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新型大國關系
【環球軍事報道】杰弗里·貝德2009年至2011年任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總統特別助理,是奧巴馬總統第一任期時的亞洲事務高級顧問。離開決策圈后,貝德進入華盛頓智庫,現任布魯金斯學會約翰·懷特黑德國際外交項目高級研究員,是外界眼中華盛頓知華派的典型代表。今年6月,貝德發表“改變對華政策——我們是否在自尋敵人”一文,對近期不少美國外交政策專家要求改變“自尼克松以來連續8任總統推行的對華政策”的呼聲表示擔憂。近日,《環球時報》記者在美國亞洲基金會協助下赴美,并專訪貝德,在美國近來日益升級的對華政策大討論中,他的聲音顯得更加理性。
焦慮是美國對中國崛起的過激反應
環球時報:您最近在《改變對華政策——我們是否在自尋敵人》一文中呼吁,面對不斷發展和變化的中國,美國領導人應繼續維護美中關系,構建亞洲的新和平時代。是什么因素促使您寫這篇文章,是出于對中美關系的擔憂嗎?
貝德:是的。我認為這里面有兩個因素:一是當下世界正在發生什么,第二是不同國家如何看待這個世界正在發生什么。也就是現實及人們對現實的看法。什么是現實?現實是中國是崛起中大國,跟十年前相比,不論經濟、政治還是軍事實力,中國都變得更強。這種變化不僅在中國周邊引起焦慮,也在美國引起焦慮。這些焦慮中有些是自然的,有些則反應過激。核心問題是我們能容忍一個更強大的中國嗎?答案必須是“能”,但擔憂的區域國家和美國都不清楚中國將如何使用日益增強的力量。這也是南海問題被特別關注的原因。
南海爭端由來已久,但過去從未招致如此緊張的局面。可如今中國強大了,緊張局面就出現了。考慮到中國已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美國一些人認為中國崛起是對美國利益的挑戰和威脅。他們把矛頭指向南海,指向過去15年中國激增的軍費,以及網絡安全和貿易議題,得出的結論是——美中之間是對手,對中國有利的事就會傷害美國。
我之所以要寫《我們是否在自尋敵人》一文,是因為現在有很多美國人都有這樣的想法,而我認為,這樣的想法首先是對中國崛起的過激反應,其次這樣的反應反而會導致兩國陷入長期敵對。我希望闡明,美中之間原本就存在許多不同利益,尼克松、基辛格、毛澤東與周恩來當初決定兩國建立外交關系,并非因為他們覺得美中利益和價值觀完全契合,而是他們認為兩國有能力管控分歧,在能夠合作的領域有所作為。我想這是過去40年兩國看待彼此關系的基調,也是正確的基調。我明白當兩國間實力不斷接近,再用這樣的視角處理雙邊關系會變得更加困難,但一件事變得更難不代表不應該去做。
環球時報:約翰·霍普金斯大學中國問題專家蘭普頓今年5月在演講中提出“中美關系逼近臨界點,需要簽署第四個聯合公報”。您是否認同蘭普頓博士對美中關系的擔憂?
貝德:我認為蘭普頓的擔憂是有道理的,美中對對方的情緒確實在惡化。這種惡化或許不能說是建立在誤判上,更準確地說是建立在一種狹隘判斷上,即完全不考慮對方對世界的看法,不去理解對方的利益所在。我認為美中兩國對于對方政策的彈性都有過度期待,而當人們發現期待過度時就會說,“別抱希望了,面對現實吧,我們就是對手”。在我看來,這是一種非常懶惰的思維方式。兩國要尋求合作往往需要艱苦努力,而認定對方是對手則簡單得多,但也會有更多錯誤。
我想蘭普頓是在發出警告,告誡兩國彼此對對方的看法正變得愈加負面。在美國看來:中國在南海的做法越來越具有侵略性;在復雜的網絡安全問題上,美中兩國實際上都有所行動,但當彼此缺乏信任時,一方有所行動,另一方就會說,“看,他又在行動了”,而完全忽視了自己其實也在行動的事實;美中貿易問題上,美國人一直都非常沮喪,尤其是在華經營的美國企業有一種共識,覺得自己遭受不公正競爭,經營越來越困難,并且認為困難來自于中國越來越嚴苛且越來越有利于本土企業的政策;此外,中國軍力在過去20年取得令人印象深刻的提升。這些都引發美國對中國的憂慮,其中一些議題無法解決,只能被管控。對于蘭普頓建議美中簽署第四份聯合公報,我對此并不太積極,因為你不知道談判開始之后會發生些什么。
環球時報:針對喬治·華盛頓大學中國問題專家沈大偉(David Shambaugh)發表的“中國崩潰論”,您有何評價?
貝德:這些是學者的觀點,有可能對也有可能錯。我的觀點是,不論中國是否處在長期穩定的軌道上,未來會不會出現不穩定,美國對華政策都應是一貫的。不論中國內部是否穩定,中國都是國際政治的重要玩家。尼克松和基辛格接觸中國時,中國正處在內亂中,但他們覺得接觸中國符合美國利益,不論中國是否內亂這種接觸都是必要的,我認為這是非常正確的做法。就我個人而言,我不認為中國處在走向崩潰的軌道上。
美國軍艦硬闖南海
美國對華政策必須走中間道路
環球時報:習近平主席9月將訪美。在華盛頓,有學者認為習近平上次訪美時,兩國元首在陽光莊園會晤中關注解決了很多具體議題,但還可以更清晰地表明彼此的真實意圖。對于習主席此次訪美,您有何建議?
貝德:我認為兩國領導人有許多事需要談,正如我剛才提到的,兩國間目前對彼此的情緒不佳。美國即將拉開兩黨初選序幕,目前影響選舉最大的外交議題是伊朗核協議、“伊斯蘭國”(IS)以及俄羅斯在烏克蘭的行動,中國議題目前不在顯著位置。但如果美中關系持續惡化,或者在亞太地區發生一些重大事態,情況就會發生改變。這種轉變不會決定美國大選結果,但會轉移焦點。總統參選人將被迫就此發表些聲明,這些聲明進而會影響美國公眾對華情緒,令兩國關系更具對抗性。這樣的局面是需要避免的。
在這樣的時間點,習近平主席的訪問是鞏固美中關系的一個重要契機。他的行程想必非常緊湊,但我希望他能發表演講,向美國公眾闡述中國對現存國際體系、國際規則、國際法以及國際秩序穩定性持何種看法。這樣的話,將給美中關系帶來一種“信心再保證”,讓美國公眾感受到中國崛起對現存國際秩序是積極的、建設性的、穩定的因素,而不是對現存國際體系的挑戰。在具體議題上,美國與中國的代表團在伊朗核問題上有良好合作,我希望習主席這次訪美可以與奧巴馬在朝鮮問題、南海問題以及東海問題上發表聲明,借此給緊張局勢降溫。這些具體問題當然重要,但我想提出一份展示美中存在共同利益、尋求相互合作而非對抗的聲明更加重要。
環球時報:接下來想和您談談中美“信任鴻溝”的問題。華盛頓智庫中存在一種懷疑,認為中國在西太平洋的政策是“都給我讓路”,意在將美國從該地區排除,而美國的政策是“讓我們留在路中間”,兩國間存在根本性沖突。而在中國國內,雖然美國總統多次保證“歡迎中國崛起”,但美國國會與部分媒體對中國大加抨擊,令總統保證的可信度大打折扣。您如何理解這一局面?
貝德:我認為你對兩國間互動的描述很準確。不過分析是一回事,行動又是另一回事。中國力量在增強,希望能起更大作用,尤其在西太平洋地區,中國也擁有過去從未有過的軍事力量,自然也擁有了過去從未有過的期待。而美國歷史上就是西太平洋地區的主導性國家,包括美國盟友及一些并非美國盟友但與中國有矛盾的國家,如越南,這些國家都將目光投向美國,希望美國在亞太保持軍事存在,成為它們“看得見”、可以用來平衡中國崛起的力量。
這些是自然而然的現象,但問題是美國該如何應對?我們需要在西太平洋建立類似北約的安全架構制衡中國嗎?我們需要更直接介入南海爭端嗎?我們需要鼓勵日本去起更積極、更具侵略性的軍事作用嗎?對我來說,答案都是“不”。但美國國內也存在另一個極端,認為美國應“后撤”,遠離亞太。極端解決辦法往往是錯誤解決辦法。我們真正需要的是一條“中間道路”,雙方都應明白,中國崛起為美國及地區國家制造了問題,美國如果只想讓國際秩序維持現狀而不做出任何改變也會給中國制造問題。美中應首先承認現實,然后共同尋求如何容納彼此。
中國在南海的舉動很強硬,中國未來會不會將擴建的島用做軍事用途,這些都給外界帶來了真正的擔憂。至于中國在東海與日本的島嶼爭端,我想現在中日雙方都在試圖給事態降溫。在我看來,兩國為了幾塊無人居住的石頭爭成這樣是非常荒謬的,這只能說明主權問題和民族主義是很容易被煽動的。
環球時報:中國人覺得美國對亞投行的反應顯得很小氣。您的看法呢?
貝德:沒錯,我同意。這是美國政府犯的大錯。我這么說無意冒犯美國政府,我想美國財政部一些官員覺得亞投行必須符合國際標準,包括環保、管理架構不能允許一國獨大、合同分配要確保公平等等。這些沒有問題,人們可以向中國提出問題,但提問的目的應是促進中國更好地創辦這家銀行,而非以這些標準為借口阻止中國創立亞投行。但我認為美國政府在這一過程中徹底迷失了。美國官員辯解說他們沒有想阻止亞投行創立,但他們給外界留下的印象并非如此,他們宣稱這是希望韓國和澳大利亞在這些標準上三思,但外界覺得他們是在阻止韓國和澳大利亞加入亞投行。如果美國政府對亞投行沒有惡意,就該清晰表明這一點。
中國領導人的一些外交動作很合理,如亞投行和“一帶一路”,這些都很可能帶來積極效果。亞投行的建立是一項非常有益的舉動,而美國政府對亞投行的反應是錯誤的,它給中國釋放了錯誤的信號。
日本靖國神社體現的歷史觀糟糕透頂
環球時報:您剛才提到日本。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的言行在中國引起很大爭議。他希望日本做正常國家,但無法界定怎樣才算正常。
貝德:我認同你說的,安倍的主要目標是令日本正常化。二戰后,日本被看成一個特殊國家,日本的憲法實際上限制了日本承擔更大的國際角色,也限制了日本的軍力發展。與此同時,日本一直被要求就其過去的行為道歉,即使日本在1945年以后一直是國際社會一個負責任的國家。日本過去的道歉一直不夠好,韓國人和中國人總是說日本必須承認過去的罪行。我去過靖國神社,那里面的博物館(游就館)糟透了,那種歷史觀是一種極端的民族主義,與人們對歷史各種合理的解讀相矛盾。如果那種觀念代表日本想要的“正常”,那絕不是我們希望日本擁有的“正常”。但我想那不是日本主流社會希望的“正常”,也應該不是安倍想要的“正常”,安倍只是想讓日本擁有其他國家所有的權利,尤其在國防方面。一些日本人認為成為正常國家意味著日本不再依附于美國,日本也可以與中國為敵,但我想安倍應該不屬于這一類人,他的想法應比這些人更貼近主流些。安倍確實給美國制造了麻煩,比如參拜靖國神社,他因歷史問題與韓中兩國沒完沒了地爭吵。現在所有人都覺得日本必須在歷史問題上展現出更真誠的態度。
環球時報:美國現在鼓勵日本發揮更大的軍事作用,不擔心養虎為患嗎?
貝德:我不認為日本會是“老虎”。從美國的角度來看,人們并不擔心日本未來會做些什么。日本不會變成有核國家,他們有這種能力,但不會這樣做。日本不會發展重大軍事能力,比如遠程導彈。日本對于在憲法允許范圍內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非常克制。另一方面,中國也不是1931年和1937年的中國了。中日目前處在典型的安全困境中,兩國只考慮自己的焦慮,而不考慮對方的焦慮。換句話說,當中國人面對日本,他們看到的是過去的噩夢;而當日本人面對中國,他們看到的是未來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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