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當今學術界關于帝國主義的認識存在多元化現象,影響著人們對數字帝國主義的理解和把握。從實質和歷史地位看,資本主義處在列寧指明的壟斷資本主義階段,而數字帝國主義作為壟斷資本主義與數字技術相結合的新產物,也具有壟斷資本主義的典型特征。現階段,一些西方學者關于帝國主義的闡釋具有強烈的意識形態偏向,數字帝國主義本身也體現為數字時代的文化霸權,延續并加劇了對發展中國家的意識形態侵蝕。鑒于此,有必要基于概念考察和理論反思,深刻把握帝國主義和數字帝國主義的確切含義與本質,駁斥和批判在這一問題上的錯誤思潮。尤其是在一個資本主義文化霸權肆虐的時代,我們更需要避免因概念誤認而落入話語陷阱,提高維護國家意識形態安全的意識和能力。
帝國主義是一個長期以來廣受國內外學術界關注的議題,它在數字時代的顯著表現即數字帝國主義,也成為時下的熱點話題。然而,如何理解帝國主義和數字帝國主義,不同學者的看法不盡相同,甚至存在較大分歧。一段時間以來,西方社會出現了為帝國主義恢復名譽的文化思潮,不僅在客觀上起到粉飾美國霸權主義的作用,也妨礙了人們對數字帝國主義的科學認識。在此背景下,立足列寧的帝國主義論,對帝國主義和數字帝國主義的確切含義及其本質進行把握,不僅能夠為厘清帝國主義話語潛藏的意識形態風險提供理論武器,而且有助于揭示數字帝國主義導致的文化和價值觀侵蝕,幫助我們在維護國家意識形態安全的問題上做到清醒而堅定。
帝國主義自19世紀末20世紀初形成以來,始終處在發展變化之中,今天的帝國主義已經與列寧時代有了很大不同。伴隨這一發展歷程,國際學術界的相關理論成果不斷涌現,時至今日,仍然有不少研究帝國主義新趨勢的著述和論文出版或發表。不同學者關于帝國主義的看法和闡釋不盡相同。
當代西方左翼學者立足于馬克思主義,主要從資本擴張的角度分析了美國霸權下的世界經濟秩序。比如,戴維·哈維認為,資本主義大國今天對其他國家的侵略不再以暴力和戰爭的方式表現,而是以資本擴張方式實現“先進”國家和地區對“落后”國家和地區的支配,體現為經濟上的霸權。哈維在《新帝國主義》一書中,將政治權力的領土擴張與資本積累的時空擴散聯系起來討論,從權力的領土邏輯和資本邏輯之間的辯證關系論述了帝國主義的起源。在哈維看來,所謂“資本帝國主義”,是基于兩種要素的矛盾融合:前一要素是指帝國主義作為一種特殊的政治方案,其行為體的權力表現在能夠管轄一定的領土,能夠動員人力、自然資源以實現政治、經濟和軍事目標;后一要素是指帝國主義作為在時空中擴散的政治經濟進程,資本的支配和使用占據著首要地位。也就是說,資本在“新帝國主義”的形成中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同時,哈維認為,新帝國主義以“剝奪性積累”為積累方式,并將其看作“當代帝國主義實踐的核心所在”。與這一觀點類似的是,埃倫·M·伍德在《資本的帝國》中,從資本自身的經濟權力邏輯闡述了資本帝國對世界的控制。伍德甚至認為,“資本帝國主義所追求的是在任何可能的地方無須借助于政治統治而樹立經濟霸權”,即帝國由資本驅動,使得帝國不依靠暴力手段和政治統治而僅憑純經濟手段,通過“操控”資本主義的經濟機制來實現全球統治。哈維和伍德關于“新帝國主義”的運行邏輯看法不盡相同,但從他們的論述來看,“新帝國主義”是一種“資本帝國主義”,即資本在全球持續擴張是帝國主義確立起世界霸權的根本動力,它使美國這一資本主義帝國能夠在全球范圍內施行全球貿易和政治經濟控制,從而實現在資本積累中占據優勢地位的目的。
除了“資本帝國主義”的解釋范式,影響最廣泛的當屬“超級帝國主義”。邁克爾·哈特和安東尼奧·內格里在合著的《帝國》一書中宣稱,經濟全球化的發展導致民族國家已經讓位于一種新的無處不在的、卻又看不見摸不著的“主權”形式,即帝國。哈特和內格里認為,與帝國主義相比,帝國不建立權力的中心,不依賴固定的疆界和界限,它是一個無中心、無疆界的統治機器。在其開放的、擴展的邊界當中,這一統治機器不斷加強對整個全球領域的統合,沒有國界限定它的統治權。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帝國是位于歷史之外或位于歷史終點的體制。喬萬尼·阿瑞吉在《帝國的譜系》中也指出,帝國主義是實際調節和控制著全球經濟與文化交換、從而管理整個世界的至高無上的權力,它伴隨著經濟與文化交換的全球化出現,沒有領土疆界,也沒有權力中心,是一個囊括了整個地球的非中心化和非領土化的統治機器。與這一解釋類似,美國學者威廉·羅賓遜在《全球資本主義理論與跨國精英的出現》、英國學者萊斯利·斯克萊爾在《資本主義全球化及其替代方案》中的觀點都表明,他們認為民族國家經歷著重要轉型。不同之處在于他們是從經濟全球化時代資本的國家擴張和跨國資本主義興起的角度,論證了在世界范圍內流動的跨國資本席卷民族國家的組織機構,形成了“跨國資本家階層”和“跨國國家”,構建起超國家的經濟秩序。
不止上述兩種觀點,還有諸如英國著名左翼學者亞歷克斯·卡里尼科斯認為,現代帝國主義是資本間的經濟競爭與國家間的地緣政治競爭這兩種邏輯融合的產物;克里斯·哈曼從跨國公司和民族國家之間的此消彼長來理解帝國主義,認為美帝國主義表面看起來的強大并不能克服其因“變本加厲的剝削和第三世界的貧困化”所導致的“利潤率和競爭力所面臨的壓力”等。這一被稱作“競爭帝國主義”的解釋范式,也在一定程度影響著人們的認知。
的確,帝國主義及其當代新發展是一個受到較高關注的研究領域,但今天究竟如何理解帝國主義?學術界關于這一問題的闡釋不僅駁雜多元,而且存在局限性?,F實地看,哈維過分夸大了“剝奪性積累”的重要性,將其作為新帝國主義實踐的核心,由此得出的是全球財富由西方國家流向東方國家的錯誤判斷;伍德認為新帝國主義的本質在于經濟力量與超經濟力量的分離,并揭示出美國對世界經濟控制的實質,但沒能明確帝國主義最本質的特征是壟斷;哈特等人預言的“無中心、無疆界”的帝國并沒有真正到來,跨國公司仍然以強大的國家力量為依托;“競爭帝國主義”的解釋范式未能抓住政治競爭背后的經濟動因,更掩蓋了客觀存在的“中心—外圍”世界政治經濟結構。
事實上,認識帝國主義離不開列寧的帝國主義論,正是列寧的系統論述揭示出帝國主義的本質及其歷史地位,也深刻說明了當今帝國主義的實質。在列寧所處的時代,經濟學和政治學著作越來越多地使用“帝國主義”概念來反映時代特征。在這樣的背景下,列寧繼承和發展了馬克思恩格斯的相關思想,尤其是馬克思在《資本論》中關于金融資本分析的基本觀點,對帝國主義這一特殊的資本主義階段及其歷史命運進行了全面客觀的分析。在《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簡稱《帝國主義論》)中,列寧指出:“帝國主義是作為一般資本主義基本特性的發展和直接繼續而生長起來的。”但是,只有在資本主義發展到一定程度,即資本主義的某些特性已經開始轉換成為自己的對立面,過渡到更高級的社會經濟結構的時代特點已經充分顯露的時候,資本主義才轉化成“資本帝國主義”。在列寧看來,這一階段經濟上的最顯著事實,是一般資本的統治為金融資本的統治所替代、資本主義的自由競爭為資本主義的壟斷所替代。但壟斷不是純粹的,它與交換、市場、競爭、危機相并存,這是資本主義發展的規律使然。基于對“壟斷”這一帝國主義的最典型特點的把握,列寧明確指出:“如果必須給帝國主義下一個盡量簡短的定義,那就應當說,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壟斷階段。”為補足這一定義的不完全之處,列寧還對金融資本和金融寡頭這一壟斷的突出表現作出進一步分析和批判,詳細指明了帝國主義的五個基本特征:“(1)生產和資本的集中發展到這樣高的程度,以致造成了在經濟生活中起決定作用的壟斷組織;(2)銀行資本和工業資本已經融合起來,在這個‘金融資本的’基礎上形成了金融寡頭;(3)和商品輸出不同的資本輸出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4)瓜分世界的資本家國際壟斷同盟已經形成;(5)最大資本主義大國已把世界上的領土瓜分完畢。帝國主義是發展到壟斷組織和金融資本的統治已經確立、資本輸出具有突出意義、國際托拉斯開始瓜分世界、一些最大的資本主義國家已把世界全部領土瓜分完畢這一階段的資本主義。”
列寧關于帝國主義的闡釋是科學的。他全面總結了《資本論》問世半個世紀后世界資本主義的新變化,運用歷史和邏輯相統一的方法考察了資本主義壟斷的形成和發展過程,并在此基礎上描繪出帝國主義的科學定義和基本特征。上述五個特征相互聯系,共同說明了帝國主義的壟斷實質。從壟斷組織形成和金融資本統治確立,到資本輸出、國際壟斷同盟形成再到瓜分世界,實際上反映了20世紀初資本的全面滲透和投資自由化、壟斷國際化的過程,以及國家政權對壟斷資本的屈從。
當今世界,帝國主義仍然是在列寧判斷的情況下發展變化。在經濟全球化時代,壟斷組織不僅數量增多、規模擴大,而且壟斷程度更加提升、功能進一步增強。一方面,從主要帝國主義國家內部來看,少數寡頭集團愈益占據了社會大多數財富,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蒂在《21世紀資本論》中用大量數據對此作出力證。剝削程度的加深和貧富差距的擴大,以及由資本主義經濟危機導致的福利削減等一系列后遺癥進一步引發了社會危機,其中就包括工人階級及其他群眾的反抗行動,如英國倫敦騷亂、美國“占領華爾街”運動、“茶黨”運動、法國巴黎“黑夜站立”運動、“黃馬甲”運動等西方社會種種亂象。另一方面,就世界范圍而言,伴隨著新自由主義全球化,以跨國壟斷集團為載體的國際壟斷金融資本更加自由地在全球范圍內流動,也更加瘋狂地在世界范圍內掠奪財富,使得資本主義的寄生性和腐朽性更加突出。當然,從歷史走勢看,這種日漸腐朽的趨勢并不排除資本主義的迅速發展,只是使其發展得更加不平衡。今天“跨國公司的資本總額超過了世界上大多數國家的GDP。它們控制著世界一半以上的工業生產、超過60%的全球貿易、超過全球80%的高新科技專利及許可證”。美國作為當今實力最雄厚的帝國主義國家,不僅在國際體系、國際秩序中占據著主導地位,而且對威脅到其壟斷地位的其他國家予以殘酷圍堵和封殺,甚至連自身的盟國也不放過。這導致了主要的帝國主義大國為了分占壟斷權而斗爭,也迫使遭受金融寡頭和壟斷組織壓迫的國家進行全面的抗爭。
總的來說,帝國主義經過一個半世紀的演變和發展,雖然表現形式發生重大變化,但最顯著的特征沒有消失,壟斷資本主義不僅存在,而且程度加深。正因為如此,“任何脫離‘壟斷’范疇的帝國主義研究都是不徹底的”。今天的帝國主義和列寧所處時代的帝國主義本質相同、一以貫之,仍然以壟斷為基礎來實現“少數最富強的民族對附屬民族的千百萬人的剝削”這一壓迫本質。由此出發,在理解學界關注度較高的“數字帝國主義”時,也應該看到它以壟斷為根本的經濟特征,實質是壟斷資本主義滲透進數字領域的新表現。
近年來,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云計算、5G等數字技術飛速發展,“數字化”正深刻改變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在生產領域,數字技術的發展促進了生產力的極大提高,推動了生產力要素的流動,也正在成為人們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的支配力量。與此同時,數字技術又首先被當今實力最雄厚的帝國主義國家美國所掌握,成為其盤剝和掠奪發展中國家的新型手段。一些學者據此認為,人類社會已經進入了一個數字帝國主義的時代。
如何理解數字帝國主義?學術界對此的闡釋深受帝國主義解釋范式的影響。比較典型的觀點有以下幾種:一是認為,資本主義大國以資本擴張為方式對其他國家實施侵略,邁入數字化階段的資本主義也依然遵循著政治權力擴張的資本邏輯和領土邏輯,指出“數字帝國主義之所以是帝國主義,就在于‘帝國芯’沒有根本改變,雖然是通過數字資本的增殖邏輯來實現其資本霸權”。這其實是以“資本帝國主義”的解釋范式來看待數字帝國主義。二是從“霸權”視角說明數字帝國主義邁入了帝國主義的新階段,比如將帝國主義的形態演進劃分為幾個階段,認為從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開始,由于美國等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已經實現了大規模的數字化,前沿數字技術成為西方大國實現跨國積累和網絡霸權的最重要工具,帝國主義從哈維、伍德等人界定的空間帝國主義過渡到全新的數字帝國主義階段。三是沿用“超級帝國主義”的解釋范式,認為無中心的、超越民族國家地域疆界的網絡正在凌駕于全球所有人之上,成為一種新的統治機器。弗蘭克·盧斯夏諾對信息時代是否繼續使用“帝國主義”一詞表示存疑,他說,“也許我們正在見證‘帝國主義’時代的終結……用其他形式的、以信息為基礎的、在無國家邊界之上運作的剝削來取代各種帝國主義”。與這一觀點類似,有學者認識到“整個世界正在通過智能手機、各種平臺軟件以及各種數據流形成一個龐大而看不見的網絡,這個網絡正在凌駕于全球范圍的所有人之上,成為一種支配性的權力”。但同時發現,進入平臺技術飛速發展的今天,國與國之間、技術強權和弱勢群體之間的差距不是縮小了,而是擴大了。
基于對帝國主義各種解釋范式及其局限性的認識,我們認為這一定義是可取的,即“數字帝國主義,是數字資本同金融資本、產業資本、商業資本、土地資本融合起來的少數壟斷寡頭,借力經濟全球化的東風,憑著資本主義政策制度的支持,在全球數字世界掀起瓜分熱潮的壟斷資本主義新樣態”。簡單來說,對數字帝國主義的理解應該堅持列寧的分析方法,將數字時代資本主義的新變化定位為“壟斷資本主義階段的新產物”。資本主義始終以追逐利潤最大化為目的,在早期由于原料和市場的充足而相互自由競爭,伴隨生產高度社會化以及資本主義基本矛盾導致的危機頻發,生產和資本開始集中,少數占絕對優勢的大企業在競爭中不斷排擠和吞并中小企業,它們通過協議或聯合對價格和市場進行操縱和控制,并逐步控制了國家的經濟命脈,形成壟斷資本主義??梢哉f,壟斷資本主義既是科技進步和社會化大生產發展的產物,又是資本主義發展到一定階段為緩和內在矛盾以加強階級統治的必然結果。而壟斷資本主義又存在在不同發展階段和不同領域的具體表現,隨著新一輪的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浪潮席卷而來,數字化成為最顯著的時代標識,當壟斷資本主義滲透進數字領域與之結合共謀,數字技術就淪為資本攫取利潤的重要工具,催生了基于數字資本霸權的數字帝國主義。數字帝國主義體現出以下典型特征。
第一,帝國主義的侵略性、擴張性不變,但借助數字技術以更加巧妙的方式存在。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壟斷資本主義迅速發展,與此同時,十月革命后建立的社會主義國家在經濟社會方面相對落后,特別是蘇聯解體后,美國成為一超獨大的帝國主義國家,并趁勢強化了其在帝國主義集團中的霸權和壟斷地位。在此后的幾十年間,美國對外發動了一場又一場戰爭,這既包括赤裸裸的軍事侵略,也包括金融戰、貨幣戰、貿易戰、輿論戰等各種“軟性戰爭”,目的就在于確保自身的霸權地位,以更暢通無阻地對外輸出資本和獲取剩余價值。進入21世紀以來,美國的大型互聯網壟斷集團實際控制著數字技術的開發與應用,以及最為關鍵的網絡基礎設施和平臺,它們“憑借數字技術優勢,在數字資本集聚過程中,通過技術創新、產業重組和數據壟斷獲取‘先行優勢’,牢牢占據了信息技術和人才競爭的制高點”,進而得以將現實領域的霸權延伸到數字空間,持續制造了不平等的國際數字秩序。
數字帝國主義不僅意味著“一種數字霸權興起”,還“通過各種平臺和APP掌控了大量的普通用戶的日常數據,并將這些數據變成了龐大的數據體系。我們每一次網絡上的對話、購物、娛樂、消費,實際上都成了數字資本主義的產物”。這不僅使壟斷平臺在互聯互通的全球數字空間無償占有了數字用戶的勞動,以“自由”“自愿”勞動的表象遮蔽了資本與勞動之間的不平等關系;而且通過對海量數據資源的圈占、掌握和對數字基礎設施的控制,使之服務于資本主義生產,在全球信息產業鏈上制造著大量低薪、無薪的數字勞工,導致了嚴酷剝削下的“數字奴隸制"(Digital Slavery),使勞動對資本的從屬進一步加深。為了保持自身在掌握數據和用戶方面的絕對優勢,以獲得源源不斷的壟斷利潤和謀求利益最大化,美國還不擇手段地打壓一切可能對其壟斷地位和既得利益造成威脅的對手,例如,美國參議院2021年通過了《2021年美國創新與競爭法案》(U.S.Innovation and Competition Act),并經由拜登簽署成為法律,其中與中國有關的內容不僅充斥著冷戰零和思維與不實的“中國威脅論”,而且多處涉及對華數字經濟競爭,明確提出通過與盟友的合作鞏固和增強美國在數字領域的影響力,蓄意將對中國數字領域的遏制和打壓延伸至法律層面。美國的種種行徑深刻影響著當今世界的經濟、政治和文化格局,是帝國主義擴張行為和侵略本性在數字時代的集中表現。
第二,帝國主義在數字領域獲得了新的生存和發展空間,但其寄生性、腐朽性日益凸顯,表現出走向滅亡的總體趨勢。
追逐剩余價值是資本的本性,在傳統殖民政策和領土瓜分已無可能的今天,數字帝國主義在世界范圍內攫取剩余價值的目的沒有改變,但其實現方式卻表現出不同于傳統帝國主義的新特征。以美國為典型代表的數字帝國主義憑借對數字技術的掌控,將殖民行徑從現實領土領域轉移至數字空間,在全球范圍內進行數字商品和資本輸出,并對生產資料、金融市場和勞動力進行控制、掠奪和盤剝。今天,巨型數據公司及其依托的國家不僅形成了凌駕于數字產業鏈底層企業及國家(地區)之上的“食利者”階層,而且利用壟斷地位日益在經濟生活中起著決定性作用。他們固然可以在全球分工體系中通過轉移數字低端制造業等方式,使國際壟斷資本主義獲得新的生存和發展空間,但同時也加重了帝國主義的矛盾和危機。一方面,數字寡頭同盟的內部并不是鐵板一塊,他們之間會因為爭奪數字原料、投資場所、勢力范圍而進行激烈斗爭。例如,美國、歐洲和日本之間在數字經濟領域矛盾重重,“棱鏡門”事件就折射出美國利用數字技術在德法等盟國進行監控并盜取個人、企業和政府機構的隱私數據。另一方面,帝國主義國家之間又會為保證壟斷利潤的獲得結成瓜分數字世界的寡頭同盟,在積累大量財富的同時,導致貧窮、疾病、失業、精神危機等問題在發展中國家積累,加劇了全球社會的不平等格局。他們在打壓華為、字節跳動和微信等數字技術公司上態度一致,并軟硬兼施地脅迫依附于他們的一些國家“站隊”,不僅導致這些國家5G數字技術發展滯后,而且從根本上阻礙了人類科技進步和文明發展進程。可以說,“今天人類文明面臨的生存危機,是美國這個新型的唯一的帝國主義國家追求對全球資源的壟斷的結果,是新時代帝國主義的產物”。
這表明,數字帝國主義盡管體現為生產力發展的產物,但理解數字帝國主義的鎖鑰不在于當今生產力系統中的重要因素——數字技術,而在于數字技術的資本主義應用。顯見的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已經在某些方面對數字技術的發展形成桎梏,無論采取什么樣的調適性措施,都無法從根本上擺脫這一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內在矛盾。當生產力發展到開始突破這種桎梏時,數字帝國主義的系統性危機就會以更加激烈的方式爆發出來,最終導致數字帝國主義的終結和資本主義生產關系被新的更高的生產關系即社會主義生產關系所取代。據此可以斷言,從本質和歷史趨勢看,數字帝國主義作為壟斷資本主義與數字技術相結合的產物,仍然處于資本主義的壟斷階段,即資本主義發展的最高和最后階段。
20世紀90年代以來,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發達國家借口人權、反恐等議題不斷入侵發展中國家,為了對這種帝國主義行徑進行理論辯護,西方右翼學者和政客推動西方社會出現了為帝國主義恢復道義上的名譽的文化思潮,并演變為“反第三世界的意識形態”。1994年英國學者弗蘭克·菲雷迪在《帝國主義的新意識形態》一書中指出,雖然兩次世界大戰以后帝國主義已經聲名狼藉,但在1991年海灣戰爭后,帝國主義一詞被西方政治精英賦予積極的意義而公開使用。21世紀初,英國資深外交官羅勃特·庫珀基于自由民主價值觀明確提出了“新帝國主義”的概念,在《后現代國家》《我們為什么仍然需要帝國》等文章中闡述了其新帝國主義論,并把歐盟看作容納了自由與共同安全的“協作帝國”。美國學者布特、加拿大學者伊格納季耶夫等則強調美國是唯一能夠領導世界的“帝國”。美國政治學者利奧·帕尼奇和薩姆·金丁也申述,美國力量超強,所以可以調節世界資本主義的矛盾,經濟全球化時代加劇了美國“非正式帝國”地位的牢固樹立。實質上,這些為帝國主義正名的意識形態辯護仍然以控制發展中國家為目的,旨在通過推行其政治制度模式和文化價值觀念來保障壟斷資本的全球性擴張。
對中國而言,上述“新帝國主義論”所產生的危害性不亞于將中國渲染為“帝國”或“新帝國主義”的觀點,特別是在美國將中國視為“最重要的戰略競爭對手”的背景下,這種話語背后潛藏著巨大的意識形態風險。它在客觀上起著粉飾美國霸權主義行徑的作用,一旦我國知識界和社會大眾受此話語影響,形成“世界需要美帝國主義來整頓國際秩序和治理國際社會”的輿論氣候,那么這一潛在的意識形態風險就可能進一步演化為政治風險。因此,我們在使用“帝國主義”概念時,有必要認識其確切含義及其本質。當代帝國主義在本質上仍然處于壟斷資本主義階段,其本身的侵略性、擴張性決定了它絕不可能主導建立公平公正的國際秩序,相反,只會帶來戰爭、侵略和掠奪,加劇世界文明的撕裂程度。最好的例證莫過于自美國崛起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帝國主義國家以來,就頻頻通過對外發動侵略戰爭為本國資本的擴張鋪路,給世界不少發展中國家和地區帶來了深重災難。
面對當代西方右翼學者帝國主義話語的意識形態偏向,左翼學者在文化意識形態維度對其展開了批判,以“文化帝國主義”為代表的批判范式揭開了籠罩在所謂“新帝國主義”之上的意識形態面紗,闡明當今帝國主義利用文化和價值觀輸出直接參與了帝國主義的對外擴張。沿著這一意識形態批判思路,“媒介帝國主義”(或“信息帝國主義”)和“數字帝國主義”相繼出場,主要表述的是當今帝國主義列強通過大眾文化、傳播媒介、通信技術和數字產品等方式對發展中國家實施的精神操縱和價值觀入侵。
從實踐層面看,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民族獨立解放運動蓬勃發展,廣大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紛紛獲得獨立,其中不少成為新興的發展中國家。民族國家意識的覺醒伴隨著世界范圍內一系列社會主義新生政權的建立,使帝國主義國家從領土上瓜分世界和直接建立殖民統治已經不再可能,文化手段逐漸取代了政治或軍事手段在帝國對外擴張和殖民中的作用,成為新型殖民形式的核心手段。西方左翼學者提出的“文化帝國主義”概念,也是關照實踐的一種理論回應,借此揭露發達國家利用文化產業和大眾傳媒方面的優勢實施文化殖民的野心。席勒指出,文化帝國主義描述的是,“一個社會被帶入現代世界體系的過程的總和,以及它的統治階層是如何被吸引、強迫、有時還通過賄賂來塑造社會制度,以符合、甚至促進統治體系中心的價值觀和結構”。也就意味著,文化帝國主義塑造的是一種國家之間征服與被征服、支配與被支配的關系,這種關系呈現為以文化為載體的殖民主義,與19世紀末20世紀初存在的帝國主義殖民體系沒有本質區別。繼“文化帝國主義”之后,為描述美帝國主義對發展中國家實施的入侵和殖民,基于20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信息技術的迅猛發展與互聯網在全球的普及應用,以及近十年間互聯網與智能終端、平臺軟件等數字技術的融合發展,學界又相繼提出了“媒介帝國主義”“信息帝國主義”“數字帝國主義”等概念。譬如,奧利弗·博伊德—巴雷特認為,“媒介帝國主義理論,其核心是說,不同的國家在媒介權力方面是不平等的,有時甚至包括媒介強權國家對媒介弱權國家在市場霸權方面的直接作為,就像好萊塢對當地電影市場的干預”。他還指出:“只要國內媒介市場顯露出壟斷、寡頭或嚴重的所有權集中的跡象,就表明發生了國內媒介帝國主義。”由此可見,在經濟全球化時代,“媒介帝國主義”反映的是美國媒介寡頭利用傳媒控制、信息壟斷等方式作為對外擴張和文化殖民、意識殖民的核心要素,使之在美國經濟霸權和帝國主義推進中扮演重要角色。
不可否認,以文化帝國主義批判為代表的意識形態批判范式深化和拓展了列寧帝國主義論的文化和意識形態批判維度,對我們認識數字帝國主義本身就體現為數字時代的文化霸權及其導致的意識形態侵蝕具有啟示意義。“數字帝國主義”不僅指稱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憑借數字技術優勢,“以數字剝削取代傳統帝國主義的掠奪方式,這種跨國剝削比以往更加隱蔽、更加高效”,而且在文化意識形態層面描繪了美國從一開始利用文化產品、傳統媒介為載體,后來又借助信息技術、網絡媒介,再到今天依托于高科技的數碼產品、數字平臺等數字技術進行文化輸出和價值觀滲透。應當認識到,美國利用信息、媒介、數字技術等對外實施的文化、價值觀、知識、信念和生活方式的輸出,目的不僅僅在于意識操縱或精神控制,更是以一種隱蔽的方式延續帝國主義在經濟上、政治上的全球統治,使之服務于自身的資本輸出和對發展中國家的壓榨與盤剝。
今天,美國在數字空間延續了奧巴馬政府時期的“互聯網自由”政策,通過一系列措施推動數字空間全面意識形態化。這包括,一方面,美國攻擊中國在數字科技領域取得的成就、治理數字空間的措施等為“數字權威主義”,例如,早在2015年,美國參議院外交關系委員會就發布了一份充滿意識形態偏見的報告,“指責中國在數字空間的發展和管理模式嚴重威脅了美國領導的所謂自由數字世界”,這是以意識形態劃線,抹殺中國在數字領域取得的成就,詆毀中國的數字產品和服務,借此阻礙中國數字科技的發展。另一方面,美國利用發展中國家對它的技術依賴和某種程度上的文化依附,以宣揚“自由數字世界”的方式推行資本主義文化霸權。美國以文化為核心手段的霸權主義行徑不僅通過“有形的”文化產品,更是依托“無形的”數字化技術、產品和服務。它主要體現為:一是通過互聯互通的網絡空間,以及向其他國家提供智能軟件、硬件和智能手機、平板等移動終端設備,隱蔽性地進行價值觀輸出、文化植入和生活方式推廣;二是“通過秘密控制全球知名的加密軟件企業,向其他國家銷售帶有后門的軟件,直接威脅全球多個國家民眾的網絡安全”;三是利用人工智能技術對海量數據的收集、分析和使用,點對點地進行精準化的、持續性的自由主義價值傳輸。美國在數字空間采取的意識形態策略效果顯著,“自由數字世界”話語掩飾了美國蠻橫實行數字入侵和數字殖民的真相,使美帝國主義對他國的控制更加深入而有效。這其實也說明,為了鞏固帝國主義的壟斷權,除了強化經濟剝削和政治控制之外,數字帝國主義作為最新的帝國主義表現形式,延續并加劇了對社會主義國家和整個第三世界的意識形態滲透和攻擊。
總的來說,數字技術并非價值中立,而是成了服務于資本邏輯的意識形態力量。我們今天所處的時代,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數字技術和資本邏輯合謀共生導致奴役加深的時代。列寧指出:“在帝國主義時代,某些工業部門,某些資產階級階層,某些國家,不同程度地時而表現出這種趨勢,時而又表現出那種趨勢。整個說來,資本主義的發展比從前要快得多。”在數字帝國主義時代便是如此,壟斷資本主義借助數字技術拓展了發展的新空間,也對我國造成了更加隱蔽而深入的意識形態操縱和價值觀侵略。盡管從大的走向看,帝國主義與歷史進步潮流背道而馳,并且越來越受到社會主義進步力量的制約,總體上呈現衰落的趨勢,但在國際格局和國際體系正在發生“東升西降”“社升資降”的背景下,美國勢必因國際壟斷權受到威脅而進行瘋狂反撲,因此,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我們更要深刻把握帝國主義和數字帝國主義的實質,認清帝國主義話語和數字帝國主義背后的意識形態侵蝕,避免因概念誤認落入話語陷阱,從而提高維護國家意識形態安全的意識和能力。
【基金項目:本文系北京市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 “新時代北京高校意識形態安全風險及治理策略研究” (20KDC012) 的階段性成果?!?/span>
(作者系清華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博士生導師、高校德育研究中心特別研究員、清華大學青年仲英學者。來源:昆侖策網【授權】,原刊于《馬克思主義研究》2022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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