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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不時，新中國第一代飛機設計師，1930年出生于湖南。26歲參與研制我國第一架噴氣式飛機“殲教-1”。曾任我國第一架自行設計的大型噴氣旅客機——運-10副總設計師，也是我國首款按照最新國際適航標準研制的C919大型客機專家組成員。

1949年10月1日晚上，作為清華大學學生，程不時參加了開國大典后的提燈游行。對新中國飛機夢的憧憬，在他的記憶里，由一架被車子推著的飛機模型燈承載著。

程不時：“飛機模型用的是木頭的骨架，糊了紙，通了燈泡。很多參觀群眾看到清華大學航空系的一個條幅，后面一盞很大的飛機燈，就向我們高呼，‘希望你們將來真的為祖國設計出飛機’。我當時就在飛機燈旁邊，親耳聽到了這種呼聲。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第一天的晚上。”

1951年，航空工業局成立。剛剛走出校門的程不時，趕上了中國航空工業的起飛時代。

程不時：“我們當時的設計原則，實際上就是博采眾長，為我所用。1958年我們設計的第一架飛機起飛了，兩年之內有4架是我做總監設計的，那個時候一派欣欣向榮。”

1970年，研制民用大型客機的計劃啟動，飛機代號運-10。但當時正值“文革”時期，研制不免受到“大干快上”之風的影響。

程不時：“飛機要做靜力試驗，正好趕到這個熱潮上，他們敲鑼打鼓，連理發師都拿著鏡子到工作現場來給我們理發。但是這樣做出的東西有很多都不合格。幸好，還沒有去做實驗。我們趕緊復查，一下查出2000多個故障，馬上排除。”

“大個子”運-10的起飛與“低落”

在1978年全國科學大會上，程不時主持的“水系統調整重心的試飛方法”獲了獎。崇尚科學之風吹走了此前的“浮夸風”。

終于，1980年9月，乘著改革開放初期的東風，“大個子”運-10首飛成功。程不時記得，收到的第一份賀電來自美國。

1980年。運-10首飛騰空（受訪者供圖）

程不時：“當時我們廠里面有很多美國人，我們試飛那天他們都知道。因為我們造出運-10，說明我們很有本事，因此可以做他們的組裝廠，在美國本土外組裝美國飛機，這是看得起我們。”

就在國人為運-10的首飛成功歡欣鼓舞時，它卻已經顯得有些落后了。此時，波音727、波音737、波音747等大型民用客機已經成為全球市場的主流。

早在1972年，國人通過新聞圖片看到尼克松訪華所乘坐的“空軍一號”波音707飛機；一年后，我國向美國訂購的第一架波音707飛抵上海；再到美國麥道航空公司代表團來中國洽談組裝麥道大型客機的有關事項。這些都給中國的大型客機在自主研制之外增加了另外一種選擇——購買。究竟是自己造，還是從國外買，各方爭執不下。

程不時：“我們單位有119個研究員和高級工程師聯名向上級寫了意見，請不要因為引進國外的飛機，而把自己的飛機放棄。上級也有個認識過程，說電冰箱中國本來也沒有，洗衣機也沒有，怎么辦？買一條外國洗衣機的流水線，國產化程度高了以后，它不就是中國洗衣機嗎？”

此時，在國際航空市場，和運-10類似的波音707飛機已經停產。由于沒有得到訂單和后續撥款資金，正在試飛的運-10不得不停飛了。

程不時親眼看著運-10的生產線被拆除。同一個地方，又安裝上了麥道飛機生產線。他說，他不是想放棄運-10，而是不想放棄中國自行發展民用機的道路。

程不時：“用焰火把它割開，噼里啪啦一片廢墟，拉出去，像一個城市的建筑倒塌一樣。航空部流傳一些說法，叫一定要有‘洋拐棍’，沒有‘洋拐棍’，就不要下河。”

“造不如買，買不如租”的邏輯要倒過來

幾十年間，稱霸世界民用航空市場的主要是美國波音和歐洲空客。中國也在替外國公司組裝大飛機的過程中對飛機制造行業越來越熟悉，但最核心的技術卻始終無法觸碰。在國際航空業會議上，每到關鍵部分，中國代表就被請出會場，原因是“這部分技術你們不掌握”，程不時們不服氣。

程不時：“爭論一直沒有停止，我們始終在發聲。我一直認為中國要掌握知識產權。我們從大學里就學飛機，從來沒有山寨別人的飛機。而且高科技也是等不來的，很重要的東西不能期望國外給。”

2007年，我國大型飛機研制重大科技專項正式立項。2014年，習近平總書記在上海視察中國商飛設計研發中心時指出：“中國是最大的飛機市場，過去有人說造不如買，買不如租，這個邏輯要倒過來，要花更多的資金來研發、制造自己的大飛機。”

2015年，我國自主研制的C919大型客機總裝下線。2017年，C919在上海成功首飛。

那天，87歲的程不時就在浦東機場現場。他說很激動，向大家祝賀。身邊，年輕的人們在笑在叫。

程不時：“我認為，C919和運-10是連續發展中間的兩個鏈條。運-10研制的時候，我們是封閉狀態，連運-10需要的鉚釘都在上海成立了專門的工廠生產。我們對創立一個產業的想法是，要建金字塔必須打好基礎。改革開放以后，我們要利用世界市場的條件。現在發現，最重要的是金字塔的上面，而不是下面那個基礎。波音不做鉚釘也不做發動機，所有設備都是全世界采購的，但是它有本事來集成。C919的主供應商是中國商飛。制高點要拿住，這是最重要的一個思路。”

把“造不如買，買不如租”的邏輯倒過來，不是要重回閉門造車的老路。C919是我國首款按照最新國際適航標準研制的大型客機。在如今的全球市場體系中，C919有來自世界各地的供應商，也面向全球市場。程不時說，拿到目標市場認可的適航證，這個臺階必須要上。

2017年12月17日，C919飛機102架機首飛成功（中國影像門戶供圖）

程不時：“這個臺階就是要得到適航證。現在有人在醞釀說，我們不用它那一套。如果不上這個臺階，世界都不用它的飛機，因為它不是這個體系里面的。民用機是很特殊的飛機，它不是執行一個什么任務派出去一下就回來。它是在全世界轉，所以它應該符合世界的要求。”

程不時的房間墻上掛著兩幅大照片，一張是和老伴的合影；另一張是運-10的黑白照片。這張照片對面的柜子上，C919的模型涂有象征天空與大地的藍和綠，顏色鮮亮。當年的紙飛機，終于變成了真正的大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