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文化縱橫》2017年8月刊刊發了曹錦清先生的《以制度研究推進話語體系重建——簡論文明復興與21世紀問題》一文,引發廣泛討論。朱永嘉先生結合曹文,以及此前汪玉凱先生發表的《總統制是中國可考慮選項之一》一文,在文中提出:其一,新加坡體制或西方總統制在中國走不通;其二,宜從中國的歷史和已有的制度經驗入手,思考中國未來走什么路。朱永嘉認為,中國社會所適合的制度不同于西方體制,制度優越性不在于說得多么漂亮,而取決于歷史實踐的檢驗與完善。
▍總統制并非中國政治發展的可行選項
最近我在網上讀了二篇文章,一篇是汪玉凱先生的文章,題為《總統制是中國可考慮選項之一》,這是鳳凰網的一篇訪談,汪玉凱先生是國家行政學院教授,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的博士生導師。這篇訪談的主題是新加坡一黨執政穩定性對中國有很大吸引力,汪玉凱先生認為新加坡是多黨外殼下一黨長期執政體制,這個體制實際上沿襲于英國議會內閣制模式。新加坡有總統,是一個名義上的首腦,作為國家的象征。議會有89個議席,獲得多數議席的政黨執政,由執政黨組建政府,政府總理擁有最高權力,實際上是政黨、議會、政府三位一體。在這個體制下,允許人民行動黨作為執政黨連續執政六十多年。在新加坡還是有反對黨的,并且也長期存在,可以起監督的作用。汪玉凱先生認為新加坡的體制可供我國參照借鑒,我國也能推行總統制,還強調了由劉亞洲領銜國防大學課題組所著《新加坡發展之路》,詳細介紹了新加坡發展道路主要價值之內核。盡管這個觀念有權威人士領銜來推介為中國政治改革的參照系。
我讀了以后的直接感覺,是此路不通。為什么?新加坡是一個小國,它的存在不是靠什么政治體制,而是靠它的地理位置在馬來半島的頂端,靠的是海上交通必經的港口。這個國家的規模連上海也比不上,和廣州也不能比。那么一個彈丸之地,所建立之政體和管理體制,只適應小國寡民的條件,中國是一個土地廣闊、人口眾多的大國,新加坡那套體制怎么可能適應中國這樣大的一個國家呢?怎么能去學習新加坡的管理體制呢?也太小看我們偉大的祖國了。再說從地理環境上講,新加坡的存在并不牢靠,我們洋山港發展了,如果馬來半島上開了一條運河,那么東西方的海上通道,沒有必要再經過新加坡了,那時新加坡的生存也有困難。
新加坡那套政體的設計是沿襲英國的議會制度,但是這一套制度,并不能保障英國永遠成為日不落的帝國之世界霸權地位,二次大戰以后是美國的霸權主義取代了英國在世界上的地位,再怎么說,這套制度還是屬于西方的傳統,實際上是接續古希臘雅典城邦國家的傳統,它建立在海上通道的要害處,它那個民主制度,是有錢人的民主,依照財產劃分人的等級,奴隸在這個國家是沒有地位的。這個民主制下的國家制度還是君主制,在民主制下,只有不斷強化君主的權力,才能遏制社會統治秩序的混亂。再看美國的總統制,建立在議會兩黨制基礎上的直接選舉,只要看看從小布什到奧巴馬,直至如今口無遮攔的特朗普,這樣的政治體制能找到好的總統嗎?去年美國總統大選怎么找不到更有作為的人來參選呢?共和黨找了一個七十歲的老頭,民主黨找了一個六十八歲的老太,這樣的總統制不是鬧笑話嗎?到今天還要想著參照西方的總統制,甚至參照如新加坡那里的總統制,是不是對自己國家和制度太沒有信心了呢?怎么忘了我們是有十三億人口,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大國,有五千年歷史的文明古國,怎么對自己那么沒有信心呢?一定要驅除唯西方馬首是瞻的奴才思想。
要說總統制,中華民國是總統制,在大陸搞了三十八年就搞不下去了,到了臺灣,蔣介石一死,蔣經國開放黨禁,搞多黨制,結果國民黨這個執政黨第二次丟了執政地位,國民黨在臺灣是江河日下,現在蔡英文在臺灣還在做總統夢,是沒有前途的。我說汪玉凱這位大教授,對于中國當代史的常識,怎么一點都不關心呢。
▍立足歷史與實踐探索中國道路與中國制度
我讀的另一篇文章是曹錦清寫的,題為《以制度研究推進話語體系重建——簡論文明復興與二十一世紀問題》,發表在《文化縱橫》今年8月刊上。曹錦清是華東理工大學社會與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從身份講,與汪玉凱都是教授。我們現在還是等級制,也許汪玉凱的社會地位還要高一些。但從道理上講,還是曹錦清講的比較在理一些,至少他還沒有跪倒在全盤西化那種奴才思想的腳下。曹錦清計算了一下,中國的人口是十三億,歐盟的人口,加上美國和俄羅斯,滿打滿算不超過十億人口。十三億人口的中國,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能齊心協力,團結一致。從1949年以后迅速崛起,從發展的速度上已遠遠超過了西方這十億人口了。西方十億人口,在西方民主制度下,怎么也搞不到一塊兒去,矛盾重重,美俄矛盾不可開交,歐俄矛盾在烏克蘭問題上也難以解決,美歐之間為了大西洋公約的軍費開支也鬧得離心離德,英國公投脫歐。西方的民主制度便沒有辦法把這十億人口整合在一起,無法齊心協力,如中國那樣把精力放到發展經濟上去。為什么?雙方制度上有根本差異,他們那兒是聯邦制,各個國家都有自己打算,歐盟這二十八個國家要聯合在一起,那有多難啊。要把美、俄、歐聯合在一起,那是無法想象的。而我們能把十三億人口團結在一起,為什么?因為制度上的差異,我們是郡縣制,中央集權下的地方行政機構的建制,即使是十三億人口的大國,也能全國一盤棋。從效率上講,是西方的制度強,還是中國的制度強?只要方針路線對頭,當然是中國制度生命力遠遠超過西方所謂的民主制度。那么,為什么在中國一些知識分子中有全盤西化的思想呢?那是因為1840年以后,中國這一百多年屈辱挨打的歷史,失去了自信,才有人想著通過全盤西化來改變國家和民族的命運。事實已經證明此路不通,即使你心甘情愿做洋奴,人家也對你不屑一顧。當年李鴻章去日本簽《馬關條約》,不是還挨了日本人一顆子彈嘛。在十九世紀中葉到二十世紀中葉,我們沒有少挨打呀。欺凌弱小是西方民主制度的本質,在中國與西方之間有一個非常廣闊的中間地帶,那就是伊斯蘭世界,主要部分在中東和北非,他們有自己的信仰和體制,西方要在那里推行民主制度,也就是顏色革命,結果鬧得那里民不聊生,社會秩序完全失控,鬧了一個混亂不堪的局面,于是出現了難民問題,恐怖主義,美國的小布什、奧巴馬有不可推卸的罪責,法國的薩科齊也是一個戰爭罪犯。美國也想在中國搞顏色革命,中國的現行制度不讓它有絲毫活動的余地。搞總統制是否想在這方面為西方在中國開一個口子,讓中國也變成伊拉克、利比亞和敘利亞嗎?
在我看來,為中國制度說明其優越性,用不到創造什么新的話語體系,還是毛澤東1973年8月4日的那首七律《讀<封建論>呈郭老》:
勸君少罵秦始皇,焚坑事件要商量。
祖龍魂死業猶在,孔學名高實秕糠。
百代都行秦政法,十批不是好文章。
熟讀唐人封建論,莫從子厚返文王。
“百代都行秦政法”這句話的要點便在中央集權體制下的郡縣制,柳宗元的《封建論》強調的就是郡縣制。曹錦清文章中有一段話值得注意,他說:“制度的生命力比王朝更為強大,王朝有興衰,但制度是有沿革,比如郡縣制貫穿百代。”還說:“監察制度,巡視制度也例行2000余年,且巡視制在當代中國的反腐敗當中起到的作用有目共睹。”我想,這是事實。什么叫沿,那就是繼承。什么叫革,那就是改革,使制度適應形勢的需要,改其不合適的部分。制度的基本面不能變,任何制度都是可以分析的,有基本適應社會發展的一面,也有一些不適應的地方,那就需要補正的。我寫過一本《明代政治制度的源流與得失》,是講制度沿革的,涉及中國傳統制度的方方面面,既講它的得在何處,也講其失在何時,如何沿,又如何革。改革這個詞不是新名詞,古已有之,王安石的變法不是也講改革嘛!再說秦朝的滅亡,不是制度的問題,事實上到了漢朝,漢承秦制,基本的制度沒有變。
《明代政治制度的源流與得失》書影
柳宗元在《封建論》中講的主題也是這一點,其文云:
秦有天下,裂都會而為之郡邑,廢侯衛而為之守宰,據天下之雄圖,都六合之上游,攝制四海,運于掌握之內,此其所以為得也。
繼漢而帝者,雖百代可知也。唐興,制州邑,立守宰,此其所以為宜也。然猶桀猾時起,虐害方域者,失不在于州,而在于兵。時則有叛將,而無叛州。州縣之設,固不可革也。
今國家盡制郡邑,連置守宰,其不可變也固矣。善制兵,謹擇守,則理平矣。
這些話是《封建論》全文的要點,朝代可以換,制度可以有沿革,但基本的東西不能變。州郡制度的特點就是文官制度,唯其如此才能避免地方割據。要堅持文官制度,那么科舉制度就來了,那是如何培養文官的制度。中國推行文官制度比西方要早一千多年。監察制度,首先是監察地方行政的制度。漢代在幾個郡上設刺史,便是監察官,御史的職能便是監察。巡視制度是漢武帝開始設置的,漢唐都有的。制度形成于實際斗爭的需要,制度的完善是一個過程,是在實踐中不斷補充和修正的,任何一個頂層設計不可能是完美的,它要經過實踐的檢驗,并不斷的補充和修正,法律也是如此。
制度的優越性,不是靠話語說得漂亮,做起來便是另一回事了。西方的所謂民主制度,從話語上看,可以說是天花亂墜、美不勝收,誰要信它,照搬那一套,非天下大亂不可,伊拉克、阿富汗、利比亞、敘利亞就是前車之鑒。對比一下中國的經濟發展與他們那里難民泛濫、恐怖主義泛濫的情況便可以懂了。
以上便是我對前面二篇文章的讀后感,不同意見之處供二位參考,百家爭鳴嘛,可不要生氣??!心平氣和才能弄清思想。要說身份,我與二位無法相比了,論年齡,則我老矣,難免老糊涂了,若有錯失,那就向二位拱手作揖說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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