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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風：文成公主入藏后的真實地位辨析
點擊：10145 作者：余風 來源：昆侖策網 發布時間:2019-04-14 09:26:25
文成公主像 劉凌滄畫
文成公主是我國古代一位為漢藏民族團結和西藏經濟社會發展作出杰出貢獻的偉大女性，至今仍受到漢藏民族尤其是西藏人民的崇敬。但近年來，卻經常看到一些無端貶低文成公主歷史功績、損害文成公主形象和崇高地位的文章，如文成公主是大唐打了敗仗被迫和親、入藏后地位平庸如丫鬟、文成公主地位不如尼泊爾公主，凡此等等，大有將文成公主打倒在地踏上一腳讓她永世不得翻身的意味。
綜觀這類文章，其文無任何史料依據，純屬先入為主、捏造臆想，不僅令人難以茍同，而且堪稱荒謬，如不予以澄清，任其以訛傳訛，不僅將造成史實真相被不懷好意、居心叵測者顛覆掩蓋，而且還將損害文成公主的光輝形象，影響藏漢民族的感情。
有的文章煞有其事地稱，唐朝是在與吐番屢戰屢敗的形勢下，被迫“將文成公主乖乖送出，由此看出唐太宗曾用女人換取和平是不爭的事實。
而事實上，吐蕃贊普松贊干布以武力統一藏區后，對于當時聲名遠播的大唐有著很深的仰慕之情，貞觀八年（634年），他派出使者赴長安與唐朝通好，唐太宗對吐番也很重視，當即派使臣馮德遐持書信前往致意還禮。松贊干布見到大唐使臣，十分高興，但是在交談中，了解到突厥、吐谷渾等國都娶到了大唐公主，產生了羨慕忌妒之心，因此要求享受同等待遇，也想取大唐公主，但是唐太宗沒有同意”（《舊唐書·后晉·卷一百四十六》：“弄贊見德遐，大悅。聞突厥與吐谷渾皆尚公主，乃遣使隨德遐入朝，多赍金寶，奉表求婚，太宗未之許）。當時松贊干布以為唐太宗看他不起，便“沖冠一怒為紅顏”，于貞觀十二年（公元638年），率吐蕃大軍進攻大唐邊城松州（四川松潘縣），沒想到此時唐太宗領導下的唐朝正處于強盛時期，派大將侯君集、牛進達等率領大軍討伐，大敗吐蕃于松州城下。松贊干布這才如夢初醒般看到了吐蕃與大唐的差距，反過來更加佩服和傾慕大唐的強盛，派使臣向唐朝上書承認了錯誤，并俯首稱臣，同時又提出了向唐朝皇室求婚的要求（《舊唐書》：“弄贊大懼，引兵而退，遣使謝罪。因復請婚，太宗許之”），這一次唐太宗終于同意了。
唐太宗只所以在松贊干布第二次求婚時同意他的請求，是有著深謀遠慮的。如果拒絕吐蕃求婚，作為戰敗國的吐蕃也無可奈何，但這樣一來，吐蕃就會懷恨在心，以后兩國仍會戰火不斷；但如果同意吐蕃的求婚，吐蕃不僅會感恩戴德，而且會換來邊關的長期安定。唐太宗崇尚“一樁婚姻就相當于10萬雄兵”，《貞觀政要》（卷九·征伐第三十五）記載，唐太宗曾對大臣們說：“朕為蒼生父母，茍可利之，豈惜一女！北狄風俗，多由內政，亦既生子，則我外孫，不侵中國，斷可知矣。”這生動地體現了唐太宗的“和親”思想。終唐太宗一代，以和親為政治手段換取長治久安，是他為大唐贏得和平穩定局面的重要戰略。因此他同意松贊干布的求婚，絲毫不存在什么被迫的因素，對強大的突厥吉利可汗如此，對被唐朝征服的吐谷渾也是如此。大唐于貞觀九年（公元635年）征服了吐谷渾，但于貞觀十三年（公元639年）依然以宗室女弘化公主嫁與吐谷渾王諾曷缽，換取了吐谷渾對大唐王朝的忠誠。唐太宗被各國尊為“天可汗”，是恩威并施的結果，絕對不是偶然的。
《步輦圖》：唐太宗李世民接見吐蕃使臣祿東贊 唐·閻立本畫
有些文章言之鑿鑿地提到，唐太宗送出公主，令大唐的人們感到面上無光，于是史官們在竭力淡化這場和親的“被迫性”的同時，還大肆吹捧文成公主入藏后的地位和影響，試圖營造出大唐公主在番邦地位尊崇、眾蠻夷皆景仰拜服的假象。這幕虛假歷史被歷代史官們心照不宣地沿用。
我不知道作者從何得知這個“內幕”的，除了作者主觀臆斷外，根本沒有任何依據。而事實上，據記載，松贊干布如愿迎娶到文成公主后，樂不可支地對部屬說：“我族我父，從未有通婚上國的先例，我今天得到了大唐公主為妻，實為有幸，我要為公主修筑一座華麗的宮殿，以留示后代”（《吐蕃王朝世襲明鑒》：弄贊及與公主歸國，謂所親曰：“我父祖未有通婚上國者，今我得尚大唐公主，為幸實多。當為公主筑一城，以夸示后代”）。可見，在吐番人的心目中，大唐是“上國”，能娶到大唐公主是件十分榮幸的事。而其中提到的那座華麗的宮殿，就是今天的布達拉宮，是松贊干布專門為迎娶文成公主建造的，可見這是何等尊崇的地位！
雄偉的布達拉宮
還有一件史實足以說明大唐與吐番地位的高低。貞觀二十三年（公元649年），唐太宗李世民駕崩，新繼位的唐高宗李治擢封松贊干布為“駙馬都尉”、“西海郡王”，可見在唐朝看來，松贊干布只是“附馬”，吐番只是一個“郡”而已。后來松贊干布派專使往長安吊祭太宗，獻金十五種供于昭陵（唐太宗墓），并上書表示對唐朝新君的祝賀和支持（《新唐書》：弄贊以書詒長孫無忌曰：“天子初即位，下有不忠者，愿勒兵赴國共討之”）。唐高宗又晉封松贊干布為“賨王”，并刻了他的石像列在昭陵前，以示褒獎。封賞是上級對下級的行為，可見吐番當時歸臣屬于大唐的，奉唐朝為真正的“上國”。
綠度母，藏傳佛教中文成公主的化身
即便如那些文章所言，內地的史書記載的都是死要面子的“虛假歷史”，但在青藏高原，曾經分布著許許多多香火旺盛的文成公主廟；文成公主被藏傳佛教譽為“綠度母”（藏傳佛教二十一度母之首，是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的化身，藏傳佛教中地位最高的女神）的化身；在布達拉宮中保存有大量內容豐富的壁畫，其中就有唐太宗五難吐蕃婚使噶爾祿東贊的故事，文成公主進藏一路遇到的艱難險阻的過程，以及抵達拉薩時受到熱烈歡迎的場面等，這些壁畫構圖精巧，人物栩栩如生，充分體現了吐番對文成公主的尊敬和重視；還有無數文成公主的優美傳說，這些都產生和存在于原吐番王朝統治區域，總不至于是內地史官編撰后強加于吐番的吧？
布達拉宮壁畫：描繪了文成公主入藏受到吐番干部群眾熱烈歡迎和歡慶場面
還有的文章煞有其事地透露，文成公主入藏多年，無子無寵，地位平庸，平日如丫鬟般伺候松贊干布的飲食起居，實與那個高高在上、雍容高貴、深受吐蕃人敬重的國母形象大相徑庭。文成公主嫁給松贊干布9年，卻只有3年產生交集，大部分的時間被冷落遺忘，顯然談不上受寵。
我很佩服該言論的始作俑者在吐番史料相當匱乏的情況下，是怎么計算出松贊干布和文成公主只有3年交集的，而且斷言文成公主“地位平庸，平日如丫鬟般伺候松贊干布的飲食起居”。事實上，文成公主入藏以來地位一直是非常尊崇的，吐蕃書籍《賢者喜宴》記載：“松贊干布登臨歡慶的寶座，為文成公主加冕、封作王后。”《敦煌吐蕃歷史文書》記載：“贊蒙文成公主由噶爾·東贊域松迎至吐蕃之地。”在吐番藏語中，“贊蒙”即王后的意思。在入贊后的生活中，文成公主更未“如丫鬟般伺候松贊干布的飲食起居”，相反，松贊干布可以說對文成公主言聽計從，如公主不喜歡吐番人“以赭涂面”的習俗，松贊干布當即下令予以廢止（《新唐書·吐蕃傳上》：公主惡其人赭面，弄贊令國中權且罷之）。連松贊干布自己也脫掉氈裘，改穿絹綺，并派吐蕃貴族子弟到長安國學讀書（《新唐書·吐蕃傳上》自褫氈罽，襲紈綃，為華風。遣諸豪子弟入國學，習《詩》《書》）。可見，文成公主在吐番王朝具有毋庸置疑的國母地位，說她地位平庸是毫無依據的。
《敦煌吐蕃歷史文書》記載：“贊蒙文成公主由噶爾·東贊域松迎至吐蕃之地”
還有的文章振振有辭地提到一個看似很有說服力的問題，說松贊干布不惜為來自尼泊爾的尺尊公主耗費巨資修建大昭寺，將尺尊公主帶來的釋迦牟尼8歲等身像供奉其中；來自大唐的文成公主雖然帶著佛家至寶釋迦牟尼12歲等身像，松贊干布卻只為她修了一座規模遠遜的小昭寺來安置，二人地位的差距由此可見一斑。
其實只要有普通常識的人都可以想見，大唐是上國，尼泊爾只是小國，尼泊爾與當時的大唐相比，差距甚至大于今天的尼泊爾與中國，尼泊爾公主的地位怎么可能超過大唐公主？難道吐番王朝打不過尼泊爾嗎？難道松贊干布會如此分不清輕重主次？這不是貶低一代雄主松贊干布的智商嗎？而事實上，當時的泥婆羅（今尼泊爾）因新君得到吐番扶持才上位，已經成為吐番的屬國啦，地位與如日中天的大唐不可同日而語。
比較合理的推斷是，松贊干布同時向大唐和尼泊爾派使者求婚，由于尼泊爾離吐番比較近，所以尺尊公主比文成公主要早嫁入吐蕃。知書達禮的文成公主考慮到來自尼泊爾的尺尊公主比自己更早嫁入吐蕃，因此主動提出讓供奉尺尊公主帶來佛像的寺廟造得更大一些，而自己帶來的釋迦牟尼佛十二歲等身像則供奉在規模小一點的寺廟。要說耗資巨、規模大，大昭寺能比得上專為迎娶文成公主建造的布達拉宮嗎？以大昭寺比小昭寺大而斷言尼泊爾公主地位高于文成公主，無疑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的可笑謬論！況且在藏族民間傳說中，大昭寺還是在文成公主占卜推算到吐蕃地形宛如仰臥的羅剎女，必須填湖建寺才能鎮壓，并設計讓山羊背土填塘，才得以建成的，可見文成公主才情遠超尼泊爾公主。大昭寺建成后，文成公主與松贊干布親自到廟門外栽插柳樹，如今依然茂盛粗壯，被后世稱為“唐柳”。文成公主怎會與松贊干布一塊跑到尼泊爾公主的門前來種樹呢，這豈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故意挑畔嗎，而且這棵樹不叫“尼柳”而稱“唐柳”？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文成公主是以王后之尊的身份來種樹的。
小昭寺
文成公主通過占卜推算到吐蕃地形宛如仰臥的羅剎女，必須填湖建寺才能鎮壓
關于泥婆羅（即今尼泊爾）的尺尊公主，敦煌吐蕃文獻、吐蕃金石銘刻等吐蕃史料以及漢人史料的記載里，都記載有松贊干布娶文成公主，卻都沒有松贊干布娶泥婆羅尺尊公主的記載。松贊干布娶泥婆羅尺尊公主的故事僅來源于部分吐蕃書中奇幻章節及一些民間傳說，甚至意大利藏學家約瑟夫·杜齊寫了《松贊干布的妻子》，說松贊干布娶泥婆羅尺尊公主是虛構的。但即使真實存在，泥婆羅尺尊公主只能是普通妃子中的一位，而不可能超過文成公主的“王后”地位的。《敦煌吐蕃歷史文書》記載中，有“贊蒙”尊稱并且去世后享有祭祀，是吐蕃王后才有的待遇，文成公主、金城公主都擁有這待遇，而松贊干布的后妃當中僅文成公主擁有這待遇。
綜觀這些接近“妖魔化”文成公主的言論，似乎只有一句話是符合歷史事實的：文成公主的一生相當不幸，她在遙遠的番邦生活了40年，卻守了31年的寡，大半的青春韶華都埋沒在了雪域高原。
是的，這位一千三百年前的偉大女子，承受了今天人們難以想象的苦難。青藏高原的高海拔造成的強烈高原反應和低壓缺氧，帶來的痛苦和折磨是可想而知的，她只能靠頑強的毅力和生命的意志忍受煎熬來適應高原生活環境。尤其雪上加霜的是，她嫁到吐蕃僅十年（公元641—650年），年僅三十四歲丈夫松贊干布就不幸病逝，她沒有生兒育女，松贊干布就是她唯一的親人，這種痛苦和創傷是永遠都無法彌補的。松贊干布去世后，文成公主并沒有動搖她“和親”的使命和信念，而是化悲痛為力量，繼續為吐蕃的發展壯大和漢藏和睦相處作出努力，在這片土地上又整整奉獻了三十年。
布達拉宮藏王洞中的松贊干布、文成公主像
藏族人民是非常樸實、信仰佛教、崇尚感恩的。對于為本地發展和人民生活改善作出重大貢獻的人，他們就會用自己的獨特方式隆重紀念他。富有民族史詩傳統、能將偉大英雄史詩《格薩爾王傳》口口相傳到今天的藏族人民，用優美動人的民歌來贊美文成公主入藏的杰出貢獻：
從漢族地區來的文成公主，
帶來了各種糧食三千八百種，
給吐蕃糧庫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從漢族地區來的文成公主，
帶來各種手藝的工匠五千五百人，
給吐蕃工藝打開了發展的大門；
從漢族地區來的文成公主，
帶來了各種牲畜五千五百種，
使西藏的乳酪酥油從此年年豐收。
在藏傳佛教中，有許多為西藏發展作出杰出貢獻的人，如藏傳佛教創始人蓮花生大師、黃教創始人宗喀巴等，被尊崇為神靈或菩薩，并塑成金像供奉在寺廟，受到了后人頂禮膜拜，這是一種極為尊崇的紀念方式。文成公主也享受到了被尊為神靈綠度母化身這樣崇高的禮遇。永隆元年（680），文成公主逝世，西藏人民為紀念她而造的塑像，與松贊干布的塑像一起擺放在大昭寺內，接受藏族民眾的頂禮膜拜。吐番王國各地建了許多文成公主廟，紀念文成公主的功績，而這種單獨建廟供奉的待遇，松贊干布的任何后妃，包括尼泊爾的尺尊公主都是沒有的。今天的青海省玉樹縣仍留有一千多年前建造的文成公主廟，廟中央的文成公主坐像，高達8米，一年四季香火不斷，酥油燈晝夜長明，前來朝拜的藏漢群眾絡繹不絕。
位于青海省玉樹縣的文成公主廟
文成公主廟，廟中央的文成公主坐像，高達8米
至此，文成公主入藏后的崇高地位、不朽業績和在藏族民眾心目中的偉大形象，已經不言而喻。
這類否認文成公主的文章雖然不經一駁，但其打著還原歷史真相的旗號歪曲歷史的險惡用心卻是不容低估和忽視的。但事實就是事實，不會因為少數人指鹿為馬、信口雌黃而改變，文成公主的光輝形象也決不會因這類無端無據的言論而受到影響。
千百年來歷史風云變幻、滄海桑田，但文成公主直到今天一直受到藏漢廣大民眾的尊崇，即是最好的證明！
（作者系浙江省常山縣委常委、宣傳部長；來源：昆侖策網，轉自“風在高原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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