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人呂志恒在閩地任知府時,一次負責刑獄訴訟事務及對地方官負有監察之責的臬使,請他審理案件。當時閩省海禁甚嚴,凡谷粟之類的糧食均禁止出海,如有違令,就得處死。因當時海盜猖獗,海盜尤重搶糧,以養人馬。而當時閩省所轄漳州、泉州兩地,窮人很多,嚴重缺糧,百姓平時多以地瓜為基本食物,所以當地官府也視地瓜為糧食,如有私攜出海,亦屬死罪。然而,許多當地百姓覺得地瓜畢竟不同于谷粟之類的糧食作物,加上又無其他食物充饑,所以為生存計,私攜地瓜出海者還是不乏其人。這些人因此獲罪,被處死者不在少數。
看到這樣的情況,呂知府不由得生出惻隱之心。顯然,他覺得對于這些沿海貧窮百姓而言,如若連攜帶地瓜出海充饑都不被允許的話,那無異于將他們往餓死的絕路上逼。心存善念的呂知府,忽然想起了《急就篇》中“餅餌麥飯甘豆羹”這句話,立馬就有了主意。他向上級打報告請示道,海盜們感興趣的是美食佳肴,對地瓜根本不屑。再說上面明令禁止的是私攜地瓜出海,那么在“地瓜”后面加一個“餅”字——做成地瓜餅,它與純地瓜還是有區別的。所幸的是,呂知府的請示報告最后獲得上級部門批準。“自是全活無算”,無數百姓因此得以活命。
面對百姓的生存之艱和實際困難,呂知府本可以一句上面有規定,禁止私攜地瓜出海為由,奉命行事即可;但他沒有這樣做,而是向上級遞交了那份請示報告。
明嘉靖三十四年,一支72人的日本海盜敢死隊,在杭州灣登陸之后,從浙江的嚴州、衢州,穿江西的饒州,過安徽的徽州、寧國、太平,一路殺到南京。明朝何良俊在《四友齋叢說》中分析此戰失利的原因之一正是層層請示,等請示都到了,敵人早準備好了,即便韓信、李靖復生,恐怕也難以取勝。
西漢陳湯滅了郅支單于,并喊出“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歷史最強音,卻惹得朝中那群酒囊飯袋羨慕嫉妒恨,逮著他假傳圣旨說個不停。好在官居宗正的劉向為陳湯爭辯,說皇上雖無明旨,但陳湯也是順著陛下和萬民的心愿行事,何錯之有?
政策是死的,執行政策的人是活的。不領會政策之神,機械教條執行“明旨”之“形”,看似“守正”,其實走的是封閉僵化的老路,違背了政策的初衷。同樣,不領會政策之神,偏離守正的“創新”,走的是改旗易幟的邪路,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創新。不囿于“明旨”之“形”,而“順著陛下和萬民的心愿”之“神”地創新式執行,才是真正的“守正”。
圓規可以畫圓,因為腳在走,心不變。守住圓心就是守正,繞圓心而行是為創新。守正與創新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又如“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辯證統一一樣,守正與創新相互滲透、相互貫穿。守正是創新的前提,創新是守正的路徑。只有守正才能為創新把握方向,只有創新才能科學守正、可持續守正。
這就如寫散文。“形散神聚”是為上品,“形聚神聚”次之,“形散神散”又次之,最下品是“形聚神散”。道理很簡單,“一根紅線貫穿到底”地“神聚”,卻能思接千古心游萬仞地“形散”,最有大容量、可讀性。神聚而又“形聚”,拘謹生硬的表現力自然不如“形散神聚”之作,其神的“聚合度”一定也不如“形散神聚”之作。“形散神散”自不必說,可為什么把“形聚神散”列為最下呢?因為這樣的散文最具有欺騙性,容易被誤讀為好散文。時下,不少張口對仗閉口排比,不惜“硬做”、削足適履、以辭害意的文章,絕類“形聚神散”的散文。
《國語·鄭語·史伯為桓公論興衰》載:周幽王八年,史伯給鄭桓公講:民之所欲,天必從之。批評幽王去和而取同,主張和而不同。
孔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如果說“和而不同”追求的是形散神聚,是講原則前提下的團結,那么“同而不和”就是形聚而神散,乃“和稀泥”而成的無原則的一團和氣。
合唱隊里,多分高、中、低等多種聲部,不同聲部的人音頻不同,才形成音質圓潤豐滿的和聲。而如果人人音頻相同,音量再大也缺乏厚重飽滿,無以形成和聲之美。
如果將“厚德載物”理解為守正,那么“自強不息”則可謂創新。“和”乃守正,“不同”乃創新。《孫子兵法·勢篇》:“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
抗日戰爭初期,王明主張“一切經過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一切服從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就如周幽王“去和而取同”;毛澤東主張保持中共在統一戰線中的獨立性、開展共產黨領導的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則是“和而不同”。
唯守正才能不走改旗易幟的邪路。新文化運動中胡適所謂“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建設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時章乃器所謂“少號召多建議”,乃漠視守正前提的空談創新。遇事不作“應不應該辦”的價值判斷,實乃亂作為的“偽創新”。
唯創新才能不走封閉僵化的老路。我黨歷史上,之所以出現瞿秋白、李立三、王明為代表的三次“左”傾錯誤路線,思想根源正在于教條式機械套用、貼標簽式解析馬克思主義,忘記了創新是守正的題中之義。遇事簡單地只作“可不可以辦”的技術判斷,實乃不作為的“偽守正”。
針對德國和法國“左”派政黨在宣傳馬克思主義的時候,教條式機械套用、貼標簽式解析馬克思的思想,馬克思曾非常氣憤地說:“我本人無論如何不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1959年毛澤東同志與當時湖北省委書記王任重談話,在講到堅持和發展馬克思主義時對他講過一段很有意味的話:“不如馬克思,不是馬克思主義者;等于馬克思,也不是馬克思主義者;只有超過馬克思,才是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
“等于馬克思”固然不失守正,但“超過馬克思”靠的是創新。機械教條地執行政策,如果只是因為糊涂,還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只著意自己的烏紗而不在意黨和人民的事業,這樣的“舉著紅旗反紅旗”,屬于典型的低級紅高級黑,最具迷惑性欺騙性,也最有破壞力。
(作者:陶余來,常州大學紅色文化研究院(中共黨史黨建研究院)特聘研究員 ;來源:昆侖策網【原創】圖片來源網絡 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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