反對社會主義總理利昂內爾·若斯潘(Lionel Jospin)采取的一些措施,但法國共產黨在2002年的立法選舉中失敗了,未能說服選民相信他們代表了一條不同的道路。
在2005年,法國共產黨是左派反對歐洲憲法及其自由主義體系的關鍵力量,在我們國家,前右翼總統瓦勒里·吉斯卡爾·德斯坦(Valéry Giscard d'Estaing )是典型代表。
在2005年全民公決中“反對票”勝利后,聯盟在2007年總統選舉的失敗,給法國共產黨帶來了災難性的后果。左翼陣線于2008年成立,但在持不同政見的社會主義者讓-呂克·梅朗雄在2012年總統選舉中脫穎而出后,各種不同思想和戰略的混合形勢結束,使他得以維護自己的充分自治。
三是黨的形象方面的問題。我記得我在大學的一位歷史老師Christian Chevandier告訴我,法國共產黨很快就會在歷史上消失,因為它反對女權運動,沒有反殖民主義等等。我對于黨的形象和歷史受到很多攻擊而感到震驚。
當抵抗運動的英雄被引入萬神殿時,他們中沒有一個共產主義者,盡管共產主義者在抵抗運動中起著絕對的核心作用。當他們想紀念第一次世界大戰的作家時,他們選擇了誰?莫里斯·熱納瓦(Maurice Genevoix)而不是巴比塞(Henri Barbusse)。
今天,法國共產黨的形象還存在很大問題。當你審查關于政黨會費的稅務管理文件時,目前擁有最多付費成員的政黨是法國共產黨。黨內也出現了新成員,伊恩·布羅薩特(Ian Brossat)在2019年的競選活動中開始得到公眾的關注。這其中有幾個重要因素。
1)東方集團國家長期以來一直被認為是可以替代資本主義的可能。無論法國共產黨和這些國家的共產黨之間可能存在何種緊張關系,但在公眾心目中,它們之間肯定有著明顯的聯系。
法國共產黨繼續推動共產主義運動,不可避免地與過去的時代聯系在一起。換句話說,在20世紀90年代和21世紀初,“共產主義”一詞指的是蘇聯,代表了20世紀的歷史。
2)法國共產黨積極分子的構成非常不平衡。重大戰爭似乎給人口年齡的金字塔留下了巨大的裂縫一樣,密特朗主席任職(1981-1995年)加上歐洲社會主義運動的結束似乎也給法國共產黨帶來了缺口。
客觀地說,多年來,法國共產黨一直是一個老齡化的政黨。從法國青年共產黨運動的成員資格來看,改革在過去15年中一直在進行,但至今仍未能在群眾中留下深刻印象。正如歷史學家歐內斯特·拉布魯斯所說,感知滯后于現實。
EE:你如何解釋這樣一個悖論:法國共產黨擁有比其他政黨更多的積極分子,但在國家活動中卻表現不佳?
這是一個復雜的問題,我只能推測一下。在我看來,能夠擁有眾多的積極分子是有許多原因的。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具有繼承性的,包括兩方面的原因。
首先,黨在過去的強大勢頭吸引了許多成員,他們從那時起就一直在堅持自己的立場。
第二,今天的許多共產黨人也是共產黨人的子女。然而,我認為,這些因素本身并不能全面的說明問題。在更深的層次上,人們正在審視當今世界的發展方式和資本主義的缺點,特別是緊迫的環境問題。這一點現行制度的所有替代方案中顯而易見。這可能是有意義的,這將促使更多的人加入像法國共產黨這樣的政黨。
至于黨在國家活動中表現,這完全是另一回事。毫無疑問,在這其中有一系列因素在起作用,我將指出其中三個較為重要的因素。
有一波浪潮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但仍在產生影響:一般來說,自1970年代以來,法國的主要社會動員活動是失敗的。在1995年和2006年,他們雖然阻止了事件惡化,但更多的時候,他們是失敗的。
如果我們同意許多歷史學家和政治科學家,包括雷蒙德(Raymond Huard)、米歇爾·皮格內特(Michel Pigenet )和Roger Dupuy的觀點,即工人階級圈子中的政治化是以具體性、接近性和即時性為基礎的,那么,在法國共產黨有效改變事件發展的過程中正在出現的這場危機嚴重妨礙了法國共產黨參與選舉和動員工人階級選民的能力,有的人已經辭職和棄權。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因素是,共產黨人在制定和宣傳一個明確、連貫和簡明的方案方面遇到了巨大困難。20世紀80年代的兩次挫折——東方集團的崩潰和法國內部未能利用左派的“共同綱領”走向社會主義法國模式——使共產黨人在20世紀90年代陷入了嚴重的混亂。
幾十年來,法國共產黨的文件一直在談論“重建”的必要性,以及“重建”的意愿和決心,但他們能否成功“重建”,并給出一個清晰、連貫和簡潔的方案,以及有力和簡潔地回答“你想實現什么,你打算如何實現它”的問題嗎?
最后,幾十年來采取的廣泛戰術立場可能使在國內確定法國共產黨的戰略方針變得更加困難。但這些只是在法國政治格局中發揮作用的幾個不穩定因素。
EE:你們打算怎樣慶祝建黨一百周年?
GRQ:法國共產黨策劃了一系列活動慶祝建黨一百周年。在法國政治生活中,這是一個相當重大的事件:沒有多少政黨已經存在了100年。出于很多原因,許多政治組織改變了他們的名字、停止活動或以另一個名字重新出現等等。
無論如何,共產黨有著宏偉的抱負,計劃在2020年3月至12月期間采取各種舉措。特別是,考慮到法國共產黨的政治觀念充滿了慶祝和博愛,我們計劃在6月份舉行一周的全國活動,并在法國共產黨國家總部周圍的巴西建筑師奧斯卡·尼邁耶設計的法比安上校廣場組織活動,慶祝其誕辰40周年。
但在2018年和2019年制定的所有百年計劃都沒有意義了,因為大流行病最終不得不取消大部分計劃好的活動。
我們不會忘記法國共產黨計劃紀念建黨一百年周年的傳統“政治”倡議。這些活動的目的不僅是回顧和慶祝過去的一個世紀,而且是對法國共產黨對共產主義的發展愿景的肯定,并探討法國共產黨將如何應對新時代的重大挑戰。
(來源:“WorldCommunistParties”微信公號,華中師范大學國外馬克思主義政黨研究中心伊晨晨 編譯;圖片來自網絡,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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