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是一部偉大的現實主義作品,但它的現世,是以八十回手抄本的面目出現的。
八十回,只是一部殘書,書中的故事尚未交待完整。
對此,脂評的說法是:“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甲戌本第一回眉批)。
也就是說,書還沒寫完,曹雪芹就溘然而逝了。
玉璧殘缺,世間大憾。
為了彌補這個缺憾,許許多多身負才學的文人名士紛紛提筆續寫,于是,就出現了《紅樓圓夢》、《紅樓后夢》、《紅樓補夢》、《續石頭記》、《續紅樓夢》、《紅樓真夢》、《紅樓復夢》、《續紅樓夢新編》、《續紅樓夢稿》等等續作,讓人目不暇接。
不過,有人通過反復研究,認為曹雪芹在去世前是已經完成了《紅樓夢》全書的。
且看《紅樓夢》第一回所記:后因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又題曰,“金陵十二釵。”
曹雪芹“披閱十載,增刪五次”!試想,曹雪芹如果尚未寫完全書,會將僅寫出來的前八十回翻來覆去地“披閱十載,增刪五次”嗎?
另外,曹雪芹在甲戌本凡例中題有一首詩,詩中也說:“字字看來皆是血, 十年辛苦不尋常。”
這句詩,分明就是全書完稿后的激動、喜悅之語。如果說,書還沒寫完,會無來由地寫這種總結性的話嗎?
當代作家劉心武聲稱,他本人經過二十多年《紅樓夢》的研究,已探佚出了曹雪芹是大體寫完了《紅樓夢》全書的,全書書稿僅差個別部件未齊,還沒有來得及統稿、剔除某些前后不對榫的毛刺,即脂評所說的“書未成”僅指此而言。
劉心武還說,曹雪芹所寫全書為一百零八回,后二十八回曾經在小范圍流傳過的,曹雪芹的同時代人里是有人讀到過全本并留下了痕跡的。但后二十八回不知什么原因,在傳閱過程中丟失了。為此,曹雪芹和脂硯齋對“借閱者迷失”痛心疾首。
不過,劉心武自豪地說,盡管曹雪芹書稿的后二十八回至今未能找到,但通過探佚加以鉤沉傳世的前八十回里的“草蛇灰線、伏延千里”,傳世脂評里對后二十八回內容的諸多透露和逗漏,以及其他一些資料,他已經以曹雪芹的思路、思想、風格續寫成八十回后的二十八回——《劉心武續紅樓夢》。
劉心武的部分分析是對的,即:“曹雪芹是大體寫完了《紅樓夢》全書的,全書書稿僅差個別部件未齊,還沒有來得及統稿、剔除某些前后不對榫的毛刺。”
但曹雪芹全書并非一百零八回,而是通行本的一百二十回!
程偉元、高鶚合作以活字排印方式推出的通行本一百二十回《紅樓夢》時,程偉元就信誓旦旦地聲稱:后四十回就是曹雪芹原稿。
不過,總有人對程偉元的說法持懷疑態度。
這其中,以學者胡適的懷疑最為突出。
1921年,胡適在《紅樓夢考證》一文中認為,小說中的詩詞是在暗示人物的命運和結局,而實際上有些人物的結局并不按照詩詞所預言的那樣,所以小說的前八十回與后四十回有明顯的矛盾,因此,他猜測《紅樓夢》前后兩部分可能由兩人所作。
胡適又根據與高鶚的同年進士張船山在《贈高蘭墅鶚同年詩》題解中寫道:“傳奇《紅樓夢》后四十回俱蘭墅所補。”(高鶚字蘭墅)于是斷言:“后四十回是高鶚補的,這話自無可疑。”
不過,胡適自己也考證了,高鶚補作《紅樓夢》后四十回是在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至五十七年(1792年)之間。
胡適這一考證成果也是準確的。現有的資料都可以表明,高鶚動筆續補《紅樓夢》后四十回始于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次年(1792年),程甲本一百二十回本就正式問世。
那么,問題來了。
曹雪芹“十年辛苦”方才寫成八十回,高鶚僅用一年時間就續成了后四十回,這、這讓曹雪芹情何以堪?
幸好,高鶚本人寫過一首題為《重訂〈紅樓夢〉小說既竣題》的詩,這詩提供了一個信息給我們:高鶚在這一年時間里,只是全書加以整理、修輯、補筆等工作。
為什么要補筆?
原因就是劉心武說的“全書書稿僅差個別部件未齊,還沒有來得及統稿、剔除某些前后不對榫的毛刺”。
現在,有人用計算機對《紅樓夢》一百二十回遣詞用語進行了統計分析,《紅樓夢》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在文筆、人物對話、遣詞造句各個方面都有驚人的一致性,因此,《紅樓夢》后四十回還是曹雪芹的筆墨,它的著者還是曹雪芹而不是高鶚,高鶚是《紅樓夢》后四十回的補筆者而不是續作者。
也正是這個原因,程偉元在程甲本卷首序中說:“不佞以是書既有一百二十回之目,豈無全璧?愛為竭力搜羅,自藏書家甚至故紙堆中,無不留心,數年以來,僅積二十余卷。一日偶于鼓擔上得十余卷,遂重價購之。欣然翻閱,見共前后起伏,尚屬接樣。然漓謾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細加厘剔,截長補短,鈔成全部,復為錦板,以公同好,《石頭記》全書至是始告成矣。”
程偉元在這兒說的“友人”便是高鶚。
高鶚也在《紅樓夢序》說:“今年春,友人程子小泉(程偉元字小泉)過予,以其所購全書見示,且日:‘此仆數年來株積寸累之苦心,將付創捌,公同好,予閑且憊矣,蓋分任之?’予以是書雖稗官野文之流,然尚不謬于名教,欣然拜諾,正以波斯奴見寶為幸,遂裹其役。”
由此可見,不但曹雪芹寫了《紅樓夢》后四十回,而且,書稿還被程偉元發現并最先刊印發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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