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法國往何處去?”
“巴黎”是一個具有特殊魅力的名字!
除了與浪漫、風流、優雅、奢華等令人迷醉的字眼聯系在一起外,巴黎也與一個特殊的詞密不可分:“革命”!以及這個令人既響往又令人恐懼的名詞背后的暴力、怒火、破壞、毀滅……
剛剛過去的周末,是法國“黃馬甲運動”第四幕!
這場運動顯然只是法國歷史上民眾抗議鏈上的新的一環。回顧以往,我們可以看到這條抗議鏈可謂源遠流長:遠的當然令我們回憶起砍掉了國王路易十六腦袋的“法國大革命”!稍近一點我們會提及將戴高樂將軍趕下臺的“68年5月風暴”。還在我們耳邊余音繚繞的革命口號,我們的腦海里也立即會浮現起“黑夜站立”運動、“為了所有人的示威”(Manif pour tous)運動等等。所以今天在巴黎發生“五十年來最重要的”抗議示威“黃馬甲運動”因此也并不令我們吃驚。這是巴黎人的傳統;這是法國人的傳統:不滿就上街、就抗議、就革命!
這場人數盡管不多、但卻有著“全民性”運動性質的抗議是從五月份就已經初露端倪。當時一位名叫Priscilla Ludosky的駕車者在“臉書”、“推特”和“Youtube”上發表了一份公開信,要求免除新征的0.76歐元的柴油稅。此信在網絡上征集到23萬個簽名支持。
到了十月份,網絡上出現一幀短視頻,一位名叫雅克琳娜·莫羅(Jacqueline Mouraud)的女子不僅抗議柴油稅價上漲,而且質疑國家收取的這額外的燃油稅到底用到哪里去了!她直名要求馬克龍總統對此做出明確回答。
莫羅的視頻在網絡上激發了更為強烈的反響,數周之內這一視頻點擊量超過六百萬,而且幾乎是一邊倒地支持她。
而在此之前愛麗舍宮恰好傳出“30萬歐元高價換地毯”的“丑聞”;兩相對比,反差太過強烈。由此,強烈不滿的法國社交網絡開始發出“扎克雷起義”的呼吁。2018年11月開始,一到周末,巴黎和全國各類大小城市均出現身著“黃馬甲”的抗議者。“黃馬甲”是當汽車在路上出現問題拋錨時必須穿上的一種背心,目的是讓其他汽車司機遠遠地就能看到他。這種以“醒目”為旨的“黃馬甲”便成為這次運動的強烈象征。
當地時間2018年12月31日,法國巴黎,巴黎香榭麗舍大街上演大型聲光秀和煙花表演,慶祝新年到來,吸引數以萬計民眾前來觀看。“黃馬甲”示威者也參與了慶祝。(@視覺中國)
為什么法國的示威往往會引發暴力行為呢?我還在法國擔任常駐記者時,曾報道過一次法國從68年5月以后歷史上很有可能規模最盛大的一次游行:抗議同性戀婚姻的“為了所有人的示威”。當時動員起超過150萬人的規模巨大的示威抗議。但由于沒有任何嚴重的暴力行為出現,于是當時的總統奧朗德根本對此熟視無睹,自顧自通過了同性戀結婚的法律。這對法國的抗議者們是一個沉重的教訓:和平示威等于無用示威!
這一次“黃馬甲運動”顯然接受了教訓。從上個周末這場運動已經進入第四周。幾乎每一次運動都會發生不大不小的“暴力”行動;而到上周這一暴力行動已經達到最高峰。這場“運動”也就被法國媒體描述成“起義”、“革命”……今天法國的“黃馬甲運動”已經漫過法國邊境,正在朝著比利時、荷蘭等其他歐洲國家洶涌而去。
顯然,今天的問題已經是:法國往何處去?
二、一場全民支持的運動?
所有的民調都證明,大多數法國普通民眾都支持這場運動。有的民意調查甚至高達72%以上。甚至法國歷來“政治對手支持的我一定反對”的各派政黨,除了馬克龍的執政黨以外,也幾乎都一致地站在“黃馬甲”背后。我們看到的現實是,這場運動從傳統右翼政黨到社會黨的部分領袖,甚至連極右翼的瑪麗娜·勒龐與極左翼的讓—呂克·梅朗松也都站到了同一陣營內,分別表示對這場已經被法國媒體描述成“起義”的“黃馬甲運動”表示強烈的支持。
為什么這次表面上看是一場“沒有組織者的運動”會得到人民如此廣泛的支持;甚至迫使各大政治黨派也都表態支持呢?原因其實非常簡單:這不是幾十生丁歐元的燃油稅的問題,而法國長期以來積累的經濟停滯不前、失業率高升、民眾購買力持續下降、生活水準日益滑坡等諸多問題的一次總爆發。正是緣于此,盡管政府最終決定取消這筆燃油稅,但群眾運動并沒有就止熄火。
上周六“黃馬甲第四號行動”在警方的高度警戒下還是上演了:初步統計(官方)有13.6萬人上街示威、警方出動了89000名警員、并且布置了大量裝甲車;結果是1723名示威者被捕、1220人被拘留(這破了一次性拘留人數的紀錄)、264人受傷;其中包括39名警察和憲兵。但從另外一個角度看,運動的范圍正在擴大,不僅學生—-甚至包括中學生——也已經動員起來,而且其他領域、甚至包括部分警察也轉向同情示威者。
前幾天曝出的在巴黎郊區Mantes-la-Jolie市148名中學生在被警方逮捕時,雙膝跪地、雙手帶銬、雙手抱頭的照片已經轉遍整個歐洲。在上周末的示威中,在“共和國廣場”上示威者也都模仿這些被捕學生跪在地方,以示抗議。“雙膝跪地、雙手抱頭”的畫面很有可能將成為這次運動的一個標志性畫面……
另外一個極其特殊之處,就是警方這次根本就沒有等出現暴力行動就已經從早晨第一時間開始實施逮捕行動。也就是說,參加合法抗議活動的人只要身上帶有“違禁”物品——比如錘子、打火機之類的——也都被抓。甚至在前一天夜里至凌晨,運動遠還沒有開始之前,警方就已經突襲了有案紀錄在身的一些政治暴力分子,抓捕了一批據稱是“頭領”式的人物。可以說,“黃馬甲第四號行動”在襁褓里就已經被掐死了。但這并沒有完全遏制住“黃馬甲第四號行動”依然上演。
法國的“黃馬甲”運動最初是為了抗議計劃中的燃料漲價,但后來演變成大規模抗議總統政策和管理方式的示威運動。(@視覺中國)
從現場的情況來看,這場運動的真正目標,是要推翻現行法國政治體制,即要求法國總統馬克龍下臺。這一目標顯然是難以達成的……
三、一個意外的題外話
對這一點我已經深信不疑:在歐洲幾乎沒有任何真正純粹的“自發”運動。這一次也不例外。
在這場運動的“邊緣”,爆出了一個大“丑聞”:法國著名雜志《巴黎競賽畫報》在報道“黃馬甲運動”時,用了一張照片做封面。封面上一邊是一位警察,而另外一邊則是一位身穿黃馬甲的法國人。問題就出在這個人身上。他的名字叫埃爾維·利森,是一位著名的“反猶作家”,多次被法國司法機構判定犯有“反猶”罪。
他曾出版過一系列有關猶太教、末世論、反白人種族主義等被認為是“反猶”的書籍。顯然,利森非常積極地參加了這場“黃馬甲運動”,并被《巴黎競賽畫報》的記者拍到了照片,登上了該周刊的封面。這一下便引起了軒然大波。
在法國有一個猶太族群組織,名為“猶太協會聯合會”,專門針對法國社會出現的任何“反猶”做出強烈反應,包括司法反應。《巴黎競賽畫報》刊登利森的照片,并將他介紹成“黃馬甲運動”的發言人或代表人物,是否意味著這場運動具有“反猶”的性質?為什么《巴黎競賽畫報》要用利森的照片?
到底是因為記者是不知道此君是何許人也而“誤”將利森的照片用上了封面?抑或有意要將這場運動導向某個方向?一連串的問題被提了出來。《巴黎競賽畫報》做了道歉。但這也反映了一個實情,即參加這場運動的法國人確實非常龐雜,其中包括極右翼和極左翼。這說明了法國現政府已經非常不得民心。從傳統左右翼到極左和極右翼,馬克龍總統在民意調查中的滿意度已經不到20%。無論是從哪個角度來看,這個滿意度已經確實危及民選政府的合法性。
但是,在法國任何事情一旦與“反猶”聯系在一起,便會變得異乎異常地復雜。這既是歷史遺留下來的一個難題,同時也是當今現實正在不斷地提出的一個問號……與此同時,另外還有一個名字也不斷地被人們提及,那就是美國的白宮前智囊史蒂夫·班農,與他在歐洲建立的“運動”基金會。我們目前并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班農的基金會與“黃馬甲運動”有任何關聯。不過,法國“68年5月風暴”的奧秘,我們也是近半個世紀以后才理清其來龍去脈的。
如果我們聯想到美國總統特朗普不顧國際慣例兩次發推特評論“黃馬甲運動”,以至于法國外長讓—伊夫·勒德利昂反唇相譏:“……我們沒有參與討論美國事務,亦請讓我們自己過我們的日子。”言外之意,請特朗普閉嘴。
我們等待著歷史在未來給我們的答案。
四、這是法國經濟改革的挫敗嗎?
對燃油征稅,是在履行《巴黎氣候峰會協議》呢?還是為了從“窮人”那里撈點錢?燃油稅取消,是法國改革的一個“挫敗”嗎?美國總統特朗普看到“黃馬甲運動”反對增加燃油稅非常得意。
因為美國退出了巴黎氣候峰會協議。對于特朗普來說,所謂氣候變暖就是一個騙局。法國掉進去了,不得不對汽車燃油征稅,結果導致社會動蕩。特朗普就差一點直說“活該”了。
事實上,氣候變暖確實是一個爭議非常大的問題。具體到法國而言,幾乎可以說鮮有法國人會相信,國家征收這點稅會對地球氣候的變化產生任何影響。相反,這中間帶來的一種“不公正”的感覺,卻是非常深刻的。
僅僅在幾年前,法國政府還鼓勵大家購買柴油車。因為柴油比汽油便宜。但柴油車的售價卻要貴得多。然而沒過多久,卻因為“地球氣候變暖”這樣一個理由,法國政府決定大幅提高柴油的價格(提升幅度大大超過汽油),這對購買了柴油車的消費者確實非常不公。
現在要換車的話,柴油車不僅二手車已經根本賣不出價格,而且新的節能車價格也已經上去了。更令法國柴油車消費者頭疼的是,法國每年都要對所有汽車進行年檢,通過的汽車才能繼續使用。而明年會有很多柴油車將無法通過汽車質檢,理由恰恰就是“污染大氣層”。這樣就會逼著很多家庭不得不換汽車。然而問題是太多的家庭無錢更換汽車,所以才會引發如此強烈的不滿。政府出爾反爾,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有點“玩弄百姓于股掌之間”的意味……
2011年在法國比揚古舉辦了雷諾車展,布洛涅-比揚古曾經是全球幾大跨國公司總部的所在地(@東方IC)
但最根本的,則是法國經濟毫無復蘇的跡象。法國曾經是一個工業制造業大國。法國的空客、高鐵、核電、甚至包括汽車,都曾經在世界經濟舞臺上占有一席之地。我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赴法擔任常駐記者前后二十多年,親眼目睹著法國政治家對法國經濟的無所作為,任由其日漸衰弱;再加上中國等發展中國家的迅速崛起,對法國構成巨大的競爭壓力。
法國在這場世紀之爭中顯然沒有能夠勝出。法國的政治體制是直選國家最高領導人。
從戴高樂下臺之后,法國的選舉體制可以說沒有能夠使任何成熟的、對治理法國有著一整套方案的政治家選上臺。比如右翼經濟學家雷蒙·巴爾、左翼經濟學家米歇爾·羅卡爾等人都未能在普選中勝出。法國經濟從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開始,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今天法國經濟已經處于嚴重的困境之中。
法國人民非常執著、具有非常強烈的平均主義思想意識。法國大革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世界上最徹底的革命之一。法國民眾最強烈追求的,是“自由、平等、博愛”中的“平等”。“黃馬甲”運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場“極右加極左”的綜合性運動。其出發點實際上是非常單純、“幼稚”、甚至可以說是“無解的”:如何才能維持法國人今天的生活水準。他們惟一達成共識的是:馬克龍做不到。這場運動將不可避免地會找到“替罪羊”:要么轉向民粹主義,那就會向國外尋找“罪犯”;要么就會在法國內部尋找:屆時法國就會發生劇烈的動蕩……“黃馬甲運動”只是一個序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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