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發展的速度日新月異,正在重塑人類社會秩序。它不斷地改變著、也徹底地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方式。當人工智能可以在社交媒體上生成文章、能夠翻譯出十分有難度的外文時,不少人、尤其是文科生都會無比沮喪,認為自己磨煉多年的技能一夜之間就已經被替代了。畢竟,現在有這些聊天機器人,能跟你聊得天花亂墜,還有那些以假亂真的“假人”,竟然能模仿名人的樣子——這些科技的飛速進展正在改變我們的學習、工作、創造甚至思考的方式。然而,我們需要關注的是,文科學習的根本目的和最重要功能是否就是為了掌握那些在沒有AI的時代就看起來被某雪峰等網紅嘲笑為門檻不高的“所謂”技能?且不說某些網紅們自己賺錢的方法恰恰和理工科幾乎毫無關系,單單說某些網紅們的看法,在AI時代注定是膚淺和短視的。聲稱懂理工科的人卻恰恰最無視技術時代的科技特點。他們用相對固定的志愿套路去服務千千萬萬的學生,幾乎讓理科生都填計算機、土木,讓文科生都去填漢語言文學和法律——這本質上和去快餐店吃薯條漢堡、喝固定的碳酸飲料毫無二致。去快餐店是容易惰性的,但又最容易產生迅速滿足的快感,因為可供選擇的范圍固定而呆板,程式化且沒有營養,對于商家來說,這樣的“以不變應萬變”的方法高效、節省成本又能迅速暴利。但對于本該因時、因地、因人而細致全面規劃的高中畢業生來說,就可能遭遇一場人生過早被簡陋化設計的災難??雌饋?,網紅們是在為窮人們的孩子們掌握技能而苦心呼號,殊不知,這恰恰是讓孩子們完全放棄掌握長效技藝而僅僅迷醉于短期技能的知識陷阱。
科技的進步其實沒有讓人文學科變得無用,反而讓它們更加重要。那些看起來沒有門檻的技能實際上是人文社科里不太核心的部分,也是最淺層次的文科部分。這是因為人文學科主要是培養創造力、道德觀念、對信息來源進行批判性分析的能力,以及有效地與團隊溝通的技藝。此外,人類與技術的互動需要更多的倫理、文化和社會層面的思考,這正是人文學科所擅長的領域。技術到技藝再到藝術,文科如此的脈絡決定了純工具層面的技術本就不是其所本質與關鍵的領域。因此,文科教育在數字化時代恰恰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大型語言模型的確帶來了不小的挑戰和震撼,這種挑戰很震撼放在文科的技術技能層面顯得尤其的肉眼可見,也就因此會更加讓人驚心動魄。比如驅動ChatGPT的技術,其本質是基于大量文本上訓練的人工神經網絡,從而去預測人類的寫作思路和用詞,同時快速查找信息,最終快速生成與人類產生的內容相似的文本或圖像。但是,再強大的機器也不能繞過人類道德,所以,人類更重要的任務之一必然包含如何最好地使用和利用這些工具,并且保證能夠合乎道德、負責,并確保我們沒有做任何傷害弱勢群體的事情。阿根廷哲學家兼精神分析學家米高·本尼賽戈(Miguel Benasayag)認為“人工智能”這個詞匯其中的“智能”僅僅是一個隱喻。盡管人工智能在計算能力方面可能會超越人類,但它本身無法賦予這些計算以任何真正的含義或理解。將人類復雜多樣的思維過程簡單粗暴地歸結為計算機代碼的想法是一個誤解,而堅信機器可以完全替代人類的思維則顯得過于荒謬。正如約翰·O·麥金尼斯(John O. McGinnis)所說:“ChatGPT只是與人們關于世界的文字相連,而不是與世界本身相連。它漂浮在我們創造的冗長語句的海洋上,而不是直接與真正的海洋相連。”
當然,更多的理工科學人認為,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改進,這些障礙將被及時克服。它的神經網絡最終將更有效地處理數據,隨著它從其他文本和人類互動中收集更多的數據,它的學習能力也將得到提高。理工科的學者們認為,那種認為“ChatGPT永遠不會取代批判性和創造性思維等人類技能、人類的寫作可能會被人工智能取代,但人類的思維本身不會”的想法是出于文科人的無知,至少,這種想法沒有太長的期限了。因為AlphaGo這樣的人工智能程序擊敗了世界上最好的圍棋選手所證明的那樣,這一壯舉需要批判性和創造性思維。如果人工智能可以批判性和創造性地思考,那么,目前這些文人式的判斷都會很快過時。在科學主義者們的線性思維看來,ChatGPT令人信服地模仿人類寫作的能力實際上反映了批判性和創造性思維。就像數字處理一樣,寫作本質上是為了解決問題,不管這些問題是關于政治、政策、哲學、美學還是其他什么。寫作被人文主義者們視為一項獨特的人類活動,與數字計算不同。但這兩項任務在科學主義者和AI技術革新者的眼中在根本上是相同的:他們認為兩者的本質都是在解決問題——批判性和創造性地思考問題。這種爭論其實由來已久,學者們、學生們從定量研究VS定性研究的爭論時代開始就一直在科研領域內對此喋喋不休。現在似乎到了要見真章的地步。面對這樣的技術捆綁式的談論,人文主義者們應該思考的是,在線性維度上的探討其實已經沒有意義,這需要哲學式的超越和歷史式的理解。
的確,理工科一直致力于回答“是什么”和“怎么做”的問題。但是人文社科更擅長回答“為什么”和“應該嗎”的問題。人類如果只是追求技術進步,就會容易喪失真正目的。理工科所追求的真理是客觀實證的真理,但缺乏內在的人文價值。而人文學科、包括相當部分的社會科學,其追求的是內在價值,而非客觀、實證的真理。如果把科學規范強加給人文,把唯科學主義籠罩在所有人文學科頭上,若干年后,人將只活在沒有價值的真理的世界。人工智能和人類智能的本質分別是什么,區別在哪里?政策制定者的義務和關懷的向度應是怎樣的?技術對人文的不同影響應該怎樣理解?這一系列問題都指向背后蘊含重要人文意義的議題,因為,只要人類想應用人工智能而不是被其主宰,那么人工智能的定位就是模擬、延伸和拓展人類的智能,其道德性的實現的把門人必須是人文精神與其內核。
人工智能確實帶來了文科教育的范式革命和前所未有的強力沖擊波,但正是如此,注重綜合素質與批判精神的文科教育可能將更具有價值。在新型文科的教育下,對學生能力培養的重點不再只是古板地聽聽講座以及炫技式的背誦——雖然這些依然是很重要,但是只是構成新型文科教育的部分基礎——新時代的文科教育更多重點會培養學生如何管理、溝通、領導、研究和分析、團隊寫作與決策制定等。人類智能遠非僅僅是一臺計算機,它包含了情感、實體性,并不時犯錯的復雜過程。有了人工智能,大學教育的意義可能會改變。張雪峰式的網紅口中的大學,在人工智能時代將沒有存在的必要,因為如果你只是想學習某種技能,那么未來由非人類的人工智能構成的網課平臺就可以實現這個目標——更可能的情景是,很多職業已經完全被替代,從而失去了求職的必要,學習的價值當然也就不復存在。然而,那種古典意義上的、追尋人文價值的傳統書院、柏拉圖式的學院可能會在AI時代復興——師生在這里區分開人類的意義和機器的程序,在這里沉浸和反思世界和人類的本質命題。這恰恰就是人文學科才能提供的教育。從這個角度來說,AI反而更有可能和文科成為更好的伙伴。
在人工智能不斷創造進步和效率的今天,也一次又一次裹挾著人類。這不僅僅是簡單的人機結合,更像是機器對人類的殖民化。這一趨勢在我們的記憶外化方面尤為明顯。很多人的記憶力越來越差,盡管他們的記憶問題并非退化性疾病所致。以全球定位系統(GPS)的使用為例,隨著車輛數量的增加和交通道路的不斷復雜化,許多司機開始依賴導航設備。已經有不少研究開始關注這個現象,并且發現,那些堅持自己記路、力圖減少對導航依賴的司機,與那些長期依賴導航的司機相比,幾年后其大腦功能發生了顯著變化。一些研究發現,僅僅在使用導航三年后,那些依賴導航的司機大腦中負責測繪時間和空間的皮質下核出現了萎縮,同時還出現了某種閱讀障礙癥狀,無法準確判斷行車路線的時間和空間。這實際上是人工智能和計算機對人類的殖民化的一種表現。我們的大腦本來有的功能被外包,但這些功能并沒有得到新的任務來替代,于是它們開始退化。對于人類來說,智能建立在欲望的存在和對自身漫長歷史的認知之上。離開了人類大腦的運作和肢體活動,智能其實就不存在,因為人類智能是與身體緊密相連的。大腦本身作為身體的一部分,在特定環境中才得以真正體驗和運用。相反,機器不同,它們在進行計算和預測時,并不能為這些行為賦予真正的意義。許多人工智能研究者堅持認為機器會取代人類的一切,人類智能和人工智能之間只存在程度上和數量上的差異,但實際上這兩者之間存在著本質的不同。創造意義的源泉是人類,而不是計算機。因此,將人工智能視為人類智能的簡單延伸是陷入了還原論的陷阱,從而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換言之,只要人的定義還是人,即便是人機合作(而非機器滅絕人),那么,對于人工智能和人文本身的思考就應該警惕超人類主義的思維綁定。在這場人類文明和科技的大重組、大變革中,文科專業所蘊含的人類最重要的底色——領導力、法治思維、批判性思維、與人溝通和協作的技能,恰恰是均衡技術創新與人類權利之間關系的最重要的核心本領,也恰恰是維持人類未來發展方向的重要手段。在這方面,美國的做法為人類提供了雙刃劍:一方面,美國政府的科技發展程度傲視全球,在人工智能方面,美國一騎絕塵;但另一方面,美國政府已經將唯科學主義發展成了一種非理性的宗教原教旨主義:美國政府從全世界提取數據,但是從不提取也不尊重價值;美國政府把世界視為自己隨意處理和緘默的數據庫,為美式普世價值、資本主義、美元霸權和帝國主義的價值觀服務。我國著名文學學者蔣暉指出,美國政府從未反思過自己的價值觀。美國充滿了虛偽的雄辯技巧與膚淺的獨立精神,事實上整個國家充滿了對世界的教條式的理解,并不允許任何人對美國的底層價值觀做任何真實的批評和批判,因而,當今的美國文科已經墮落為僅僅服務于資本家的權力與白人至上邏輯結構里的權力。這不僅僅是一場爭論,這更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深刻大變革,因此我們更需要人文的力量。民眾越來越多地在被AI替代或者是訓練。勞動力得到的僅僅是解放嗎?底層人民的未來是更加光明還是更加暗淡?人工技能加持后的技術世界,社會階層固化是不不是會更加嚴重?人類是否會異化為機器?盡管目前的科學主義者們堅定認為人類靈感、悟性和創造力的機制一定也最終可以被轉化為一個圖靈可計算的解決方案——但是,且不論這樣的技術實現難度和時長如何,至少,要使得人工智能的未來仍能夠由人類掌控,那么,帶有歷史學和哲學雙重意義的人文價值觀、批判精神、人類特有的創造和想象力就是塑造它的最底層力量,也是人類最后的陣地,因為它們包含了我們人類最珍貴的所有復雜而微妙的、讓我們之所以為人的情感體驗:喜悅與悲傷、決心與沮喪、敬畏與輕浮、希望與恐懼、美感與惡感、關懷與意義。當實證主義——科學主義——人工智能主義被當成一神教一般地崇拜,那么人類社會的一切都會被化為可以被機器操作的變量,再也沒有了理想、信仰和美好希望所帶來的力量:毛主席說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恰恰不是從純定量的實證主義角度進行的分析。因為按照當時社會情境分析,星星之火在唯科學主義的定量層面可以忽略不計。面對列強環伺的新時代與AI時代,人類文明也應當倔強地保留這樣充滿理想主義的星星之火。就像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形成與拓展,在充滿列強的世界中堅強行走,從而能夠破除“現代化就是西方化”的迷思。不僅為新時代中國提供了方向指引和根本遵循,而且為人類政治文明貢獻了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更是為其他國家走出適合本國國情的民主政治發展道路提供了有益借鑒、注入了信心,具有廣泛而深遠的世界意義。這正是破除“唯西方一元論”的絕佳案例。強人工智能紀元的來臨,我們也更當思考:是否需要在教育中破除網紅們“文科沒有壁壘”的惰性思維和簡陋認知?
(作者大誰緝事,系萬邦圖治區域國別學苑專欄作家;來源:昆侖策網【授權編發】,轉編自“萬邦圖治區域國別學苑”微信公眾號,修訂發布;圖片來自網絡,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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