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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凱生：中美未來可能發(fā)生的金融沖突

點擊：作者：?楊凱生來源：《經濟導刊》發(fā)布時間:2019-09-22 10:37:43

楊凱生原中國工商銀行行長

【摘要】中國的經濟增長過分依賴信貸投放的思路，必須調整。這個思路不調整就會辦更多的銀行，辦更多的金融業(yè)務來維持。所謂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去杠桿這個任務到現(xiàn)在為止還沒有完全完成，這個必須堅持下去。2017年年中召開的金融工作會議，精神很清晰，要求很明確。但由于碰到了經濟下行，再加上中美貿易沖突的加劇，金融工作會議的許多要求并沒有落實，沒有堅持到底。當時的提法很多，例如金融亂象必須整治等等，甚至提出要分步驟，但是后來由于形勢有點變化，工作重點有所調整，應該加一些新的內容，例如新構建國際支付清算渠道。小銀行怎么辦，大銀行怎么辦，我們確實要有一套預案。

中美未來在金融方面的沖突主要表現(xiàn)在哪些方面，會沖突到什么地步。我從幾個方面談談我的看法。

在對外開放方面我們有相當?shù)淖灾鳈?/span>

第一，制度層面。很多人比較擔心，會不會逼迫我們開放門戶，逼迫我們更大程度地開放金融市場。前不久我國政府再次重申了金融機構的股權比例的放開，有些金融機構承諾兩年以后不再有股權比例的限制等等。這一點會不會對我們帶來致命的影響？應該說，我們自己具有相當?shù)淖灾鳈啵T到底開多大，取決于我們自己。

銀行在中國的金融體系結構中占了大部分，無論是從資產占比還是從經濟生活中的影響占比，銀行還是主要的。大家比較擔心，如果外資銀行進來自己設銀行，股權比例又不加限制，會不會把中國銀行業(yè)的命脈掌握了。只要我們自己不想把銀行的控股權讓出去，就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蘇聯(lián)東歐解體以后，東歐有好幾個國家基本上沒有了自己國家的銀行，都是西方的銀行，那是他們自己選擇的結果。我認為中國不會走到那個地步。為什么？工農中建交，加上郵儲等幾大銀行，國有股權是絕對控股。像工商銀行，財政部加匯金股權加在一起就超過75%，還不算社保以及國有企業(yè)在二級市場和其他市場買的工商銀行股票。其他幾家都是國有控股百分之六十幾。在這樣的情況下，外資要想控股工農中建交，唯一的可能就是我們現(xiàn)有的國有大股東出讓股權，或者大規(guī)模增資，我們的大股東不再跟進，再逐漸攤薄庫存的過程中外資進入?？傊灾鳈嘣谖覀兊氖掷?，只要我們不愿意這樣做，外資是不可能把控股權拿去的。

其他的銀行，以法人機構來算，全國有4000多家，真正上市的48家。把這些大的去掉，再把招商、光大、民生、中信這些股份制大一點的去掉，剩下的比較小的，有可能會通過這樣那樣的做法達到控股的目的。但是坦率地說，它們在中國的金融市場要想呼風喚雨是有一定難度的。

我們要建立二道防線、三道防線

我覺得比較值得注意的是幾個比較小的行業(yè)，比如說資產管理、基金公司、保險，這幾個行業(yè)如果不做很好的準備的話，可能會出現(xiàn)一些問題。坦率地說，這些行業(yè)的管理與銀行相比，力量比較弱，也缺乏足夠的經驗。所以在這個方面，就像習總書記2017年講的，恐怕我們要有二道防線、三道防線。對外的股權比例的放開是開放的一種宣示，宣示以后準備怎么管，二道防線、三道防線的建立必須明確。

比如說，對金融機構，包括銀行、包括這些金融機構，要加強監(jiān)管檢查，現(xiàn)場檢查、非現(xiàn)場檢查。我們現(xiàn)在監(jiān)管機構對國內的機構、特別是對國內的外資機構的處罰，從罰金上來說是不起什么作用的。我們的行政法規(guī)把監(jiān)管機構征收罰金的權力限制得比較小，比方證監(jiān)會對通過操縱股市、內幕交易獲利的，罰款僅為10萬、20萬、30萬元，和他們的不當?shù)美耆怀杀壤?，不要說違法的，就是違規(guī)的成本也是很低的。美聯(lián)儲每年的罰沒收入，動不動就是幾十億、上百億美元，不僅針對中國，對西方國家也是那樣，不受任何制約，想罰多少罰多少。我們可以重點研究，大門打開以后，二道防線、三道防線要做出監(jiān)管標準。

美國能否把中國金融機構擠出國際金融市場

在金融運行方面，大家現(xiàn)在比較擔心。

首先，美國會不會把中國的金融機構排除在國際金融市場之外，特別是國際結算、國際清算的網(wǎng)絡，不再讓我們用了，或者阻撓各國的銀行和中資銀行往來。這不僅影響我們銀行在國際金融市場上的交易活動，整個外貿進出口都會受到影響。

其次，這十多年來，已經和上世紀90年代的環(huán)境發(fā)生了比較大的變化，SWIFT已經不再是幾個大型中資銀行國際結算的唯一通道了。比如說工商銀行已經建立了一套和SWIFT并行的跨境支付渠道，名字叫FVA。2018年，我們通過工商總行賬戶辦理的跨境支付類的報文，總量是581萬筆，其中通過SWIFT走了55.73%，通過本集團的FVA系統(tǒng)走了44.27%，基本上是一半對一半。這里面還有區(qū)別，就是國外來報的走SWIFT的多，我們出去的發(fā)文已經占到了70%，在這方面已經有相當?shù)目商娲粤恕?/section>

第三，美國難以控制全球銀行。各國的銀行，例如工商銀行的代理行達2000家，若讓各國的銀行和中國的幾大銀行全部切斷關系，恐怕沒有聯(lián)合國的制裁決議也很難，因為有很多的商業(yè)利益在里面，美國控制不了。比方美國制裁伊朗，中國則堅持只執(zhí)行聯(lián)合國的制裁決定，聯(lián)合國列入制裁目錄名單的，我們才執(zhí)行，否則不怕他所謂長臂管轄。所以，要把全世界所有的銀行思想都統(tǒng)一到美國的指揮棒下，也不是那么簡單。

第四，美國對整個中國銀行系統(tǒng)的制裁難以實現(xiàn)。美國對中國一家銀行的制裁，比如說它切斷一家銀行的國際往來業(yè)務，這和對整個國家的銀行系統(tǒng)的制裁不是一個概念。如果它真的宣布對中國的銀行業(yè)和像對中國的昆侖銀行、丹東銀行一樣進行制裁，它對中國所有的銀行都進行制裁是有難度的，最不濟就是中國的銀行業(yè)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方式，比如說網(wǎng)銀，通過銀行自己的系統(tǒng)直聯(lián)，甚至恢復到上世紀加入SWIFT之前，以傳統(tǒng)的信函傳真的方式進行交易結算。實際上，上個世紀加入SWIFT之前，中國銀行早就存在，中國工商銀行也存在，當然了，到那一步我們是很難受，但不太可能回到那一步。

我們要加快自身的金融基礎設施的建設，想辦法把國內的銀行自身的國際清算渠道搞好，起碼能做到先直后橫，出去以后促使更多的行在我們當?shù)氐男虚_戶，因為中國銀行現(xiàn)在在海外也是五六十個國家，工商銀行也是五六十個國家，在這些國家可以覆蓋中國國際貿易的主要地區(qū)和國家，可以覆蓋主要經濟體。

第五，對單個金融機構進行制裁的問題。比如巨額罰款，甚至關門，甚至拘押，刑事處分高管人員都有。我們的西班牙行那幾個高管到現(xiàn)在還不準出境，不準他回來，只能待在西班牙。

第六，防范凍結海外資產。現(xiàn)在中國的銀行業(yè)在海外的資產就那么多，還是比較分散的。是不是要適當控制在美國的中資銀行的資產總量。我們要時刻教育在美國機構的高管人員和員工，不能違反美國的監(jiān)管規(guī)定，不要授人以柄。因為過去在西方，中資銀行的業(yè)務來源、客戶來源有限，對老一代華僑的業(yè)務做得比較多，這些客戶有時搞點偷稅漏稅把錢匯到福建、浙江，中國銀行業(yè)常常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方面一定要嚴格，否則人家說你洗錢。

第七，對美資在華銀行的經營狀況要做到心中有數(shù)。監(jiān)管部門和有關金融機構要掌握得很清楚。當然外資銀行在中國通常比較小心，但是在業(yè)務上的違規(guī)肯定是存在的。

第八，注意國際機構對我國金融機構信用的評級。一些著名國際評級機構可能利用自己的話語權和影響力，調低中國的金融機構、甚至調低中國國家主權信用等級。標普、穆迪號稱是中立的、有獨立性，實際上美國政府是很容易對它們施加影響的。這樣就會影響我們在國際金融市場的融資成本。現(xiàn)在我們的外匯資金里，靠融資來的占小頭，主要還是雙順差造成的，所以外匯資金對外融資恐怕還不是我們當前的主要矛盾。實際上，標普、穆迪等機構在華業(yè)務收入，占他們總收入中很大一部分比重，他們也會權衡的。它真敢那么做，那么你愛怎么評怎么評，但是你的業(yè)務就拿不到了。實際上，中國的上市企業(yè)和準備上市企業(yè)存在信息披露不充分、不準確，評級公司也難脫干系。這也是一種反制的措施。

第九，匯率問題。匯率在說到底還是貿易問題，貶值有利于我國出口，升值有利于美國對我們的出口等等。外匯儲備總量3萬多億美元基本是合適的。到底是保外匯儲備還是保匯率，這是兩難問題。如果過分保匯率，就要拿出部分外匯儲備維持匯率的穩(wěn)定，如果想固守外匯儲備水平，可能匯率就適當要放開。

第十，警惕虛擬貨幣轉移資產。資本市場，包括資本市場股票、債券、期貨等等，資本的外逃總的來說數(shù)量是有限的，它對資本市場的影響不是很大，這個通道的量還是我們自己說了算。要注意的是被人們推崇的虛擬貨幣，虛擬貨幣轉移資產的功能我們要警惕。我們其他方面管得挺嚴，但是虛擬貨幣這個看不見，摸不著，這方面若不控制住，可能會有問題。美國財長對虛擬貨幣表態(tài)比我們更堅決，認為它是影響國家安全的，在這一點上我們要注意。

關鍵是要保持定力，要制定幾套預案。不能為了應付一些短暫的事情去有意無意地增加自身的金融風險。

歷史已經無數(shù)次證明，只要超常規(guī)的信貸投放，必然伴隨著兩年、三年之后大規(guī)模的不良資產的增長?？繝奚鹑诜€(wěn)定來維持眼前的增長是沒必要的。

對“金融創(chuàng)新”活動的監(jiān)管思路

對一些所謂的金融“創(chuàng)新”活動的監(jiān)管問題，思路要清晰。我們現(xiàn)在不提適度監(jiān)管了，提出要有包容性的監(jiān)管思路。我一直強調，無論是包容也好，適度也好，應該體現(xiàn)在法規(guī)和制度里面；而不是說，明明制度要求是嚴的，在監(jiān)管過程中卻又允許你變通，這恐怕不行。實際上，金融活動的外部性很強，往往出了問題又回過頭來再收拾，損失就很大。大家知道P2P熱鬧了幾年，2013年被稱為“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元年”，到現(xiàn)在不過6年時間，已經搞到各地難以收拾，要知道擦屁股是很難的?，F(xiàn)在各地公安機關公開說，人也不太好抓，因為一抓人還錢更難了，但是不抓人債權人又鬧，出現(xiàn)很多麻煩。

中國的經濟增長過分依賴信貸投放的思路，必須調整。這個思路不調整就會辦更多的銀行，辦更多的金融業(yè)務來維持。所謂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去杠桿這個任務到現(xiàn)在為止還沒有完全完成，這個必須堅持下去。

現(xiàn)在看來，中小銀行辦多了。第一，它的負債來源很有限，它沒有那么多網(wǎng)點，但又想擴張，于是就靠同業(yè)、向大銀行借。2007、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時，美國那幾家大銀行，比如說雷曼，它的資金來源也是靠市場拆借，市場一有風吹草動，它的流動性瞬間就會喪失，這是很危險的事。銀行倒閉垮臺不僅僅是資不抵債，只要流動性出問題，不能按期支付到期債務，就垮臺了。一些銀行談它們還有很多資產，許多貸款都很優(yōu)質，但貸款你能拿回來嗎？你不可能一天就拿回來，所以流動性出了問題就撐不住?，F(xiàn)在這些小銀行主要由于資產質量不太好，信譽就不太好。信譽不太好它如果拆借不到，再加上監(jiān)管機構一管大銀行，不允許給它拆，它就要出問題。

銀行間的拆借沒人管，你自己承擔風險。承擔兩次風險以后，它就老實了，整個市場秩序就比較好了。

2017年年中召開的金融工作會議，精神很清晰，要求很明確。但由于碰到了經濟下行，再加上中美貿易沖突的加劇，金融工作會議的許多要求并沒有落實，沒有堅持到底。當時的提法很多，例如金融亂象必須整治等等，甚至提出要分步驟，但是后來由于形勢有點變化，工作重點有所調整，應該加一些新的內容，例如新構建國際支付清算渠道。小銀行怎么辦，大銀行怎么辦，我們確實要有一套預案。

（作者系中信改革發(fā)展研究院資深研究員，原中國工商銀行行長。來源：原載《經濟導刊》2019年9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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