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美國人說“中國威脅”。但我們不要忘了,“美國威脅”“文明沖突”“邪惡軸心”等也曾是歐洲人贈給19世紀正在崛起的美國人的“桂冠”。
美國獨立戰爭前后,歐洲人用類似中國的金石學的方法來論證北美人種不行,說人到了美國三四年后,智商退化,個子變低。還有法國人為此寫了本書,題目就叫《兩人印度的歷史》,時任美國駐法大使富蘭克林在法國巴黎請了這本書的作者雷納爾及其他幾位法國學者。富蘭克林也帶了同等數量的美國學者。他先讓那個雷納爾大談一通美國人種怎么不行,為什么歐洲人到了美洲個子就要變低、人種就要退化的原因。講完后,富蘭克林說“全體起立”。起立后一看,美國這邊個子都比法國人高,最矮的就是那個作者。雷納爾笑笑,很尷尬[1]。
美國南北戰爭期間,出現了“文明沖突論”,講的是盎格魯撒克遜文明和羅馬拉丁文明的沖突。有一本題為《泛拉丁主義——南方邦聯和法國結盟的必要》的小冊子,書的開篇就提出三種文明的沖突:
【“三種力量、勢力和文明在當今得以發展并試圖瓜分未來的世界,這就是俄羅斯-斯拉夫主義,盎格魯-撒克遜主義和高盧-拉丁主義。”[2]】
法國是羅馬拉丁文明的代表,英國和美國是盎格魯撒克遜文明的代表。美國被認為代表盎格魯撒克遜文明不好的方面。
有意思的是,當年歐洲人這種對美國人的攻擊還摻加了類似今天小布什政府攻擊東方國家的所謂“邪惡軸心”的內容。說林肯和俄國沙皇合作,形成了世界邪惡軸心,因為當時俄國人支持林肯北方統一南方。歐洲人認為俄國沙皇是世界上最惡毒的,和他結合是邪惡的。1863年,沙俄海軍對美國北方進行了引人注目的官方訪問,以示對林肯政府的支持。
【“俄國人受到了幾乎是歇斯底里般的熱情歡迎和招待。全國都乞求上帝保佑俄國人。1866年,沙皇在一次暗殺陰謀中幸免于難,為此,美國國會通過了一個專門決議,向沙皇表示慰問”。[3]】
這引起了歐洲人的指責。1863年6月19日,《美國邦聯國的真實情況》一書的作者德萊昂在致本杰明的信認為“林肯與沙皇專制主義相互表現出來的友好讓整個歐洲吃驚”[4],法國《祖國報》有意將林肯與沙皇作為兩個邪惡“軸心”并列一起,認為“北方聯邦是美國反叛各州的劊子手,沙皇俄國是追求自由民族的劊子手”[5]。1867年4月9日,美國參議院以37:2的表決結果批準從俄國手中購買阿拉斯加的條約,英國駐華盛頓公使向國內報告說,這項條約是美俄通過阿留申這一“美洲與亞洲之間的吊橋”聯手挑戰英國權勢的一個信號[6]。
南北戰爭之后,美國開始崛起。到1898年,美國向西班牙宣戰,占領古巴和菲律賓。這時歐洲又出現“美國威脅論”。1899年有一個叫奧克塔夫·諾埃爾的人寫了一本名叫《美國禍害》的書,認為:
【美國“朝著全球干涉主義剛剛邁出了新的一步——在古巴的是一小步,在馬尼拉的則是一大步”[7]。菲律賓只不過是“吸引美國的遠東貿易的鑰匙”[8]。美國“對舊大陸一直懷有很深的敵意”[9],這種敵意如今終于爆發出來了。與歐洲對抗在所難免。“在全球的各個地方,美國不久將必然與歐洲發生沖突。”】
作者認為全書內容可用一句話概括,那就是:
【“世界屬于美國人。”[10]】
美國也是這么被歪曲和被妖魔化過來的,歐洲人也曾將美國說成“邪惡”軸心,當時美國不也是與什么文明“沖突”的一方嗎?這就說明,美國現在的“文明沖突論”“邪惡軸心論”和“中國威脅論”,都是英國人、歐洲人曾用于美國人的說法的翻板。這對具有歷史眼光的學者而言,沒有新意;對有歷史眼光的政治家而言,這是在變相表達美國妒忌中國的心理。偏見和謾罵的結果怎樣呢?結果是美國在歐洲人的嘲笑、挖苦、謾罵、偏見和遏制中愈挫愈奮,強力崛起:從一個受壓迫的國家,轉變成一個地區性,繼而世界性的大國。從一個所謂“邪惡軸心”變成了所謂的“民主中心”。所以,毛澤東同志說:被敵人反對是好事。
現在,美國人擔心中國崛起后最終也會稱霸。
其實,中國自20世紀50年代在朝鮮打敗美國后就已經崛起,但事實是至少新中國發展半個多世紀迄今也沒稱霸,沒有在海外占領他國尺寸土地。歐洲人當時也是怕美國稱霸,因而壓迫美國。現在美國以同樣方式壓迫中國和亞洲。歐洲壓迫美國不僅沒壓出名堂,反而還壓出一個曾經是美麗而堅強的美利堅合眾國。美國是在壓迫中成長的。難道美國壓迫中國就能壓出美國期望的結果嗎?顯然不能,結果一定是與歐洲壓迫美國的歷史一樣,壓出一個富強美麗的中國。與其這樣,美國為什么不與中國早做合作呢。如果歐洲人早一點跟美國合作,也不至于是今天這個樣。與古羅馬的命運大體一致,美國崛起是被逼出來的,但美國的霸權卻是自找的。自從美國稱霸世界,美國就不美了。恩格斯說:
【“任何民族當它還在壓迫別的民族時,不能成為自由的民族。”[11]】
世界還是多元的、和諧的,你美國不能逼人太甚呀。你老打壓別人的文明,這種文明反彈過來就會打倒你自己。“9·11”就是這種反彈的表現之一。
那么,如果繼續這樣打壓中國,中美之間是否會發生沖突?
其實,世界大國之間沖突的可能性比較小,有核國家沖突的可能性更小。它們接手的基本方式是間接的。冷戰幾十年,世界沖突不斷,但蘇聯美國之間沒直接打過仗。它們到處沖突,但都是間接的。朝鮮戰爭,名義上也是中國人民志愿軍與以美國軍隊為主的聯合國部隊在朝鮮國土上的間接較量。中美未來也是這樣。如果大國直接沖突,必然帶來不可控的后果。從這個角度來看,說“中美沖突”不準確。如用“博弈”一詞來表達大國間的廣泛矛盾,可能適應面更廣些。中美之間有巨大的博弈,但短期內不會是直接的軍事沖突。因為雙方都是有核國家。核武器出現帶來的一個重要變化是,大國之間、有核國家之間不易直接沖突。除非遇上極不明智的領導人,或東條英機式的二愣子內閣政府。美國在與中國博弈中的東亞代理人就是日本極右勢力和李登輝、陳水扁之流的“臺獨”勢力。所以說,中美之間的利益博弈是存在的,但不是直接沖突的。20世紀初日本與中國沖突,美國綏靖日本。將日本放出來,叫亞洲人打亞洲人,到最后誰贏了美國就跟誰好。最后日本贏了,美國就跟它好了。但是日本多走一步,打了美國,事情就發生了變化。
美國交朋友的規律是,你只有成為美國打不敗的對手,美國才和你交朋友。你要是跟著它、巴結它,它隨時可以把你拋棄。要想成為美國的朋友,就必須成為美國人打不敗的對手。毛澤東就是這樣與美國人交上朋友的。美國人就是這樣,你是條漢子,就跟你交朋友;不然他會隨時踹掉你。
世界秩序多是強強合作,強弱之間不可能有平等地位,何談“合作”。1945年蔣經國代表國民黨政府去與斯大林談外蒙問題。蔣經國表示不同意外蒙“獨立”,并請求斯大林理解和尊重中國人民對失去外蒙的心情。斯大林說:
【“你這段話很有道理,我不是不知道。不過,你要曉得,今天并不是我要你來幫忙,而是你要我來幫忙;倘使你本國有力量,自己可以打日本,我自然不會提出要求。今天,你沒有這個力量,還要講這些話,就等于廢話!”】
斯大林不耐煩地對蔣經國說:
【“老實告訴你,我之所以要外蒙古,完全是站在軍事的戰略觀點而要這塊地方的。”[12]】
新崛起的國家,初期都要遭受不止一次的強國的圍剿。美國、蘇聯和中國都是這樣。美國把新中國打不下來,就找毛澤東合作;蔣介石跟它那么緊,反被美國給踹了。還有日本,都跟得緊,也遭美國踹過。前陣日本“入常”的事,美國都表態支持了,到最后又不支持,說翻臉就翻臉,日本一點沒招。美國對跟得緊的國家不在乎。中國要是跟得太緊,肯定是要吃虧的,適度地還得斗爭。你退讓得太厲害,它就欺負你。在中美關系上,中國的底線是解決臺灣問題,實現祖國完全統一。
美國現在說“中國威脅”“文明沖突”,這不是新鮮事。這說明中國正在崛起。不崛起誰還說你“威脅”?這與當時美國崛起時的經歷一樣。今天你美國不要把自己經歷過的屈辱再撒在亞洲人身上,這不厚道。這樣的結果也會與歐洲逼出一個強大的美國一樣,你美國也會逼出一個強大的中國。在承認世界多元并尊重中國利益基礎上,實現美國與中國合作符合美國的長遠利益。
我同意毛澤東同志的“不稱霸”思想,并且認為這個思想是未來中國治理世界理論中極重要的部分。中國永遠不要走霸權主義道路。如果美國真逼出中國霸權來,那對中國也不是好事。世界霸權是與整個世界結怨的事,千夫所指,無疾而死。如果一個國家到了“千夫所指”的田地,那就無可救藥了。中國應該是與亞洲各國相互依存的地區性的大國,因為世界太大了,誰也管不過來。大國多分擔一些責任,大家合作,是理性的道路。中國力量鋪張到世界,沒什么好處,東條英機時的日本已是前車之鑒,國力不能透支。
前陣美國學人米爾斯海默提出所謂“修正主義”學說,預測凡是處于上升期的國家都會挑戰原有霸主和現存國際秩序,他不但有理論,還有歷史實證,如德國和日本[13]。這可能是“中國威脅論”揮之不去的重要原因之一。但這只是美國人在自話自說,不一定是規律。新崛起的國家一定會反霸,這沒錯,但不一定都要稱霸。俾斯麥德國崛起后堅決“不稱霸”,我們知道他是在是否進行世界擴張的問題上與威廉二世分道揚鑣的;中國在毛澤東、鄧小平時期早已崛起,但至今也沒有擴張。德國人和東方人思維相似點在于知道規定即肯定的道理,知道存在是有限性的,知道無限擴張無異于自掘墳墓。米爾斯海默不懂,小布什不懂,難道別人都不懂嗎?美國人也不問問,為什么毛澤東告誡中國人“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為什么鄧小平為中國定位不是世界大國而是“中等發達國家”。美國人難道沒有感到這里潛藏著的政治智慧嗎?
美國不能通吃天下。它亞洲的事管不完,亞洲是亞洲人的家園。中國的發展離不開亞洲,中國的發展是亞洲振興的重要組成部分。20世紀前半葉針對日本法西斯主義、后半葉針對蘇聯霸權主義的中美合作實現了亞洲和平的歷史證明,美國只有和中國交朋友,才能解決亞洲的事情。美國沒那么大的力量管世界,要有幾個地區性大國作朋友,它跟這幾個大國交朋友,就是和這個地區交朋友。任何一個大國都不可能把世界上的事情管完。
今天的中國也在經歷著與昨天的美國相似的歷史進程。與昨天的歐洲人之于美國人一樣,今天美國人面對的也是一個正在崛起并負有反對國家分裂任務的中國,他們也重復昨天的歐洲人的腔調:一會是儒家文明與基督教文明的沖突,一會是“中國威脅”,新世紀初美國小布什政府和現在的特朗普政府還將中國列為潛在的,繼而直接的對手。這些都能說明什么呢?這只能說明,今天的中國與昨天的美國一樣,正在罵聲中崛起;其結果也一定與昨天的美國一樣,中國將從美國右翼眼中的“邪惡”國家成長為世界人民心中的“民主、文明、富強”并且是有經營和治理世界能力的國家。
注 釋:
[1][法]菲利普·羅杰著,吳強等譯:《美利堅敵人——法國反美主義的來龍去脈》,新華出版社2004年版,第24頁。
[2] 轉引自[法]菲利普·羅杰著,吳強等譯:《美利堅敵人——法國反美主義的來龍去脈》,新華出版社2004年版,第88頁。
[3] 王繩祖、光仁洪、吳世民等主編:《國際關系史》第2卷(1614~1871),世界知識出版社1995年版,第361頁。
[4] 轉引自[法]菲利普·羅杰著,吳強等譯:《美利堅敵人——法國反美主義的來龍去脈》,新華出版社2004年版,第85頁。
[5] 轉引自[法]菲利普·羅杰著,吳強等譯:《美利堅敵人——法國反美主義的來龍去脈》,新華出版社2004年版,第85頁。
[6] 參見孔華潤(Warren I. Cohen)主編,王琛 等譯:《劍橋美國對外關系史》(上),新華出版社2004年版,第278頁。
[7] 轉引自[法]菲利普·羅杰著,吳強、沈孝泉、王曉郡等譯:《美利堅敵人——法國反美主義的來龍去脈》,新華出版社2004年版,第146頁。
[8] 轉引自[法]菲利普·羅杰著,吳強、沈孝泉、王曉郡等譯:《美利堅敵人——法國反美主義的來龍去脈》,新華出版社2004年版,第147頁。
[9] 轉引自[法]菲利普·羅杰著,吳強、沈孝泉、王曉郡等譯:《美利堅敵人——法國反美主義的來龍去脈》,新華出版社2004年版,第148頁。
[10] 轉引自[法]菲利普·羅杰著,吳強等譯:《美利堅敵人——法國反美主義的來龍去脈》,新華出版社2004年版,第147頁。
[11] 馬克思恩格斯:論波蘭”,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88頁。
[12] 梁之彥 曾景忠選編:《蔣經國自述》,團結出版社2005年版,第111頁。
[13] 參見約翰·米爾斯海默著,王義桅、唐小松譯:《大國政治的悲劇》,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張文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戰略問題研究中心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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