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大名河北省立第五女子師范學校同學留念合影
“畢業就是失業,根本找不到生活出路!知識青年政治上苦悶,徘徊在十字街頭,不知向何處去?”
1931年,18歲的河北省立第五女子師范學校學生張桂英,因為家里太窮,根本無力負擔從濮陽(原屬河北,今屬河南)到大名,回學校的旅費,只能失學在家。幸好此時,河北省女子蠶桑師范講習所在全省各縣招生,錄取參加考試的前兩名。張桂英輕松考取第一名,順利入學。
同為師范類院校,桑蠶女師和五女師一樣,都免除學雜費和住宿、吃飯費用,更重要的是每年150塊的補助,只要你考上,發榜當天,就由本縣財政局預支給你,概不拖欠。
這不但解決了燃眉之急,還能給家人留足生活費,張桂英自然欣喜若狂。
大名女五師舊址
但是來到北平上學之后,很快她就發現求學夢破了,不管是成為知識女性,抑或是小鎮做題家,在當時都沒有出路!
1912年即民國元年,號稱“亞洲第一個民主共和國”的中華民國建立了,統治中國二百多年的清王朝和兩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同時終結。
盡管城市知識階層歡欣鼓舞,但就在廣大中國農村地區,特別是在農民群眾中,卻影響甚微,他們的苦難還在繼續……
這年秋天,張桂英出生在河北省濮陽縣大屯村一戶貧苦農民家庭。
桂英爹幼年喪父,少年喪母, 孤苦伶仃,舉目無親,守著一間破土房、幾畝薄田,靠著起早貪黑,省吃儉用,攢錢從人販子手中買了個姑娘為妻,這就是桂英娘。
濮陽縣四牌樓
桂英娘家也是貧苦農民,老家遭了災,欠地主的租子還不上,要看就要被逼得家破人亡,只能賣兒賣女。在那個時代,賣兒賣女和自賣都屬常事,冀魯豫地區天災人禍不斷,每逢大集就有“人市”,十七八的姑娘頭插草標,哪個給她買點饃,買個窩頭,就跟著走了。
冀南一帶民謠有唱:
“針穿黑豆上街賣,河里水草上秤稱。二十多的小寡婦,倒貼光棍兩燒餅。十七八的大姑娘,不值三文或兩文。四五十歲的老嬤嬤,捋巴捋巴填糞坑。”
桂英娘來后,相繼生下兩個女孩,這個家剛有點生機,卻被本村惡霸地主無情扼殺。
1919年的一個晚上,突然一群人踹開門,闖了進來。
1917年的河南省會開封附近,(美)西德尼·甘博
帶頭的是當地著名的惡霸張小黑,本村財主張玉德努力兼并土地,這家人的幾畝薄田,就成了耽誤張玉德“勤勞致富”的“攔路虎”,本著先富幫后富的精神,張玉德指使張小黑,逼迫這家買地,然后靠出賣勞動力,男的給東家當佃戶,老婆孩子當老媽子、丫鬟,實現真正的“福報”。
可桂英爹“不識抬舉”,堅決不買,這可氣壞了“體面人”張老爺。
張老爺那也是被逼無奈,誰讓你窮生奸計?干脆弄死這家的男人,把他媳婦和倆閨女,都賣到窯子去,豈不是拓展就業途徑?
于是張小黑追著桂英爹打,你白天在地里干活,它到地里打你,晚上你回家睡覺,它追到家里打你。幸虧窮人幫窮人,隔壁貧農李大爺心眼好,讓桂英爹晚上來自己家躲著睡覺,可母女仨就倒霉了。
這一夜,身懷有孕,22歲的母親,讓張小黑活活打死了,一尸兩命。
1931年的河北定州,(美)西德尼·甘博
打官司?縣衙門向來是流水的知事,鐵打的老爺,你沒錢沒勢,哪有理呢?
男人沒辦法,滿村哀求,希望好心人買了他家的地和房子,反正不能便宜了張財主。可張財主有張小黑啊!人家有“以商養黑、以黑護商”的良性機制,誰惹得起?張小黑也滿街宣傳,張老爺看好的,誰敢搶橫,就弄死他全家,不信你試試?
幾千年來,封建地主階級就是這樣“勤儉持家,發家致富”的,所以窮人活該被欺負,稍敢反抗就是“窮生奸計”,妨礙了老爺“富長良心”,后果非常嚴重。
最后,桂英爹只好扔了世代居住的田地家園,背井離鄉,一根扁擔倆籮筐,挑著小姐妹,懷著深仇大恨,到處流浪。
每到一個村子,總有孩子追著喊, “賣小孩的來了!”
濮陽縣東關福音堂(濮陽市文物保護單位)
但桂英爹骨頭硬,再窮也不賣孩子,有錢的人家想買,不論怎么說,出多少錢,都不同意。
顛沛流離,風餐露宿中,桂英慢慢長大,從幼年就有了鮮明的愛憎感情和倔強的性格。
濮陽東關有個美國傳教士的福音堂,經人介紹,看父女三人可憐,就給桂英爹找了個既當雜役,又替他們在四里八鄉推銷福音書的營生,能掙點小錢,小姐妹也能到教會的女子小學讀書,還管食宿,費用低廉。
聽了美國傳教士的話,桂英爹千恩萬謝,想著這樣既能讓孩子讀書上進,學文化長志氣,不再受欺壓,又能有份固定收入,不再拖累孩子,也算對桂英娘有個交代。
這樣,小姐妹就成了教會小學的住校生,桂英爹住在東關一家大車棚下,總算有個安身立命之處。終于有條活路,桂英爹每天步行幾十里,下鄉串村去賣書。可是在舊社會,農村識字的人很少,人家既便買書,也不是為了看,而是為了做鞋樣子,所以銷售不多,每日掙的工錢除給小姐妹繳學費之外,自己連肚子都填不飽,更不用說穿衣了。
生活在開封城墻下的城市貧民,1917年,(美)西德尼·甘博
說是管食宿,實際上相當有限。特別是到了冬天,日子更難熬,晚上小姐倆只有一條白粗布被可蓋。怕妹妹凍著,桂英就把自己小小薄薄的棉襖棉褲,都給妹妹蓋在身上。
沒多久,美國人就露出真面目了,先是向桂英爹勸募,說教堂要擴建,上帝這么愛你,你是不是要回報上帝?說白了,就是克扣工錢,順帶拉羊入教。
桂英爹據理力爭,說父女三人,除交學費外,吃飯都困難,根本剩不下錢,也存不住錢,您要我捐,我捐不起,您要以扣工錢的形式讓我捐,那我們根本活不下去了!
美國牧師暴跳如雷,指責桂英爹不知感恩,也顧不得上帝的諸般教誨,痛打桂英爹一頓,還要拽他到教堂里,向上帝真心懺悔。
開封教堂女子班,1917年,(美)西德尼·甘博
別看桂英爹是老實巴交沒文化的農民,卻極富民族氣節,絕不容忍帝國主義分子的侮辱,更不肯出賣人格國格,索性扔下他們的書,帶著小姐妹,憤然而去。從此認清了“洋大人”的真面目,畢生再不踏進教堂半步。
王助鎮有家親戚,桂英爹拉下臉哭求,租種了三畝半地,維持父女三人的生計。這家正好也有跟桂英同歲的獨生女,在縣城讀女子小學,覺得孤單,一直想找個伴兒。碰巧跟桂英投緣,桂英學習又好,親戚就請桂英當伴讀。桂英也是爭氣,門門名列前茅,最終取得了高小文憑。
盡管品學兼優,可是桂英家貧,無力繼續求學。學校老師看她可憐,就介紹到南壩頭鎮完全小學教書,一人同時教國文和音樂、圖畫三門課,每月工資12元。
可是好景不長,桂英這姑娘性格耿直,看不慣校長跟她同屋的女老師,光天化日,不避學生,就亂搞男女關系。稍微提點意見,讓他們收斂注意些,就砸了飯碗,被校長辭退。
開封城市貧民家的兒童,1917年,(美)西德尼·甘博
女小的窮同學尚其貴、張秀梅等人聽說后,都很同情桂英,大家組成了個互助組,一起想辦法,找出路,為了糊口,有時就給人家洗衣服。
1927年,女小的程老師介紹桂英到縣通俗教育講演所工作,當放足宣傳員,負責走街串巷,向婦女宣講裹腳的害處,放腳的好處,也是每月工資12元。
一年多,桂英又失業了。因為有人去省里告狀,說講演所宣傳女子放足,男子剪辮,還大講時政,反對求神拜佛,是傷風敗俗,毀壞良序,肯定是共產黨在里面“搗亂”,不單辭退了所有宣傳員,還一并裁撤了講演所。
幾個窮女生都學習好,大家一商量,干脆投考大名第五女師,竟然全部考取。因為是高小畢業生,16歲的桂英被分到了初級師范班,畢業后分發各縣縣立初小,就成了有編制的老師,再不是校長可以輕易辭退的。
1917年,浙江杭州,裹腳的小女孩,(美)西德尼·甘博
五女師是當時大名周邊冀魯豫幾十個縣的最高女子院校,師資條件相當優秀,但校長黃世芬政治上很反動,限制學生的一切自由,連學生的信件和課外閱讀的書籍都要受到審查,親友來訪旁邊還得站個訓育員監視,跟探監沒啥區別。
這就引起了學生的強烈不滿,忍無可忍的她們,在進步學生組織的學生會領導下,爆發了罷課斗爭。大家提出要求:
準許學生有言論、集會、結社、看書、通信自由,校方不得無理干涉,如果得不到答復,學生決不復課。
共產黨在冀南地區的基礎非常好,特別是大名七師,不但是直南的文化中心,也是黨的戰斗堡壘和革命策源地,天津著名的《益世報》稱其為“共產黨大本營”。老校長謝臺臣和教師骨干晁哲甫、王振華都是黨員,培養了大批革命青年。至1929年底,七師約有黨團員百余名,占全校師生員工總人數的三分之一。以致黨團的大名特支,實際上就是七師的黨團組織,女五師黨團支部也歸其領導。
大名河北省立第七師范學校校門
罷課斗爭中,桂英是骨干,被推選為學生糾察隊隊長,實際上她此時已經是一名共青團員。隨著年齡的增長,桂英對社會的不滿情緒更強烈了,在進步同學的帶領下,閱讀了大量革命小說,產生了砸碎舊社會、改造舊社會的思想。
在罷課斗爭中,桂英表現積極,一向孱弱的女同學們爆發出驚人的斗爭力量,最終趕走了黃淑范,逼迫反動政府不得不更換校長。但也為此付出了代價,桂英的入團介紹人李秀芬、劉月琴和其他5名同學被開除。
順便說,大家可能想不到,當年黃校長還在北京女子師范學校讀書的時候,可是五四運動的干將。校方不許學生們出去“散步”,這位學過武術的湖南女生一怒之下,大吼一聲,一腳踹斷門閂,帶著同學們就出去,到承天門了。
停課期間,桂英爹病倒了,開學后要返校了,發現路費都成問題,桂英只能失學在家,一邊照顧父親,一邊想轍。
1931年,河北定州的女學生,(美)西德尼·甘博
幸好考上桑蠶女師,作為“低端職業院校”,這種學校天生就是為沒錢沒勢的小鎮做題家,特別是那些懷揣“知識改變命運”的窮人家女生準備的。富家小姐不屑于去的,因為不但要求學習好,更重要的事業方向“不太好”,畢業后要長期扎根基層,指導農村養蠶家庭的合作桑蠶事業。關鍵跟窮人在一起,那多丟份?
由于預支了150元,桂英可以從容安頓家人,留下一部分作為喪失勞動能力的父親和妹妹的生活費,以使他們維持最起碼的生活,剩下的足夠路費和在平期間的最低生活消費。
每年150塊,意味著什么呢?
桑蠶女師在北平安定門內琉璃胡同,當時北平普通人家每月生活費平均只需要30元左右,工人的最高工資(包食宿)也不過每月16元。
平漢鐵路始發站前門西站
從濮陽到北平,需要先雇馬車到道口(今屬河南滑縣),從道口經道清鐵路到新鄉,再上平漢線的火車到北平。到北平后,雇黃包車到安定門內的學校。
本來想著人生地不熟,可是到北平上學不久,桂英參加了一次河北省在北平上學的同鄉會,就發現熟人不少:
有在大名五女師鬧學潮時相識的,省立十一中的學生馮洋舟,他不僅是當時援助五女師時的志同道合的同學,而且是濮陽女小學程老師的丈夫,程老師一直很關心桂英,多次給她介紹工作。
馮洋舟的兄長馮品毅,更是我黨的早期革命家,在豫北冀南一帶,為黨組織的創建和發展,做出了卓越的貢獻,是這一帶中共黨組織的主要創始人之一。大名黨團特支就是他一手建立的,黨團的特支負責人也是他介紹入黨的。
重修后的大名明代城墻
此外,桂英還遇到了在教會學校上學時的同班的王同學的丈夫平杰三。
馮洋舟、平杰三都是黨員,在北平做地下工作。既是老鄉,又是熟人,更是同志,桂英喜出望外,私底下就跟他們說,我還想繼續為黨工作。
由此,他們經常找桂英,安排一些革命工作。先是散發革命傳單,書寫革命標語,桂英表現積極,不懼危險,所以很快,馮洋舟同志就代表黨組織通知桂英,她由團轉黨,正式成為一名光榮的中國共產黨員了!
那時候黨團員沒有太多界限,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甚至宣誓都不一定,只是組織上說一下,同意了再告訴你一聲,你就不再是團員,而是一名共產黨員了。
中共“五大”會場主席臺上的國共黨旗(俄文為“1927年4-5月,中共五次代表大會”)
為啥不宣誓?
我祖父的一位老戰友,就是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入黨的,他說他認為反正都在黨旗下宣誓過了。這倒有可能,因為那時候沒有團旗,入團也在黨旗下,宣誓都是為了共產主義奮斗終生。
那時候我們是個窮黨,你不但要冒著殺頭坐牢的威脅,為黨工作,還要把微薄的收入,拿出一部分貢獻出來,比如張桂英這樣的公費生,就要把相當一部分收入交給組織,你怎么生活呢?
只有靠理想,靠省吃儉用,這就是那時那黨那人。
1928年中共修水縣第二區區委秘密發展黨員時使用過的CCP黨旗
那時候入黨,可不意味著享受,沒有分文工資和任何待遇,分分鐘被捕犧牲都是家常便飯。正如桂英同志后來回憶所說:
“那時的黨員完全是自愿、自費、甘心情愿為黨為人民的解放事業干革命的。我們一無所有。有的就是一顆為共產主義而奮斗終身的堅定決心。”
此時正逢“九·一八”,北方特別是河北黨組織(北平黨組織當時也歸河北管)積極宣傳抗日,桂英很快就被捕了,沒辦法蔣介石在搞攘外安內,人家說了,“侈言抗日斬無赦!”
還好,桂英堅不吐口,看起來又是個“小鎮做題家”,還是個女生,國民黨的有關部門關了一年就把她放出來,學校也沒追究就讓她回去復學了。但這個學校,卻在蔣介石“不抵抗”政策下,變得桂英都認不出了。
北京美國公理會寄宿女子小學的女生,(美)西德尼·甘博
不換思想就換人,國民黨北平市黨部做主,讓教育局換了河北蠶桑女師的校長,積極貫徹親日“和平”主張,說白了就是給日本帝國義當清道夫,即把學生由學英語而改為日語,并制訂出很多限制學生愛國運動的一系列清規戒律:
不準學生有集會、結社、言論等自由,連學生看課外書的自由都被剝奪,學校的教務主任整天賊頭賊腦地監視著學生,如學生有違犯他們的戒律,就立即處理。
如發現有看課外書的,他馬上就給沒收,然后對書的內容進行檢查。是那啥顏色小說,就還給學生;有進步內容的,就刨根問底地追查政治背景,逼問是從哪里借來的,跟共產黨有沒有關系?
特別可笑的是,當學生拿本紅色封面的書時,根本不管書是什么內容,馬上沒收!
沙塵暴中的北京街頭,1917年,(美)西德尼·甘博
有這樣的“教學宗旨”,主張抗日就是你的罪過,所以復學沒多久,桂英就被開除了。從此,張桂英同志走上了職業革命者的道路。
不過在此期間,桂英爹卻凍餓而死。
年幼的妹妹在組織的幫助下,到北平找到姐姐,告訴姐姐:
入獄期間,原本正常發放的學費,被小學某同學從縣財政局領走歸為己有,致使父親和妹妹失去經濟上的資助,生活無保障,父老妹幼,喪失勞動力,父女倆只好沿街乞討,當父親知道我被捕的消息后,再也經不住這打擊,在絕望之中,凍餓死在街頭。
盡管心如刀割,悲痛欲絕,但國難當頭,黨需要桂英繼續工作,所以桂英只能把悲痛埋在心里,更加積極地參加抗日救亡運動。
“九一八”事變中,日軍占領北大營
1932年底,中共天津地下黨市委組織部干事,以寶成紗廠細紗車間女工為掩護身份的桂英,因為叛徒的出賣而被捕,當時她的住地在謙德莊。
熟悉老天津衛歷史的朋友都知道,那是塊三不管地帶,魚龍混雜,善惡交匯,道路四通八達,一直沒建立正規的社會管理體系,不但居住了大量貧苦市民,也有窯子、煙館等許多不良場所,所以低價相當便宜。
請大家注意,這樣的地方,特別適合當時我地下黨作為交通站。
多說兩句,“謙德莊”從字面上看,含有典型中國文化的內涵,但它卻不是咱中國人起的地名,而是引申天主教直隸東南教區(后改為獻縣教區)經租機構“崇德堂”的堂號。
“九一八”事變中,日軍占領東北邊防軍長官公署
交通站的地方選得不錯,問題是寶成紗廠的黨組織里出了叛徒。那時候我黨強調多吸收工人入黨,這不是壞事,相反是好事,能穩定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為主的黨員隊伍。可是入黨了,只是解決了組織身份,并不一定解決人的思想,起碼不是塞進去個芯片,一勞永逸就可以了。
廠里有個工賊,平時跳得很高,領導覺得是個人才,可卻不知道他是兩面吃,隨時準備出賣我們黨組織以換取榮華富貴的。敵人覺得該收網了,一網下去,桂英同志就被抓了。
當天夜里,敵人把桂英從謙德莊的組織部所在地押上警車,一直開到位于金湯橋附近的天津市警察局。
過了幾次堂,桂英同志別看也是小知識分子的學生出身,可是艱苦斗爭經驗較多,所以敵人一直沒問出來什么,就這樣拘押在警察局的看守所里。
暴雨過后的天津市內,1917年,(美)西德尼·甘博
幾個月后,到了第二年初,敵人把桂英和市委三位被捕的男同志一同押上了囚車。臨行前,每個人的衣襟上都別個小紙條,寫上:“共匪某某某”,然后每人拍一張照片。
桂英同志也不例外,比男同志還多一個字——“‘女’共匪”!
熟悉我講革命史的朋友和同志們都熟悉這套流程,下一步就該是槍斃了,前幾年我在網上找到的山東濟南那批烈士照片,就是這個狀態,不過韓復榘的人,給咱的同志寫的還“含蓄”點,不寫“共匪”,寫“共犯”,或者直接寫個“共”。
囚車開動,大家互相看了看,都是老熟人,不但沒有恐懼,反而笑起來了,難得聚這么全!然后就不約而同唱起了《國際歌》,高呼“共產黨萬歲”,無論男女,同志們都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大考到了,真正的共產黨人,不改信仰,豈能叛黨?
1931年8月19日,犧牲在濟南緯八路刑場的21位烈士中的王立敬同志
誰知車沒往刑場走,拐個彎去了河北省政府衛戍司令部軍法處。看來暫時是死不了了,但這是敵人的“武衙門”,過堂更狠,所以就得趕緊把剛才唱歌喊口號這事兒,給圓回來,不然不是不打自招,我們都是共產黨員嗎?!
編了好幾個理由,自己都不信,怎么辦?
桂英同志牙一咬,說咱們干脆不承認唱過、喊過,讓他們打吧,怕死不革命,革命不怕死,刑場都不怕去,還怕他們打?
結果過了三次堂,敵人楞沒問這事兒。后來才明白,河北這幫國民黨反動派是土鱉,東北軍系統的,遠不如南京那幫“專業”,責任心更是差許多。
民國明信片上的天津金湯橋及警察廳
因此管押運的,移交后,一句“廢話”都沒多說,就走了,至于囚車上他們喊什么、唱什么,自從移交之后,就跟我沒關系了,我憑啥給下家兒提供方便呢?你多給我一份工資獎金了嗎?
這事兒也就這么糊弄過去了!
1933年秋,桂英他們幾個被捕同志,陸續從軍法處被放出來,大家向組織報到,經過審查后,又被派到新的工作崗位上,繼續戰斗。
今天的我們,特別是不少青年朋友,也許不理解桂英:
那么危險,隨時可能掉腦袋,輕則也要蹲監獄,這革命還有什么奔頭?革命的確浪漫,但現實太過殘酷無情,你說你革命為了這個國家,這個民族,但國家愛你嗎?民族珍惜你嗎?
1942年的河南災民,一眼望去都是婦孺
桂英在那時并沒有專門回答過這個問題,但她的奮斗,卻在一次次回答這個問題。
個人與國家民族的命運是息息相關的,特別是青年,青年決定著國家未來發展的方向與發展的程度,正如李大釗同志曾寄語青年的:
“中華自身無所謂運命也,而以青年之運命為運命。青年不死,即中華不亡。國家不可一日無青年,青年不可一日無覺醒。”
今天我們的幸福生活,是無數個桂英,覺醒奮斗創造的結果,但是我們的未來,幸福與否,卻需要今天的無數個桂英,去覺醒,去奮斗,去創造!
人民英雄紀念碑浮雕“五四運動”
又:題圖照片來自《老照片》第40輯,中排右一就是張桂英同志的入黨介紹人劉月琴同志,她就是大名學潮被開除的七女生之一,也是我的清豐老鄉。文中提到的不少同志,我祖父在世時也多次提到,有的甚至就是我祖父的革命領路人。
我的本專業是宋代政治制度史,當年讀書的時候,家師苗書梅先生就經常引用鄧小南先生“‘活’的制度史”的觀點,教導我們,歷史是鮮活的,事件和人物也是鮮活的,每項制度的創設更該是有原因的,不是沒有來由,突然就誕生的。所謂“‘活’的制度史”,不僅是指生動活潑的寫作方式,而首先是指一種從現實出發,注重發展變遷、注重相互關系的研究范式。
如今我做基層革命史研究,仍然是這個觀點,中國革命特別是基層爆發的革命烈火,不是吃飽撐的,更不是“一聲炮響”就能輕易帶動的,是幾代中華民族優秀分子,特別是青年,因為種種原因理解革命,參與革命,為革命而犧牲,才最終形成燎原之勢,所以中國革命史,特別是基層革命史,也該是“活”的。即一張張鮮活的面孔,無數璀璨的生命,被點燃之后,劃破夜空,驅散黑暗,最終迎來陽光普照大地。
由此,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我,雖然收入微薄,完全的網絡賣文求生,但我的“兩微(微博和微信公眾號)”卻很少趕熱點,追風頭。寧愿多寫寫張桂英同志這樣的基層的、普通的、無名的革命者,因為愿意去做,還有能力去做這種“傻事”的極少,更因為他們就是我們,他們完成了那代人的歷史使命,剩下的就該看我們的了。如果我們不努力,后人會如何看待我們,書寫我們?
這次又是分成上下文,無它還是老原因,寫得太多沒人看,更關鍵的是“支持”太少,無以為生了。大家如果喜歡這篇,希望看到桂英同志的愛情,還有從城市到農村,作為地下黨員,完全不同于影視劇怒馬鮮衣的生活斗爭方式,那就拜托多多支持,讓我有能力能繼續寫下去,做下去!
2024年7月13日中午12:59于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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