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隨著特朗普再次登上美國總統的寶座,這位以“美國優先”政策著稱的領導人,其政策的直白和激進性,不僅在美國國內引起了廣泛的爭議,更在國際舞臺上掀起了波瀾,許多人對世界經濟的不確定性的擔憂也隨之升溫。
對此,著名學者溫鐵軍教授深入分析了資本主義的全球金融游戲本質,并探討了其背后的規律。文章指出,美國的政治周期和債務周期其實是高度一致的,客觀規律是很難被扭轉的。中國的外匯儲備和美債持有量的變化,也對美國經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金融資本階段,幣緣戰爭仍在繼續,而中國模式的逆周期調控能力,更是引起了特朗普的關注。
這篇文章將帶你深入了解特朗普時代的經濟挑戰,以及中美之間的經濟博弈,揭開特朗普政策背后的復雜性和潛在的影響。
注:本文根據溫鐵軍教授《溫言鐵語》講座綜合整理。
01
打破原有的經濟關系,
這對美國來說是非常危險的
特朗普的政策是比較直白的,毫不掩飾地表示了他對美國經濟現狀的不滿。特朗普的前任奧巴馬盡管他的競選口號是“make change”,結果卻是“can not make change”。特朗普說的其實跟奧巴馬沒有太大的差別,只是更直白。他要求的是重新振興美國的工業經濟、實業經濟,這當然有條件。
但有一點是不可忽視的,當特朗普要大量減少中國的貿易盈余時,就改變了the more…the more…的經濟關系。即中國越多地向美國出口,更多地得到向美國出口的收入,但美國不允許我們買他們的技術、資源,只允許投資美國的國債市場。于是乎,就變成了中國的經常賬戶盈余越多,對美國的債券市場投資就越多。美國更多地形成它的貿易赤字,但因為中國只能向美國國債投資,所以美國更多地得到資本市場的盈余。這對中美來說,都各自有一個the more…the more…。
這其實是維持金融資本階段的資本收益的重要規律。靠誰?靠的是向美國出口的國家。而這些向美國出口的國家,就是它現在的談判對手,不光是中國,還包括墨西哥等國。墨西哥基本維持與美國的貿易平衡,而中國有大量的貿易盈余,用這些盈余去買美國國債,美國才有金融資本經濟。如果少了中國這樣一個大買主,美國的國債就會出現下滑。
由此可見,2017年特朗普在上一個任期內提出要對中國出口征收高關稅的時候,很多人不理解為什么當時中國政府態度不明朗甚至認為我們軟弱,其實是他們不了解這個規律。
以往,中國一直是美國國債的最大買家,但如今卻轉變為大規模減持美債的國家。根據美國財政部于2024年10月18日發布的《國際資本流動報告》(TIC),中國在8月份減少了19億美元的美國國債持有量,使其持倉總額降至7746億美元。值得注意的是,這已經是中國連續第二個月拋售美債,7月份時已經拋售了37億美元。這一系列動作導致中國的美債總持倉量降至自2009年以來的最低水平。據統計,2024年內,中國已累計拋售了近420億美元的美債。更具體而言,在截至今年8月的過去15個月中,中國有11個月都在減持美國國債。
今天中國的態勢,盡管有人擔心中國的外匯儲備會大量流失,但這其實并不是太嚴重的問題,因為我們在20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曾經是嚴重的外儲不足。直到1994年,中國的外匯儲備還是赤字。也就是說,1994年要支付的外債是支付不起的,差了1/3。20多年前,我們是一個凈債務國。而截至2024年10月末,我國外匯儲備規模為32610.50億美元,2014年高峰時曾達到39000億美元。
中國大量拋售美債,這會導致美債指數的變化,美債指數、美元指數、美股指數之間的相關關系發生變化,直接影響特朗普政策的有效性。
分析特朗普提出的政策,我們可以看到它雖然直白,但其效果卻是打破原有的the more…the more…經濟關系,這對美國來說是非常危險的。而對我們來說,影響還不是特別嚴重,因為我們主要依賴實體經濟。
美國為什么會受到嚴重影響呢?以特朗普上一個總統任期的2017年為例,美國計劃增加4.2萬億美元的開支,其中一些項目是不能削減的,比如軍費。美國的軍費現在仍然占全球的40%以上。醫保和社保等項目也不能削減,因為貧困人口在增加,其他小項開支也難以減少。
再看美國的信貸市場債務總額,這部分不是政府負債,但其增長幅度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陡然上升。自里根時代以來,美國一直處于高負債狀態,只有克林頓時期因財政減赤字,負債增長才有所緩和。布什政府時期、奧巴馬政府時期,美國債務都是陡然上升的。特別是2001年911事件后,美國打了多場戰爭,大量增加軍費開支,導致債務率增長速度非常快。
2016年,奧巴馬交權的最后一年,美國的債務增長大大超過以前。特朗普接任奧巴馬做總統時,當時美國的債務正處于最高點。
因此,我要求我的團隊寫一篇論文,講解美國的政治周期和債務周期其實是高度一致的。所以,大家不要以為新上來一個美國總統,這個天下就會發生什么樣的重大改變,規律在這擺著呢,客觀規律是很難被扭轉的。你只能跟著客觀規律走,你要硬扭轉客觀規律,結果你會付出巨大的代價。
02
金融資本階段的幣緣戰爭還在繼續
截至2024年10月19日,美國聯邦債務總額高達35.8萬億美元的歷史新高,是GDP的122%。據媒體測算,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平均每8年聯邦債務總額就要翻一倍,預計到2025年1月拜登結束任期時,美國債務總額就會達到40萬億美元的新高度。換句話說,未來幾個月,聯邦債務總額將會爆炸式增長。特朗普接任拜登做總統時,又是美國債務最高的時候。
如果特朗普改變現有的經濟秩序,將會面臨嚴重的后果。所以中美打貿易戰,大家都奇怪中國為什么先不動,不動的原因是我們要看美國所謂決策產生的實際效果。
我們需要客觀地看待美國的實際情況。在高債務壓力下,美國很難做出真正有意義的調整。最根本的原因在于美國作為世界儲備貨幣的地位。美元之所以是儲備貨幣,是因為全球需要用美元結算。這個客觀現實導致各國必須儲備足夠的美元來購買糧食、石油和原材料。而這又與美國放棄黃金本位時的戰略結盟有關。美國放棄黃金本位時,美國與石油輸出國組織結盟,要求這些國家只用美元結算石油出口,這就是中東戰爭頻繁發生的內因。
大家看到今天中東戰火紛飛,生活在這里的人飽受戰亂之苦,激發了人們的同情心。然而,很少有人注意到背后的石油問題。石油戰爭的核心是任何國家不得放棄以美元作為結算貨幣。
1999年,歐元誕生。在此之前,德國馬克作為世界主要結算貨幣之一,與英鎊和日元共同占據了一定市場份額。歐元的問世迅速改變了這一格局,它不僅大幅提升了在儲備貨幣中的占比,還顯著增強了在結算貨幣領域的競爭力。
歐元初發行時,其幣值相較于美元高出10%以上,顯示出更強的購買力。鑒于此,歐盟隨即派遣代表團,效仿1971年美國放棄布雷頓森林體系后游說石油輸出國的策略,尤其是阿拉伯國家,承諾若采用美元結算石油,將確保其利益不受損害。美國這一策略在當時取得了成效,即便是在意識形態上與美國自由主義相左的阿拉伯產油國,如沙特(本·拉登即出身于沙特王室),也得到了美國的保護,盡管其中一些領導人的決策曾給美國帶來巨大損失,這凸顯了美國為維護石油利益所展現的靈活性。
隨著1999年歐元的強勢登場,其價值高于美元,歐元國家積極推廣歐元作為儲備貨幣和結算工具,強調其優于美元的使用價值。在此背景下,一些具有影響力的領導人,如朝鮮的金正日、伊拉克的薩達姆·侯賽因、利比亞的卡扎菲等,紛紛表達了對美元的拒絕態度。特別是薩達姆·侯賽因,他宣布伊拉克的石油出口將僅采用歐元結算,這一決定被視為對美元作為全球主要結算貨幣地位的直接挑戰。然而,美國后來就宣稱伊拉克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后經調查證實并不存在),并以此為由發動了伊拉克戰爭。最終,薩達姆·侯賽因被處決。有觀點認為,這背后深層次的原因是他敢于動搖美元的國際地位。當然,這只是眾多解釋中的一種,我們并不主張任何單一的解釋,而是提供這一視角作為理解事件復雜性的一個方面。
而利比亞的卡扎菲則采取了更為激進的立場,他宣稱自己既不相信美元,也不信任歐元,認為它們僅僅是紙幣而已,因此他主張采用黃金進行結算。這一提議無異于要讓世界貨幣體系回歸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的黃金本位制,這一大膽的想法自然遭到了歐洲和美國的強烈反對。隨后,歐美聯手采取了行動,導致了卡扎菲的下臺。相比之下,朝鮮雖然被美國貼上“邪惡國家”的標簽,但其至今尚能保持穩定,這主要是因為朝鮮的貿易規模相對較小,年貿易額僅數十億美元,使用何種貨幣結算對其影響有限。當然,這并非官方正式的解釋,我們只是提供了一種觀察角度。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前往朝鮮的人都會發現,朝鮮是拒絕使用美元的國家之一。觀察這些拒絕美元的國家,不難發現它們大多被美國列入了“邪惡國家”的名單。
許多故事都充滿了悲劇色彩,利比亞便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在卡扎菲的強權統治下,利比亞曾相對穩定。那時,得益于石油收益,利比亞成為了世界上福利最高的國家之一,教育、養老和醫療等公共服務均由國家承擔,民眾無需支付任何費用。然而,如今的利比亞卻陷入了混亂之中,成為了重要的失敗國家之一,這一轉變令人唏噓不已。
我們來看金融資本階段,美元之所以能夠印出美鈔就能解決債務的原因是因為它是世界的結算貨幣。為什么發展中國家的負債必須用讓渡主權、讓渡資源來償還?是因為它們的貨幣不是結算貨幣,不被人家儲備,是軟貨幣(soft currency)。要想讓你的貨幣成為硬通貨(hard currency),就必須成為世界貿易的結算貨幣和儲備貨幣。
現在中國和美國之間的關系越來越緊張,很多人無端指責說是因為中國這個不對、那個不對,其實最大的“不對”是什么?是簽訂了雙邊貨幣協定,中國不僅與周邊國家簽訂雙邊貨幣協定,還簽到了非洲和拉美,并在世界上建立了多個人民幣結算中心。什么意思呢?就是我把東西給你,你沒錢,可以跟我做某些交易,可以不馬上還,等以后你掙了人民幣,再用人民幣還。這樣就等于擴大了中國的出口,使一些窮國仍然有生活必需品和基本建設,比如修鐵路、公路,甚至建體育場、學校、醫院等。而西方投資人不愿意做這些事,他們認為這些是政府的公共開支,應該由政府財政承擔。西方人不愿意干的事,中國人則什么都干,唯一的要求是你的資源我幫你開發,開發產生收益,就頂了你的債務,反正你自己開發有困難。
資源的所有權是你的,我幫你開發。中國用這種組合投資方式集合了國內的優勢企業,進入非洲和拉丁美洲,形成了很多和西方的競爭,再加上它可以用人民幣結算,就意味著人民幣事實上變成了結算貨幣。變成結算貨幣,再加上人民幣加入SDR這個所謂一籃子貨幣的IMF計劃,這一籃子貨幣又可以被當作硬通貨來抵押換取支付。就是說,如果我有了債務,我可以用SDR去得到硬通貨。這就等于人民幣在某些領域得到了硬通貨的地位,在這些問題上是與美西方發生沖突的。
現在人民幣還沒有正式作為世界結算貨幣、世界儲備貨幣。當我們講金融資本全球化的時候,要注意,如果越來越多的國家接受人民幣,那就意味著人民幣實際上成為了這些國家可用于交易的中介。比如說到泰國,可能會有些店鋪接受人民幣;到越南,有些地方也接受人民幣。大家接受人民幣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有人民幣結算中心,它可以結算。結算就意味著你買東西用的人民幣變成了可結算的貨幣。因為人民幣是不可自由兌換的,只要不是自由兌換的,就不被承認為可以作為結算貨幣的。因此,人民幣只能以漸進的方式一步一步地被周邊國家接受。
這就是今天在金融資本階段事實上所發生的斗爭。這個斗爭的結果如何,目前還看不大出來,我們只是說需要有個過程。
03
連特朗普都想學的中國模式是什么
長期以來,中國大量向美國出口,每年有幾千億美元貿易盈余。這些貿易盈余流進中國會導致貨幣增發,因為中國嚴格管控外匯,有一美元進來,立刻轉化成增發6到7元人民幣。因此,在中國對美國大量出口的階段,人民幣大量增發。從2010年以后,人民幣的總量成倍超過了日元的總量,至少比美元的M2總量多了1/3以上。所以,人民幣已經變成了一個龐大的金融資本。
這里出現了一個嚴重的體制差別。人民幣是中國政府通過中國人民銀行發行的,是國家發行的主權貨幣。因此,人民幣是由國家政治強權賦予主權貨幣的信用。而美元的信用來源是什么呢?美元不是國家發行的,是由美聯儲發行的。美聯儲既不是官方,也不是政府,它是一個私人銀行家們組成的機構,這個機構擁有國家貨幣發行權,決定美國的金融政策,由政府執行。世界上很少有國家有這樣的制度。
也因此,美國歷史上有過多次比較強勢的總統嘗試收回貨幣權,但都失敗了。那些下決心要收回貨幣權的美國總統,幾乎無一例外都遭遇了不幸。你們可以查閱相關資料,有很多這樣的故事,但無法證明他們的死亡原因,包括大家熟知的肯尼迪遇刺案,他也曾要求將貨幣權力收歸政府,但未能實現。
截至目前,中國仍然能夠利用國家對金融資本的控制權來進行調控。在經濟不好的時候,私人資本投資是下降的,這叫順周期。那誰投資上升呢?是政府投資上升的,這叫逆周期。逆周期的作用是什么?就是當經濟下滑的時候,有一個看得見的手,可以強行把這個經濟推上去。所以這些年當中國遭遇了全球危機,出口下降,經濟增長困難的時候,中國政府主要靠國家金融向不掙錢的基本建設投資。
例如,中國往農村、山區,甚至沙漠地帶投資,修公路、修鐵路、修機場,所有的投資短期內不能回收,長期回收也困難。那還要不要投資?要,因為如果不投,企業就沒有市場,同一時間會導致失業,反過來還得用政府財政去支付失業工人的保障。與其那樣做,還不如投資。所以現在我國政府進行了大量的投資,投到了山區。眾所周知,世界上最大的橋、最長的隧道榜單上中國占了多個,大量的基礎建設都在中國。
特朗普最積極的政策就是想干基本建設,但他最大的困難是美國沒有像中國這樣的國有企業、國有銀行。中國的體制是通過國家的銀行得到政府的貨幣,直接支付給國有企業,國有企業直接進行基礎建設,維持中國經濟增長,維持勞動力就業。美國則是私人銀行家去增發貨幣去購買政府增發的債券,然后形成兩個手的虛擬資本擴張,向全世界轉嫁危機。這兩個制度我不評價好壞,只是說它們差別太大了。你們可以去看,自己去分析這兩種制度各自是怎么表達的。
當然,如果用美國的理論來分析,就會認為中國現在的國有銀行和國有企業沒有效率,還大量占用資金。確實如此,但這些銀行和國企干了什么?難道就只占用了資金什么也沒創造?其實,其創造了大量的財富,只不過無論是機場、碼頭、車站,還是高速公路、高速鐵路等,短期內是不可能回報的。因此在中國的國有銀行有大量的資金是占壓的,短期內拿不回來的。怎么著呢?讓它破產?按照一般的所謂自由經濟理論就應該破產。好了,你們真要執行今天這些所謂媒體上所說的這些話,中國早就應該破產的經濟,你大量投資是短期收不回來的。
我們拿這條來對比特朗普,他要像中國這么干行嗎?難,他沒有中國這個手段。他能怎么辦?如果靠私人銀行家去改造美國的鐵路、公路、機場,多長時間能收回投資?你覺得私人資本會干嗎?美國私人資本和中國私人資本一樣,只要遭遇到經濟危機,投資都是下降的。那中國怎么頂呢?就得靠國家投資往上頂了,一個下降一個上升,事實就是這樣啊。
現在一些人對中國的體制持批評態度,我認為大家要看看實際作用。實際上,它維持了國家基本的就業,基本的經濟增長,中國沒有出現其他國家出現的一些問題。所以,需要多角度來看,多角度來評價。
來源:友成企業家鄉村發展基金會微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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