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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和歡:安仁的他遠赴西藏高原十五載——征程萬里......14000字道盡“天路”之旅
點擊:  作者:陳和歡    來源:安仁在線網絡科技中心微信號  發布時間:2024-08-24 11:23:18

 

萬里征程不怕難

——劉伯承元帥故鄉接兵記

作者:陳和歡

 

也許在冥冥之中,我與地處川渝地區的開縣有某種緣分,也許是命運中必須有接兵這一段經歷,1975年冬,我在喜馬拉雅山腳下亞東溝里正與一幫年輕的戰士伐木燒炭的時候,突然接到團里通知,命我赴劉伯承元帥故鄉四川開縣(現為重慶開州區)接兵。

 

喜從天降,我有點情不自禁。要知道,對于接兵我是有念想和期盼的。早在六十年代自己參軍入伍時,在湖南東南部那座小城里,幾名身著草綠色干部軍服的接兵干部出現在大街小巷,他們步伐堅定,英姿颯爽,引來許多人注目觀望,一時成為一道靚麗的風景線。我也羨慕不已,夢想著有一天也能成為他們那樣的人。這一天終于到來,夢想就要成真,怎能不興奮不激動呢?

 

 

藏道入川

 

出發那天,我們20多名接兵干部集中在團部,每個人一身藏區軍人冬季服裝的標配:戴著棉帽,穿著棉衣棉褲,披著一件厚厚的羊皮大衣,足蹬毛皮鞋,提著折疊成豆腐塊形狀的背包和其他行李,依次緩慢地略顯笨拙地爬上一輛裝有篷布的解放牌運輸車。把背包作為坐墊,車廂板作為靠背,相互依偎地坐著。很快,汽車緩緩移動,在團首長和機關干部的目送下,沿著奔騰的亞東河一路向北,向拉薩方向駛去。

 

 

亞東位于西藏南部,地處喜馬拉雅山脈中部山麓,與印度、不丹接壤,是西南邊陲的前哨和軍事要塞,主要地形地貌為高山和山溝構成,高山與峽谷高差達三四千米,呈現一道道大自然的奇異景觀。團部駐地下司馬鎮,海拔只有2800米,兩旁山上森林密布,郁郁蔥蔥,空氣清新,氣候適宜。汽車在盤山路上蜿蜒前行,海拔逐漸增高,森林變為稀疏的灌木林,變為高山草甸,氣溫不斷降低,空氣越來越稀薄,當汽車爬出亞東溝,一片廣闊的草原出現在眼前,不遠處有一排排呈褐色的藏式民居聚集在一起,那就是世界第一高城,海拔4300米的帕里鎮。

 

我們集體下車,在這里做短暫停留,主要任務是排放小便。帕里海拔不算很高,卻是有名的風口,一下車,大家就領教了寒風的威嚴和凜冽,被吹了個透心涼,趕緊把皮大衣裹緊。呼吸也有些急促。抓緊方便后,勉強站了一會兒,舉目四望,一片蒼茫,天上沒有鳥兒,地上不見人影,只有遠處矗立的高高雪山和草地上一簇簇游蕩的牦牛群。是啊,冬天的帕里,荒涼,嚴酷,凄美,不是久留之地。

 

汽車繼續在高原山地和盆地間穿行,經過抗英英雄城江孜,經過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淡水湖羊卓雍湖,跨過雅魯藏布江大橋,于第3天抵達拉薩城,住宿拉薩兵站。晚上,托帶隊副團長的福,通過熟人弄了一點熱水,洗臉擦身,還美美地洗了腳。晚上睡得真香!

 

次日一覺醒來,陽光明媚,全身輕松,精神抖擻,從這天開始正式踏上有公路魔鬼之稱的川藏線。

 

李白在《蜀道難》中感嘆:“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從此,蜀道難,聞名于世。其實,無論從海拔的高度,道路的長度,行進的難度,藏道遠勝于蜀道,是貨真價實的難于上青天??上б磺Ф嗄昵暗睦畎滓簧c藏道無緣,不然不知要發出怎樣的感嘆。

 

對川藏線,我并不陌生。1971年秋,我第一次進藏就是走的這條線,從成都到拉薩整整用了14天。14天與雪山、草地、冰川、湖泊、懸崖、峭壁、峽谷、江河相伴,見證了天路的雄奇、壯麗、險峻和魔幻,體味了藏域的獨特魅力和行路的無比艱辛。正如有人形容的:在這條道上行走是“眼睛在天堂,身體在地獄”。

 

 

川藏線上有14座大山,每一座大山都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巨大屏障,車輛難以翻越,對過往人員更是一次體力、毅力和心理的嚴峻考驗。我們翻越的第一座大山叫米拉山,是念青唐古拉山的一部分,海拔5000多米,高于山下1500米,是一座從平坦地帶陡然隆起的大山,十分壯觀,被稱為拉薩門戶第一山。汽車沿著七彎八拐的盤山公路緩慢向上爬行,到了山口,風景突變。這里云霧繚繞,能見度很差,車子只能像烏龜一樣慢慢前移;寒氣逼人,山上和路面積有冰雪;高原反應明顯,頭痛和胸悶等癥狀如約而至。突然,在路旁看到了木樁上懸掛的大片醒目奇特的風馬旗,在呼嘯的山風吹拂下瑟瑟發抖,并發出簌簌作響的聲音。有人介紹,米拉山因她的壯觀和神奇被當地藏民奉為神山,在山口懸掛風馬旗,是對大山的一種敬畏,祈禱山神保佑他們子孫后代幸福平安。

 

翻越米拉山只是小試牛刀,更大的考驗在后面。

 

最讓人叫苦不迭的是翻越怒江山(業拉山)。記得從拉薩出發的第5天,汽車到了奔騰咆哮的怒江邊,海拔只有2700米,沿盤山公路向上行駛,經過72道拐、99道彎,爬到山頂已達4700米,像乘直升機升空一樣升高2000米,非常震撼。氣候變化顯著,依次由亞熱帶轉變為溫帶和寒帶,相當于跨越了幾個緯度,讓人驚訝。植被也是呈階梯變化,由闊葉林過渡到針葉林、灌木和高山草甸,十分神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創造了神奇,也給行車帶來了磨難。高山缺氧,大氣壓低,導致發動機進氣量減少,燃燒不完全,動力大幅降低,加之砂石路面凹凸不平,增加摩擦和震動,汽車就像一頭年老體衰的老黃牛一樣步履蹣跚,晃晃蕩蕩,每前進一步都十分吃力。速度很慢,慢得讓人心急火燎、躁動不安,甚至感到是一種煎熬。對此,有人急啊,可急有什么用,你又不能推著它走?只有忍耐再忍耐。特別令人沮喪的是,屋漏偏遭連夜雨,車子竟在半山坡上“趴窩”了。原來在高寒地區,汽車長時間爬坡,負荷過大,產生過多熱量,極容易發生“開鍋”現象。應對的辦法,就是讓車停下來,讓發動機慢慢降溫、冷卻,再向發動機注入冷水。駕駛員與幾名戰士一起抓緊忙活,其他人則站在一旁觀看,靜靜等待發動機冷卻,半個多小時后功能恢復,車子重整旗鼓繼續爬山,不負眾望到達了山頂。傍晚住宿山下邦達兵站?;仡^一計算,費了一天的勁,僅僅只翻越了一座大山,行走了幾十公里。

 

最危險的大山應該說是位于巴塘和左貢之間的覺巴山了,30公里的盤山公路,幾乎都是在垂直90度的懸崖上延伸,上依絕壁,下臨深淵,這里曾經發生多起車輛墜入谷底車毀人亡的慘痛事故,是名副其實的鬼門關,讓每一位路過的人員特別是司機心生恐懼,不得不保持高度警惕。車子開到山腳下,往往都會自覺停車,對車輛各部位逐一檢查,確保萬無一失,因為在懸崖絕壁上不能允許有任何閃失。檢查完畢還要坐下來,抽支煙提神,以最佳狀態迎接即將到來的挑戰。車輛啟動,慢慢朝懸崖開進,司機雙手緊握方向盤,眼睛盯著前方,全神貫注,如履薄冰。一塊小石子從崖壁上掉落下來或者是車輛一個轉彎、一個剎車,都牽動著我們身上每一根神經,心臟也隨著車子的顛簸而蹦上蹦下,緊張得透不過氣來。說實話,那時候還真有些恐懼,我們還年輕,還有自己的未來和夢想,可不能出師未捷身先死。當然,可能是老天爺的眷顧亦或是司機的沉著應對,最終我們平安過關。不過下山后司機發現,在高原的冬季,自己背上竟還沁出了汗珠。

 

9天,趕到了位于橫斷山脈高山峽谷中大渡河畔的瀘定縣城,留宿瀘定兵站。趁天黑前,我們一行人懷著朝圣的心情,興沖沖地趕往紅軍大顯神威的瀘定橋。

 

來到橋邊,在橋上行走體驗一下是必須的。不過鐵索橋并不那么容易把握,既需要膽量,也需要經驗和技巧。有人莽撞,以為鐵索橋與鐵橋、木橋、石橋一樣,沒有什么差別,結果剛踏上橋,一晃動,人就站立不穩,橋下洶涌奔騰的激流和河水撞擊大石發出的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又增添恐懼,只得慌忙抓住旁邊的鐵索護欄不放,戰戰兢兢,不敢前進半步,引得大家大笑。我和好幾名同志是第二次過鐵索橋,掌握了點訣竅,全身放松,步伐自然,在橋身晃動中把握身體平衡,行走比較自如。后來盡管有人惡作劇,故意搖動鐵索,晃蕩幅度加大,但我們仍順利地在橋上走了一個來回。

 

 

站在橋頭,久久凝視古老的鐵索橋和橋下桀驁不馴、令人生畏的大渡河,回想當年紅軍18勇士冒著敵人密集炮火,爬上已拆掉木板的鐵索,匍匐著義無反顧向對岸前進,最終奪取瀘定橋的壯舉,感慨萬分。先烈們是偉大的,他們前仆后繼、視死如歸的勇敢和犧牲精神,永遠值得我們學習傳承。

 

10天,翻越川藏線上最后一座大山——二郎山。海拔雖然只有3000多米,但氣候惡劣,變化多端,常年有冰雪、暴雨、濃霧、泥石流和山體滑坡等自然災害發生。因是冬季,我們經過的時候,見到的是銀裝素裹、冰條垂掛的北國風光景色。在山頂停留時,還有幸見到了陽光下蜀山之王貢嘎雪峰奇觀。這可能是老天爺賞給我們的面子。

 

下山的路是漸漸走向溫暖,走向人間天府。接近山底時,進入大山與平原的過渡地帶,風景這邊獨好。道路兩旁一棵棵樟樹、柏樹、板栗樹和一幢幢簡樸而又頗具特色的川西民居不斷映入眼簾,猶如一幅移動的風景畫。幾處房屋上空炊煙裊裊,大蒜炒臘肉的香味飄入鼻腔;狗在吠,雞在跳,我們則心曠神怡。一切都那么自然和諧、相映成趣,仿佛回到了熟悉的故鄉。

 

11天,汽車順利到達成都附近的簡陽縣石橋鎮,這是師留守處和新兵團所在地,也是高原戰士在蜀地的家。我們把笨重的羊皮大衣、大頭鞋和背包等卸下來,寄存在這里,并進行短暫休整。兩天后,我們再次啟程,乘火車到重慶,轉乘輪船到萬縣,再乘汽車直奔開縣,馬不停蹄、滿懷激情地擁入到“帥鄉”的懷抱。

 

開縣印象

 

從進入開縣的第一天開始,耳聞目睹,對這片土地的印象逐漸立體起來。走訪應征青年和當地父老鄉親,無拘無束地閑談聊天,常常聽到他們引以自豪的口頭禪都是“金開縣,銀梁平”,意思是在萬縣地區論富饒,梁平只能算老二,開縣才是妥妥的首富。富在哪里?一些人如數家珍,列舉的寶貝一串串。比如說,開縣地域廣闊,山多、林多、雨水多,一條彭溪河貫穿全境,加之大大小小的支流、水庫、山塘密布,水資源十分豐富,擁有重慶水塔之稱。這座巨大的水塔,灌溉著百萬畝農田,確保莊稼旱澇無憂,五谷豐登,不富饒都不行。礦產資源也豐富,煤、天然氣、地熱、溫泉和有色金屬等儲藏量大,品種多,質量好,這些寶貴的資源為工業發展和經濟騰飛奠定了堅實基礎。

 

看來,“金開縣”的名頭并不是徒有其名,還是蠻有底氣的。

 

如果說富饒是開縣的底色,悠久的歷史文化則是開縣的魂。接兵期間,我與臨江區委一位副書記交談甚多,這位愛學習思考的當地干部深情地對我說,盡管開縣地處大巴山區,遠離大城市,但歷史文化底蘊仍深厚。他介紹,開縣是個古老的縣,始建于東漢初年,已有1800年的歷史。人才輩出,清代以來猶盛,清同治年間,開縣籍人士李宗羲曾任兩江總督,清末涌現“公車上書六舉子”,由此,開縣作為“舉子之鄉”譽滿全國。特別是我黨我軍著名的革命家、軍事家劉伯承,更是開縣籍人才的杰出代表。他19歲投身辛亥革命,先后參加北伐、南昌起義、土地革命戰爭、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功勛卓著,為中國革命作出了重大貢獻。劉伯承元帥“仗劍拯民于水火”的奉獻擔當精神和傳奇人生,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開縣人。辛亥革命和抗日戰爭時期,無數青年在其影響下參軍參戰,登記在冊的烈士就有1300多名,令人肅然起敬。

 

開縣也是人口大縣,人丁興旺。記得我們到開縣的第二天,在縣里舉行的歡迎接兵部隊的大會上,縣人武部長驕傲地說:“開縣是一個超百萬的人口大縣,也是每年征兵過千人的兵源大縣。”當時聽了很震驚,驚嘆開縣就是一個超級大縣。要知道,那時我老家全縣人口只有20多萬,差距太大了。后來仔細想一想,開縣地域廣闊,自然稟賦豐盛,人丁興旺是必然的。

 

事實上,我接兵所在的臨江區,人口就超過10萬,人多,兵源充足,青年參軍積極性高,而征兵指標有限,競爭十分激烈。各級領導對此喜憂參半,喜的是完成征兵任務有充分保證,憂的是定兵太難。解決問題的辦法當然是有套路的,那就是通過報名、目測、體檢、政審、集體定兵等環節,實行逐步淘汰,最后實現優中選優。在征兵季,人武干部個個都是大忙人,忙不迭地走村串戶,與應征對象及家長見面交談,摸清真實情況。即使回到機關,也有不少青年找上門,帶著感情,表明決心,堅決要求參軍到部隊去,應接不暇。

 

 

臨江區機關所在地臨江鎮,其實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地方,距離縣城20多公里,地勢平坦,良田萬頃,如同地名表明的那樣,是一個靠近江河的鎮,寬闊豐沛的澎溪河緩緩從鎮旁流過,氣象萬千,應該屬于典型的魚米之鄉。鎮子有好幾條街,黨委、政府機關、學校、醫院、農貿市場等一應俱全,其規模不亞于一座小縣城,隱隱地透出曾經的繁華。但是隨著一段時間在農村走訪觀察,隨著不斷增多的生活體驗,對開縣印象發生了變化,變得更立體、更真實,一個跟“金開縣”名號不一樣的現實版的開縣呈現在我眼前。

 

那段時間,我被安排在區機關宿舍住宿,一幢磚木結構的二層樓,簡陋陳舊,走在木地板上,嘎嘣嘎嘣的響聲就一路跟隨。安全也有隱患,樓板上多處有陷阱,要特別小心。最煩的是晚上,成群的老鼠上躥下跳,發出吱吱的尖叫聲,把你從睡夢中吵醒。

 

區機關食堂的伙食更是差得要命,最要命的是缺肉少油。每天的菜譜幾乎都是蘿卜、白菜、南瓜、土豆之類,寡然無味,難以下咽。一次,我走進廚房,師傅正在烹制米湯燜胡蘿卜,不見一點油星。我納悶:“怎么不用油?”他回答:“油票很緊張,平時炒菜很少用。”我無語。心有不甘地回到顯得有些冷落的餐桌上,對正在一個人默默吃飯的區人武部長說:“這樣的伙食,時間長了身體怎么受得了?”他看了我一眼說:“條件就這樣,沒有其他辦法,有時回家吃,征兵期間在農戶家吃得多些。”我唏噓不已,感嘆農村基層干部生活的辛酸。我那時才20多歲,精力充沛,特別需要營養卻又吃不飽肚子,饑餓難耐時,滿大街找吃的,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面館,終于吃了一碗難得的肉絲面。

 

還逛過一次臨江農貿市場。那天是趕場日,打算到市場上買點油條、豆漿、涼粉之類的小吃解解饞,沒想到尋了半天,竟一無所有。農貿市場規模不算小,但人稀物少,顯得冷清、蕭條。物品也單調,就吃的東西看,似乎只有素的,且都是蘿卜、白菜、南瓜等蔬菜當家,魚、肉等葷菜則不見蹤影。我問一名趕場的老年婦女:“怎么沒看見賣豬肉的?”她見我穿軍裝,又是外地口音,估計是個買主,便神秘兮兮地湊到我身邊輕聲說:“有賣的,肉都藏在蔬菜下面,只是價格比較貴。”

 

也吃過幾戶農家人的飯,最難忘的是,在應征青年雷世友家。那天與我同去的有公社人武部周部長和大隊雷支書。這是一個貧困家庭,父親病故,哥殘疾,嫂子智障,只有母親和一個尚未出嫁的姐姐是勞力,日子過得很艱難。盡管如此,雷家仍傾力置辦了一桌豐盛的酒席。閑談中,雷支書告訴我們,酒席上的東西,除大米和蔬菜,雞、鴨、魚、肉、蛋、豆腐乃至菜油、白酒等東西,既要花錢買,還要有票證,為找票證求了好多人。席間我上衛生間,發現雷世友的母親和嫂子正蹲在外面屋檐下吃飯,好奇地湊過去一看,怎么也沒想到兩個碗里竟都是由大米和蔬菜熬制成糊狀的大雜燴。叫她們屋里一起吃,都直搖頭。想到我們在隔壁屋喝酒吃肉,他們卻在屋外喝湯吃素,心里頓時不是滋味,鼻子也酸酸的。再回到桌子上,有些木然,只默默吃飯,不再說話。一行人辭別雷家一會兒,我借故有物品遺留在雷家,返回把5元錢硬塞在雷世友母親手上。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全國都受到極大沖擊,農村的情況大抵如此,開縣的風暴來得更猛烈些,不幸成了重災區。

 

到“帥鄉”接兵,參觀元帥故居是情理之中的事,幾次確定動身都因故未能成行,好生遺憾。好在幾十年后,科學技術可以讓我在互聯網上盡情瀏覽,有機會在網上見到元帥故居的真容。當那座土墻青瓦半邊茅屋的三合院出現在眼前時,我欣喜、激動,終于圓了幾十年前的夢。更讓人驚喜的是,竟還親眼目睹了上世紀九十年代興建的劉伯承紀念館和矗立在紀念館一側的劉帥銅像。紀念館恢宏大氣,銅像神似,顯現出劉帥運籌帷幄,胸中自有百萬兵的軍神形象。至此,我心中無悔了。

 

開縣之行,讓我人生又擁有了一個魂牽夢縈的地方,一輩子又多了幾個難得的有情有義的異鄉朋友。在那個艱苦的年代,我們有緣在那塊土地上相遇,真誠相處,情投意合,彌足珍貴。石碗公社人武部周部長,與我萍水相逢,卻感情甚篤,生活上關懷備至,工作中合作愉快,難以忘懷;開縣戰友萬德金,從認識至今近半個世紀,雖遠隔千山萬水,但我們的心始終連在一起,他的每次問候都溫暖著我;開縣戰友雷必寬,幾十年來一直保存著我在臨江接兵的那份記憶,多方打聽我的消息,令人感動……

 

行軍在巴蜀大道上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就到了離開開縣的日子。

 

那天已是1976年農歷正月15日,天氣晴朗。在縣城那條最寬廣的大街上,一溜解放牌運輸車像長蛇陣一樣整齊地停放在一邊,陽光照在擋風玻璃上,形成一道道耀眼的光,一列軍人像守護神一樣站立在車輛左側,那陣勢,透出威嚴和神秘。身著嶄新軍服,腰間束著皮帶,兩肩交叉斜挎挎包和水壺,背上背著背包的新戰士,在接兵干部的引導下,依次登上各自車廂,秩序井然。送行的家長與看熱鬧的人群混雜在一起,你擁我擠,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真像一個大喜的日子。

 

熟悉內情的人知道,這支西藏新兵部隊即將開拔,經萬縣、重慶趕赴新兵訓練基地——簡陽縣。

 

在鞭炮的噼噼啪啪中,車隊徐徐向前開動,漸漸地,歡送的人群、熟悉的街道乃至整個縣城被甩在了后面,直至完全隱沒。車隊加速向西行駛,輪胎與地面的摩擦加快,在干燥的沙石路面上形成一條黃色長龍,坐在車廂后排的戰士深受其害,灰塵滿面,變了模樣。路面不平,車輛顛簸,加之車廂被篷布罩住成封閉狀態,通風不暢,一些新戰士出現暈車、嘔吐等癥狀,痛苦不堪。好在路程不長,兩個多小時后,柳暗花明又一村,車隊來到長江邊上,抵達萬縣港。這里有一艘巨輪在靜靜地等待我們。

 

數百名新戰士走下汽車后排著長隊來到港口旁,遠遠地就望見了停泊在江面上的這個龐然大物,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楚。許多人都是第一次見到輪船,猶如劉姥姥走進了大觀園,震撼、驚奇、興奮的心情溢于言表,甚至還有人情不自禁地發出歡呼聲。大家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瞪大雙眼,兩眼放出光芒,要把眼前這稀世寶貝看個透,看個清楚明白。我也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駐足觀望。巨輪巍然屹立,銀灰色船體,光滑簡潔,帶有小角度的傾斜,高聳入云的桅桿豎立在中央,五星紅旗在桅桿上迎風飄揚,颯颯作響,旁邊有炮塔、雷達之類的設施相伴,猶如為五星紅旗保駕護航。

 

輪船底層是巨大的船艙,曾經裝過無數巨量的貨物,今天卻是新兵部隊食宿和休息的場所。各連、排、班按照統一劃定的范圍,有序排列,每個人確認具體位置,把被褥攤在船艙鋼板上,一個可坐可臥的簡易地鋪就完成了。

 

在船艙待了一陣,我總感覺有些悶,和許多人一樣迫不及待地走上甲板,透透氣,看看風景。在甲板上流動的人群中,巧遇一位年輕水手,主動與他攀談起來。水手系重慶人,個不高,善談。他介紹,這艘船是美國四十年代制造的登陸運輸艦,曾在國民政府海軍服役,1949年該艦起義回到人民解放軍手中,后來退役用于長江航運。他幽默地說:“你們是交了好運,能坐上這樣的船。這船性能很好,航速快,安全性強,在長江航行20多年沒出個什么故障,你們放心乘坐吧,晚上睡一覺,明天上午準能趕到重慶吃午飯。”

 

輪船緩緩駛出港口,進入長江主航道,汽笛長鳴,破浪前行,在水天一色的圖畫中如詩般飄蕩。忽然,一艘巨大的貨艙悄然駛過,如一道靜謐而威嚴的移動壁壘。進入夜晚,輪船仿佛進入穿越時空的隧道,探索未知的奧秘,義無反顧地走向遠方。艙里,燈光黯淡,一片靜謐,勞累了一天的戰士們,已幸福地進入夢鄉。

 

經過20多小時的晝夜航行,輪船于第二天上午抵達重慶,遠遠就看見了山城的影子。越來越近了,映入眼簾的是氣勢磅礴的朝天門碼頭,高聳的大廈,鱗次櫛比的商鋪貨棧;朝下看,碧綠的嘉陵江水和褐黃色的長江水在此交匯,清濁分明,形成了獨特的“夾馬水”風景,其勢如野馬分鬃,激蕩起一股洶涌的漩流,為天下絕觀。走下輪船,沿朝天門碼頭拾級而上,進入主城區,途經解放碑、七星崗、兩路口等繁華鬧市,轉而下坡進入菜園壩火車站。

 

 

菜園壩火車站坐落在長江與鵝嶺之間一塊長方形的土地上,面積不大,局促狹小。設施也簡陋,沒有像樣的候車大廳,只有兩條風雨長廊式的候車亭,廣場好像也沒有,只有一個面積不大的水泥坪。車站條件有限,新兵部隊只好被安置在這個沒有遮風擋雨的坪上就餐、休息、候車。幸運的是,那天老天爺關照安排了個晴天,比起淋雨,曬太陽,對農村出來的青年來說那是小菜一碟。餐后不久,連隊接到通知,運載新兵部隊的軍列晚上6:50發車,我們一看手表,才中午110分,意味著要在此等候將近6小時。

 

我也算是老重慶了,曾在駐守這座城市的一支部隊服役多年。那時候有一個規矩,宣傳最高領袖最新指示不過夜,部隊常常在夜晚舉行慶祝大游行,我和戰友們一次又一次用腳步丈量了渝中區一帶最繁華的街道,閱盡了山城的萬千風光。我抬頭凝望火車站后面的山頭,山頂是鵝嶺公園,山坡上則為某野戰軍軍部大院。記得1969年,我在鵝嶺公園山頂旁的軍無線電報務集訓隊訓練近一年,近水樓臺,無數次站在高臺上俯瞰山城無與倫比的夜景。從報訓隊結業回到軍部大院無線電連,晝夜在報務機房里值班,青春在滴滴嗒嗒聲中飛揚。在這座軍營里,有我青春的記憶,還有尊敬的首長和親密的戰友。

 

望著望著,心里有了一個計劃,何不趁候車時間充裕,到近在咫尺的老部隊走一趟。新兵營首長非常體諒,聽我介紹完情況便爽快同意了,吩咐快去快回,不要誤了火車。

 

這一帶我是輕車熟路,走出火車站,沿山城“棒棒”們常走的登山步道飛快地爬上兩路口,乘坐一站公共汽車到鵝嶺公園,對面就是軍部大院,警衛戰士正挺胸持槍肅立在兩旁。我整理一下衣帽,像大院里其他干部一樣昂首挺胸大模大樣走進去,并向衛兵還軍禮。走進無線電連那座熟悉的二層樓房,熟悉的首長和戰友們一個個出現在我面前,他們又驚又喜,握手、擁抱、讓座,盡情暢談。是啊,分別5年多,崗位、職務和環境變了,也更成熟了,但我們的戰友感情沒變。老臺長靳天成,既是我的領導,也是報務老師。1969年冬,我們倆攜電臺隨成都軍區司令員梁興初到涪陵處理造反派武斗事件,待了10來天。那是人生中一次重要經歷,我們都難以忘懷。同年入伍的老戰友,一起訓練、值班、生活多年,感情甚篤,相互知根知底?;貞涍^去的點點滴滴,顯得格外開心,談到曾經經歷的趣事,我們仍像過去那樣開懷大笑,無拘無束。

 

很快4個小時就過去了,盡管還有許多話要說,但想起我的使命,必須馬上返回。依依不舍與戰友們惜別,約定將來再相見。

 

傍晚,滿載新兵部隊的軍列準時從萊園壩火車站發車,沿成渝鐵路向西奔馳,于第二天上午順利抵達簡陽火車站,進駐四川空氣分離廠。至此,從開縣到簡陽的巴渝大地千里行軍終于落下帷幕。

 

簡陽練兵忙

 

位于成都平原東部邊緣的簡陽,可以說是一塊風水寶地,歷史悠久,西漢時期就建縣。上世紀60年代中期,國家備戰備荒,進行“三線”建設,一批工廠落戶簡陽,其中包括四川空氣分離廠。到七十年代初期,不知什么原因,該廠部分停產,機緣巧合被部隊首長相中,儼然成為西藏軍區部隊一新兵訓練基地,一度死氣沉沉的廠子又重新熱鬧起來。

 

要說熱鬧,當然非軍訓動員大會莫屬,而且最具儀式感和鼓動性,那場景,幾十年后我仍記憶猶新。大會開始前,各連駐地幾乎同時響起急促的集合哨聲,各級干部大聲督促:“到門口集合參加動員大會,動作要快!”像聽到防空警報一樣,戰士們急忙束上腰帶,背上背包跑出房間,快速進入集合地點,班、排、連依次清點人數完畢,連長一聲令下:“全連注意啦,立正、向右轉、目標——動員大會會場,跑步走!”很快,隨著隊伍行進的節奏,連長連續發出“一二一”短促有力的口令,最后,和全體人員一道一字一頓、鏗鏘有力地呼喊口號“一、二、三、四”,呼喊聲響徹云霄。會場中央設有一簡易主席臺,營首長端坐其上。各連隊面對主席臺依次坐于草地上。大會開始前進行唱歌、拉歌。各連連排干部帶頭唱,熱情高漲,畢竟新兵連學唱歌沒幾天,顯得生疏、生硬,與老部隊比,效果差強人意。大會正式開始,營長作軍訓動員報告,內容包括軍訓的目的意義、訓練項目和要求等。各連連長表決心,講完以后呼喊口號:“XX連有沒有決心?”戰士們答:“有!”“有沒有信心?”戰士們再答:“有!”全場以掌聲予以鼓勵。教導員作總結講話,并在思想政治工作方面提出要求。大會結束,各連隊跑步離開會場,“一二一”口令聲再次在廣場響起。

 

日常訓練由連排組織進行,排長肩上的擔子不輕。我入伍在無線電連,從事的是報務工作,以后又到北京學習印地語,在營部當書記,在連隊任副政治指導員,沒當過班長、排長,軍訓對我來說是弱項。慶幸的是,1970年國慶21周年時,我作為北京大學軍隊學員參加了天安門閱兵,之前進行了近兩個月魔鬼式隊列訓練,受益匪淺,個人隊列動作水平不輸一般連排干部,尤其是小正步走得相當標準。隊列動作看似簡單,實則有難度,準確掌握需要較長時間反復練習。為快速提高隊列訓練水平,部隊已形成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訓練方法,包括講解、示范、體會、練習、糾正動作、講評等。當然,更重要的是取決于訓練者的吃苦耐勞精神。開縣兵絕大多數來自農村,天賦不算高,其顯著優勢是訓練熱情高,不怕吃苦,不甘落后,一個動作重復無數次也不厭煩,不達標不罷休。晚飯后是休息時間,操場上仍能見到三三兩兩堅持練習的身影;晚上就寢后,有人在睡夢中仍喊出“立正”、“向右轉”的口令。作為排長兼教官,看到戰士們飽滿的訓練熱情,非常感動,信心倍增:有這樣好的戰士,哪有訓練水平上不去的道理!我工作更努力了。但連續超負荷運轉,還是將自己弄得筋疲力盡,應付不了一雙雙渴求得到指導幫助的眼神。情急之中,想找個“小幫手”助一臂之力,稍一思考,目光就鎖定在萬德金身上。這個小伙子頭腦靈活,軍姿挺拔,動作標準,應該可以承擔此任務。果然,他一上崗,很快進入角色,無論是示范還是糾正動作都是有模有樣,效果不錯。

 

為了檢驗訓練效果,營、連往往會分別組織進行會操競賽,以班、排或連為單位輪番上陣,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展風采,一見高低。這種競賽,靠的是實力,還有穩定的心態,兩者結合起來才能穩操勝券。在一次全連的會操競賽中,我帶的班發揮得特別好,口令準確無誤,動作整齊劃一,勇奪第一名。盡管這個榮譽層級低,還是口頭宣布的,沒有什么獎狀,仍讓大家對我刮目相看,排里的戰士更是歡呼起來,好像中了什么大獎。

 

軍訓不僅僅在操場上,平時的養成教育也是一項重要內容。那時,各級首長訓導最多的言語是:軍人要有軍人的樣子,要有良好的軍姿,站如松,坐如鐘,行如風,臥如弓,并一以貫之地實行。養成教育還體現在各項活動中,特別是晚上開展的活動。內容包括讀報、看電影、教唱歌等,每周必有一個晚上開班務會。班務會政治性很強,人人必須發言,匯報思想和工作,斗私批修,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每班訂有一份《解放軍報》,其中社論和重要文章是必學內容,一人朗讀,全班聆聽,最后大家談學習體會??吹碾娪岸际菓馉幤透锩适缕?,如《地道戰》、《野火春風斗古城》等,戰士們很喜歡。教唱的歌曲,如《打靶歸來》、《南泥灣》等,簡單明快,易教易學。星期日本是休息時間,管理教育仍沒有停。在院內,戰士們可以自由選擇洗衣服、打籃球、打撲克、“擺龍門陣”等,沒人管你。但外出必須請假,外出人員嚴格控制在15%以內。每一名人員外出還須熟知一些具體要求:注意軍容風紀和交通安全,遵守公共秩序和群眾紀律,歸隊要及時銷假等。

 

軍訓是艱苦的,鍛煉人,也改變人,一個多月軍訓讓一個個新戰士逐步變得成熟和堅強,初步實現了農村青年向合格軍人的轉變。這時候,我仿佛聽到軍號已吹響,遙遠的西藏邊防部隊在召喚,是時候啟程了。

 

向西藏進發

 

簡陽火車站,一列長長的周身漆黑車身粗壯的軍列停靠在站臺旁邊,所有的鐵門敞開著,一隊隊身著寒冷地區部隊冬季服裝顯得有些笨拙的新戰士,正有序進入車廂,引起了許多旅客的圍觀,有人好奇地問:“這些新兵要往哪里開?”原來,這是西藏軍區新兵部隊的戰士們,幾個小時之前,他們軍事訓練結束,分別從四川空分廠和石橋鎮匯集到這里,即將奔向遙遠的西藏邊防。

 

 

列車員嘴里吹著長長的哨音,手中揮舞著綠色小旗,列車徐徐向前,繼而加快速度向川北地區,向秦嶺山區、關東平原,再折向西向甘肅、青海駛去。這時候,我們的心已經到了西藏,祈禱列車飛起來往前趕。可現實是列車行駛很慢,過秦嶺時,列車像老牛拉破車一樣在九曲回腸的山道蠕行,氣喘吁吁,痛苦而緩慢。就是在平地上行駛,好像也快不了好多,特別讓人難受和費解的是,列車常常在沒有任何征候的情況下停車,往往一停就是幾個小時。當我們在偏僻的停車點,眼巴巴地看見一輛又一輛的列車從旁呼嘯而過時,心里別提有多窩火,忍不住發牢騷:“難道我們的軍列是后娘養的,只有讓別人的份?”后來問列車員才知道:軍列是臨時計劃用車,為了不影響鐵路原有的正常運行,只能在調節的時間段行駛,所以停車和等待的時間長。我明白了,軍列實際上是瞅空子行駛,和平時期,軍隊要服從全國發展和穩定大局。那時國家窮,條件差,不體諒不行啊。

 

 

條件差也體現在軍列的簡陋上。它俗稱悶罐車,原是鐵路系統一種運送貨物的廂式貨車,后來逐漸用于軍隊物資和人員運輸。每節車廂長30多米,約4米寬,左右兩邊有滑動的大鐵門,供貨物裝卸,車廂上方左右有8個小小的鐵蓋式窗戶,向上推開可通氣采光,下雨降雪時關閉。一個車廂可容納40人左右坐臥,在這個移動的不見天日的封閉的空間里日復一日地生活,不無聊是很難的。白天好過一些,大家可以自由組合打撲克、下象棋或“擺龍門陣”,有時還統一組織唱唱歌。漫長的夜晚就有點難熬了,天一黑,窗戶采不了光,也沒有照明工具,黑燈瞎火,除“擺龍門陣”其他什么都干不了。而能說會道“擺龍門陣”的人就那么幾個,白天已經用盡了勁,晚上再提不起精神口吐蓮花了,千呼萬喚也得不到響應。面對如此尷尬的局面,大家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躺在用自己褥子鋪墊的硬邦邦的鐵板上,翻來覆去百無聊賴地打滾,許久以后才在火車車輪滾動發出的哐哧哐哧的響聲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最不方便和尷尬的是大小便,盡管上車前反復打招呼,控制飲水,拉干排盡,仍有人沒控制好。小便好說一些,找個偏僻地段,把車門推開一條能容身的縫,站在車門口就可解決問題。大便就沒轍了,如有戰士叫喊要大便,即使急得團團轉、臉紅脖子粗,如何痛苦難受,也只能叫他忍,一直忍到下一站。

 

最快樂的時候是到軍供站用餐,既能解決溫飽,又愉悅了心情。記得那一天在蘭州,從車站到軍供站的路上,戰士們的興奮勁展露無遺,無論是兩旁的高樓、商店,還是特有的黃土高原景色都吸引著他們的好奇眼光,就連對地上結的冰、屋檐下懸著的琉璃樣冰柱也感到很奇怪,有人忍不住問:“怎么農歷二月了這里還結冰?”走進軍供站大餐廳,寬敞明亮,一排長長的窗口正在供應飯菜,井然有序,好有氣派。食物中除了米飯外,每人還有一個當時很稀罕的香噴噴的白饅頭,大廳一側置有一大鐵桶,里面的海帶湯在升騰熱氣,可隨便舀。一碗熱飯一碗湯,全身溫暖,愜意無比。

 

就這樣,走走停停,慢慢騰騰,在鐵路上晃蕩了好幾個日日夜夜,軍列終于順利停靠在西寧站。這意味著鐵路之旅結束,最艱難的青藏高原“天路”之旅又將開始。

 

不敢耽誤時間,記得在西寧只住了一晚,第2天一早,滿載著新兵部隊的車隊就正式踏上了著名的青藏公路。這條路,也是古代唐蕃和親、文成公主進藏入吐蕃之路,西寧至拉薩長2000公里。離開西寧,一路映入眼簾的滿是黃土高原景色,溝壑縱橫,支離破碎,看不盡的塬、梁、峁、黃土丘,樹木稀少,植被低矮,水土流失的痕跡隨處可見。幾小時后,翻越日月山,這一地區是黃土高原與青藏高原、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的結合區,自有一番風景。我們無暇游覽日月山景色,徑直繼續前行10多公里,當晚住宿山下的倒淌河兵站。

 

兵站是軍隊在后方交通線上設置的供應、轉運機構,而遍布青藏高原交通線上的大大小小兵站,主要任務是為軍隊過往車輛和人員提供食宿、醫療、車輛維修等方面服務。平均一百公里左右設置一個,在人跡罕至自然條件惡劣的高寒地帶,兵站就是過往車輛和人員溫暖的家。

晚上的住房是一排一排的土坯平房,房間內沿墻是木板土炕通鋪,鋪有草墊或棕墊,一間屋可睡20多人,打開背包鋪上,就一個挨一個睡。晚餐主食是米飯、饅頭,菜是土豆、白菜、蘿卜幾種菜熬一鍋,加上些豬肉,還有一桶白菜湯。第二天的早餐是稀飯、饅頭,外加咸菜、豆腐乳。這里的食宿條件很普通,可以說是整個青藏線沿線兵站的縮影。

 

過青海湖時,時值三月,春寒料峭,萬物復蘇,湖水清澈見底,呈現寶石般的碧綠色。湖畔上已長出青草和花卉,隨風搖曳,一批批候鳥在湖面、草地、島嶼上走動飛翔,令人陶醉。當晚宿于湖邊的江西溝兵站。

 

車隊繼續在柴達木盆地行駛,沿路都是連綿起伏、荒無人煙的戈壁沙漠,一場風刮來,沙塵飛揚,漫天飛舞,一片迷茫,讓人望而生畏。第5天到達連接青海、西藏、新疆、甘肅四省的交通樞紐格爾木,并在此休息一天。

 

格爾木被人稱為兵城、汽車城,部隊多、軍人多、車輛多,盡管兵站已具超大規模,容納量很大,食宿仍達到飽和狀態,車輛擠滿了停車坪。這里條件稍好一些,食堂飯菜品種增多,特別難得的是,每天每人供應一瓶熱水,用來洗臉、擦身、洗腳。兵站小賣部有香皂、牙膏、防凍油之類小商品可供選購。戰士們在此休息、娛樂,逛商店,觀賞兵城特有的街景。駕駛員則抓緊時間對車輛進行檢修。

 

7天早餐后,兵站停車坪上的車燈早已打開,人聲鼎沸,駕駛員給汽車加熱水,手搖發動汽車,新兵部隊整隊清點人數,各車車長訓話:“依次上車,慢上輕下,注意安全……”車隊出發,沿青藏線向南行駛約30公里,一路伴隨的戈壁灘上特有的駱駝草隱沒不見了,昆侖山突然出現在眼前。開始爬山,海拔逐漸增高,車隊像一條長長的巨龍盤旋緩慢前行。當晚宿昆侖山口的納赤臺兵站。這里海拔3600米,比格爾木高出800米,高原反應初步顯現。

 

 

8天沿昆侖山繼續前行,海拔越來越高,晚上到達4675米的五道梁兵站。五道梁在青藏線上名聲很大,有句順口溜稱:“人到五道梁,哭爹又喊娘”。形象、逼真。的確,這里處于高寒地帶腹地,大氣壓低,紫外線強,氧氣只有平地的60%多,不適合人類居住。實際上,自青藏線通車以來,千千萬萬途經五道梁的人,在十分嚴酷的自然環境中,有的患高原病不治,駕鶴西去,更多的則是飽受各種折磨,留下終生難忘的記憶。

 

我們到達五道梁時已是四月初,仍是天寒地凍,寒風刺骨,見不到一點春天的影子。高山反應威脅著每一個人,普遍癥狀是頭痛、心悸、胸悶、厭食,嚴重的全身無力,嘔吐,躺在床上不停發出哼哼聲,甚至哭哭啼啼。隨隊醫生到各個房屋逐一問診送藥,并一再叮囑:注意休息,不要亂動,不要大聲說話,多喝開水。并安慰:不要緊張,慢慢就會好起來。盡管如此,哭喊聲仍沒有停止,不少戰士在床上坐臥不安,臉上露出痛苦、緊張和對生命的擔憂。面對有點失控的局面,我突然想到,這不正是開展思想政治工作的極好機會嗎?對付高山反應,吃藥是一方面,也許提振精神更重要。打定主意后,立即召集全排在房間開會,專題學習毛選名篇《愚公移山》。一名班長拿出我隨身攜帶的單行本《愚公移山》開始朗讀起來,一時間,他那帶有純正四川腔味抑揚頓挫、充滿激情的聲音持續在房間回蕩,清晰,動聽,入耳,入腦。朗讀完后,我鼓勵大家:“過去中國共產黨領導全國人民推翻了三座大山,建立了新中國。今天,在進藏路上,我們遇到了高山反應這座大山,這座大山也是紙老虎,只要我們發揚愚公移山精神,一定能戰勝它,最終到達老部隊。”我問:“同志們有沒有決心?”眾答:“有!”事情就那么神奇,可能是藥物起了作用,更可能是精神的力量,總之會后不久,戰士們就慢慢安靜下來。

 

過了五道梁,繼續向拉薩方向行進,一路經過唐古拉山口、長江源頭沱沱河、可可西里無人區、藏北草原等地,食宿在溫泉、安多、當雄、羊八井等多個兵站,海拔都在4500米左右,其艱苦程度與五道梁相差無幾。在途中,我們經受了一次又一次考驗,戰勝了一個又一個困難,無怨無悔,勇往直前。

 

就在我們奮力前行時,想到還有一個群體也在默默作奉獻,那就是長年累月堅守在生命禁區為過往部隊服務的沿線兵站的戰友們。這些年輕戰士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頭發自然卷曲,眼睛略顯呆滯,臉呈古銅色,手背青筋暴突,手指甲凹進……每次看到他們這副與其年齡不相稱的模樣,我的心就痛。我知道,這模樣是嚴酷的大自然在他們身上留下的印痕,是火紅的戰斗青春付出的代價。他們的模樣有些怪異畸形,心靈卻是最美的,是世界上最美的高原紅!

 

14天,車隊終于順利到達拉薩,大家歡呼雀躍。稍作休息,各新兵營就此分道揚鑣,各自奔赴駐地。我們團新兵營繼續向南前行,三天后到達亞東城,接兵任務圓滿完成。

 

這次入川接兵,環繞西藏、四川、重慶、陜西、甘肅、青海六省(市區)轉了一個大圈,歷時數月,行程8000多公里。這經歷,刻骨銘心,是以為記。

 

 

作者簡介:陳和歡,湖南省安仁縣人。從軍十九年,其中在西藏高原十五年,后轉業回地方工作,現已退休。原安仁縣委副書記、縣人大常委會主任,現安仁縣關工委執行主任。喜好閱讀和思考,閑暇時撰寫散文若干篇在地方和軍隊刊物發表。 

來源:安仁在線網絡科技中心微信號

 

責任編輯:向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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