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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本文為作者《唐青釗:跟著總書記讀古典——《詩經》之“思無邪”初探(上)》一文的下篇,上篇見文后“相關閱讀”。
四、《詩經》的社會家庭之思
人類社會,是全部社會關系的總和。在中國古代,“社”是祭地神之所,“會”是眾人的聚合。“社會”一詞最早見于北宋理學家程頤所說的“鄉民為社會”(《二程集》)。社會是由人組成的,人的存在是社會形成的前提,沒有一個個現實的人的存在,也就沒有社會。人總是社會的人。馬克思認為,“人是最名副其實的社會動物,不僅是一種合群的動物,而且是只有在社會中才能獨立的動物。”(《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 2卷,第87頁)。《詩經》中的商周社會尤其是西周和春秋時期的社會是一個比較復雜的社會系統和結構。這個社會的細胞是家庭。隨著西周王朝“父死子繼”的嫡長子宗法制度的建立,西周春秋時期形成了周天子-諸侯國-卿大夫-自由民-士人-奴隸的社會階級和等級,實際表現為奴隸、農民(獵人、商人、手工業者等)、小官吏(士人、自由民)、大官僚(大夫、卿士)、方國諸侯和周天子等社會階級和階層,其中周天子處于社會的寶塔之巔。這些階級和階層的形象和表現、交往和碰撞,演繹出了商周社會尤其是西周春秋時期家庭社會之思的樂章。
《詩經》中的家庭基本是以愛情為基礎成為夫婦組成家庭的。《詩經》的“十五國風”刮得最勁最烈的“風”是自由戀愛之風。自《詩經》之后,此風可謂“世風日下”,爾后的兩千多年直到新中國為止再也沒有了《詩經》中那么多的戀愛自由,“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豳風》《伐柯》)——怎么做好斧子柄?沒有斧子砍不成。怎么迎娶那妻子?沒有媒人娶不成。——萌芽于《詩經》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竟成了整個中國封建時代農耕社會的婚姻準則,而《詩經》中的大膽戀愛、自由結婚被鞭笞、貶斥為“淫”“淫奔”,從此中國的家庭陷入了有家庭無愛情的閉環和怪圈。《詩經》中的家庭不一樣。《詩經》中的家庭基本是從戀愛到結婚組成家庭的,并且是在“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樂只君子,福履綏之。南有樛木,葛藟荒之。樂只君子,福履將之。南有樛木,葛藟縈之。樂只君子,福履成之。”(《周南》《樛木》)的婚禮祝福聲中成為夫婦組成家庭的。這樣的家庭自有它的幸福和快樂:“君子陽陽,左執簧,右招我由房,其樂只且!君子陶陶,左執翿,右招我由敖,其樂只且!”——按碩儒朱熹的說法是:丈夫喜洋洋,左手握笙簧,右手招我(妻)奏“由房”。心里樂又爽!丈夫樂陶陶,左手搖羽毛,右手招我(妻)奏“由敖”。快樂真不少!這樣的家庭基本還有夫妻平等。《大雅》《思齊》說“思齊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婦。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雍容端莊是太任,他是文王好母親。賢淑美好是太姜,王室之婦居周京。太姒美譽能繼承,多生男兒家門興!可以想見古公亶父、王季和周文王三代尚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自然,戀愛婚姻家庭有著巨大的階級、階層差別。在王公貴族那里,名義上雖然是一夫一妻,實際上是“佳麗三千”,因而真正的自由戀愛組成的“一夫一妻”的對偶家庭基本就在小貴族、平民之中,所謂“匹夫匹婦”,大概就是指的這個階級和階層。
《詩經》中的家庭基本還是以夫妻為核心的家庭關系。周方國和周王朝自古公亶父起建立了“父終子繼”的宗法傳承制度、自周文王起建立起了嫡長子的宗法繼承制度。“父終子繼”的宗法制度自然也影響到家庭關系的改變。但是,《詩經》反映的西周春秋時期的家庭關系似乎還是以夫妻為本位。何以見得?因為亦王亦圣的文王以身作則、率先垂范的首先還是妻子:“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大雅》《思齊》)——先給妻子做榜樣,再擴展到兄弟間,進而推廣到封邑和國邦。因為《詩經》中的家庭關系基本還是以夫妻關系為核心的家庭制度。《詩經》中有夫妻之間的情深意濃、情意綿綿:“女曰‘雞鳴’,士曰‘昧’。‘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鄭風》《女曰雞鳴》)——女說:“公雞已鳴唱。”男說:“天還沒有亮。”“不信推窗看天上,明星燦爛閃量光。”“宿巢鳥雀將翱翔,射鴨射雁去蘆蕩。”“野鴨大雁射中了,我會為你烹調好。佳肴做成共飲酒,白頭偕老永相愛。琴瑟和諧共鳴唱,和和和美美在一塊。”知你對我真關懷,送你雜佩答你愛。知道你是戀著我,送你雜佩表心意。知道你是深愛我,送你雜佩表心誠。“‘雞既鳴矣,朝既盈矣’‘匪雞則鳴,蒼蠅之聲。’‘東方明矣,朝既昌矣。’‘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會且歸矣,無庶予子憎。’”——“公雞已經喔喔叫,上朝的官員都已到。”“不是公雞在鳴唱,是那蒼蠅嗡嗡鬧。”“東方已經蒙蒙亮,上朝官員聚滿堂。”“不是東方天色明,是那天上明月光。”“蚊蟲飛來嗡嗡響,只愿與你入夢鄉。”“上朝官員將散場,愿您不要讓人恨!”有夫妻之間的兩地情、無限思念。西周春秋時代,勞役、征戰成為家與國之間聯系的主要紐帶,從而《詩經》中“勤勞王事”的詩歌比比皆是。這些詩歌中,有妻思征夫:“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雞棲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茍無饑渴!”(《王風》《君子于役》)——丈夫服役去遠方,不知期限恨日長,何時才能回家鄉?天色漸晚下夕陽,牛羊下坡離牧場。丈夫服役去遠方,教我如何不想他?丈夫服役去遠方,離家日月難估量。何時回家聚一堂?雞群紛紛上了架,太陽漸漸也西下,牛羊下坡歸圈忙。丈夫服役去遠方,但愿不會餓肚腸!有征夫思婦:“揚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與我戍申。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揚之水,不流束楚。彼其之子,不與我戍甫。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揚之水,不流束蒲。彼其之子,不與我戍許。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激揚流動的水啊,沖不走成捆之柴。那位遠方的人兒,不與我駐守申國。想念你啊想念你,哪時才能回故里?激揚流動的水啊,飄不起成捆荊條。那位遠方的人兒,不與我守衛甫國。想念你啊想念你,哪時才能回故里?激揚流動的水啊,流不動成捆蒲柳。那位遠方的人兒,不與我守衛許國。想念你啊想念你,哪時才能回故里?有夫妻互相之思:“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陟彼砠矣,我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周南》《卷耳》)——采呀采呀采卷耳,半天不滿一小筐。想念我那心上人,菜筐擱在大路旁。登上高高土石山,馬兒疲憊神頹喪。且先斟滿金罍酒,慰我離思與憂傷。登上山崗放眼望,馬兒腿軟毛焦黃。且將兕觥來斟滿,聊以自慰莫悲傷。登上崎嶇亂石岡,馬兒累壞倒一旁。仆人精疲力又竭,無奈愁思解脫難!有夫妻想見喜之何極的:“風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云胡不瘳?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風凄凄呀雨凄凄,窗外雞鳴聲聲急。風雨之時見到你,怎不心曠又神怡?風瀟瀟呀雨瀟瀟,窗外雞鳴聲聲繞。風雨之時見到你,心病怎會不全消?風雨交加天地昏,窗外雞鳴聲不息。風雨之時見到你,心里怎能不歡喜?有兩情相悅、生死不負的:“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邶風》《擊鼓》)——生生死死不離棄,這是你我的約定。拉住你手相依偎,白頭到老不分離。可嘆相距太遙遠,讓我無法與你會。可嘆分別太久遠,不能履行那誓言!有對亡妻的深深思念:“綠兮衣兮,綠衣黃里。心之憂矣,曷維其已?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邶風》《綠衣》)——綠衣裳啊綠衣裳,外衣綠色里子黃。心憂傷啊心憂傷,什么時候才能忘?綠衣裳啊綠衣裳,上衣綠色下黃裳。心憂傷啊心憂傷,什么時候才能忘!綠絲線啊綠絲線,是你親手來縫制。賢妻亡故心念想,使我無憂怎能忘?細葛布啊粗葛布,穿上身來心凄涼。賢妻亡故心念想,實貼我心怎能忘?當然,《詩經》中最多的是棄婦詩。例如,《鄭風》《遵大路》:“遵大路兮,摻執子之袪兮,無我惡兮,不寁故也!遵大路兮,摻執子之手兮,無我魗兮,不寁好也!”——沿著大路跟你走,雙手拽住你衣袖。千萬不要嫌棄我,別忘故情把我丟。沿著大路跟你走,緊緊握住你的手。千萬別嫌我貌丑,別忘情好把我丟。再以《衛風》《氓》為例:“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靜言思之,躬自悼矣。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桑樹葉子紛紛落,葉兒掉落色兒黃。自從嫁到你家后,多年過著苦生活。淇水還是波滾滾,水花打濕車布幔。我做妻子無差錯,男子行為卻兩樣。你的心思沒定準,一變再變無德行。婚后多年守婦道,繁重家務一肩扛。起早摸黑勤操勞,每日每天都這樣。你的心愿已達到,漸漸對我施兇暴。兄弟不知我遭遇,見面對我都譏笑。靜下心來仔細想,只能獨自把淚拋。當初相約同到老,徒然使我恨罷了。淇水洋洋終有岸,沼澤再寬終有邊。回想少時多歡樂,有說有笑喜洋洋。海誓山盟猶在耳,你卻早將誓言反。違反誓言不思量,既已如此莫再想!總之,《詩經》中的這些頌詠夫妻關系的詩歌,不論是夫妻之間的情深似海,還是丈夫對妻子的“二三其德”,都說明了一個問題:西周春秋時期的家庭還是基本以夫妻關系為核心的,以父子關系為主要家庭倫理關系是后來的事情。
《詩經》中的家庭父子關系是反哺之情一往情深的。《魏風》《陟岵》中的幺兒對父母的思念就很感人:“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無已。上慎旃哉,猶來!無止!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無寐。上慎旃哉,猶來!無棄!”——我登繁茂之高山,眺望家鄉老父親。仿佛聽到父親嘆:唉!苦命孩兒役遠方,晝夜操勞無空閑;還是小心保重吧,盼你早日回家鄉!我攀高高之荒山,眺望家鄉老母親。仿佛聽到母親嘆:唉!我的小兒役遠方,晝夜操勞沒空當;還是小心保重吧,盼你早日回家鄉!《邶風》《凱風》中的母子之情就感天動地:“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無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勞苦。睍睆黃鳥,載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南方和風煦煦吹,吹在棗樹嫩芽上。棗樹芽心嫩又壯,母親養兒太辛苦。南方和風煦煦吹,風中酸棗長粗壯。母親明理又善良,兒不成器不怨娘。寒泉之水透骨涼,源頭就在浚邑旁。母親養育兒七個,兒子長成累壞娘。林間黃雀在鳴唱,歌聲美妙真嘹亮。母親養育兒七個,難慰母親愧難當!寫盡父母之恩、思親之情的當屬《小雅》《蓼莪》;“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勞瘁。瓶之罄矣,維罍之恥。鮮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南山烈烈,飄風發發。民莫不穀,我獨何害!南山律律,飄風弗弗。民莫不穀,我獨不卒!”——看那莪蒿高又高,非是莪蒿是青蒿。可憐我的爹和娘,生我養我太辛勞!看那莪蒿相依偎,非是莪蒿是牡蒿。可憐我的爹和娘,辛勤養我受煎熬!汲水瓶兒見了底,這是水缸的羞恥。苦命之人這樣活,不如早點選擇死。沒有親爹何所靠?沒有親娘誰可恃?出門在外心含悲,入門茫然雙親失。爹啊是您生了我,娘啊是您養了我。你們護我疼愛我,養我長大培育我,照顧我呀掛念我,出入家門抱著我。想報爹娘大恩德,老天降禍實難測!南山高峻難逾越,飆風凄厲令人怯。人人都能養爹娘,為何獨我遭此劫?南山高峻難登攀,飆風凄厲卷四方。人人都能養爹娘,為何獨我難終養?!如果說,“讀《出師表》不哭者其人不忠,讀《陳情表》不哭者其人不孝”,那么,讀《陟岵》《凱風》《蓼莪》而不深深感嘆以至痛哭流涕者則不僅不孝,而且絕無心肝!正因為如此,整個封建社會的家庭關系雖然由夫妻為核心轉變到以父子為軸心固然是由封建生產方式所決定,但父母子女之間天然的血脈之情實際也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因而封建社會的家庭父子軸心關系是有它的歷史合理性的。
《詩經》中的家庭兄弟關系是別具情懷又一往情深的。《詩經》是教化兄悌弟友的。《小雅》《角弓》就勸導、告誡兄弟同心其利斷金:“骍骍角弓,翩其反矣。兄弟婚姻,無胥遠矣。爾之遠矣,民胥然矣。爾之教矣,民胥效矣。此令兄弟,綽綽有裕。不令兄弟,交相為愈。”——調好角弓繃緊弦,弦弓就向反面轉。兄弟姻親一家人,相互友愛不疏遠。你和兄弟太疏遠,民眾就會效法你。你能言傳和身教,民眾就能來仿效。彼此和睦親兄弟,感情深厚少怨怒。彼此不和親兄弟,相互殘害全不顧。《詩經》中有兄弟真摯的思念:“陟彼岡兮,瞻望兄兮。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上慎旃哉,猶來!無死!”(《魏風》《陟岵》)——我登高高之山崗,眺望故鄉我兄長。聽到長兄一聲嘆:唉!我的幺弟役遠方,晝夜操勞與同伴;還是珍重自己吧,盼你早日回家鄉!《詩經》中有兄弟的親愛友好:“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小雅》《斯干》)——溪水潺潺歡快流,幽幽南山沉靜矗。如竹一般叢叢生,如松一樣冬夏青。兄長寬厚弟知禮,彼此情深無芥蒂,相互之間無算計。自然,把兄弟間的相親相愛深深牽掛而又有所芥蒂的感情抒發得淋漓盡致的自是《小雅》《常棣》:“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難。每有良朋,況也永嘆。兄弟鬩于墻,外御其務。每有良朋,烝也無戎。喪亂既平,既安且寧。雖有兄弟,不如友生。儐爾籩豆,飲酒之飫。兄弟既具,和樂且孺。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湛。宜爾室家,樂爾妻帑。是究是圖,亶其然乎?”——棠棣之花明艷艷,花萼花蒂兩相連。普天之下人之情,不如兄弟那樣親。生死存亡之時刻,只有兄弟互掛牽。倘若拋尸野葬岡,只有兄弟找尋忙。好比鹡鸰在原野,只有兄弟救急難。雖有最為親近友,遇到急難只長嘆。兄弟家里雖爭斗,每遇外侮總相助。雖有親近之朋友,關鍵時刻難相助。死喪災禍已平息,生活安定又有序。遺憾此刻親兄弟,情誼反沒朋友親。擺好盤盞布好席,盡情歡宴醉方休。兄弟親熱聚一起,融洽篤愛親骨肉。夫妻親密情誼深,好似琴瑟齊和鳴。兄弟既已一條心,和諧歡樂到永久。你的家庭事業旺,你的妻兒喜喜歡。若要深思其根底,前面已經說分明。
《詩經》中的奴隸是處于社會的最底層因而也是控訴最強烈的。西周春秋時期的奴隸擔負著農業、畜牧業、漁獵業、手工業等各方面生產工作,還擔負著守衛、宮女、宦官等服務天子、國君的工作,還充當著軍隊的士兵。正因為奴隸從事的工作的廣泛性、特殊性,《詩經》中對奴隸的工作有相當的諷誦。《齊風》《東方未明》就飽含了對奴隸的深切同情并對統治者的殘暴進行了揭露:“東方未明,顛倒衣裳。顛之倒之,自公召之。東方未晞,顛倒裳衣。倒之顛之,自公令之。折柳樊圃,狂夫瞿瞿。不能辰夜,不夙則莫。”——東方還未露熹微,顛倒衣裳亂穿上。衣作褲來褲作衣,只因官家急召喚。東方還未露晨曦,顛倒衣褲亂穿起。褲作衣來衣作褲,只因官家號令急。折下柳條圍籬笆,監工強橫真霸道。不分白天與黑夜,勞作不息實可憐!奴隸們本來一無所有,可是,奴隸們在奴隸主眼里竟是“百萬富翁”:“ 誰謂爾無羊?三百維群。誰謂爾無牛?九十其犉。爾羊來思,其角濈濈。爾牛來思,其耳濕濕。或降于阿,或飲于池,或寢或訛。爾牧來思,何蓑何笠,或負其餱。三十維物,爾牲則具。爾牧來思,以薪以蒸,以雌以雄。爾羊來思,矜矜兢兢,不騫不崩。麾之以肱,畢來既升。牧人乃夢,眾維魚矣,旐維旟矣,大人占之;眾維魚矣,實維豐年;旐維旟矣,室家溱溱。”——誰說你們沒有羊?一群就有三百只。誰說你們沒有牛?七尺高的有九十。你的羊群到來時,只見羊角齊簇集。你的牛群到來時,只見牛耳擺動急。有的奔跑下高丘,有的池邊把水喝,有的睡著有的醒。你到這里來放牧,披戴蓑衣與斗笠,有時背著干糧餅。牛羊毛色三十種,犧牲足夠祀神靈。你到這里來放牧,邊伐細柴與粗薪,邊獵雌雄天上禽。你的羊群到來時,羊兒小心緊隨行,不走失也不散群。只要輕輕一揮手,全都躍登滿坡頂。牧人悠悠做個夢,夢里蝗蟲化作魚,旗畫龜蛇變為鷹。請來太卜占此夢:蝗蟲化魚是吉兆,預示來年豐收慶;龜蛇變鷹是佳征,預示家庭添人丁。
《詩經》中的農民是處于社會的底層又是生產的主力軍還是被壓迫最烈的。《詩經》中的農夫,大多數還是奴隸,一部分是自由民,但由于他們的職業,故統稱為農民。作為奴隸的農民長年在田間勞作,到秋收完畢,才能與妻兒一同過冬。冬季,還要為貴族剝制獸皮、釀造春酒、收藏冰塊和其他勞役。他們的妻女同樣也要參加勞動,采桑、養蠶、織麻、縫制衣服等,總之,沒有奴隸的辛勤勞動,就沒有整個統治階級的安逸和享樂!可是,農民作為農業生產的主力軍、社會財富的主要創造者卻難以豐衣足食。政通人和、風調雨順的時候,農民尚可聊備溫飽。《小雅》《莆田》云“我取其陳,食我農人。”——豐收年成,取出陳谷舊米就能讓奴隸們吃飽肚子。這又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奴隸主的狠毒——奴隸不能嘗時新,只能吃那老禾米!而在政治昏亂、年成不好的時候,農民只能是饑寒交迫、食不果腹了。前面的《伐檀》《七月》都做了深刻的揭露。《七月》說農夫是“無衣無褐,何以卒歲”。《唐風》《鴇羽》曰:“肅肅鴇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蒼天,曷其有所?肅肅鴇翼,集于苞棘。王事靡盬,不能蓺黍稷。父母何食?悠悠蒼天,曷其有極?肅肅鴇行,集于苞桑。王事靡盬,不能蓺稻粱。父母何嘗?悠悠蒼天,曷其有常?”——大鴇棱棱振翅膀,成群棲在柞樹上。官家徭役無休止,不能回家種谷糧。可憐父母依靠誰?可望不及老天爺,何時才能回家鄉?大鴇棱棱扇翅膀,成群落在棗樹上。官家徭役無休止,不能回家種谷糧。可憐父母吃什么?可望不及老天爺,何時我能不再忙?大鴇棱棱扇翅膀,成群棲在桑樹上。官家徭役無休止,不能回家種稻粱。可憐父母吃什么?可望不及老天爺,日子何時能正常?
《詩經》中的其他勞動者階層同樣是辛勤悲苦的。這些勞動者,基本還是奴隸。比如《召南》《采蘩》中描寫的宮女:“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于以采蘩?于澗之中。于以用之?公侯之宮。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還歸。”——什么地方采白蒿?沼澤旁邊池塘旁。采來白蒿有何用?公侯家中祭祀用。什么地方采白蒿?山郊野外簡溪旁。采來白蒿有何用?公侯之宮祭祀用。發飾美麗亮锃锃,沒日沒夜為公侯。發飾已經呈舒散,這才得閑把家趕?
無論是奴隸,還是其他一部分自由民勞動者,都擺脫不了悲慘、勞苦的命運。《檜風》《隰有萇楚》仿佛就是對他們命運的吟唱:“隰有萇楚,猗儺其枝。夭之沃沃,樂子之無知!隰有萇楚,猗儺其華。夭之沃沃,樂子之無家!隰有萇楚,猗儺其實。夭之沃沃,樂子之無室。”——低洼地上長羊桃,蔓長藤繞枝繁茂。鮮嫩潤澤長勢好,羨你無知無煩惱。低洼地上長羊桃,蔓長藤繞花兒嬌。鮮嫩潤澤長勢好,羨你沒有家拖累。低洼地上長羊桃,果實累累掛蔓條。鮮嫩潤澤長勢好,羨你無家需關照。
《詩經》中不乏小官吏(包括士人)的窮苦和辛勞之怨。西周春秋時的士人是這樣一個他們是小奴隸主或自由民,他們占有小塊土地并占有知識,他們是基層小官吏的后備軍。小官吏是這樣一種身份:他們是已經充當了基層官吏或稱小官吏的士人、自由民。士人和小官吏,他們相對于奴隸、農民和自由民,他們是統治者,可以對其吆五喝六、頤氣指使;他們相對于王公貴族,又只是“牛馬走”,只能是俯首帖耳、充當走狗,因而終究是奴才,是故不免牢騷滿腹、感嘆命運不公。《小雅》《北山》中的士人感到社會嚴重不公:“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偕偕士子,朝夕從事。王事靡盬,憂我父母。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四牡彭彭,王事傍傍。嘉我未老,鮮我方將。旅力方剛,經營四方。或燕燕居息,或盡瘁事國;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或不知叫號,或慘慘劬勞;或棲遲偃仰,或王事鞅掌。或湛樂飲酒,或慘慘畏咎;或出入風議,或靡事不為。”——登上高高之北山,采擷紅紅的枸杞。若我身健之士子,夙興夜寐不停息。公事無盡又無休,最憂父母無人恃。普天之下無垠地,都是周王的領土;四海之內天盡頭,人人都是周王仆。大夫行事太不公,讓我工作太艱辛。四匹公馬奔不息,我為公事不得止。國君贊我尚未老,正是年富力強時。自覺體力也正旺,盡心奔波營四方。(但我看到):有的人靜享安樂,有的人鞠躬盡瘁;有的人在床高臥,有的人不停奔波;有的人不知呼號,有的人勤政憂勞;有的人高臥無憂,有的人奔波不止;有的人沉湎宴飲,有的人懼錯招禍;有的人只是清談,有的人事事都干!——(事務如此不公,叫我如何不牢騷滿腹)?《召南》《小星》中的小吏是個勞碌命:“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嘒彼小星,維參與昴。肅肅宵征,抱衾與裯。寔命不猶!”——小小星星閃微光,三個五個在東方。天還未亮就出行,夙興夜寐為公忙。彼此命運不一樣!小小星辰光幽幽,是那參昴在發光。天還未亮就出行,抱著衾禂趕路忙。命不如人空惆悵!《邶風》《北門》中的小吏是個受氣包:“出自北門,憂心殷殷。終窶且貧,莫知我艱。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王事適我,政事一埤益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徧謫我。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王事敦我,政事一埤遺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徧摧我。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北門出來冷風響,心中煩悶多憂傷。家境窮困又貧寒,沒人知我艱難樣。既然如此算了吧,既然老天安排定,我哪還有辦法想!王家差事派給我,衙門公務并加上。我從外面入家門,家人罵我是蠢人。既然如此算了吧,既然老天安排定,我哪還有辦法想!王家差事逼迫我,衙門公務齊上身。我從外面回家里,家人譏諷好難忍。既然如此算了吧,既然老天安排定,我哪還有辦法想!《曹風》《候人》中的小吏則怨刺官場世道的不公:“彼候人兮,何戈與祋。彼其之子,三百赤芾。維鵜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稱其服。維鵜在梁,不濡其咮。彼其之子,不遂其媾。薈兮蔚兮,南山朝隮。婉兮孌兮,季女斯饑。”——官職低微的候人,身背長戈和祋棍。那些新貴意洋洋,身穿朝服受嘉獎。鵜鶘守在魚梁上,覓食未曾濕翅膀。那些新貴氣焰高,哪配身上貴族裝。鵜鶘守在魚梁上,嘴都不濕不應當。那些新貴雄赳赳,得寵時間難久長。云漫漫啊霧蒙蒙,南山早上繞云霧。嬌小可愛候人女,家中無糧餓肚腸。《小雅》《小明》中的小官吏充滿幽怨:“心之憂矣,其毒大苦。念彼共人,涕零如雨。豈不懷歸?畏此罪罟!昔我往矣,日月方除。曷云其還?歲聿云莫。念我獨兮,我事孔庶。心之憂矣,憚我不暇。念彼共人,眷眷懷顧!豈不懷歸?畏此譴怒。昔我往矣,日月方奧。曷云其還?政事愈蹙。歲聿云莫,采蕭獲菽。心之憂矣,自詒伊戚。念彼共人,興言出宿。豈不懷歸?畏此反覆。嗟爾君子,無恒安處。靖共爾位,正直是與。神之聽之,式穀以女。嗟爾君子,無恒安息。靖共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心里充滿憂和傷,深受折磨苦不堪。想那恭謹盡職人,淚眼潸潸如泉涌。難道不想回家園?只是畏懼法令嚴!當初我剛上征途,正逢新年舊歲除。何時才能回家去?年終歸期未有期。形單影只自顧念,差事多得不勝數。心里充滿憂和哀,疲于奔命無休止。想那恭謹盡職人,無限眷念又思慕。難道不想回家園?只怕上司罰且怒。當初我剛上征途,正值春寒轉暖時。何時才能回家去?公務繁忙更急驟。年關將近日無多,正忙采蒿和收豆。心里充滿憂和悲,自討苦吃自作受。想那恭謹盡職人,輾轉難眠去逗留。難道不想回家園?只怕不測禍當頭。長嘆一聲大人們,切莫常常貪安逸。恭謹從事忠職守,交往直士親賢人。長嘆一聲大人們,切莫貪樂碌無為。恭謹從事忠職守,與正直人常相隨。
《詩經》中的大官僚(卿、大夫)等是既有大作為又有尸位素餐的。西周春秋時期的卿大夫是周天子及諸侯所分封的臣屬。他們服從君命,擔任重要官職,輔助周天子和諸侯國君進行統治,并對周天子和國君具有繳納貢賦與服役的義務。但在其“家”內,為一“家”之主,世代掌握所屬都邑的軍政大權。卿的地位較大夫為高,卿的田邑較大夫為多,并掌握國政和統兵之權。卿大夫是周天子和諸侯國君的陪臣,實際既是國家政策制定的參與者又是國家政策的執行者,因而他們實際是“爪牙之士”“國之干成”。
卿大夫作為統治階級,在取得政權之初還是充滿朝氣、奮發有為的。比如,西周初年的周公、召公。周公無帝王之名有帝王之實尚不去管他。對于召公,《詩經》就歌之頌之:“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敗,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說。”——郁郁蔥蔥棠梨樹,不剪不砍細養護,曾是召伯居住處。郁郁蔥蔥棠梨樹,不剪不毀細養護,曾是召伯休息處。棠郁郁蔥蔥棠梨樹,不剪不折細養護,曾是召伯停歇處——不知過了多少歲月,人們還記得召公的功績。并且他們在帝王振作時自己也是振作的。《小雅》《采芑》就這樣頌美方叔:“方叔涖止,其車三千。師干之試,方叔率止。”——方叔帶領大軍來,三千戰車滾滾來。三軍兒郎有士氣,方叔我們好統帥。“鉦人伐鼓,陳師鞠旅。顯允方叔,伐鼓淵淵,振旅闐闐。”——鳴金擊敲徹霄漢,發出必勝之誓言。尊貴方叔義凜然,擊鼓咚咚響不停,鳴金收兵營肅然。“蠢爾蠻荊,大邦為仇。方叔元老,克壯其猶。方叔率止,執訊獲丑。戎車啴啴,啴啴焞焞,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玁狁,蠻荊來威。”——頑冥不化荊蠻人,作我大國之對頭。尊貴方叔老英雄,操勞國事善籌謀。尊貴方叔領軍來,萬千俘虜競授首。車陣滾滾隆隆響,滾滾向前不停留,雷霆萬鈞震天吼。尊貴方叔威凜凜,親自出征討獫狁,蠻荊敢不低下頭!
但是,隨著政權的愈來愈鞏固,隨著社會階級、階層矛盾和民族矛盾的日益尖銳,隨著統治階級沉湎于歌舞升平、貪圖享受,西周春秋時期的卿大夫就愈來愈成為沒落腐朽的階級。他們中有的頭大耳肥、無所事事:“狼跋其胡,載疐其尾。公孫碩膚,赤舄幾幾。狼疐其尾,載跋其胡。公孫碩膚,德音不瑕?”(《豳風》《狼跋》)——老狼前行踩頸肉,后退又被尾巴絆。公孫挺著大肚囊,腳穿紅鞋尖又彎。老狼后退被尾絆,前行又踩肥下巴。公孫挺著大肚囊,品德倒還不討厭。他們中有的飽食終日、無所作為:“羔羊之皮,素絲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羔羊之革,素絲五緎。委蛇委蛇,自公退食。羔羊之縫,素絲五總。委蛇委蛇,退食自公。”(《召南》《羔羊》)——身著一件羔皮裘,素絲合縫針著好。退朝公餐享佳肴,悠悠漫步樂逍遙。身著一件羔皮襖,素絲密縫做工巧。悠悠漫步樂逍遙,公餐飽腹已退朝。身著一件羔皮袍,素絲密縫手藝高。悠悠漫步樂逍遙,退朝公餐享佳肴。他們中有的感嘆社會將亂、縱酒行樂:“有頍者弁,實維在首。爾酒既旨,爾肴既阜。豈伊異人?兄弟甥舅。如彼雨雪,先集維霰。死喪無日,無幾相見。樂酒今夕,君子維宴。”(《小雅》《頍弁》)——鹿皮禮帽真漂亮,端端正正戴頭上。你的酒漿都甘醇,你的肴饌真豐盛。來的哪里有外人?都是兄弟和舅甥。就同雪花眼前飄,冰雹陣陣墜滿天。難料哪天就死去,時間無多難相見。今夜開懷須暢飲,君子行樂惟歡宴。他們中有的尸位素餐、荒廢政事:“節彼南山,維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憂心如惔,不敢戲談。國既卒斬,何用不監!節彼南山,有實其猗。赫赫師尹,不平謂何。天方薦瘥,喪亂弘多。民言無嘉,憯莫懲嗟。”(《小雅》《節南山》)——高聳巍峨終南山,重巖層疊危峰矗。太史尹氏位顯赫,普天之下矚目你。仁人為國心如焚,不敢玩笑隨口提。國運衰落已不堪,為何監察毫無力?!高聳巍巍終南山,廣大壯闊峰巒偉。太史尹氏位顯赫,執政不公是為何!蒼天屢屢災禍,死喪禍亂何其多!百姓沒人說他好,竟然沒被懲戒過!他們中有的阿諛奉承、小人得志:“潝潝訿訿,亦孔之哀。謀之其臧,則具是違。謀之不臧,則具是依。我視謀猶,伊于胡厎。”“謀夫孔多,是用不集。發言盈庭,誰敢執其咎?如匪行邁謀,是用不得于道。”(《小雅》《小旻》)——小人渣喳攻異己,是非不分我悲凄。如若有了好謀略,他們全部都背棄。若有什么壞計策,他們全部都贊同。朝廷謀劃竟如此,不知弄到何境地。謀臣策士實在多,就是沒有好主意。議論紛紛滿朝庭,誰敢指出其弊病?就像謀劃要遠行,真到路上沒效驗。他們中有的自怨自嘆、形影相吊:“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曹風》《蜉蝣》)——蜉蝣翅膀真美麗,鮮艷奪目如衣裳。人生苦短我心傷,不知將要歸何方?。蜉蝣振翅真美麗,華美鮮亮如衣裳。人生苦短促我心郁,不知棲息在何方。蜉蝣破土樂逍遙,羽翼雪白如衣裳。人生苦短我心郁,哪里才是我歸宿?!當然,也有卿大夫的感時傷懷、憂國憂民:“羔裘逍遙,狐裘以朝。豈不爾思?勞心忉忉。羔裘翱翔,狐裘在堂。豈不爾思?我心憂傷。羔裘如膏,日出有曜。豈不爾思?中心是悼。”(《檜風》《羔裘》)——穿著羔裘去逍遙,穿著狐袍去坐朝。怎不為你費思慮,憂心整日把心操。穿著羔裘去游逛,穿著狐袍去朝堂。怎不為你費思慮,想起國事心憂傷。羔裘色澤如脂膏,太陽一照金光耀。怎不為你費思慮,心事重重能忘掉?!“無將大車,祇自塵兮。無思百憂,祇自疧兮。無將大車,維塵冥冥。無思百憂,不出于颎。無將大車,維塵雍兮。無思百憂,祇自重兮。”(《小雅》《無將大車》)——不要推那沉重車,只會落得一身塵。不要想那愁心事,只會痛苦惹上身。不要推那沉重車,塵土遮空昏沉沉。不要想那愁心事,心中不安會得病。不要推那沉重車,塵土遮路看不清。不要想那愁心事,只使憂傷更加重。——詩人尚算清醒,因為一個腐朽的政權,依靠一兩個賢能之臣挽狂瀾于既倒那只能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詩經》中的西周天子與諸侯國君也是賢愚不一、有大作為有荒淫無道的。周王朝的天子是天下之共主,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的土地和人民實際上或名義上都是周天子私有財產,各諸侯國也是周天子分封或承認的。
西周春秋時期的諸侯國是這樣的身份和地位:相對于“天下之共主”周天子來說,他們是臣子,他們要遵守周王朝頒布的禮儀制度,他們有向周天子朝覲、納貢的義務,他們還要聽從周天子的命令“祀戎”。他們在自己的領地或封國,又是一國之君,具有絕對的權力,因而是周天子之下的第二等級的奴隸主。《詩經》里的西周王朝各天子的表現在前面已經闡述,在此不再做贅述,總之西周早期各王雄姿英發、虎虎有生氣,且站上政治和道德的高地,成為古人向往的黃金時代。西周中期之后,除“宣王中興”尚可觀瞻,其他差不多“一蟹不如一蟹”,周厲王尤其是周幽王那是“燁燁震電,不寧不令。百川沸騰,山冢崒崩。高岸為谷,深谷為陵。”(《小雅》《十月之交》)以至西周國滅。《詩經》中的諸侯國國君的表現也是天地之別。有的是有作為的,例如秦襄公:“終南何有?有條有梅。君子至止,錦衣狐裘。顏如渥丹,其君也哉!終南何有?有紀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繡裳。佩玉將將,壽考不亡!”(《秦風》《終南》)——終南山上有什么?有山楸來有梅樹。有位君子到此地,錦繡衣衫狐裘服。臉兒殷紅像涂丹,他就是我君主!終南山上有什么?有棱有角地寬敞。有位君子到此地,青黑上衣五彩裳。身上佩玉響叮當,壽命終了都難忘!——正因為秦襄公既生得玉樹臨風又有作為,才使得秦人“富貴終了都難忘”!有的國君有所作為也為詩人(公子魚)所大頌特頌,例如魯僖公:“泰山巖巖,魯邦所詹。奄有龜蒙,遂荒大東。至于海邦,淮夷來同。莫不率從,魯侯之功。保有鳧繹,遂荒徐宅。至于海邦,淮夷蠻貊。及彼南夷,莫不率從。莫敢不諾,魯侯是若。”——泰山巍峨高聳入云,魯國百姓唯您是瞻。我們擁有龜山蒙山,版圖擴到王周極東。沿海諸國皆為附庸,淮夷諸族前來歸同。舉國百姓服從僖公,這是魯侯治理有功。魯國擁有鳧山繹山,并把版圖擴到徐戎。沿海小邦對魯俯首,淮夷諸族治理不愁,南方蠻夷對我稱臣,沒有不從競相來投。來者無不恭敬稱諾,誰敢不順俺們魯公!——細品此詩,我疑心《詩經》的藝術不止風雅頌賦比興,必然還有“夸飾”,不然,為何魯僖公的功績在公子魚眼里能比肩乃祖乃宗周公旦呢?!有的國君是重家庭親友之情的。例如《秦風》《渭陽》之秦康公做儲君時送舅舅重耳:“我送舅氏,曰至渭陽。何以贈之?路車乘黃。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贈之?瓊瑰玉佩。”——我送舅舅歸國去,轉眼來到渭之陽。什么禮物送給他?一輛大車四馬黃。我送舅舅歸國去,思緒悠悠想娘親。什么禮物送給他?美玉飾品表我心。甥舅之情,溢于言表。但更多的諸侯國君是寡廉鮮恥、荒淫無道。有君主嫡妻罔顧廉恥的:“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子之不淑,云如之何?”(《鄘風》《君子偕老》)——美人君子到白首,玉簪首飾插滿頭。舉止雍容又端莊,穩重如山深似河,禮服得體很鮮亮。誰知品德太穢惡,對她真是無奈何!有強娶兒媳為妻的:“新臺有泚,河水彌彌。燕婉之求,籧篨不鮮。新臺有灑,河水浼浼。燕婉之求,籧篨不殄。魚網之設,鴻則離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邶風》《新臺》)——新臺明麗又鮮亮,河水漲滿又洋洋。本想嫁個公子郎,卻是丑得蛤蟆樣。新臺高大又寬敞,河水漲滿又漫漫。本想嫁個公子郎,卻是丑得不成樣。設好魚網心歡暢,沒想蛤蟆掉入網。本想嫁個公子郎,得此丑漢未料想。有兄妹亂倫的:“南山崔崔,雄狐綏綏。魯道有蕩,齊子由歸。既曰歸止,曷又懷止?葛屨五兩,冠緌雙止。魯道有蕩,齊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從止?”(《齊風》《南山》)——南山巍峨高峻,雄狐緩步獨行。魯國大道寬闊,文姜由此嫁人。既然嫁給魯君,為何思念難禁?葛布麻鞋成對,冠帽結帶成對。魯邦國道寬廣,公主經此嫁郎。既然貴為國母,何必眷戀故鄉?有君臣淫亂的:“胡為乎株林?從夏南!匪適株林,從夏南!駕我乘馬,說于株野。乘我乘駒,朝食于株!”(《陳風》《株林》)——為何要到株林去?那是為了找夏南。不是為到株林玩,而是為了找夏南。駕著大車趕四馬,株林郊外卸下鞍。駕著輕車趕四駒,奔抵株林吃早餐。觀《詩經》中之周天子和各國君主,他們在篳路藍縷、國家草創時尚能“君子終日炎炎,夕惕若”“一沐三握發,一飯三吐哺”,而一旦貪圖安逸、沉湎酒色,那些天子和國君就沒有最臭只有更丑了!
五、《詩經》的家國天下之思
家國天下是中國古代特有的國家觀念。這個觀念定型于西周王朝。夏商周三代,尤其是周王朝政治上實行的是分封制和宗法制。在王朝宗親內部,宗法制是按照血統遠近以區別親疏的制度,嫡長子繼承是其最突出的特點。在宗法制度下,“天子建國,諸侯立家,卿置側室,大夫有貳宗,士有隸子弟。”(《左傳》桓公二年)在王朝與外姓諸侯的關系中,君主對外姓諸侯國是冊封式的分封制——中央王朝冊封他們的諸侯國地位,“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對各諸侯國有監督、控制和調配指揮權;各諸侯國對自己內部的事務具有基本獨立的領導權,對中央王朝形成朝貢、朝拜體系,聽從中央政府的征調。當然,在外姓諸侯內部的繼承,同樣采樣宗法制和分封制。夏商周三代尤其是西周王朝實際是奴隸社會,“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仆,仆臣臺,馬有囤,牛有牧,以待百事。”在十等中,王、公、大夫、士四等是奴隸主;皂、輿、隸、僚、仆、臺六等是奴隸。奴隸是奴隸主的私有財產,因而奴隸只是各級奴隸主的家奴而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家”——奴隸的“家”屬于各級奴隸主。在王、公、大夫、士四等奴隸主中,王既是天下之共主,同時又是天下大宗的家長;公既是諸侯國的國君,同時又是諸侯國大宗的家長;大夫既是封地的宗主,同時又是封地大宗的家長;士既是領地的領主,同時又是領地大宗的家長。這一套制度實際是“家既是國,國既是家”“家是小的國,國是大的家”的家國有等、家國一體的國家制度。這個制度,必然自然而然地形成中華民族特有的家國天下的愛國主義情懷,《詩經》中的家國天下之思是對這種家國天下的愛國主義的歌頌。
《詩經》真誠地頌美了周民族齊心協力共建家國的歷史壯舉。《詩經》《生民》《綿》等詩記錄和描述了周民族的發祥、發展史。這些“史詩”前已贅述。這里只舉一例,就是周民族在古公亶父的帶領下“廼慰廼止,廼左廼右,廼疆廼理,廼宣廼畝。自西徂東,周爰執事。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繩則直,縮版以載,作廟翼翼。捄之陾陾,度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屢馮馮。百堵皆興,鼛鼓弗勝。廼立皋門,皋門有伉。廼立應門,應門將將。廼立冢土,戎丑攸行”的過程實際是周民族劈荊斬刺開疆辟土建設家國的過程。正是這種瓜瓞綿綿、生生不息而又團結一致、和衷共濟的精神使得周民族從小到大、從弱到強,最終取得了天下。
《詩經》觸及了周王朝敬天保民、以人為本的思想。亦圣亦王的周文王是這個思想的集中體現:“經始靈臺,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經始勿亟,庶民子來。王在靈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鳥翯翯。王在靈沼,於牣魚躍。”(《大雅》《靈臺》)——開始規劃筑靈臺,經營設計善安排。百姓出力共興建,幾天功夫筑起來。王說開始莫著急,百姓如子都會來。文王來到鹿苑中,母鹿懶懶伏樹蔭。母鹿肥壯毛皮亮,白鳥羽翼真潔凈。文王來到大池沼,滿池魚兒歡快跳。孟子說這是“文王以民力為臺為沼,而民歡樂之,謂其臺為靈臺,謂其沼曰靈沼,樂其有麋鹿漁鱉。古之人與民偕樂,故能樂也。”而“文王之囿方七十里,芻蕘者往焉,雉兔者往焉,與民同之。”(《孟子》《孟子見梁惠王》)以孟子的解釋為憑據,《靈臺》自有了與民同樂、以人為本的思想。西周王朝是想努力敬天保民、以人為本的:“天保定爾,亦孔之固。俾爾單厚,何福不除?”“民之質矣,日用飲食。群黎百姓,遍為爾德。”(《小雅》《天保》)——上天保佑您安寧,王位穩固國昌盛。讓您國力加倍增,何種福祿不賜您?您的人民多純樸,飲食滿足就算行。黎民百官心一致,普遍感激您恩情。
《詩經》熱烈地歌頌了商周王朝的王天下、大一統。殷商是“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邦畿千里,維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來假,來假祁祁。”(《商頌》《玄鳥》)——當時天帝命武湯,征伐天下守四方。昭告部落各首領,殷商占有九州邦。疆域千里地寬廣,都是百姓之居處。開拓疆域達四海,四夷小朝商王,車水馬龍人熙攘。周王朝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小雅》《北山》)——普天之下之領土,沒有不是周王土。天地四海之人民,沒有不是天子仆!
正因為中華民族從商周起就樹立了“王天下、大一統”的家國天下意識,中華民族才能瓜瓞綿綿綿延五千多年而生生不息、衰而復昌,才能更進一步從“大一統”跨進“大統一”并總體上保持國家的“大統一”——即使是國家分裂的時候,分裂的國家不是中華民族心目中的國家,被分裂的“中國”才是中華民族的“母國”和精神家園!——正因為如此,中華民族總能“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實現國家的統一。正因為從《詩經》(還有《尚書》)始就樹立起了“王天下、大一統”的愛國主義情懷,才使得愛國主義成為中華民族的文化基因,深深地鐫刻在絕大多數中國人的靈魂里,維護國家統一、反對國家分裂永遠是中華民族的社會主流意識!
《詩經》熱情地謳歌了維護國家統一、反對國家分裂的戰爭。西周王朝建立之初,武王死,成王年幼,周公輔政,武庚、管、蔡、徐、奄等國叛亂。周公率兵東征,歷時三年,平定叛亂。于是管、蔡、徐、奄四國之民作歌:“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周公東征,四國是皇。哀我人斯,亦孔之將。既破我斧,又缺我锜。周公東征,四國是吪。哀我人斯,亦孔之嘉。既破我斧,又缺我銶。周公東征,四國是遒。哀我人斯,亦孔之休。”——激戰中橢斧砍壞,方型斧砍得缺殘。周公率我等東征,平息了四國叛亂。我們戰后余生人,幸虧命大天有眼!激戰中橢斧砍壞,齊刃鑿砍得缺殘。周公率我等東征,四國秩序井井然。我等九死一生人,得天佑護結局善!激戰中橢斧砍壞,獨頭斧砍得缺殘。周公率我等東征,四國鞏固又安全。我等劫后余生人,吉慶有余福無邊!可見周公東征平息叛亂當時就得到了叛亂四國的擁護!還可見,分裂國家、作惡叛亂又是多么的不得人心!《大雅》《江漢》極力渲染了周宣王率軍平息了淮夷地區的叛亂:“江漢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來求。既出我車,既設我旟。匪安匪舒,淮夷來鋪。江漢湯湯,武夫洸洸。經營四方,告成于王。四方既平,王國庶定。時靡有爭,王心載寧。”“江漢之滸,王命召虎:‘式辟四方,徹我疆土。匪疚匪棘,王國來極。于疆于理,至于南海。’”(《大雅》《江漢》)——長江漢水浪滔滔,出征將士意氣豪。不為安逸和游樂,要對淮夷行征伐。前路已經動兵車,軍旗獵獵迎風揚。不為安逸和舒適,討伐淮夷把令其降。長江漢水浩湯湯,將士威武又雄壯。經營謀略定四方,戰事成功告我王。四方叛國已平定,王國安定又盛昌。爾后平靜干戈息,我王心寧意安詳。長江漢水二水濱,王向召虎頒命令:“開辟四方新國土,認真治理我疆土。不要擾民不過急,要以政教為準則。劃分田界理土地,領土直至南海濱。”
《詩經》高度地贊揚了反對外族侵略的戰爭。西周春秋時期,周王朝的外患主要是北方少數民族獫狁的侵略和騷擾。為了平息邊患、保證國家安定,西周王朝多次打擊了獫狁的侵略,《詩經》高度地贊揚了這些反抗侵略的戰爭。《小雅》《六月》就是對周宣王征伐獫狁的謳歌:“六月棲棲,戎車既飭。四牡骙骙,載是常服。玁狁孔熾,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國。”“玁狁匪茹,整居焦獲。侵鎬及方,至于涇陽。織文鳥章,白旆央央。元戎十乘,以先啟行。戎車既安,如輊如軒。四牡既佶,既佶且閑。薄伐玁狁,至于大原。文武吉甫,萬邦為憲。”——六月出兵軍情急,兵車修好已備齊。四匹雄馬強又壯,車上軍服滿堆積。玁狁來勢特兇猛,我方邊境已告急。周王命我去征討,保衛國家敢推辭?玁狁剽悍不軟弱,既占焦獲備戰忙。又侵我鎬與方地,以至進逼到涇陽。我軍飛鳥旗幟揚,白色飄帶鮮又亮。大型兵車有十乘,先行沖鋒敵難擋。兵車無損很安全,俯仰自如馳向前。四匹公馬真雄壯,步伐齊整性安嫻。同仇敵愾伐玁狁,追亡逐北到太原。文武雙全尹吉甫,萬國效法好榜樣。對于抵抗獫狁的侵略將士是熱烈響應的:“我出我車,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召彼仆夫,謂之載矣。王事多難,維其棘矣。我出我車,于彼郊矣。設此旐矣,建彼旄矣。彼旟旐斯,胡不旆旆?憂心悄悄,仆夫況瘁。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車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小雅》《出車》)——趕緊出動我戰車,待命靜侯遠郊外。從周王宮里傳命令,聽從召喚不懈怠。召集馬弁到身邊,為我驅車上前線。國家多事罹外患,務必赴難勇向前。趕緊出動我戰車,待命靜候都城邊。戰車插上龜蛇旗,再立大旗桿頂端。各色旗幟迎風舞,浩浩風中獵獵招。操心戰事心不安,馬弁盡帶愁容顏。周王傳令給南仲,速往朔方筑防城。戰車齊出響嘭嘭,旌旗斑斕又明艷。天子頒令給我們,趕往朔方筑防城。威名赫赫之南仲,一鼓蕩平丑獫狁。對于長期征戰獫狁人民雖有怨言但還是以國事為重的:“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靡室靡家,獫狁之故。不遑啟居,獫狁之故。采薇采薇,薇亦剛止。曰歸曰歸,歲亦陽止。王事靡盬,不遑啟處。憂心孔疚,我行不來!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戎車既駕,四牡業業。豈敢定居?一月三捷。駕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魚服。豈不日戒?獫狁孔棘!”(《小雅》《采薇》)——采薇菜呀采薇菜,薇菜剛剛冒出來。說回家了回家了,年終歲末仍在外。沒有妻室沒有家,都是獫狁來侵犯。沒有空閑家里待,只因獫狁興戰霾。采薇菜呀采薇菜,薇菜變得硬又枯。說回家了回家了,又到十月小陽春。王家征役沒休止,哪有空閑在家住。憂愁在心真痛苦,出征在外家難顧。那盛開的什么花?是那美麗棠棣花。那駛過的什么車?是那將帥指揮車。兵車征戰已起駕,四匹雄馬高又大。哪敢安然睡床榻?捷報頻傳把敵殺!駕起四匹好雄馬,馬兒強壯高又大。將帥乘車作指揮,士兵隱蔽戰車下。四匹雄馬訓步伐齊,魚皮箭袋雕弓掛。怎能天天不戒備?抵抗獫狁不卸甲!
《詩經》熾熱地頌美了秦人的剛毅品質、尚武精神和愛國熱情。“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秦風》《無衣》)——誰說沒有衣服穿?戰袍你我共穿上。如若君王要出兵,修整戈矛上戰場,共同對敵一齊上。誰說沒有衣服穿?內衣你我共穿上。如若君王要出兵,修整矛戟上戰場,共同殺敵一齊上。誰說沒有衣服穿?戰裙你我共穿上。如若君王要出兵,修好甲胄與兵器,與你一同赴戰場!
《詩經》高度贊賞了許穆夫人的愛國之舉。“載馳載驅,歸唁衛侯。驅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跋涉,我心則憂。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視爾不臧,我思不遠。既不我嘉,不能旋濟?視爾不臧,我思不閟。陟彼阿丘,言采其蝱。女子善懷,亦各有行。許人尤之,眾穉且狂。我行其野,芃芃其麥。控于大邦,誰因誰極?大夫君子,無我有尤。百爾所思,不如我所之。”——駕起輕車快馳騁,匆忙回國悼衛侯。揮鞭策馬路遙遠,到達漕邑不停留。許國大夫來追我,阻我行程我心愁。不肯贊同我主張,返回許地是妄想。比起你們心不善,祖國之思哪能忘?既不贊同我主張,無法渡河歸故鄉。比起你們心不善,懷戀宗國情難忘。登高來到那山岡,采摘貝母治憂傷。女子多愁善懷戀,道理各有不一樣。許國眾人責難我,說我稚愚又瘋狂。我在衛國田野上,麥苗青青長勢旺。欲赴大國去陳訴,誰會相幫誰可靠?許國大夫眾君子,不要怨我又怒指。你們縱有百條思,不如我自跑一趟!(《鄘風》《載馳》)《載馳》是《詩經》中唯一表明了作者身份的作品。許穆夫人作為詩人又作為詩中的“主人公”在祖國衛國被北狄滅亡后悲痛萬分,恨不得飛馳吊唁衛侯并報仇雪恨。可是,許穆公膽小怕事,不肯施救。許國大臣則紛紛指責。許穆夫人毅然決然、毫不動搖,于是寫下千古名篇《載馳》,表明了自己的歸國救援的決心,痛斥了許國的無情無義,表達了自己熱愛祖國、保家衛國的強烈心愿。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齊桓公得知此事后,立即派兵救援衛國,使衛國避免了國破家亡。誰說女子不如男?看看許穆夫人,此生漸愧是男兒!
《詩經》強烈地謳歌了家國天下的憂患意識。生于憂患,死于安樂;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這是中華民族千百年來的古訓。憂患意識在《詩經》中表現得濃墨重彩、淋漓盡致。有憂國憂民的:“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無縱詭隨,以謹無良。式遏寇虐,憯不畏明。柔遠能邇,以定我王。民亦勞止,汔可小休。惠此中國,以為民逑。無縱詭隨,以謹惛怓。式遏寇虐,無俾民憂。無棄爾勞,以為王休。民亦勞止,汔可小息。惠此京師,以綏四國。無縱詭隨,以謹罔極。式遏寇虐,無俾作慝。敬慎威儀,以近有德。亦勞止,汔可小愒。惠此中國,俾民憂泄。無縱詭隨,以謹丑厲。式遏寇虐,無俾正敗。戎雖小子,而式弘大。民亦勞止,汔可小安。惠此中國,國無有殘。無縱詭隨,以謹繾綣。式遏寇虐,無俾正反。王欲玉女,是用大諫。”(《大雅》《民勞》)——人民實在太勞苦,但求可以稍安康。愛護京城老百姓,安撫諸侯定四方。詭詐欺騙莫縱任,謹防小人行不良。掠奪暴行應制止,不怕壞人手段強。遠近人民都愛護,安我國家保我王。人民實在太勞苦,但求可以稍休息。愛護京城老百姓,可使人民聚一起。詭詐欺騙莫縱任,謹防歹人起奸計。掠奪暴行應制止,莫使人民添憂戚。不棄前功更努力,為使君王得福氣。人民實在太勞苦,但求可以喘口氣。愛護京師老百姓,安撫天下四方地。詭詐欺騙莫縱容,反覆小人須警惕。掠奪暴行應制止,莫讓邪惡得興起。儀容舉止要謹慎,親近賢德正自己。人民實在太勞苦,但求可以歇一歇。愛護京師老百姓,人民憂愁得發泄。詭詐欺騙莫縱任,警惕丑惡防奸邪。掠奪暴行應制止,莫使國政變惡劣。您雖年輕經歷淺,作用巨大很特別。人民實在太勞苦,但求可以稍舒服。愛護京師老百姓,國家安定無殘酷。詭詐欺騙莫縱任,小人巴結別疏忽。掠奪暴行應制止,莫使政權遭顛覆。衷心愛戴您君王,大力勸諫為幫助。有感時傷懷的:“正月繁霜,我心憂傷。民之訛言,亦孔之將。念我獨兮,憂心京京。哀我小心,癙憂以癢。”“憂心惸惸,念我無祿。民之無辜,并其臣仆。哀我人斯,于何從祿?瞻烏爰止?于誰之屋? 瞻彼中林,侯薪侯蒸。民今方殆,視天夢夢。既克有定,靡人弗勝。有皇上帝,伊誰云憎?”“佌佌彼有屋,蔌蔌方有谷。民今之無祿,天夭是椓。哿矣富人,哀此惸獨。”(《小雅》《正月》)——六月地上滿是霜,天道異常我憂傷。民心已亂流言起,沸沸揚揚傳四方。獨我一人愁國事,憂思深廣縈繞長。膽小怕事我自哀,憂思成疾容憔悴。郁郁不樂好孤獨,想我沒福命真苦。平民百姓更無辜,都被抓來做奴仆。可悲我們這些人,該到哪里領俸祿?看那烏鴉要棲息,飛落誰家屋檐頭?遠望那邊樹林中,粗細柴草密叢叢。百姓正在危難中,上天作啞又裝聾。如果天命已確定,沒人抗拒能應順從。上天皇皇最偉大,怨恨究竟對誰沖?卑鄙小人有華屋,鄙陋之徒有米谷。當今黎民貧無祿,飽受天災命真苦。富貴人家多歡樂,哀嘆窮人太孤獨。有憂思故國的:“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王風》《黍離》)——看那黍子一行行,稷子苗兒也在長。走上故地腳步緩,心中只有憂和傷。倘若有人理解我,說我滿腔是憂愁。倘若不能理解我,說我來把什么求。高高在上蒼天啊,昭我該往何方走?看那黍子一行行,稷子穗兒也在長。走上故地腳步緩,如同喝醉酒一般。倘若有人理解我,說我滿腔是憂愁。倘若不能理解我,問我來把什么求。高高在上蒼天啊,昭我該往何方走?看那黍子一行行,稷子穗兒紅彤彤。走上故地腳步緩,心中郁結噎一般。倘若有人理解我,說我滿腔是憂愁。倘若不能理解我,說我來把什么求。高高在上蒼天啊,昭我該往何方走?!
國家喪亂必然君昏臣暗、寡廉鮮恥、小人作惡。于是《詩經》中就有了大量的怨刺、貶斥之詩。有斥饞人禍國的:“營營青蠅,止于樊。豈弟君子,無信讒言。營營青蠅,止于棘。讒人罔極,交亂四國。營營青蠅,止于榛。讒人罔極,構我二人。”(《大雅》《青蠅》)——蒼蠅亂飛聲嗡嗡,飛上籬笆把身停。平和快樂的君子,不要把那讒言聽。蒼蠅亂飛聲嗡嗡,飛上酸棗樹上停。讒人無德又無行,擾亂天下不太平。蒼蠅亂飛聲嗡嗡,飛上榛樹枝上停。讒人無德又無行,離間我倆的感情。有斥統治者寡廉鮮恥的:“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鄘風》《相鼠》)——看那老鼠還有皮,這人一點不要臉。人若不要一點臉,為何還不去死掉?看那那鼠還有齒,這人一點不節制。人要一點不節制,為何還不快去死?看那老鼠有肢體,這人一點不講禮。人要一點不講禮,快快去死莫遲疑。有斥君昏臣暗的:“四國無政,不用其良。”“皇父卿士,番維司徒。家伯維宰,仲允膳夫。棸子內史,蹶維趣馬。楀維師氏,醘妻煽方處。”“黽勉從事,不敢告勞。無罪無辜,讒口囂囂。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職競由人。悠悠我里,亦孔之痗。四方有羨,我獨居憂。民莫不逸,我獨不敢休。天命不徹,我不敢效我友自逸。”(《小雅》《十月之交》)——全因天下沒善政,不用賢良用宵小。皇父顯要為卿士,番氏官職是司徒。冢宰之職家伯掌,仲允御前做膳夫。內史棸子管人事,蹶氏身居趣馬職。楀氏掌教官師氏,美妻惑王勢正熾。盡心竭力做公事,辛苦勞煩不敢言。本來無錯更無罪,眾口喧囂將我讒。黎民百姓受災難,災難并非降自天。當面聚歡背后恨,罪責應由小人擔。綿綿愁思長又長,勞心傷神病懨懨。天下之人多歡欣,獨我處在憂傷間。眾人全都享安逸,唯我勞苦不敢閑。只要周朝天命在,不敢效友茍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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