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總局原副局長：足球成績退步緣于完全市場化

2月27日，《中國足球改革總體方案》通過了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的審議。中國足球何日出頭再度引發全民熱議。昨天（3月4日），全國政協委員、國家體育總局原副局長段世杰接受京華時報記者專訪，他認為，中國足球20年來沒有大發展，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實行了足球訓練比賽的完全市場化管理，現在改革的根本出路在于把市場化和舉國體制結合起來，解決足球領域存在多年的系統化問題。

段世杰：全國政協委員、國家體育總局原副局長。

談病史

完全推向市場條件并未成熟

“20多年過去成績反倒更差了”

京華時報：中國足球長期“積貧積弱”的原因在哪里?

段世杰：1992年的全國足球工作會議提出，中國足球必須走職業化道路，并確定了以足協實體化和組建職業足球俱樂部為中心的改革構想，開始了中國足球的第一次改革進程，此后足球職業化比賽開始試驗。其實這就意味著把足球完全推入了市場。

但是，足球是精神文化產品，不是物質產品。如果是物質產品，我們可以制定標準、規范生產線，產品自身不會發生變化。但是對人的培養和管理不一樣，人有自己的文化和精神，也有逐利心理。

我們當時把足球推向市場的條件其實并不成熟。1992年之前，中國足球在亞洲成績還很好，現在20多年過去了，成績反倒更差了。而那些沒有改革的項目，比如大部分奧運會項目，還是沿用舉國體制，到現在反而成績提高了不少。

京華時報：您的意思是，中國足球走純粹的市場化路徑可能并不太適合?

段世杰：應該說有很多不適合。這就像是蔬菜和肉的生產，如果只拿錢來衡量，再加上法制不健全、執法不到位，那食品安全問題就來了。是不是能走純粹的市場化路徑，取決于市場的成熟程度，成熟的市場一定有法律和道德兩方面來約束。我們的足球，現在就面臨市場不成熟的問題。

有人問我，別的國家靠市場搞足球怎么就行呢？不說別的，至少不少西方國家的市場體系和法律構建都很成熟。這就是為什么很多人喜歡去日本購物，不光是因為價格便宜、產品先進，還因為產品可靠。市場的成熟和生產者的道德水平與國家律法的成熟程度有關。從我們的集貿市場，就能看到我國市場經濟的縮影，必須承認我們現在仍處于發展階段。

把把脈

俱樂部依賴外援影響國家隊成績

“國足在總局吃飯會抬不起頭”

京華時報：我們國家足球市場的不成熟表現在哪些方面?

段世杰：足球市場如果是成熟的，從球員、裁判、教練到球迷都能夠各司其職，把自己的事做好。球員拿了高額薪水，就應該好好練球。而現在我們的球員一天練習多長時間？是不是盡全力了？20多年前，國家隊球員一年才拿2000塊錢，但從早到晚練得很辛苦。現在球員薪水漲了很多倍，但大家的付出怎么樣呢？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現象？因為俱樂部是企業，球員從專業的運動員、教練員、管理體系中脫離，感覺就變了。

比如，國足如果在國家體育總局的院子里住，現在吃飯都會抬不起頭，因為名次不好！但是到了俱樂部里，在俱樂部老板眼中，他們都是球星，還會被哄著。以前都是足球協會管理球員，但現在球員從訓練到比賽都在外面，報酬也是企業提供，這樣協會對球員的約束力就會不足。約束少了，何來動力和緊迫感？

京華時報：也就是說球員的職業修養和監管體制方面還不足?

段世杰：對，還有就是市場環境使得現在的足球訓練和比賽沒有遵循足球發展的規律。競技體育在亞洲拿個好名次要付出很大的努力，現在的情況是，中國俱樂部球隊成績好的，大多是因為聘用了國外球星。引進國外球員和教練本來是為了帶來好的技術、戰術和理念，現在變成外籍球員在運動場上稱雄，國內運動員都淪為板凳球員，得不到鍛煉的機會。等到國家隊參加國際比賽的時候，外籍球員不讓上場，中國隊的成績就不行了。

此外，訓練也要遵循規律，踏實研究技術水平，搞好隊員間的配合和團隊文化建設，這都不是一朝一夕的。還有就是裁判員是否公正、球迷和投資方是否理性的問題。總之，中國足球沒搞起來，是一個系統性的問題導致的，僅靠國家體育總局一家改革也是推不動的。

揪病根

后備力量不足球員身價炒高

“俱樂部寧買現成球員也不培養”

京華時報：中國足球大而不強，本質上是由于改革路徑沒選對導致的?

段世杰：木桶原理告訴我們，一個木桶能盛多少水是由最短的那塊木板決定的。中國足球最短的那塊板就是體制管理問題，其次是球員的敬業問題，從長遠來講還有教育的問題。我們青少年有3億以上，但現在一方面學業負擔重，一方面很多學校都沒有足球場，每周能縱情踢一兩次球的孩子能有幾個人？

京華時報：這樣導致的結果就是惡性循環?

段世杰：是，現在的普遍問題是球員后備力量不足，青少年運動員選拔不上來。像乒乓球，隨便拉出個年輕運動員就行，而足球沒那么多隊員，全國少年足球運動員在萎縮。

京華時報：為什么會在足球這樣的大眾體育項目上出現后繼無人的局面?

段世杰：這就是當初沒有構建好培養體系造成的后果。20多年以前都是各級體委選拔年輕運動員，選拔分一、二、三線隊員。足球實行俱樂部制之后，一、二、三線隊員如果都布局的話，資金投入太大，所以俱樂部只買一線球員，都找現成的，缺運動員就從別的隊挖。就算一個運動員年薪200萬元，那俱樂部寧愿花300萬元買過來，也不愿意多培養兩級運動員。因為從頭培養的話，就算投入3000萬元也不夠！而且就算俱樂部培養一群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從里面出來好球員，不可預見性太多。

中國足球之所以搞不好，也有這方面的問題。現在的俱樂部是東拉西拉球員組隊。本來一個球員的水平可能還不行，還需要訓練，但物以稀為貴，俱樂部把球員的身價炒高了，運動員自己也不愿意踏實訓練——反正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這樣就形成了現在的惡性循環。

開藥方

舉國結合市場切忌急功近利

“先別說要幾年才能再進世界杯”

京華時報：這么多問題該如何解決?

段世杰：足球改革是很復雜的系統性問題。現在中央的解決方案就是《中國足球改革總體方案》中提到的“四個結合”。堅持立足國情和借鑒國際經驗相結合、著眼長遠和夯實基礎相結合、創新重建和問題治理相結合、舉國體制和市場機制相結合。最根本的還是要把市場機制和舉國體制有效結合起來，不能只發揮市場一只手的作用。市場有市場的優勢，可以使得足球從業者們有更好的工資待遇，但是光待遇好，成績卻很差，那也沒法兒玩了。市場的弊端是教育和約束不足，競技成績的問題并沒有解決。

京華時報：改革方案出來后會在多大程度上起到改善作用?

段世杰：現在具體方案還沒出臺。很多時候我們的改革會過于著急、局部用功、用力過猛。其實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1992年改革時的設計是10年完成足球改革，現在20多年過去了，如果我們這一輪還是很著急，希望三五年就有多大成果，我覺得還是會搞砸。凡事不能急功近利，只要一件一件事去做，慢慢往前推，不要再有大的顛覆，我們就有希望。

京華時報：您如何看待《中國足球改革總體方案》?

段世杰：為什么改革方案在這時候出來？因為到了該改的時間點。足球改革已經研究了很多年了，作為大眾都關心的問題，這不能回避。體育既有精神文化需求，也有物質需求，大國自豪感也是民族心理的需求。如今足球改革被列入中央重大改革方案，由中央協調統籌，我覺得很振奮。足球改革說了這么多年，可以看出來，足球改革沒有中央出面改不了。

“足球改革沒有中央出面改不了。”

京華時報：很多人都在問，什么時候中國才能再進世界杯?

段世杰：先別說要幾年才能再進世界杯，先做，就算最后做出來時間可能挺長，但是做出來的東西不會馬上壞。所以，我認為還是要可持續發展。

5年前曾批評足球

2010年廣州亞運會時，段世杰任中國代表團團長。廣州亞運會結束時，段世杰曾在發布會上表示:“足籃排等集體球類項目社會影響大、受關注多，但在本屆亞運會上除少數項目有進步外，大多表現不盡如人意，特別是男足、女足、男排的成績有所下滑，戰術水平持續發展能力與世界水平差距越來越大，比賽結束后應認真總結、查找問題。”

出鏡委員

段世杰：全國政協委員、國家體育總局原副局長。

段世杰畢業于北京體育學院體操專業。歷任國家體育委員會共青團委書記，國家體委體操處處長，訓練競賽四司副司長、三司司長，1997年起任國家體育總局田管中心主任，1999年起任體育總局副局長，2013年卸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