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今天是:2025年-4月16日-星期三
講東亞成為“東亞”,就要講講 “中國”、“日本”、“朝/韓”這些概念。
假想一下:你生活在古代——比如明代吧。一天,打西邊來了個神父,向你打招呼:“你好,我是葡萄牙人。”你怎么回答呢?你多半會不會說“你好,我是中國人”,而會說:“我是大明國人。”因為那時,“中國”還不是國家的名稱。清朝以前的更多時候,“中國”是指相對于周邊地區的“中原”地帶,有時也指相對于“夷狄”的“華夏”集團。
那么,假如你是生活在高麗王朝時期的朝鮮/韓國人呢?同樣,你會說“我是高麗人”,而不會說“我是朝鮮人”或“韓國人”。如果你是位戰國時代的日本人,你大概有了“日本”作為群島上大大小小政權/國家總稱的意識,會說“我是‘霓虹’(Nihon)國人”。但是葡萄牙師傅可能會有些恍惚,因為他只聽說過“Cipan”或者“Jepang”,要費點力氣才能把“接棒”和“霓虹”聯系起來。
“中國”這個詞出現得很早,但用來稱呼我們這個幅員廣大人口眾多的東亞多族群國家,是晚近的事情,否則黃遵憲梁啟超等也不會感嘆中國有國無名。這個要仔細說起來,怕幾本書都說不完。我們只需要記得一點,那就是“中國”是個不斷發展演化的概念,就像它的幅員、人口和族群一樣,也是不斷在變化的。現在的人們已經習慣于用近代主權國家體系中的民族國家(nation state)觀念,來理解中國,可中國以民族國家面貌出現,也不過就是一百來年的事情。說“中國歷史悠久”,當然沒問題;但要注意,悠久的這個主體,其實在每個時期都有差異,不能拿現在我們有的(或沒有的),去套用的這個不斷演化中主體,否則會時空錯亂。同樣的道理,對別的國家也是一樣。
今天朝鮮半島上的兩個國家,朝鮮和韓國。 “朝鮮”來自于半島上延續時間最長(1392—1910)的王朝的名字。開辟王朝的李成桂擬了兩個國名,拿給明太祖朱元璋裁定,朱元璋選了“朝鮮”。而再往上追,則來自中國史書中記載的半島北部國家“箕子朝鮮”及“衛滿朝鮮”。一般認為“朝鮮”取“朝日鮮明”之意。“韓國”一名源自半島南部、中國史書中統稱為“三韓”的古代部落國家。中日甲午戰爭后,朝鮮王朝脫離了與清國的宗藩關系,曾短暫改國名為“大韓帝國”。二戰后南北分裂,兩個國家都宣稱是半島唯一合法政權,互不承認。因此韓國稱朝鮮為“北韓”,朝鮮稱韓國為“南朝鮮”。是朝還是韓,有著強烈的政治含義,不能用錯。漢語中有時會看到“北朝鮮”或者“南韓”的誤用,其實無論南北都不這么說。
和半島國家一樣,早期日本的歷史,是記載在中國史書上的。日本列島政權和漢朝接觸時,自稱為Wa,漢廷以“倭”字表記。這個倭,只是當時列島諸多小國之一。他們后來覺得 “倭”字不雅,改為“和(wa)”,并以“大和(yamato)”為名。大約7世紀前后,大和勢力北擴至本州北部,改國名為“日本(Nihon)”,即太陽升起之地。很明顯,這樣起名字,和“朝日鮮明”一樣,是說給西邊的人(也就是大陸上的人)聽的。如果日本人碰到夏威夷人,當然不能說自己來自“日出之國”。可見,雖是自命名,視角卻在中國,是在和東亞大陸的交往中產生的。
上篇談過,“東亞(East Asia)”是個外來概念,本地人很晚才接受這么一個分類,并加入自己的理解,塑造身份。同樣,西歐語言中的“中國”、“朝/韓”、“日本”(以英語的China、 Korea、Japan為代表),也都不純是中日韓的本土概念。想想,中國人啥時候自稱過“拆那人”?
China一詞,目前較通行的說法是來自梵語中Cina一詞,是“秦”的音譯。日本人有段時間稱中國為“支那”,亦源于此,起初倒無貶義。歐洲與中原遠隔萬里,耳聞口傳,一是通過印度—波斯帶去的“Cina”,二是蒙古西征時帶去的“ Cathay”(契丹,后泛指中國,現通用于斯拉夫語系),兩個信息來源不一,以致很長時間,歐洲人不知道二者指的是一個國家。
Korea和Japan,都由馬可波羅最早記錄。他到中國那會兒,半島正是高麗(Koryo)王朝。Korea一詞在演化過程中雖有不同拼寫方式,發音倒近似。風云變幻,如今生活在朝韓的人都不自稱高麗,而朝/韓語中的“高麗人(Koryo saram)”則成了一個特定名詞,指的是前蘇聯中亞地區的朝鮮移民后裔。當然,Korea的好處是不論朝韓,政治中性。日本在馬可波羅那里記為Cipangu。為啥這樣拼?用上海話讀“日本國”三個字就明白了。估計他是聽一個江浙人聊起的。Cipangu轉到葡萄牙語,就成了Jepang,再到英語,慢慢就成了現在的樣子。所以這個Japan,是歐洲語言多次轉譯的中國南方方言中的“日本”,跟 “霓虹”當然差得遠。
字音、字義的轉化從來不只是語言變化,背后必然帶入新的認知框架和意識形態。當用“China”,特別是用其背后那套認知框架,來討論“中國”的時候,“中國”自身的變動、雜糅和多元性,就被西歐現代國家體系所強調的那種界限感和同質性取消掉了。特別是在處理帝國(empire)、國族(nation)、族裔(ethnicity)這些議題的時候,China和“中國”之間往往顯現巨大的裂痕。“中國”是個多語言、多族群的復合體,但Chinese僅指漢語漢字,很多語境中僅指漢族人。試圖用語言文字、人種、宗教這些通行的現代標準來定義“中國”的努力變得無效:使用漢字和崇奉儒家的不一定是中國(比如朝鮮越南日本),而中國內部不都是傳統的漢字儒教區(比如疆、藏、蒙)。域外學界會提出“清朝是否Chinese王朝”這類問題,作為學術討論當然可以。但是20世紀以來,政治上操弄“滿蒙非支那”、“疆藏非中國”,亦屢見不鮮。
無奈在主權國家體系下,China所代表的話語邏輯是唯一被接受的邏輯,有一整套科學、法律、倫理、哲學理論來為這個邏輯背書。不要說域外人士,就是國人自己,在晚清到共和國這段動蕩時期,在試圖糅合China話語和 “中國”經驗時,也困惑于兩者間既連結又矛盾的關系,很多人試圖以現代西歐標準定義中國,總不得要領。當然,這絕不是說“中國”經驗多么獨特。正相反,變化、多元和交融雜糅,是所有國家、族群的共性。漢人、日本人也好,朝鮮/韓國人也罷,從來都不是同質的群體。明確的國族界限是近代西歐產物,但它實際也掩蓋了歐洲自身的雜糅性。西歐邏輯是在殖民擴張過程中,和殖民地社會相互碰撞沖擊后逐漸塑造的,它當然吸納了其他地區的經驗,只不過最終還是要為霸權服務。同理,中國也吸納、轉化了許多西歐邏輯(比如民族主義),才成為現在的“中國”,只不過這套邏輯的局限性在21世紀日益凸顯。
在這個意義上,如何超越China,把“中國”的經驗匯聚成有普遍解釋力的話語,實在是個大課題。把中國(以及日/韓)放在區域和全球的框架中認識,是很多人正在嘗試的一個方向。法國史學家布羅代爾說的“沒有法國史,只有歐洲史;沒有歐洲史,只有世界史”,或許就是這個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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