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版《西游記》第5集“禍起觀音院”劇照
《西游記》里有個“禍起觀音院”的故事:
唐僧在五行山下解救了孫悟空,西行遇到的第一道難關,就是觀音院和金池長老。老院主一開始沒拿唐僧師徒當回事,顯擺完各種寶貝之后,準備讓他們借宿一晚,就此告別。卻沒想到孫悟空拿出錦斕袈裟,亮瞎了金池長老二百七十年的修行。為謀錦斕袈裟,老和尚索性當夜動手,準備就此害了倆人性命,尸首埋后園,永絕后患。
當然事與愿違,金池長老自作自受,反誤了卿卿性命。
不過這個故事細思極恐,金池長老那十二柜子里的七八百件袈裟,從何而來?怕是多數都是害了過路僧人性命奪來的,觀音院與其說是佛家凈土,不如說是賊窩子,金池長老就是人間妖王大賊頭!
問題來了,如果說《西游記》是“神魔世界”,那么有沒有現實版“金池長老”和他的“觀音院”呢?
抗戰淪陷時期,被日軍占領狀態下的河南大學
抗戰爆發后,華北華中形勢急轉直下,河南省會開封的淪陷就是時間問題了,所以“九·一八”事變后曾借地幫助東北大學異地辦學的河南大學,也不得不步東北大學后塵,走上流亡之路。
當時的河南大學,雖然是“省立”大學(原為“國立第五中山大學”),但影響在國內相當大,畢竟那時候在教育部立案的全國專科以上高校只有111所,其中公立34所,含國立大學13所,省立大學8所。此外,根據教育部1934年出版的《第一次中國教育年鑒》,河南大學是省立大學設學院最多者。抗戰時期在高校紛紛南遷、西遷之后,教育部認為:
“河南大學現為華北唯一最高學府,不惟本省學生賴以收容。華北各省學生亦多前來就學,維持發展均屬要圖。”
站在我校大禮堂前的鬼子軍官,遠處鐵塔為北宋仁宗時期修建,平房為清末中國最后一次國家級科舉考試的考棚
河南大學的影響,不但在河南,西北農大也與河大頗多淵源,《西北農業大學校史》講得清楚:
“1930年,河南中山大學改名為省立河南大學,并將原農科改為農學院,設農藝、森林、畜牧三系。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后,學校南遷鎮平,后又西遷嵩縣潭頭鎮,繼將畜牧系并入國立西北農林專科學校,成為組建西北農學院的一部分。著名學者路葆清等,就是由河南大學農學院來到西農的。國立西北聯合大學農學院和河南大學農學院畜牧系的歸并,使武功張家崗這所農業學府大大地發展了一步,學生人數增加了,教師陣容加強了,這塊歷史上后稷教民稼穡的地方,在抗日戰爭的烽火中引起了國內外的重視。”
西北農大因為河大農學院的西遷歸并,引起了國內外的重視,河大特別是農學院在河南本省——這樣一個農業大省,其影響力可見一斑。
河南大學剛遷到潭頭的時候,農學院教氣象和測量的留法教授孟守真先生,有次騎自行車,去臨汝(今汝州)縣城,準備探望在臨汝新政府當科長的侄子。
位于河大明倫校區,我們歷史學院南側的日軍神社亡靈塔遺存
走到臨汝鎮以西茹店溝,孟教授突然遇到兩個土匪。
說是土匪,其實是大地主閻家的民團,更直白說他家看家護院的,閻家是官僚地主家庭,跟北洋軍閥和蔣記民國的軍政實權派都有很深的關系,簡單說省里有人!
說是民團,實際上臨汝鎮的國民黨黨政機構根本管不著,人槍都掌握在閻家手里,說是閻家看家護院的準土匪更妥帖。
為啥說是準土匪呢?
因為豫西匪患嚴重,你要想在當地混,就得跟土匪搞好關系,土匪和土豪劣紳互為表里,無縫對接,又都是反動派官僚隊伍的后備軍,隨時可以洗白上岸。
1929年9月,我黨豫中巡視員童長榮同志,就曾指出河南土匪與地方豪紳勾結的這一典型特點:
“土匪是軍閥戰爭的傍生物,同時又是軍閥地主豪紳、富農剝削制度的另一方式,因為只有他們有槍可以做土匪的領袖(這種情形在別的省份不知怎樣,但在河南特別的顯明,原文注)。”
河南大學農學院(今河南農業大學)正門
當時交通閉塞,陜洛一帶商人都是騎自行車攜帶款項往安徽界首販運貨物。閻家養的團隊,名又巡路,實際上是乘機搶劫販貨商人。這些情況,真正的商人都知道,避之不及,跟過景陽岡似的,非得幾十人大隊人馬,雇了槍手,才敢過閻家的地界。
孟教授不知道,穿得像商人,閻家的團隊沒發現有錢,騎的車又破,實在不值幾個錢,就問孟守真是干什么的?
孟教授習慣了,在開封即便到現在,你說是河大的老師,比公務員都有面兒,收入還高得多,所以理直氣壯說自己河南大學的教授,要去縣政府看人。
這兩個人就把自行車還給孟守真,又笑著說,我們是和你開玩笑嚇唬你的。
一聽這么說,又看對方是官辦民團,他就真信了,跟這倆人一路走到臨汝鎮內,倆人還不錯,看天要黑了,就跟他們的主子說有河大教授投宿。
河大農學院背后的塔,就是宋太祖開寶年間的繁塔,開封歷史上第一座佛塔
當時看家的是閻家三爺,叫閻曰禮,時任臨汝鎮長,曾任豫西鎮守使署副官,豫、陜、甘剿匪副司令部諮議,陜西陸軍第二師師部諮議,國民革命軍第十七路軍參議,洛陽、臨汝、伊川鄉團剿匪總指揮,臨汝、平等(今屬伊川)、伊川、伊陽(今汝陽)四縣民團總指揮。
不過,閻曰禮在民間還有個綽號,叫“三蝎子”。此人手段毒辣,只要是和他共過事的人,沒有不吃虧倒霉,所以您就能想到是個什么妖怪了。
聽說是留法的河大教授,閻曰禮就用好酒好飯的上等宴席來招待。孟守真也是個書呆子,看閻曰禮待人如此體面,閑談之間,就跟人家吐槽,說你們的民團本來是保境安民的,怎么劫奪客商呢?您是一地鄉賢,我久聞大名,不能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影響了閻家的名聲就不好了,并建議對民團要嚴加約束,不可在路上“嚇人”。
話說的相當有分寸,可閻曰禮一聽不樂意了,心想此人不可輕放,他一個留洋大教授,又是縣政府孟科長之叔,若放他出去,他在外面一宣傳,不僅敗壞閻家的名譽,并且可能招來后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弄死拉倒,反正兵荒馬亂,土匪遍地,弄死在這一畝三分地,誰還敢說出去?
臨汝鎮的位置,地處交通要道
說起來,孟教授這話就要了自己的命,原本“三蝎子”還想就這么算了,大家糊弄過去,你既然說說出去不體面,那我就得讓你幫我體面。閻三太爺是體面人,自然從諫如流,孟教授的意見和建議非常好,我自當執行。
夜深人靜,就叫劫道二人組,把孟守真拉到寨外殺死,埋在野地,囑咐倆人,你們敢泄露消息,殺你們全家,雞犬不剩!
孟科長許久不得他叔的消息,就認為是路上被土匪所害,并有人傳說這事一定與閻家有關。可閻家不是一般人家,可以說是臨汝的“黃四郎”,孟家是安陽外來的流官,豈敢惹惱閻家?
于是就托本地鄉紳,曾任河南省參議會副議長的魏少游代為查訪,后者又找到臨汝鎮警察所長李耀華代為查訪,也查不出下落,最后還是曾參與其事,他家豢養的打孽團的打手連天聲,私底下對人說出以上情況。
不過,即便搞清楚狀況,又有河南大學出面,這事兒還是不了了之,誰敢惹“鄉賢”呢?
臨汝鎮現存的閻曰禮功德碑(來自古韻汝州)
說“鄉賢”,閻曰禮還是有“資本”的,至今當地還存有五塊閻曰禮的“德政碑”(鼎盛時有幾十塊,需要專門搞個碑廊陳列)。為“閻大人”樹碑的,有周圍所有村的村民和商戶,前清的幾位秀才和本地士紳,二十九軍秘書長和本地籍前新鄉知事,還有現任幾位區長、小學校長及師生……
五塊“德政碑”,總結一下閻曰禮“流芳百世”的豐功偉績,主要有三項:
除暴安良、保證各路大軍供給和賑災施粥。
地方志上還提到“德政碑”上沒寫,但影響更深遠的一項“德政”,這就是創辦私立豫西高級中學。此外,創辦、資助的小學那就更多了。
所謂“除暴安良”,就是剿匪、打紅槍會,不過閻曰禮卻跟豫西不少土匪關系深厚。
比如后來當過后來被劉鎮華招安到鎮嵩軍,當過師長、軍長的豫西匪首姜明玉,拉起桿子勢力越來越大,閻曰禮就趕緊去聯系,以免“誤傷”。不斷送給養、子彈和人槍來支持姜明玉桿子的發展,還替他作掩護和聯絡工作。姜明玉起家,原本是另一家富戶為了對抗閻家搞起來的,可一來二去,閻家“工作”到位之后,姜明玉就逐漸為閻家所利用,兩家坐地分贓,各取所需。
一塊功德碑上方雕刻的閻曰禮像,背后是國民黨和民國的旗幟(來自百度臨汝吧)
趙仲秋的桿子,則是閻家直接支持和武裝的匪幫。臨汝鎮南邊有個郝寨,寨高溝深,易守難攻。豫西是河南最著名的土匪窩,地方上非常不太平,遇到土匪騷擾,附近十里八鄉的富戶就躲到郝寨。閻曰禮發現了其中的“商機”,命令趙仲秋去打,他一方面安排人進入郝寨,拉出躲入郝寨的各家富戶名單,另一方面安排師爺、賬房,趕緊連夜偽造借據契約,上寫“某年某月某日某家借閻家多少錢,空口無憑,立字為據,并以田產商鋪為抵押。”
待攻破郝寨,讓趙仲秋照單殺人,一個不留,然后再拿著事先準備好的全套契約賬簿,到這些家找孤兒寡母要錢還“債”,于是十里八鄉富戶們的田產商鋪自然過了閻家。
這種無本買賣,還不怕賴賬,物證人證早給你準備好了,周圍各縣的縣長乖乖配合,有你一份好處,不聽話的,自有土匪和軍閥來修理你直到聽話。
這就是閻家的第二項“功德”,由“國民革命軍第廿九軍秘書長陳祖翔”撰文的《國民革命軍第十七路參議、臨伊平自四縣民團總指揮閻公秩五功德碑》中,有這么一句話:
“軍隊過此,舍己財充分供應,不忍民村受擾,害及鄉里。”
豫西本就地瘠民貧,水旱蝗災不斷,匪患嚴重,新舊軍閥的各路大軍忙于內戰和所謂“剿匪”,又不斷禍害百姓。各路軍閥來縣,給養全由地方供應,時有“匪過如梳、兵過如篦”的歌謠。
據說這就是閻曰禮的照片(來自百度臨汝吧)
地方供應軍隊給養的門道可就太深了,直系軍閥駐防豫西的時候,十四師師長靳云鶚就曾跟陸軍大學的老同學,新任河南督軍署參謀長李炳之講過:
“河南軍隊也太不象話了,軍隊一開拔,地方上就得有支應處,都是些豪紳主持。軍隊過去了,就按地畝攤派給百姓。在四個鎮守使轄區內,只要從防地走出十里,就要領軍費。聽說軍隊所過之處,連醬油都得預備。平時咱們還不吃醬油呢,當兵的還得吃醬油?這可真是奇聞了!”
吃醬油,今天的朋友也許不理解,不知道那時候軍隊的生活苦,往往有啥吃啥,而且關鍵是地方上支應軍隊,就是個總數給錢,要吃醬油干啥?
為了多從老百姓口袋里掏錢啊!簡單說苛捐雜稅,懂不懂?
大米白面錢,你們給了,菜金(副食津貼)給不給?菜金給了,油鹽醬醋,也得折現吧?然后還有柴火錢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無獨有偶,這樣的吐槽,此前的河南督軍馮玉祥也發現了。
河南督軍趙倜,閻家成為官僚地主的重要靠山
為了攆走河南的趙倜,吳佩孚請陜西督軍馮玉祥助拳,當時就告訴后者,來河南你要學會照方抓藥,怎么個照方抓藥呢?
簡單說就是跟地方上的鄉賢們多結合,大家商量著來。
聽起來不錯吧?保護地方,減輕民眾負擔啊!
你錯了!是讓你巧立名目,大家一起作踐老百姓。
“想要讓百姓捐錢,得先讓鄉紳捐錢,鄉紳們捐完錢,百姓才會跟著捐。事成之后,鄉紳的錢如數奉還,百姓的錢三七分成!”
這是電影《讓子彈飛》的橋段,現實中,當年的直系軍閥對河南人民還是比較“仁義”的,吳佩孚告訴馮玉祥,咱們和他們,五五分賬。
一方面巧立名目,跟軍隊五五分賬,另一方面拿“兵過如篦”的兵燹威脅百姓乖乖掏錢,軍隊要多少,閻老爺加倍從百姓的嗓子眼里摳出來就行了,里外里怎么算,大頭都在鄉賢手里攥著。
曾任北洋十四師長、河南省長、河南保衛軍總司令的靳云鶚
民國不論是北洋還是蔣記,新舊大小軍閥要贍軍,就不能不與控制地方的“鄉賢”合作,依靠后者對農村的實際控制力,為其組織兵、財等資源。無利不起早,卡在國家政權與鄉村社會之間的盈利性經紀人,中間差吃多了必然愈加貪婪,瘋狂掠奪農村資源,導致基層組織的劣化和土豪劣紳的泛濫,于是國家政權陷入“內卷化”的陷阱,國家對鄉村社會的實際控制效能受到極大的限制。
閻家就是典型代表,第一代閻九維有六個兒子,在農村就是很強悍的勢力了,不單務農,還有一掛馬車跑運輸,沒多久就開了家糧店,等于是運銷相結合的農民企業家了。
土匪開始覬覦閻家,覺得是塊肥肉,一股小土匪來惹事,結果被閻家父子七條壯漢就給當場斬殺,由此揚名立萬,開始修寨子,搞“聯防”,跟官府、土匪相勾結,黑白通吃,實現了階級躍升,初步進入體面人的圈子,但體面程度還相當有限,畢竟此時的閻家是“新錢”不是“老錢”。
到了第二代,老大閻曰仁是當家人,時值北洋陸軍第六鎮十二協協統周符麟來臨汝剿匪,有人告發并要求嚴懲閻家通匪之罪。閻曰仁兄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作為窩主以宴請為名,殺了一眾土匪頭子,得了所搶財物。然后到軍前報功,并請周符麟率軍來剿,閻家愿保證所需糧草供應。周符麟來到臨汝后就住在閻家,一日三餐都是上等宴席,大煙泡保證頂級滇土,各級軍官、士兵也按等級分別招待,各得其分,極盡周到,由此深得周符麟新任。軍中所需糧草交由閻家攤派,閻曰仁私加二成,多得款項和軍隊撥來的費用,除照例分給相關承辦人外,盡行裝入私囊,由此閻家才開始真正的發家致富的快車道。
臨汝鎮大街上鋪路的《閻軍長曰仁德政碑》(來自百家號/汝水隱者)
此外,閻曰仁狐假虎威,對于平日不對付,反對自己的,就向周符麟匯報說此人“通匪”,周部上下各級都被打點好了,也不過問,直接派兵抓來就殺,真正通匪的,或者是“上道”的,趕緊向閻曰仁行賄,只要足金足銀,不但能從輕發落,更能立刻放人。
閻家還借剿匪之名,儼然成為軍方代言人,饒過周圍幾個縣知事,直接要求各區抽調好槍精壯,劃入閻家民團,所需費用也由各區攤派,臨汝“黃四郎”初步形成。
后來,河南護軍使趙倜來臨汝鎮壓白朗起義,閻曰仁又照著周符麟的標準接待,深得趙倜賞識,委為經理糧臺(相當于軍隊的“后勤部長”)。趙倜因鎮壓白朗起義“有功”,升任河南督軍,閻曰仁也隨之水漲船高,當上了京漢南路巡緝營統帶,隨趙倜的二弟趙俊駐防信陽武勝關。
豫南當時還有北洋軍靳云鶚部,閻曰仁奔著廣泛撒網,有棗沒棗打三竿的精神,也去巴結,反正手里有槍就是祖宗。一來二去打得火熱,干脆改投正規軍,后來因此躲過趙倜倒臺,又得了靳云鶚重用,從團長、旅長、師長,最后升任河南保衛軍第十二軍軍長、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第二方面軍第四軍軍長。
汝州城北城門(2011年倒塌)
閻曰仁為官,弟、侄及親族人等也隨之雞犬升天,各級干部姓閻的比比皆是,時有“閻半師”之稱。
雖然后來在軍閥混戰中,閻曰仁的部隊潰敗,他也通電下野,在武漢、開封、鄭州、洛陽等地買大別墅,作了寓公,還在老家創辦臨汝紅萬字會,大搞所謂“慈善事業”,當然這也是個反動會道門。
但閻家卻華麗轉身為官僚地主。上通國民黨各路軍閥、河南省政府從省主席到許昌專員,下聯縣、區長,鎮嵩軍出身的劉茂恩自不在話下,中央系的劉峙也跟閻曰仁關系深厚,閻曰仁病逝,劉峙親自到臨汝為其點主,點寫神主牌位。
閻曰仁下面還有幾個弟弟,二弟閻曰義,由閻老大推薦給縣長,當上臨汝民團的總團長,借此掌握全縣各區武裝,說白了就是把此前“老錢”從清末搞起來的武裝,全部收入囊中,奪走這些“老錢”看家護院的人槍,就不怕他們不乖乖躺在砧板上為魚肉。不料老二是個急脾氣,沒鬧明白老大的實際心思,就著急開疆拓土,結果被“老錢”使壞,各區團隊說配合剿匪卻裹足不前,閻曰義孤軍冒進,中了埋伏,反丟了性命。
三弟閻曰禮,心氣最大,做事極“敞亮”,曾自稱:
“我若帶兵,定能率十萬之眾,獨霸一方,怎像大哥、四弟寄人籬下,動輒敗北,以至于一潰而不可收拾?”
鎮嵩軍首領劉鎮華
跟很多“黃四郎”,特別是本省粗線條風格“鄉賢”動輒折辱縣長,甚至毆打縣長不同,閻曰禮對從不驕慢相待,而是曲意逢迎,極盡恭維能事。送錢送槍送保鏢,當時還是稀罕物的德國造二十響駁殼槍,說送就送,絕不心疼。對失意軍閥更懂得“燒冷灶”,劉鎮華兵敗陜西,回撤河南,最狼狽的時候,閻曰禮親自帶著幾麻袋現大洋送禮,說是給大家伙“買雙襪子、鞋穿”。鎮嵩軍此時正軍心浮動,給養匱乏,感動得劉鎮華拉著閻曰禮,非要拜把子,稱贊是“雪里送炭,濟我燃眉!”
此外,閻曰禮還有向國民革命軍第二十路軍總指揮張鈁推薦了王凌云。張鈁綽號“河南大家長”、“河南老賊頭”,軍政民間、黑白兩道,皆有盛名。王凌云當時不過是伊陽的民團頭目,依附于團總王建昭,王建昭死后,正惶惶不可終日,卻得閻曰禮相助,先推薦給老長官張治公,再推薦到張鈁。王凌云后來作到中央軍的中將軍長,參加中國遠征軍,出征滇緬。
老四閻曰智,也曾官至師長,卻好勇斗狠,殺心一起,絕不過夜。如果說閻曰仁是閻家的“面子”,弟弟們是閻家的“里子”,那么這里子里,閻曰禮是閻家的心眼子,閻曰智就是閻家的刀把子。
陳寨(現在的陳寨是另選的村址)因地租與閻家結怨,閻日智指陳寨為土匪窩子,請來周符麟的北洋陸軍混成第十二旅前去“剿匪”,打死農民600多人,殺絕140戶,放火燒毀了全村房屋,徹底平毀陳寨。還抓走農民300多人,拉到臨汝鎮,以“土匪”的罪名,集體屠殺。
時任遠征軍第二軍軍長的王凌云
駱莊村被害村民200余人,財產被搶劫一空,房屋被燒毀大半。
貧雇農王光娃原在閻家當長工,后來不愿干了。閻日智派打手將人打死。王母對尸痛哭,有人報告閻曰智,也遭殺害死。閻曰智還宣布,王家母子不準掩埋,尸體讓狗吃掉。為斬草除根,王家幾個兄弟也被弄死,老四跑外地干活,仍被找到殺掉。
閻日智有病,請大夫李殿爵診治,李大夫因為忙推脫,就被堵門打死。
坡池村張小沖兩個不滿15歲的孩子,在閻家開采的煤窯上玩。閻日智見后討厭,即指派打手將兩個孩子慘殺。
閻家煤窯挖了農民李克光家的祖墳,李稍不滿,就被槍殺。
響崗營村耿建議寫狀子告過閻家,閻日智就把人殺了。十字路村王天順家水澆地60畝、大樹200棵被閻家侵奪,王天順告到洛陽,打贏了官司。閻日智大怒,派其人,將王全家23口人慘殺13口。
解放后,根據閻曰智的自供,一生共殺人1283人,其中固然有土匪,但絕大多數還是無辜群眾。
重慶警備司令劉峙(右)與韓國臨時政府主席金九
閻家當時在臨汝的勢力有多大呢?
抗戰期間,曾任河南省民政廳視察的王景秀,解放后回憶說:
“到洛陽不久,廳里命我視察臨汝縣臨汝鎮.那里的老百姓控告一個大惡霸(名字忘記)。他是軍長閻曰仁的后代,家有好幾處大生意,還開有煤礦,養有礦警,對縣、區的地方官員,他從不放在眼里。誰家的土地,只要他說是他的,就得歸他所有,誰家的姑娘長得俊秀,只要他想霸占,就得歸依他。
到臨汝鎮后,我采取暗訪的辦法,請含冤受屈者寫出真實冤情(不會寫的由我代寫),并簽名蓋章(或捺手印),寫明住址,僅兩天就得到十多份申訴材料。有一件事,今還牢記:
此閻姓惡霸有個本家叔,他有一塊很肥沃的地約六七畝大,他妻子死后就葬在這塊地里。惡霸想霸占這塊地,就派人通知他叔說那塊地是他的,要收走了。
他叔不敢反抗,就去見此惡霸,說:‘你嬸子太壞了。’
大惡霸說:‘我嬸子壞在哪里了?’
他叔說:‘她不死在自己的地里,卻死在你的地里,你說壞不壞?’
惡霸聽了知是諷刺自己的,卻毫不在乎地說:‘你能把俺嬸子的墓遷走,那就更好了!’
清代汝州地域圖
臨汝鎮上到處有惡霸家的耳目,許多老百姓關心我,催我快走,我立即繞道回洛陽。寫了調查報告,將得到的申訴材料附上。”
這說的是閻家第三代中的“翹楚”,閻曰智過繼給閻曰禮的兒子,綽號“活閻王”的閻閣岑。
閻家在當地欺男霸女,草菅人命,受害群眾多次冒死上告,狀紙摞起來都有一尺多厚。僅僅是臨汝縣政府收到控告閻家的狀紙,就裝滿了兩抽斗。為此閻家在省政府大門對面租房子,專門盯著負責打官司,聘請律師,給有關部門官長和承辦人送禮。閻家第三代的老大,閻曰仁之子閻筱山,時任第三集團軍洛陽辦事處少將主任,跟孫桐萱關系深厚,廣交各地軍政要員,隨時給家里擦屁股。當家的閻日禮出手闊綽,一次就住洛陽第一長官司令部送去銀元24油桶,糧食100大車(牛車,每車約裝糧千斤)。
此外,閻閣岑手里還養了個“打孽團”,都是他的金牌殺手。家里還有個槍支彈藥充足,各色武器具備,號稱一個團的看家武裝。
所以國民黨政府幾次“嚴令查辦”,都是雷聲大雨點小,最后不了了之。
著名的“二十響鏡面大肚匣子”(來自牛戈老師的公眾號“牛戈文草”)
又:同學聚會,還有人吐槽我文章寫的太長,這篇也是原稿還沒寫完,已經過萬字了。等寫完估計得兩萬不拉倒,不拆開的話,一來太長,怕大家沒耐心去看,二來我存粹以打賞為生,寫得再長、再努力,打賞也就那點,不能不算一算劃算與否,抱歉了,誰讓咱沒本事呢?
順便說,如果這篇大家不太感興趣,哪怕少數朋友再懇求,我也只能暫時擱筆,另選主題。前面講1920年代,河南新鄭出土“蓮鶴方壺”那篇就是如此,打賞太少,只能撂下。
至于寫這篇,也是要冒風險的,因為幾年前我在微博寫臨汝閻家的時候,就有閻家后代來為其祖宗變白。
此外,還有人私信提醒我,閻家后代現在生意做得很大,你要小心!所以寫到公眾號里,閻家會不會找有關部門“做工作”,讓某些領導再給我打電話,警告我“小心點”?
所以,我非常感慨:
幾十年后,只要人家有后代、有錢,什么樣的反動派都能洗白成了大善人,反而是沒有后代的烈士,沒有后代在仕途、商途有大發展的革命者,往往會被今人淡忘他們的功績,而反動派哪怕做過一丁點“好事”,也會被“銘記”。
所以,我們倘若不積極去發掘,去書寫,去傳播那些普通英烈和革命者,還有被反動派殺害的勞動人民的資料,告訴大家,也許多少年后,反動派的精神后代,會指著當年他們祖宗用民脂民膏搞出來的“德政碑”,告訴我們:
看,哪有剝削壓迫,哪有階級斗爭?古來“窮生奸計,富長良心”,只有我老爺仁義,你們窮棒子感恩戴德,才是真實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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