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一個幫派大哥的高光時刻(下)
點擊： 作者： ZhangShiXian 來源：混世呢呢挖紅墻公眾號 發布時間:2020-09-17 11:14:27
上回說到，1931年的雙十節，所有洪門致公堂的弟兄終于得償所愿，有了政黨名義上的歸屬和靠山。可彼時的國內，卻毫無欣然可言，日本關東軍侵略的鐵蹄正伴著戰機轟炸，開始了對東三省的踐踏。
9·18日軍秘密炸毀南滿鐵路
嫁禍東北軍，并借由轟炸沈陽北大營
打算為國出力的司徒美堂此刻焦灼萬分，因為死對頭「協勝堂」屢屢挑起的械斗讓他疲于應付。雖說自己實力略勝一籌，但萬惡的《排華法案》把謀生的中國人幾乎逼上絕路，各有所忠的堂口為了地盤兒、為了錢財不得已爭得你死我活。
《排華法案》下夾縫求生的華人為了堂口利益
兩敗俱傷的窩里斗慘案時有發生
一邊兒看著負傷歸來的兄弟們垂頭喪氣，一邊兒想著積貧積弱的同胞們侵略難敵，司徒美堂已經出離了憤怒，他痛定思痛決心終結近百年無謂的“堂斗”，于是放下身段兒主動登門，幾次向協勝堂低頭認錯，還拉上對方大哥開了「和平大會」算是一泯恩仇，既往不咎。
這下，東海岸素來僵持的兩大對頭開始交織纏繞、資源共享，勁兒往一處使的愛國洪流順帶著把一眾弱小幫派卷入其中，共同走上了漫長的抗戰之路。
01特高課？又奈大哥何！
炮轟完沈陽北大營，轉年兒的1月份，日軍又在上海制造了「一·二八」事變，大舉進犯中國守軍。駐防淞滬地區的國民黨將領蔡廷鍇、蔣光鼐（nài）率十九路軍奮起反抗，迎頭痛擊小日本兒，致其死傷過萬，四次換帥。
1932年1月28
遠在彼岸的司徒美堂聽聞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當即將籌措好的捐款匯給南京政府，待到5月淞滬停戰協議簽訂，他再也按捺不住，與幾位僑領跋涉萬里回到了闊別十多年的祖國。明面兒上，是帶著錢和物資慰問十九路軍的英勇將士；可實際上，大佬心里存著個疑問打算面見蔡廷鍇問問究竟。
一行人自黃浦江碼頭上岸后，安頓在四川路橫濱橋的「南粵飯店」，第二天早起便坐上派車來到了「真如范莊軍部」。果不出所料，在與蔡將軍的侃談中他了解到：美國華僑通過南京政府捐給十九路軍的款項，僅有總數的1/20，也就相當于50萬美金，剩下的大頭兒早已中飽了老蔣一眾的私囊。想到弟兄們隔山隔海傾力而出的“赤誠之心”就這樣被悄無聲息地劫掠一空，司徒美堂氣得夠嗆。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75高齡的他發動美東地區力量，成立起「紐約全體華僑抗日救國籌餉總會」并辭去一切職務，以每天工作十三四個小時的超人狀態，全權負責一應事宜。
宣傳抗日的老邁身影北上加拿大、南下巴拿馬，經其感召和帶動，檀香山、菲律賓、馬來的洪門組織紛紛出錢出力。據相關數據顯示：抗戰八年間平均每個紐約華僑就捐助了670-1000美金，全美洲20多萬同胞寄回國內的貢獻高達4.8億之巨。
海外僑胞
援助統計
沒過幾年，一直假面聯共抗日的國民黨頑固派又開始顯露猙獰，制造出8萬對9千突襲新四軍的「皖南事變」，掀起第二次反共高潮，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眼瞅著要土崩瓦解。
司徒美堂見情勢如此，不但聯合十家報紙發表反分裂、反內戰宣言還執意回國打算與中共接觸，他借著國民政府邀請其出席參政會的機緣，先期抵達了香港，沒想到腳都沒落穩，就被日本人盯上了。
駐港日本憲兵司令部特高課間諜俯瞰淺水灣
那會兒太平洋戰爭剛爆發不久，香港被日寇占領。特高課頭子矢崎久聞大佬威名，派人“請”過去逼迫利誘，硬生生要套個“維持會會長”的頭銜，好利用他籠絡香港本地幫會，乖乖為其所用。
司徒美堂當然知道對方的詭詐用心，都懶得來婉拒那套，直接厲色回絕道：“我已年逾古稀，不想在入土之前背黑鍋，那樣跟貞婦白頭失守何異？所以這個維持會長還是不當為好。”一番狠話連譏帶諷，噎得矢崎恨不得當場殺了這個倔老爺子，但礙于背景太硬只能放回住地，暗中里三層外三層地監視起來。
司徒美堂在中共駐重慶辦事處門前與周恩來等的合影
左起陪同的分別是：司徒柱、董必武、徐漢、鄧穎超
得知司徒美堂被困，本來計劃與之接觸的周恩來聯絡宋慶齡、廖承志，在洪門弟兄的幫助下，趁夜化妝潛逃離港，偷渡到大陸。舟船勞頓后又拄著拐步行200多里才抵達廣東東江游擊區，經曲江、桂林，好不容易到了重慶。
02老蔣，你說你招誰不好？！
頗多磨難過后的1946，抗戰勝利了。司徒美堂打算帶著美洲各地的老華僑代表回國共商大事，于是臨行前夕分別致電南京、中共和民盟。本來想著此番歸去定能得到熱情接待，誰知蔣介石連復電這點兒基本禮數都沒有。
管他迎與不迎，大家依然按期啟程，踏上了相隔14年后的上海灘。一下船，驕縱霸道的美軍橫行，滿眼皆是的民不聊生，哪有一點兒抗戰勝利的歡欣景象？洪門諸公佇立在碼頭，大失所望。
1946年4月29日，美國登陸艇維修船在上海港
6月21號，可算是見到了蔣介石，寒暄幾句之后，司徒美堂直奔主題說起成立聯合政府的提議。許是之前在重慶拒絕了老蔣力邀他做國府委員的提議，讓人家熱臉貼了冷屁股，蔣介石這下可逮著機會沒好氣兒地還嘴說：“你們還要參政？我看不必，華僑都在海外，有錢出錢，有力出力，至于國家大事少過問……”話音剛落還沒等老先生開口，他很不耐煩地借口國事繁忙，竟離席而去。
這人吶，但凡圖了一時的嘴上之快，肯定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你想想以司徒美堂的暴脾氣，能讓他狂成這樣么？老爺子依稀記起多年前曾受蔣委托花了3萬美金在外安撫華僑，欠債得換呀，何況南京政府劫掠抗戰捐款的帳也是時候該算算了。
老蔣多賊，知道這洪門大佬不是善茬兒，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面對面硬剛，他耍了個滑頭，讓國民黨元老級人物吳鐵城出面“應戰”。吳秘書長上來“倚老賣老”先聲制人，指責司徒美堂根本不聽指揮，沒有給予委員長應得的尊重，至于欠款和捐贈之過洪門亦有責任，吧啦吧啦說了一堆，最后一句”想搞政治你們在美洲搞啊，回來干嘛？“這下可點著了炮仗捻兒。
司徒美堂勃然大怒，78歲的他舉起手杖對準吳鐵城打將而來。
養尊處優的秘書長哪見過這等江湖陣勢，嚇得五官扭曲四處躲避。
眼看揮起的棒子要落在身上，眾人奮力攔下，兩相好勸才不至于讓吳鐵城掛彩而回。
秋去冬來，11月國民黨「偽國大」召開，此時蔣介石剛拿下華北重鎮張家口，正是躊躇滿志春風得意之時，更不把民主黨派放在眼里了，隨便用個代表席位和3000美金就打發人去請。司徒美堂聽明來意，一點兒臉沒給，當即宣布所有美洲華僑代表退出國民大會。這下委員長慌了神兒，惶恐之下趕忙又搬救兵，請來當時美國大使司徒雷登軟言相勸。
外交手腕用慣的大使先生果然比那吳秘書長的溝通方式強不少，開場便以自己是半個中國人套近乎，妄圖挽留對面那個在美旅居60多年的“半個美國人”。
可惜鐵骨錚錚的炎黃子孫，豈是一個中國通三言兩語能拉攏的？司徒美堂接過話茬回懟道：“我確實在美國生活了60多年，但是我不是’半個美國人‘，我是純粹的中國人……如果你們真誠援助，我很感激。但如果是致力于掀起內戰，恐怕，中國未亡于日本而可能要亡于美國了！”
如此犀利豪言，懟得司徒雷登半天沒回過神兒來，倆人不歡而散。后來大佬在回憶錄中還記過一筆：這輩子有兩件事兒做的酣暢淋漓，一是年輕時醉打”蛇皮“（上篇中提到的17歲重拳暴揍美國流氓）；一是年老時舌戰大使。
杜月笙（左一）當時的法租界商會總聯合會主席
在上海灘風頭無兩
與吳鐵城（白衣）同為蔣介石賣命
蔣委員長見賣“老”的吳鐵城和套近乎的司徒雷登都敗下陣來，又心生一計，把剛成立沒多久的「中國洪門致公黨」收歸中統，改成「中國洪門民治黨」，設了個局假惺惺地推司徒美堂為黨魁，還指使上海灘一哥杜月笙仗著同為幫派首領的身份，換位脅迫說：“蔣為人翻臉無情，你難道不曉得？他不高興了你老人家會吃虧的。”司徒美堂聽后，抬了抬眉，輕描淡寫地回應：“我的為人你們也是知道的，我又何曾是個好惹的人？！”之后，憤然聲明退黨不提。
03既坐轎也抬轎，才堪大佬
跟國民黨徹底掰面兒了以后，司徒美堂坐船去到香港，想著時局一片迷茫，愁苦的他整天閉門謝客，一時也拿不準該何去何從。
正此時，中共中央借著1948年紀念五一國際勞動節的當口，向各界發出了召開新政協會議的號召，希望在沒有反動分子干擾的情況下，跟大家坐下來好好聊聊成立民主聯合政府的事兒。
司徒美堂喜出望外，終于算是看到了希望，8月12號他在香港「建國酒家」開了場記者招待會，首次以美洲洪門（耆qí）老的身份公開發話，表面上雖說的婉轉，實際上打算追隨共產黨的政治立場早已明見，震蕩一時。
兩個月過后，老先生打算返美做做準備，中共華南分局委員連貫設宴踐行，席上備受鼓舞的司徒美堂寫下《上書毛主席致敬書》，表示“新政協何時開幕，接到電召，隨即回國……”只可惜由于國民黨從中作梗，投遞受阻，來自主席的親筆回復直到第二年初才展信佳。
49年8月，接到熱烈召喚且已經準備停當的他，怕逃亡到美國的四大豪門頭子孔祥熙向當局告密，為防日久生變悄悄乘機飛抵大陸。
香山雙清別墅的山林里，年過八旬的司徒美堂被工作人員用藤椅改裝的簡易“轎子”抬進了會客廳，終于見到了思慕已久的毛主席。
時隔不久，新政協第二次籌備會如期召開，聽聞有些代表提議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后面加注簡稱「中華民國」，老先生公然提了反對意見，他說：我參加過辛亥革命，也尊重孫中山，但最近22年被蔣介石和CC系（即中央俱樂部，特指以陳果夫、陳立夫兄弟為首，在組織部和中統局橫向發展的一股勢力）把持的中華民國根本與“民”無涉，我們的革命勝利了，連國號都不敢改，何以昭告天下！
于是，開國大典那天，被滑竿兒抬上城樓的司徒美堂聽著主席鏗鏘有力地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時，一口憋在心里幾十年的弱國賤民悶氣，終于隨風而逝。
司徒老被周總理說服，留了下來
一直住在北池子83號的一個四合院里
10月中，一貫秉持“功成身退”原則的司徒美堂準備飛回美國繼續總攬洪門大局，卻被周總理竭力挽留做了新中國恢復經濟、發展生產的“抬轎人”，歷任全國人大常委，全國政協一、二屆委員和華僑事務委員等職，不顧年邁跛足，參與百廢待興的建設事業，一直奔忙到1955年突發腦溢血辭世。
八寶山公祭大會那天，周總理親為主持，定格在89歲高齡的洪門耆老穿著中山裝，頭戴干部帽，黃興夫人為他特制的大手杖一并下葬，何香凝更是親撰了800多字的墓志刻于石上，被黃土掩埋的剎那間，當年洪門響錚錚的宣言“立誓傳來有奸忠，四海兄弟一般同，忠心義氣公候位，奸臣反骨刀下終。”似在耳旁回響……
作者：ZhangShiXian 來源：混世呢呢挖紅墻
責任編輯：向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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