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一直有個夢想, 那就是成為21世紀的羅斯福。為此,面對這個已是滿目瘡痍的帝國,拜登高舉大政府旗幟,怒斥新自由主義推崇的涓滴經濟學,強調只有在政府的領導下才能取得偉大的經濟成就。
正如他在早前的國會演講中所言:
涓滴經濟學從來沒有奏效,現在是從下至上和中部增長經濟的時候了!
一
1928年6月14日,一位來自密西西比河以西,出生于艾奧瓦州的小鎮青年被提名為共和黨總統候選人,他就是后來被媒體和人民評價為美國有史以來最差勁的總統——赫伯特.克拉克.胡佛。
關于胡佛是否在1929年當選為美國總統這件事,幾乎沒有任何懸念。
因為他的背后是一個時代的輝煌!
柯立芝繁榮,是20世紀上半葉美國經濟和主張小政府的古典自由主義學派(芝加哥學派)最引以為傲的黃金年代。依托著一戰結束后的發展時機,美國在約翰.卡爾文.柯立芝總統時期,開啟了以建筑、汽車、電氣為主要方向的產業擴張步伐,成績相當耀眼。
1919年~1928年期間,美國建筑工業產值從120億美元增長到近175億美元,家用轎車從600多萬輛增長到2200萬輛,工業生產增長近一倍。
作為柯立芝內閣里古典自由主義的堅定擁護者,曾以一己之力將如雞肋般地位的商務部,締造成一個幫助政府和企業構筑成伙伴關系的強力組織的商務部部長胡佛,在這個由美國企業創下的經濟繁榮中,當有他的一份功勞。
在鋪天蓋地“選擇共和黨、選擇胡佛即是選擇繼續繁榮”的宣傳聲中,包括民主黨最炙手可熱的政治新星富蘭克林.羅斯福也必須承認:
不可能有比他更好的人選了!
美國主流報紙對胡佛當選的評價是:另一個繁榮的四年
1929年3月4日,胡佛在一片歌功頌德的輿論環境中宣誓就職美國總統,華爾街日報對此評價道:
政府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與商業打成一片,毫無疑問,胡佛是一個很有活力的商業總統,他也會是美國第一個商業總統。
言下之意,胡佛不僅會繼承柯立芝繁榮,還會開創出一個由企業主導的全新時代。然而,在一片歌舞升平的環境中,這位打著“讓美國人家家鍋里都有一只雞,每戶有一輛汽車”競選口號的新任總統并不知道,僅僅七個月之后,他將親眼見證美國史上最令人恐慌乃至絕望的黑暗歲月——
大蕭條!
一個險些葬送美國崛起,餓死人數高達800萬的超級經濟危機。
在處理這場危機時,胡佛仍然堅信古典自由主義那一套,認為市場自由配置能夠解決一切問題,因此推行自由放任不對市場進行干預的政策。
包括政府救助銀行、投資基礎設施、企業不能降工資以維持社會基本消費能力、出臺《斯穆特-霍利關稅》法案,提高進口關稅確保美國制造在本土市場的競爭力。前兩個政策沒有多大問題,而后面兩個政策分別導致失業潮和其他國家對美國采取報復性關稅,使美國進出口額驟降50%以上,引發全球性經濟大蕭條。
毫無疑問,錯誤的救市政策和對芝加哥學派的無條件迷信,讓美國的危機更雪上加霜,這是胡佛被評價為最差勁總統的主要原因。
而另外一個原因則是1932年鎮壓老兵事件!
當時,胡佛下令軍隊以暴力手段鎮壓在華盛頓周邊聚集的兩萬老兵。面對這群曾為美利堅崛起不遠萬里前往歐洲作戰,只是因為沒錢想早點討回退伍金的軍人,美國政府沒有絲毫憐憫。
被胡佛親自任命的總指揮麥克阿瑟,不僅一把火燒光了老兵的臨時居所,還用刺刀和催淚瓦斯對付那些胸膛上掛滿了勛章的軍人,致使多人被打死。
這起鎮壓事件徹底摧毀了胡佛的人設,再加上大蕭條時期政府失敗的救市政策,美國人用選票執行了正義——1932年,在新一屆總統大選中,臭名昭著的共和黨人胡佛敗給了民主黨候選人富蘭克林.羅斯福。
至此,美國崛起迎來了新生,但故事卻沒有結束!
美國第三十一任總統胡佛
九十多年后,時光輪轉,打著讓美國再次偉大旗幟的唐納德.特朗普登上了歷史的舞臺——一位糟糕程度與胡佛并肩的差勁總統。在他的任期內,美國經歷了21世紀最嚴重的疫情和經濟危機,疫情死亡人數超過60萬人,美國股市多次熔斷。
而導致這一系列后果的罪魁禍首,也是他錯誤的政策,比如高舉貿易保護主義,再比如疫情防控不利等等。
他甚至還一手引爆了動搖美國國本的國會山暴亂事件!
胡佛遇到的問題,他都遇到了;胡佛不敢做的事情,他也做了。所以,他的結局自然和胡佛是一樣的,被美國人手中的選票送出了白宮。
同樣是共和黨總統點燃大火,同樣是民主黨總統臨危受命,歷史總是如此驚人的相似。在拜登看來,特朗普就是21世紀的胡佛,而他則是新世紀的羅斯福,一個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真命天子。就連美國最具影響力的時代周刊雜志,也在鼓吹,拜登確實有羅斯福的影子。
這個影子重疊在何處?
財政支出!
拜登就任美國總統后,政府支出規模成倍增長,其力度目前已超過了羅斯福推行新政和08年金融危機的任意時期。用他的話來說,重新回歸由政府主導的大政府時代,讓美國再次走向輝煌。
而重新走向輝煌最重要的一步,便是向跨國企業亮劍,用全球最低企業稅率強迫盈利回流美國,增加美國財政收入,讓政府能有錢做更多的事,如基建。
誠然,新政府的財政擴張和政府主導的大規模基建計劃,確實在某種程度上和羅斯福有重疊之處。但拜登似乎有意的忽略了一點,讓美國再次偉大,解決美國由極端貧富分化的一系列問題的關鍵,不在于政府財政收入能從跨國企業手中拿回的多少,而在于跨國企業本身所代表的東西——
壟斷!
二
在高中歷史教科書中有這樣一幅圖,美國參議院的議員們以各種姿勢坐在椅子上,其中一名議員昂著腦袋望向身后,順著他的目光,是坐在議員們后面的是一群身形肥碩,大腹便便的肚子里裝著金錢,身穿禮服的大資本家。
這幅畫是當年美國托拉斯(壟斷)時代最直觀的縮影。
19世紀60年代,第二次工業革命的浪潮在美國率先引爆,以電力、汽車、石油、化工為代表的重資產開始飛速發展,美國商業界迎來了空前的繁榮,這一時期被美國批判性作家馬克.吐溫稱之為鍍金時代——一個表面上遍地都是黃金,但真實面目卻是投機者、企業家、政府官員互相勾結,三位一體掠奪國家和人民財富的黑暗時代。
隨著企業的不斷發展,一些實力強勁的財團發明了托拉斯組織,主要內容是聯合同行業大型企業,兼并小企業,一致主宰市場和控制價格。
也就是現在眾人熟悉的壟斷!
數據顯示,1910年,美國各種托拉斯組織所掌握的產業達到五分之二,具體方面,紡織工業50%、玻璃制造業54%、食品制造業60%、鋼鐵工業84%、非鋼鐵金屬工業77%、化學工業81%。
由于大企業不斷兼并,話語權得到空前提升,而那些處于外圍的中小企業主、農場主、工人階級的生存空間逐漸縮水,生活水平每況愈下。
托拉斯時代下的美國勞動者有多慘?美國車間一位監工曾說道,讓一個身強力壯體格健全的18歲小伙子,在這里任意一架機器旁邊工作,我能讓他在22歲的時候頭發灰白。
這是來自壟斷資本家赤裸裸的炫耀!
在各種托拉斯組織的壟斷下,在中下階級財富凋零的情況下,美國內部矛盾日益激化、社會暗流涌動、潛在危機重重,國家政權隨時都有可能在各種聲勢浩大的人民運動中傾覆的風險。
不過,很幸運的是,一顆炸彈的爆炸讓白宮繼任者認識到了局勢的危險性,并愿意付之行動改變一切。
1897年,南北戰爭名將威廉.麥金萊當選美國總統,這位在戰爭時期就勾結資本家大發橫財的將軍,把軍閥風格絲毫不加掩飾的帶進了白宮。在他的任期內,美國政府堅定奉行自由放任的經濟政策,企業活動去政府管理化程度進一步下降,他甚至還暗示媒體控制美國經濟的不是白宮而是華爾街,這一系列利好資本家的行動為托拉斯組織在20世紀初發展到巔峰奠定了基礎。
麥金萊和托拉斯組織的狼狽為奸,讓美國民眾生活日漸難以為繼,這為無政府主義甚至馬克思主義思想在美國的興起提供了發展空間。
1901年9月6日,麥金萊在水牛城的音樂殿和民眾會面時,被一名無政府主義刺客連開兩槍刺殺,不治身亡。而作為副總統的西奧多.羅斯福靈前繼位,成為臨時總統。
西奧多.羅斯福
盡管老羅斯福在施政演講中強調不會動搖麥金萊的路線,但總統被刺一事,讓這位老練的政治家敏感意識到了危機所在。
無政府主義者連總統都敢殺,難保他們不會鼓動民眾揭竿而起!
怎么辦?
解鈴還須系鈴人,要想徹底解決危機,就必須干掉托拉斯組織,讓財富分配機制向更有利于廣大中下階級的人民回流。于是,轟轟烈烈的反托拉斯運動,在老羅斯福的權杖下拉開了浩蕩帷幕。
首當其沖的便是羅斯福的老東家摩根。
1901年,摩根在吞并卡內基鋼鐵業務,整合美國鋼鐵上下游產業鏈后,又成立了北方證券公司,壟斷了美國西北地區數十州的鐵路運輸業務。1902年,羅斯福啟動對摩根集團的反壟斷調查,并于1903年以5:4的判決裁定北方證券違反《謝爾曼法》,終止并購。
緊接著是石油大亨洛克菲勒,當時,洛克菲勒旗下的標準石油,掌控了美國90%的煉油業,可謂是真正的富可敵國。經過長達數年的調查,在超過400名證人、1.2萬頁證詞和1903項指控的有利證據下,美國最高法院判定洛克菲勒的壟斷真實存在,標準石油被拆分為34家地區性公司。
除了摩根和洛克菲勒這兩個巨頭之外,在整個執政期間,老羅斯福還先后爆錘了牛肉業、食品業、煙草業等多個行業的托拉斯組織,將美國經濟成功從被大財團的綁架中回歸到正常秩序,人送外號托拉斯爆破手!
三
1934年,西奧多.羅斯福的遠方表侄富蘭克林.羅斯福入主白宮,后來的事情大家應該也很清楚,羅斯福新政成功把美國從崩潰的邊緣拯救回來,并用執政期間建立起來的強大工業體系率領美國打贏二戰,于是這才有了20世紀最為絢麗的大國崛起。
但小羅斯福千古功績中當有表叔西奧多.羅斯福的一份!
富蘭克林.羅斯福
在老羅斯福拆分大財團、大公司的基礎上,小羅斯福在幾乎沒有任何阻力的條件下,成立了大量以金融產業為核心的國有企業,比如聯邦農作物保險公司、商品信貸公司、進出口銀行、聯邦存款保險公司,這些公司在很大程度上成為了大政府主導國家經濟的業內助手。
簡單點講,老羅斯福強力的反壟斷政策,不僅為后來政府奪回經濟主導權掃清了資本集團的阻礙,還讓美國社會的財富分配機制回歸到正常化,而小羅斯福的大政府主義則在這個機制下利用政府投資基建把更多的財富重新分配給中下層經濟人民,通過重振國內消費水平使美國經濟全面復蘇!
而一心想成為21世紀羅斯福的拜登卻沒有這么一位好表叔。
20世紀80年代,由于蘇聯在全球爭霸中頹勢已完全顯現,美國政府和資本集團認為沒必要延續高效率財富分配機制把利潤渡讓給更多人,再加上大規模通脹和經濟停滯,鼓吹經濟活動去政府化的新自由主義全面崛起。
他們打著“新自由主義是邁向高收入唯一發展模式”的旗幟,公開反對國有制和社會主義,反對政府以任何形式干涉經濟活動,鼓勵極致化的自由市場經濟,要求將國有企業和公共服務單位進行私有化。
總而言之,就是建立一個看似以市場配置為主導,實則以資本操縱為主導的去政府化經濟體制。
芝加哥學派的門徒們認為,解決貧困最好的辦法不是政府直接救濟,而是通過擴大對先富起來的人受惠增加財富總量,然后再使窮人受益。換言之,先把蛋糕做大,再分配給其他人更多的蛋糕,這就是涓滴經濟學的核心理論。然而結果卻是,美國的富人們為了追求極致的利潤,居然把窮人們分配蛋糕的盤子給砸了——能創造大量就業崗位的制造業向外轉移!
盡管新自由主義依托著第三次產業革命的強技術擴散優勢,讓美國乃至世界經濟在短短四十年間,超越了整個人類文明包括前兩次工業革命的一切成就,但極致私有化的背后是美國工業城鎮萎縮、制造業空心化、基層社區崩塌、社會分裂、中產階級大量消失以及空前的貧富分化。
如果說,古典自由主義下的托拉斯差點葬送美國崛起,那么新自由主義下的跨國壟斷金融資本則正在葬送美國霸權。
拜登想成為羅斯福,卻沒有一位能幫他砸碎托拉斯,為大政府主義重掌國家權力掃清資本障礙的表叔,除非他愿意同時扮演老小兩代羅斯福的角色。
可能嗎?
全球最低企業稅率說明了他根本不愿意,或者不敢向跨國壟斷金融資本開戰,這只是美國利益和資本利益的一次妥協。即便美國財政收入能夠大規模增長,但只要新時代的托拉斯還在,美國財富分配機制就不可能發揮合理分配的作用,而美國政府投資大基建散出去的錢,也就難以通過合理的分配機制真正的落入能重振美國經濟的中下階層人民的腰包。
四
中國經常講,摸著鷹醬的石頭過河。
美國壟斷與反壟斷的百年激蕩史對我們有著非常深刻的教訓。
一次成功的反壟斷,可以把一個大國從崩潰的深淵中拉回崛起賽道,而一次充滿妥協的反壟斷,則足以葬送國家的未來。美國衰落的警鐘當以長鳴,反壟斷的決心不能有絲毫動搖。
因為壟斷的最高目標是監管去政府化,而去政府化的最高境界,是以經濟權力綁架國家權力。
當資本成為這個世界的唯一主宰后,個體的人,要么是飼料,要么是魚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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