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9月16日，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舉辦了第四十七期重陽論壇，中聯部原副部長、人大重陽高級研究員周力與俄羅斯歐亞經濟委員會一體化和宏觀經濟部部長謝爾蓋·格拉濟耶夫圍繞“大變局下，中俄何為”展開討論。周力認為，當前美國各種攪局對世界秩序產生了極大的破壞，但中俄關系長久以來保持著密切的交往，未來的經貿合作更是潛力巨大。本文收錄在最新一期《真實俄羅斯》系列，以下為演講實錄：
尊敬的格拉濟耶夫部長先生，尊敬的王文院長，尊敬的各位俄羅斯朋友和各位中方同事，很高興再次同俄方朋友進行對話。上一次我們對話是在4月份，現在已經到了9月中旬。這幾個月中，形勢發展得很快，有許多情況和問題需要雙方智庫進行交流。我想借今天這個機會，從五個方面來介紹一下我們的看法：一是對中美關系現狀及未來的判斷；二是美國各種攪局對世界產生的影響；三是中國的立場和態度；四是中俄進一步加強戰略協作；五是“一帶一路”與“大歐亞伙伴關系”。之后，我們將認真聽取格拉濟耶夫先生的看法，并就此展開一些討論。相信我們的交流對雙方都會十分有益。1、特朗普上臺后，將中國定位為排在俄羅斯之前的“美國主要戰略競爭對手”，對中國實施前所未有的打壓，且不斷升級。這些打壓措施涉及貿易、科技、教育、人文、地方、企業、媒體，還有包括外交人員在內的各類人員往來等雙邊領域，也體現在臺灣、香港、新疆、西藏、南海等事關中國主權和領土完整的最重大問題上。不僅如此，以特朗普為首的一些政客還惡毒攻擊中國共產黨和中國政治制度，蓄意歪曲并全盤否定近50年來中美關系的發展，大肆干涉中國內政。新冠病毒疫情發生后，美方對中國的打壓更是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2、美國對華政策不只是特朗普個人及其政府班底的好惡所致，也反映出美國社會上層精英比較一致的看法。主張對華政策強硬再強硬的，不只是特朗普政府，還包括美國國會兩院，可以說是美國整個執政當局。不管是鷹派、中間派還是鴿派，都主張改造美中關系。用他們的話說，是要對美中關系“重新平衡”。區別只在于程度和方式的不同。一個很能說明問題的例子，就是美國本屆國會議員提出的各種反華議案多達360多項；而今年參眾兩院各自通過的“2021財年國防授權法案”中，涉華條款比往年又有大幅增加，且更為極端，嚴重侵害中國主權、安全和發展利益。3、中美關系面臨建交40年來最為復雜最為嚴峻的局面。對中美關系惡化的演變進程，國際國內都有人采用“新冷戰”的說法，也有人說現在的冷戰不同于美蘇時期的冷戰。不管如何界定，可以肯定的是，中美關系在“往下掉”。而這完全是美國對中國接二連三打壓導致的結果。美國的打壓基于兩個目的：一是不能容忍中國的發展愈加接近美國，必須強力遏制以確保中國無法超越美國；二是不能容忍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及和平發展模式對西方民主自由的理念和制度形成強烈的沖擊。種種跡象表明，美國對華政策已經上升為對華戰略，重點圍繞意識形態、政治安全、經濟技術、國際規則這幾個大的方面對中國進行戰略圍剿，干擾、破壞、阻遏中國的和平發展進程。這樣的話，就很難再判定中美關系的惡化只是暫時的現象。4、無論特朗普是否當選，中美關系短期內得以改善的可能性不大。近來美國、歐洲、亞洲的許多國際觀察家都已經意識到，即使拜登上臺，也不可能將特朗普的對華戰略及其政策做法全部推翻。舉一個例子，就在9月3日，拜登的東亞政策顧問、新美國安全中心的負責人拉特納（Ely Ratner）發布了《拜登對西藏鎮壓進一步深化問題的聲明》，對特朗普政府在西藏問題上的表態不滿，聲稱如自己當選，將在這一問題上加大對中國的施壓，包括會見達賴。5、美國的意圖十分明顯，就是要在全球治理的進程中搞“去中國化”、孤立中國，為此加大打造全球遏華聯盟的力度。一方面，美方糾集“五眼聯盟”成員國在香港問題上接連發聲，插手香港事務；提出要搞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對話，以夯實所謂的“印太戰略”；推英國出面搞“民主十國”，謀求扼殺華為5G；借推動阿聯酋和以色列關系正?；o中東盟友體系，以對伊朗和中國實施“雙遏制”；等等。另一方面，美國繼續“退群毀約”并著手建立“新群”，要求各國首先是盟友迅速向美“看齊”，最大限度遠離中國，與中國“脫鉤”。美加墨協定是一個重要征兆，里面塞入了排除與中方合作的“毒丸”條款。1、毫無疑問，美國各種攪局已經對二戰后建立起來的現行國際秩序，特別是經濟運行秩序造成了極大的破壞。顯然，美國政府的所作所為是不贊成全球經濟在 WTO 的框架下繼續運行的。那么，未來全球經濟究竟會在什么樣的框架下，按照什么樣的規則來運行？就是說，未來我們要面對的經濟運行秩序和體系，是基本保持現況，即在改革的基礎上繼續維護WTO 的正常運轉，還是將統一的國際貿易組織拆解為各自獨立且相互封閉的多個區域性組織？是保持一個市場、一套規則、一種體系，還是要再現二戰后曾經有過的美蘇兩個市場、兩種規則、兩種體系，或是其他？這是我們面對的最具根本性的問題。因為現在大家廣泛討論的要使全球產業鏈、供應鏈及至資金周轉鏈怎么怎么不斷裂，怎么怎么要加強，怎么怎么要創新，怎么怎么要發展數字經濟、人工智能，都首先取決于未來經濟運行秩序的目標是什么，路徑又有哪些？顯然，多數國家是不愿另起爐灶、在“脫鉤”狀態下求得生存和發展的，認為這行不通，因為它不符合經濟全球化的內在要求，是對客觀經濟規律的背叛。2、絕大多數國家內心不愿在中美之間選邊站隊。真心希望特朗普連任的國家少而又少。不過我們已經看到并要估計到，在美國強力施壓下，有些國家的態度和立場在發生變化，并選擇在中美矛盾沖突中的某一兩個方面跟隨美國的情況。這個問題其實對俄羅斯來說早就存在并發生了。對此也要做具體分析。有些國家純屬被迫，有些國家屬于無奈，有些國家堅守“沉默是金”。極少數國家有投機心理，借機尋釁挑事?？傊?，正常的國家間關系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但不管怎樣，中國有句古語：“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們奉行通過支持多邊主義和國際關系民主化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方針不變。對美國執政當局實施的對華戰略及其做法，我們的立場是堅定而又明確的。1、世界多極化和經濟全球化是人類社會發展進程必經的一個歷史時期，這一歷史時期的存在和發展與否，不以某個國家或者某個個人的意志為轉移。違背歷史潮流，開歷史倒車，終將遭到失敗。2、與多極化和全球化相適應的國際通行的規則，也就是對世界秩序的要求，首先是實現國際關系的民主化，它包括堅持多邊主義，堅持平等協商，堅持互利合作；反對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反對干涉他國內政，反對動輒使用武力、制裁并以此相威脅。中國倡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維護世界和平、穩定與發展，是對歷史正確的一種堅守和弘揚，是對體現公平與正義的世界秩序的有力實踐。3、世界上任何國家，無論大小強弱，無論社會制度和歷史文化背景，都有尊重和遵守《聯合國憲章》基本原則的義務和責任，都有根據本國國情自主發展的權利，也都有捍衛自身正當利益的權利。改革開放40年取得的巨大成就，已經證明我們選擇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是成功的。我們要繼續毫不動搖地走下去。4、中方愿就共同關心的問題同美方坦誠深入交換意見，通過平等和建設性對話，緩解當前的緊張局面，回到不沖突不對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贏的正確軌道。同時堅決反對美國的霸權行徑和強權政治，堅定捍衛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堅定維護自身的正當發展權益和民族尊嚴。如果要對今年以來的中俄合作做一個扼要總結，我想至少有以下幾點。一是兩國元首繼續保持密切交往，通了四次電話，并互致信函，就共同關心的問題深入交換意見，統一步調，指引兩國關系向前發展。雙方都把對方作為本國外交的優先方向。二是積極開展抗疫合作。面對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雙方在第一時間相互提供人道物資援助，互派醫療專家代表團，并就本國公民回國、邊境通行安排等問題保持密切協調，展示了兩國人民的深厚友情。三是在涉及雙方核心利益和維護本國社會穩定等重大問題上給予一如既往堅定的支持。俄羅斯上半年高票通過憲法修正案，體現了俄羅斯人民對普京總統治國理念的認同和擁護。中方及時表態予以支持。俄方則在香港、臺灣等涉及中國核心利益的問題上毫不動搖地給予中國有力支持。雙方在軍控問題上密切溝通，并在聯合國安理會及多個多邊場合通力合作，團結更多國家一道堅持多邊主義和國際關系民主化，反對各種形式的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四是經貿合作有望維持去年的局面。今年第一季度，雙邊貿易額同比增長3.4%。現在1到8月的結果已經出來，比去年同期下降3.2%，總額為686.3億美元。這主要是受疫情影響，導致二、三季度下降明顯。現在兩國都已復工復產，相信很快會追上來，爭取能保持在1000億美元的水平。科技創新年前不久已經開幕，雙方提出上千個合作項目，希望加大研究，及早確定并付諸實施。下一步怎么發展？我們看到兩國外長9月11日在莫斯科發表的聯合聲明。在聲明中，雙方本著新時代全面戰略協作伙伴的精神，表達了對當前國際形勢和一些重大問題的一致性看法；呼吁國際社會凝聚共識，合力應對當前的威脅和挑戰，促進全球政治穩定和經濟復蘇。聲明涵蓋的內容十分廣泛，包括深化國際抗疫合作，保衛二戰勝利成果，共同維護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體系和以國際法為基礎的國際秩序，維護全球和地區戰略穩定，反對將國際人權議題政治化，推動建立以聯合國為中心的全球反恐統一戰線，保障各國平等參與全球網絡治理進程，致力維護WTO在推動貿易自由化和協調制定全球貿易規則方面的主渠道地位，對話是解決所有地區熱點問題的唯一有效途徑，“一帶一路”倡議和“大歐亞伙伴關系”并行不悖、可協調發展，雙方將繼續在各種多邊機制框架內加強溝通協調等等，一共12條，非常全面、深刻、到位，可以成為今后一個時期中俄雙方進一步開展戰略協作的指南。在討論這個問題之前，先要談一下中國的“新發展格局”。眾所周知，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最近作出了“加快形成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的戰略決策，并在多次重要會議上加以闡述。這是中國領導人面對新的形勢，根據中國發展階段、環境和條件等方面的變化提出來的，并強調它是事關中國全局的系統性深層次變革，也是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推動更深層次改革和更高水平開放的現實要求。那么，“新發展格局”同“一帶一路”是什么關系？我個人覺得不是前者否定后者，而是兩者相互促進、相互推動。“新發展格局”和“一帶一路”，都離不開開放。用王毅國務委員兼外長的話說，就是 “我們將以更低的關稅水平、更短的負面清單、更便利的市場準入、更透明的市場規則、更有吸引力的營商環境，打造更高水平的開放型經濟，形成全方位、多層次、多元化的開放合作格局，為全世界創造更多機遇。”再者，“遵循共商共建共享原則、推進‘一帶一路’建設”這句話，已經寫入中共十九大修改通過的中國共產黨黨章，是黨和國家一項長期的重要任務。“一帶一路”建設作為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平臺，將是幾代人要畢生共同奮斗、造福人類的偉大工程，不會因美國執政當局的干擾破壞而放棄。接下來說“一帶一路”與“大歐亞伙伴關系”。我認為需要把握這樣幾個層次。一是它的意義及其可行性；二是它的合作范圍；三是合作的形式；四是合作所涉的一體化措施。首先，“一帶一路”與“大歐亞伙伴關系”的目的相同，都是為了促進歐亞大陸的區域互聯互通和經濟發展，符合經濟全球化的客觀要求。而且現在已經具備廣泛的合作基礎，這就是上海合作組織和歐亞經濟聯盟的存在。2018年中方同歐亞經濟聯盟簽署了對接合作的協定。今年9月10日，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外長會議新聞公報中，再次重申支持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肯定各方為共建“一帶一路”及“一帶一路”同歐亞經濟聯盟對接所作的努力。中俄外長9.11聲明也明確指出，雙方將繼續推進“一帶一路”建設和歐亞經濟聯盟對接，重申致力推進“一帶一路”倡議和“大歐亞伙伴關系”并行不悖、協調發展。其次，在合作范圍上，首先是指中國與歐亞經濟聯盟的合作，這實際包括中國同歐亞經濟聯盟整體項目的推進，也包括同聯盟各成員國（俄羅斯、白俄羅斯、哈薩克斯坦、亞美尼亞、吉爾吉斯坦）以及觀察員國（烏茲別克斯坦、摩爾多瓦）的雙邊合作。第二是上海合作組織與歐亞經濟聯盟的經濟合作。這個范圍要比前者大，因為里面還包括印度、巴基斯坦以及各觀察員國和對話伙伴國。第三是上海合作組織同“帶盟”的合作。第四是同歐盟、東盟的合作。在目前歐盟還對俄羅斯進行制裁的情況下，真正要開展合作還需要等待時機。第三，就中國與歐亞經濟聯盟的合作形式來說，在現階段，聯盟成員國可以從中國獲得投資和技術，而中國因為聯盟同時還是關稅同盟，使得相互間的貿易進程大大簡化；聯盟成員國有大量中國缺少的能源和資源，中國則有比較先進的制造業產品和基礎設施建設能力可提供給聯盟成員國。但嚴格說，這些多屬于經濟互補性的范疇，僅僅獲得這些滿足還是遠遠不夠的。現在國際上比較通行的做法，是建立自由貿易區。自貿區是指在貿易和投資等等方面有比世貿組織有關規定更加優惠的貿易安排，在主權國家或地區的關境以內，劃出一塊特定區域，準許外國商品豁免關稅自由進出。實質上是采取自由港政策的關稅隔離區。狹義僅指提供區內加工出口所需原料等貨物的進口豁免關稅的地區，類似出口加工區。廣義還包括自由港和轉口貿易區。關于建立自貿區談判問題，既涉及上合組織，也涉及中方與歐亞經濟聯盟。2018年上合組織青島峰會發表了有關貿易便利化的聲明。2019年，上合組織總理會議批準了新版經貿合作綱要和上合組織成員國服務貿易領域合作決議，就進一步推進區域貿易和投資便利化自由化進程、不斷完善區域經濟合作制度安排達成了共識。綱要確定了今后每5年為一個階段，分近期、中期和遠期實施“三步走”的方案。我們希望各方盡早簽署《上合組織貿易便利化協定》。中方與歐亞經濟聯盟建立自貿區，看來需要解決一些具體的問題。比如如何平衡和兼顧聯盟各成員國對中國不同的利益訴求，如何減少中國貨物進入歐亞市場后對各國產品造成的沖擊，如何解決關稅削減問題，等等。而我們知道，歐亞經濟聯盟各成員國的經濟利益主要就是通過非關稅調節來實現的。而中方同聯盟建立自貿區，又不能不涉及關稅。第四，在所涉的一體化措施中，首先應著眼于建立起可靠、安全、有韌性的產業鏈和供應鏈。而這在客觀上需要實現各國生產力的對接與融合，相應地，就關聯到各國的經濟結構、產業結構和對新技術（如數字化、人工智能）采用的接納與適應性等等問題，以及在很大程度上作為上述前提條件的整體基礎設施的狀況。所以無論哪一個國家，從現在起，都必須重視科技創新與現代化產業的結合。其次，也是我們多次探討過的問題，就是要抓緊建立上海合作組織開發銀行，在上合組織、歐亞經濟聯盟的成員國間建立本幣結算機制并擴大結算份額，并有計劃地其應用到貿易、投資以及產品的生產鏈和供應鏈上，以規避因用美元結算而受到美國的“長臂管轄”風險。總之，上述四個層次的問題，都需要我們深入研究，逐步推進，逐一落實。
（作者系中聯部原副部長；來源：昆侖策網【作者授權】，轉編自“人大重陽”，原標題《面對美國壓力，中俄關系未來如何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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