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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旸：人類政治的各種左右為難3——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

點擊：  作者：李子旸    來源：鉛筆經(jīng)濟學(xué) 微信號  發(fā)布時間:2021-11-14 10:30:15

 

 01

 

劉邦有一首“代表作”《大風(fēng)歌》，其中有這么一句：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我以前以為這只是泛泛而論的感慨，后來細(xì)讀歷史，才知道那是劉邦在表達(dá)內(nèi)心沉重的憂慮。

 

公元前196年，也就是漢高祖十二年冬天，劉邦親率大軍，平定造反的淮南王英布。仗打勝了，劉邦班師回朝，路過老家沛縣，就住了下來。

 

劉邦把故鄉(xiāng)老友們召集來一起喝酒。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大家開懷暢飲。劉邦喝得大醉，帶著沛縣一大幫小伙子高唱，唱的就是《大風(fēng)歌》。唱歌時，劉邦既高興又激動，熱淚盈眶，“泣數(shù)行下”。

 

本來是個親親熱熱的場面，劉邦這個皇帝，為什么要唱“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這么不吉利的詞呢？難道說漢朝的四方很不安定？

 

確實不安定。劉邦這次出來，不就是平定英布叛亂么。那么大年紀(jì)了，還得親自帶兵打仗，怎不悲從心中來。而且，正因為年紀(jì)大了，劉邦痛感，看來他這輩子都沒辦法徹底解決“守四方”這個問題，只能留給后人去解決了。

 

果然，轉(zhuǎn)過年來，公元前195年，也就是漢高祖十三年，劉邦就去世了。漢朝“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難題，還要很多年后才得到解決。

 

不僅漢朝有這個難題，“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是貫穿中國歷史各朝各代的一大政治難題，并且，是那種左右為難的永恒難題。

 

02

 

周朝是第一個回合。

 

西周之前的夏商，肯定也有這些問題，但這兩朝的史料太少，說不清楚。從周朝開始，歷史記載比較豐富了。司馬光的《資治通鑒》就是從周威烈王開始寫起的。

 

周人推翻殷商，建立周朝以后，馬上就面臨著“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這個問題。周人的解決辦法大家都知道，那就是分封制和宗法制，簡單說就是，把周王家里的兄弟子侄——主要是姓姬的和姓姜的——派到四面八方去鎮(zhèn)守。

 

說起來大家都是實在親戚，分派四方，應(yīng)該是最放心最穩(wěn)妥的。但后來的事實表明，只要時間足夠長，實在親戚也靠不住。

 

周朝那時候，通訊、道路交通等等技術(shù)，幾乎沒有。把兄弟派到遠(yuǎn)方，以后也就很難見面了。第一代第二代，大家可能還彼此記得，再往后，就和陌生人差不多了。再往后，互相爭奪廝殺，也下得去手。

 

秦國和趙國，其實是同一個祖宗傳下來的兩支，早期關(guān)系還很密切，但這并不妨礙后來秦將白起坑殺幾十萬趙軍。

 

到了東周，這些周王實在親戚的后代，已經(jīng)徹底翻臉，自相殘殺起來，鬧得天下大亂，流血漂櫓。爭城之戰(zhàn)殺人盈城，爭野之戰(zhàn)殺人盈野。周天子成了擺設(shè)，周王室名存實亡，最后被秦統(tǒng)一天下時順手給滅了。周王最初的制度設(shè)計——王室子弟守四方，結(jié)局是失敗。

 

03

 

秦統(tǒng)一天下以后，同樣面臨著“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這個難題。當(dāng)時，大部分人主張按照周朝的老辦法辦，把秦的宗室子弟分封到四方，重建諸侯國體制。李斯堅決反對。

 

李斯的理由就是，周朝那個分封制明顯是反面教訓(xùn)啊。我們怎能重蹈覆轍呢？宗室子弟靠不住，時間長了就會互相廝殺。應(yīng)該由中央直接委派任命官員，官員不世襲，對中央負(fù)責(zé)，這就是郡縣制。

 

聽了李斯的話，秦始皇拍板決定：天下戰(zhàn)亂這么多年，人人受苦，就是因為有那些諸侯。現(xiàn)在好不容易平定了天下，如果再立諸侯，就是重啟戰(zhàn)端。哪里還能天下太平。李斯說得對（天下共苦戰(zhàn)斗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復(fù)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

 

也就是說，秦朝吸取了周朝的歷史教訓(xùn)，不再分封諸侯，而是用非世襲的公務(wù)員取而代之。秦統(tǒng)一和帝國時期，帶兵打仗的都是皇族以外的職業(yè)軍官——蒙恬白起王翦章邯李信任囂等等。其實秦始皇的兒子不少，據(jù)說有一二十個，但除了太子扶蘇要“受鍛煉”，和蒙恬一起外出打仗以外，其他皇子都被集中留在咸陽，嚴(yán)格管理起來。

 

后來，秦二世胡亥陰謀篡位，上臺以后大開殺戒，把在咸陽的二十多個兄弟姐妹都給殺了。這些皇族毫無反抗之力，可見平時管制之嚴(yán)。

 

這是歷史的第二回合了。

 

秦的郡縣制，避免了封建制的難題——諸侯互相殘殺，但卻造成了新問題：中央勢孤力單，一旦有事，無人幫忙。

 

秦末農(nóng)民起義爆發(fā)以后，劉邦等人很快打到關(guān)中。周朝時，雖然烽火戲諸侯是鬧劇，但能鬧起來，說明此前有“諸侯見到烽火，就要趕緊來援救中央”的制度。秦朝沒有分封諸侯，自然也就沒人來救。各地的官吏，掙的是工資，誰發(fā)工資就給誰干，無所謂，并不為秦帝國拼命到底。秦朝就這樣被人一擊致命了。

 

周朝依靠子弟諸侯，靠不住。秦朝依靠公務(wù)員，也靠不住。怎么辦？到哪里去找可以相信的人？

 

04

 

看到秦朝的前車之鑒，劉邦總結(jié)的歷史教訓(xùn)是：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還是得靠自家人。

 

所以，劉邦一坐上皇位，就把楚漢戰(zhàn)爭中不得不封的那些異姓王逐一清除，換上姓劉的自家人。淮南王英布就是因此造反的。為此，劉邦的晚年很忙碌，到處平定叛亂，心力交瘁，這才發(fā)出“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感慨。

 

為了確保老劉家人的地位，劉邦還和大家定了“白馬之盟”，約定：非劉不封王，無功不封侯。有人違反，天下共誅之。看，王只能讓劉家人來當(dāng)。其他人功勞再大，頂天也只能封侯，不能封王。

 

漢朝等于是又回到了周朝靠自家親戚“守四方”的辦法。可是李斯早就有言在先，事關(guān)政權(quán)，自家人也靠不住。老劉家的人，當(dāng)然也不例外。實際上，漢文帝漢景帝都意識到了“自家人也靠不住”這個問題，所以都有“削藩”的動作。漢文帝動作小，漢景帝動作就比較大了。

 

動作一大，就激出了“七國之亂”。雖然大家都姓劉，是實在親戚，但該造反還是要造反。實在親戚，照樣你死我活。

 

平定了“七國之亂”以后，漢朝也就徹底放棄了周朝的老法子，改秦制了。郡縣制全面取代了分封制。漢朝的皇帝，對自家姓劉的那些人，也高度警惕了。

 

不用姓劉的，用誰呢？用外戚，也就是皇帝奶奶家、媽媽家、老婆家的人。外戚的好處是不會奪取皇位，而且，只要換了皇后，就可以借機換外戚，外戚的權(quán)力，不容易世襲。漢武帝時的名將衛(wèi)青、霍去病，都是外戚出身。在漢朝的政治史上，外戚的作用特別大。

 

到此為止，對“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這個難題，周、秦、漢都給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三個解決方案，各有優(yōu)缺點，但哪個也不能徹底解決問題。

 

05

 

接下來該曹魏登場了。曹魏雖然沒有完全統(tǒng)一中國，但也差不多了。那么，曹魏怎么解決“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這個問題呢？

 

曹操繼承了漢朝的傳統(tǒng)，嚴(yán)格防備宗室，不僅繼承，還更進(jìn)一步更加嚴(yán)格。曹魏政權(quán)對皇族的管理非常苛刻，基本上就是軟禁，除了繼位登基的那個“幸運兒”以外，其他皇子的生活，狀若囚徒。

 

大才子曹植本來也有希望繼承皇位，但最終輸給了他哥哥曹丕。輸了以后，就被列為嚴(yán)控的監(jiān)管對象，只能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實在太憋悶太難受，以至于曹植寫出了那首著名的《七步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連環(huán)畫中的曹植做《七步詩》

 

前面周秦漢的歷史已經(jīng)告訴我們，分封諸侯，好處是有事有人幫忙，壞處是時間長了這些人自己就成為搗亂分子。不分封諸侯，嚴(yán)管宗室子弟，好處是不會有諸侯內(nèi)亂，但壞處就是有事沒人幫忙。

 

曹魏政權(quán)選擇了后一種方案，他們能避免“有事沒人幫忙”這個弊端么？

 

避免不了。曹魏正是亡于權(quán)臣司馬氏。表面上看是司馬懿父子太厲害，但同樣重要的原因在于，曹家在外邊沒人。曹植們都被嚴(yán)控起來無兵無權(quán)。假如曹家在各地分封了一批帶兵的親王，司馬懿怎么可能在京城搞個政變就奪權(quán)呢？

 

司馬氏也看到了曹魏的這個“歷史教訓(xùn)”，加之建立了晉朝的司馬炎有個傻兒子司馬衷，所以，司馬炎就在各地封了一大批“司馬”，用意就是讓叔叔大爺們幫著白癡皇帝晉惠帝穩(wěn)定江山。

 

但按下葫蘆浮起瓢。晉朝中央，倒是沒出現(xiàn)曹魏的司馬懿那樣的野心家，可是白癡皇帝上臺以后，各地的“司馬”王爺們卻互相打起來了——八王之亂。晉朝上演了一部小型的春秋戰(zhàn)國。然后，北方匈奴人趁機南下，西晉滅亡了。

 

晉朝的辦法，類似于分封制。這必然造成強枝弱干的格局。這種格局一旦出現(xiàn)問題，往往就會亂到不可收拾。果然，永嘉之亂以后，衣冠南渡，南北對峙，出現(xiàn)了南北朝。天下大亂，這一亂，就亂了三四百年。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這個難題的解決，到這時候，徹底失敗。中原板蕩，蠻族橫行。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一直到隋唐的建立，天下才算重歸統(tǒng)一。歷經(jīng)劫難，中華民族總算延續(xù)了下來沒斷根。那么，隋唐，以及后來的宋元明清，“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這個難題，又是怎么解決的呢？

 

下篇文章接著說吧。

 

轉(zhuǎn)自微信公眾號：李子旸。（圖片來源網(wǎng)絡(luò) 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