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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松民 |《瘋狂的外星人》：對精英、“高級文明”的解構(gòu)與嘲弄

點擊：2662 作者：郭松民來源：昆侖策網(wǎng) 發(fā)布時間:2019-02-28 09:21:51

“ 寧浩已經(jīng)不是好萊塢諸‘神’的虔敬模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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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流浪地球》的萬丈光焰下，《瘋狂的外星人》顯得有點像個丑小鴨。但我覺得，這部同樣改編自劉慈欣小說的電影被低估了，以后它很可能會獲得比《流浪地球》更高的評價。

《流浪地球》無疑是精英主義的——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的、具有獻身精神的宇航員劉培強（吳京飾）最終拯救了地球。留在地面上的兒子雖然并非精英，但他也是在精英的感召下，按照精英的指點，并采用精英的方式參與到拯救行動中來的。

而《瘋狂的外星人》則是反精英主義的，其中充斥著對精英的嘲弄和精英主義的解構(gòu)——宇航員不再是超人，那位高大帥氣，可以在太空同外星人對話的美國宇航員無疑是個丑角，就是因為他可笑的虛榮心才搞砸了和外星人的第一次接觸。

從任何角度來看，《流浪地球》都更像是一部美式硬科幻——它之所以受到如此熱烈的追捧，深層次的原因正在于此，盡管許多人出于可以理解的自尊心不愿意承認這一點。

而《瘋狂的外星人》則更具有中國式科幻的特點——電影中夾雜的很多梗，只有中國觀眾才能會心一笑，比如連外星人都無從招架的勸酒文化、可以化解一切尷尬的敬煙文化、以及“犯我地球者，雖遠必誅”的調(diào)侃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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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的外星人》改編自劉慈欣的小說《鄉(xiāng)村教師》。據(jù)說，導(dǎo)演寧浩曾經(jīng)斷斷續(xù)續(xù)地改了8年，但看過劉慈欣原著的人會發(fā)現(xiàn)，電影和小說已經(jīng)相去甚遠——

《鄉(xiāng)村教師》講述的是一個在山溝里教了一輩子書的老教師，臨終前教給了學(xué)生他認為最重要的牛頓定律，沒想到這個看似毫無意義的舉動，最終從外星人手里拯救了地球。

而《瘋狂的外星人》，則講述了一個外星人飛臨地球，要和地球人以交換基因的方式“建交”，但由于飛船意外墜落，而導(dǎo)致一系列災(zāi)難性陰差陽錯的荒誕故事。

在影片中，外星人墜落到了中國一個三線城市的微縮景觀“世界公園”里，被“耍猴的”黃渤當(dāng)成來自南美洲的猴子。在皮鞭的威脅下，可憐的外星人一度淪落到不得不練習(xí)猴戲——踢腿、騎自行車、金槍鎖喉——的悲慘境地，而原本要代表地球人和外星人建交的美國人則抓狂似地滿世界尋找。

最終，還是中國酒文化征服了傲慢的外星人，令他在醉眼朦朧之中不勝滿意地完成了和地球人建交的使命。“一切都在酒里了”，他留下一句話，并在飛船中塞滿了準備帶回去饋贈親友的劣質(zhì)白酒和香煙，飛返了三萬五千光年之外的“自己的星球”。

寧浩在影片中，設(shè)置了一個“鄙視鏈”：外星人瞧不起地球人，美國人瞧不起中國人，一般的中國人，包括游客和經(jīng)理，瞧不起“耍猴的”耿浩（黃渤飾）以及他那位夸夸其談小市民酒販子朋友大飛（沈騰飾）。

但最具諷刺意味的是，外星人恰恰落到了耿浩和大飛手里，只有他們才能和外星人進行有效溝通，也只有他們發(fā)現(xiàn)了外星人的致命秘密：只要拿下他頭上的那條黑色的“能量環(huán)”，外星人就失去一切神秘的超能力，可以像一只猴子那樣的被控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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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條鄙視鏈中，每個瞧不起別人的人都自認是精英，耿浩和大飛在這條鄙視鏈中的地位僅高于他們馴養(yǎng)的猴子“歡歡”，但所有的精英，最后都在他們面前露出了破綻和窘迫，他們都用最聰明的方式證明了自己的愚蠢。

馬修·莫里森飾演的美國特工，和所有好萊塢大片中的美國英雄一樣，強悍冷酷，無所不能，并擁有最先進的裝備武裝。他為了讓自己載入歷史，決定親自向“外星人”（實際上只是穿上宇航服，并被耿浩剔去腿毛的“歡歡”）遞交“基因球”。在交接的過程中，他按照“外星人”的示意將“基因球”塞進嘴里做360度旋轉(zhuǎn)，以便粘上自己的基因，這時他嘗到了一股濃烈的“shit”味道，他還以為這是外星材質(zhì)自帶的味道，為此自嘲且洋洋得意——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基因球確曾被耿浩吞進肚子里，又剛剛在馬桶上拉出來的。

此時，旁觀的耿浩臉上，出現(xiàn)了難以置信、不可名狀、無法遏制的表情，電影院里，觀眾們都笑的前仰后合——人們都是喜歡看到精英出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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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實生活中，相對于草根，精英是高高在上的，他們以贏者通吃的姿態(tài)，占盡一切資源，包攬一切幸運，他們的生活不僅遠比草根優(yōu)越，而且還要把這一切都展示給草根，讓草根時時刻刻都意識到自己的劣勢與不幸，連精神勝利法都無從施展，就像未莊的那些閑人那樣，抓住阿Q的辮子，用他的頭撞墻，還一定要讓阿Q說出這是“老子打兒子”才算心滿意足。

但在黑暗的影院里，這一切都顛倒過來了。

盡管這些精英——包括外星人、美國人等——技術(shù)先進、裝備精良、清醒理智、計劃周密、執(zhí)行力極強，但他們總是百密一疏。

比如，美國特工組會把微縮景觀當(dāng)成實景，從美國到巴西，從莫斯科紅場到埃及大金字塔，總之繞著地球從一個世界著名景點跑到另一個世界著名景點，但處處撲空，出盡洋相，狼狽不堪，精疲力竭之余才心生疑惑：“外星人是來旅游的嗎？”

這讓草根觀眾感到很歡樂，暫時擺脫了在現(xiàn)實生活中被精英壓制的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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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產(chǎn)階層消失，人類社會分裂成精英和草根——如占領(lǐng)華爾街運動打出的橫幅“1%VS99%”那樣——是冷戰(zhàn)結(jié)束以來社會結(jié)構(gòu)發(fā)生的重大變化。

精英和草根的對立，本質(zhì)上仍然是階級對立，但相比十九世紀簡單清晰的工業(yè)資產(chǎn)階級與工人階級的對立，則要更加寬泛。對立不僅政治上、經(jīng)濟上，也是文化上的，甚至是消費品味上的。

從《瘋狂的石頭》開始，導(dǎo)演寧浩就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當(dāng)然在后冷戰(zhàn)的語境下，在占領(lǐng)華爾街運動和其他反抗精英統(tǒng)治的運動都相繼失敗的背景下，寧浩也不可能真正找到出路，耿浩、大飛這些人，充其量給精英制造一點混亂，一切都還要復(fù)歸平靜。

《瘋狂的外星人》這類電影的價值，主要在于給精英的“脫魅”，摘去他們的光環(huán)，消解他們的神圣性，具體說來就是把他們的無知或者“致命的自負”展示草根觀眾。

寧浩在接受采訪時曾說過：“自以為是和驕傲是所有生物體最愚蠢的一種品質(zhì)，因為無知才會催生自以為是。”

精英們往往狂妄地相信他們是無所不能的，他們更希望草根能夠迷信他們是無所不能的，但寧浩在影片中指點給你看——不！他們不是那樣的。他們吞下了糞球，還以為是外星人的禮物；他們抓到一只猴子，卻把它當(dāng)成外星人。他們不是半人半神的超人，并不擁有不可戰(zhàn)勝的力量，因此是可以反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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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外星人》的解構(gòu)，不僅指向了精英，也指向了自認為比其他文明“更高級”的西方文明。

這種對故作尊嚴的西方文明的解構(gòu)，最明顯地體現(xiàn)在影片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配樂《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上。

這段配樂出自庫布里克那部史詩級別的科幻片《2001太空漫游》。耐人尋味的是，這部影片恰恰是《流浪地球》致敬的對象。比如，劉培強在太空站和“主控電腦”的對話、博弈、并最終摧毀電腦獲得操縱空間站的自主權(quán)，就是對《2001太空漫游》中宇航員鮑曼與飛船上的主控電腦“哈爾9000”較量與對抗的準確搬演。

在《2001太空漫游》中，每當(dāng)命運攸關(guān)的關(guān)鍵時刻，就會出現(xiàn)這一莊嚴肅穆的音樂主題，充滿著神圣與偉大的韻味。

結(jié)果到了《瘋狂的外星人》里，《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則被做了完全不同的處理。

當(dāng)猴子穿上太空服冒充外星人，哄的美國特工組團團轉(zhuǎn)時，這段音樂陡然響起，但原本的交響樂變成了嗩吶與二胡的混搭，節(jié)奏也變得歡快、跳躍，充滿戲謔。原本的神圣偉大的韻味，就此演化成對所謂“高級文明”的諷刺與調(diào)侃。

也許可以說這是一種褻瀆吧？但褻瀆，往往是思想解放的第一步，也是文化上超越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