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我在自己的微信公眾號發了《再讀馬克思》一文后,有多位讀者問:“世界社會主義五百年”怎么起算?我回答說,這是習總書記說的,原話是:“盡管我們所處的時代同馬克思所處的時代相比發生了巨大而深刻的變化,但從世界社會主義五百年的大視野來看,我們依然處在馬克思主義所指明的歷史時代。”
讀者仍然問,那究竟從哪里起算呢?冠音也問:“馬克思誕生只有二百年,在馬克思之前就有社會主義嗎?”孩子也關心“社會主義”了,看來這問題有些普遍性,我應當認真回答。
我對冠音說,你以后會學到一個成語“行成于思”。毛澤東在《反對黨八股》一文里說過“孔夫子提倡‘再思’,韓愈也說‘行成於思’”。韓愈的原話在《進學解》里:“業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毀于隨。”意思是行事的成功在于認真審慎的思索(或者說正確的思想),一個好事業被毀了,在于隨意拍腦袋做決定。這里講的是思想對于行動的意義。
社會主義的實踐,是可以追溯到最早的社會主義思想的。這種思想最早出現在一個名叫托馬斯·莫爾的英國人的頭腦里。他出生在倫敦一個不太顯赫的富有家庭,出生日是1478年2月7日。他被認為是歐洲早期空想社會主義學說的奠基人。他的思想寫在他的不朽之作《烏托邦》里。
我們現在習慣表述的“空想社會主義”,準確的譯法為“烏托邦社會主義”。“空想”這種中文譯法在清末民初的報刊上已出現,是從日本人的譯法中轉譯來的。一種美好的社會理想被譯成“空想”,與漢語中的夢想、幻想、設想、理想都不同,干脆譯成“空想”已經含有一種虛幻、嘲諷、輕蔑在其中,潛臺詞含“不可能”的意思。
莫爾的《烏托邦》并非來自“空想”。他14歲(1492年)進入牛津大學讀古典文學,在那里閱讀了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人的作品,其中柏拉圖的《理想國》對莫爾產生了很大影響。有人甚至把《烏托邦》稱為柏拉圖《理想國》的續篇。莫爾還被認為是人文主義學者和閱歷豐富的政治家。他當過律師、國會議員、財政副大臣、國會下院議長、大法官。我們知道了他這些社會職務,再看他的《烏托邦》,就會感到多么難得。
《烏托邦》一書,寫于莫爾37歲至38歲(1515年—1516年)出使歐洲期間。書中寫了一個虛構的航海家航行到一個奇鄉異國烏托邦的旅行見聞。“烏托邦”一詞來自希臘文,莫爾第一次用它來表示一個理想的幸福國家。
莫爾說,那是個島國。在那里,人們沒有私有財產,在公共餐廳就餐,每天勞動六小時即能滿足社會需要,其余時間從事科學、藝術等活動。人們在政治、經濟方面都是平等的,實行按需分配。沒有商品貨幣關系,金銀被用來制造便桶溺器(三百年后的列寧說過一句“總有一天我們會用黃金來建造廁所”,大約同莫爾寫在《烏托邦》中的這個描述有關)。
莫爾在擔任律師期間,就接觸了大量下層社會的案件,目睹了貧民遭受的苦難。他由于堅持替受屈的人們說話,而在倫敦頗有名望。但即使他當了大法官,仍有許多他無法解決的大不公平。因而有評論說,《烏托邦》是柏拉圖的理想國與歐洲不公的社會現實發生嚴重沖撞的產物。
我告訴冠音,有人曾經把中國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的一些奮斗,猛烈地批判為“烏托邦”,比如說:“那簡直就是烏托邦。”在這個語境中,“烏托邦”已經是個壞東西?,F實社會中的成功與失敗,正確與錯誤,都是可以反思、探討和研究的。對莫爾《烏托邦》書中的理想和思考,我們應該尊重,不可褻瀆。
我告訴冠音,世上真的有美好,但也有嘲笑和污蔑美好的。有文化有名氣的人,也不乏譏諷和蔑視“烏托邦”的。對“烏托邦”的嘲笑曾經延伸到日常生活中,比如誰做了不切合實際的事,誰有不可能實現的想法,就會被說成“你這個烏托邦”。把“烏托邦”和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捆綁在一起,有形無形中就產生了瓦解共產主義理想和社會主義制度的作用。至少可以說,這么歪曲“烏托邦”,五百年前的莫爾夠冤枉的。
想象一下科學幻想小說,你不會去批判、諷刺它吧。莫爾理想中的烏托邦島國,你也可以把它看作是個社會幻想作品,何況他“幻想”的是一個美妙的人類社會,為什么要譏諷它、抨擊它呢?
《烏托邦》最初的全名是《關于最完美的國家制度和烏托邦新島的既有益又有趣的金書》,讀起來是輕松而有趣的。但是,莫爾寫在書中的結論卻不輕松,甚至讓歐洲不公的社會感到震撼——
莫爾寫道:“私有制是萬惡之淵藪。”
莫爾寫道:“私有制使一切最好的東西都落到最壞的人手中,而其余的人都窮困不堪。”
莫爾還寫道:“只有完全廢除私有制度,財富才可以得到平均公正的分配,人類才能有福利。”
莫爾在社會主義史上第一次提出了消滅私有制,建立公有制的問題。莫爾提出的命題和思索,在此后的三百年間,有法國的圣西門、傅立葉,英國的歐文等一批繼承者對這個命題、理想以及實現的可能進行深入的探討和研究。他們繼續揭露資本主義的罪惡,對未來的理想社會提出許多美妙的天才設想,甚至進行社會實踐。直至被馬克思吸收,成為馬克思主義的三大來源之一。
1913年,列寧為紀念馬克思逝世30周年寫了《馬克思主義的三個來源和三個組成部分》,刊載于布爾什維克的社會政治和文學雜志《啟蒙》。在這篇文章中,列寧指出馬克思繼承了德國的古典哲學、英國的古典政治經濟學和法國的空想社會主義。實際上,還可以上溯到莫爾,是英國、法國的空想社會主義。
再說莫爾,他在1532年毅然辭去大法官職務。
英國倫敦塔
第二年,他被關進了倫敦塔。
1535年,他被定為叛國罪。
這年7月6日,他走上了斷頭臺。
第二天,莫爾的頭被懸掛在倫敦橋上示眾。
冠音在倫敦橋上
冠音去過英國,知道倫敦橋長什么樣。我告訴她這個故事時,她沉默著聽。我說,如今,莫爾在英國歷史上最偉大的100個名人評選中名列第37位。然而,就像希臘法庭當年殺死了他們最偉大的哲學家蘇格拉底,英國的法庭也殺死了他們最偉大的社會主義思想家。
莫爾有一個非常好的朋友叫伊拉斯莫。
伊拉斯莫在悲痛中寫下:“他(莫爾)的靈魂之純潔勝過白雪,在英國從來沒有過像他這樣的天才,將來也不可能再有。”
伊拉斯莫還預言:“莫爾的思想,適合于任何時代的人。”
莫爾的《烏托邦》完成于1516年,距今五百余年。
世界社會主義,從《烏托邦》問世起算,距今五百年。
2018年5月5日星期六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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