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日《解放日報》刊登王宏甲讀《望道》評論文章,人民日報客戶端、人民網(wǎng)轉(zhuǎn)發(fā)。
全文如下:
最寶貴的是寫“道”
王宏甲
當今世界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國內(nèi)外局勢的變化,都在要求我們應(yīng)當重讀《共產(chǎn)黨宣言》,深度認識馬克思主義的人類意義。
《望道》的作者徐錦庚獲過魯迅文學獎、全國“五個一工程獎”等。這次讀著《望道》,我不能不逐字閱讀。我相信我的閱讀能力,知道自己應(yīng)該以虔誠的尊敬來閱讀它。
這部作品有一個副題:《共產(chǎn)黨宣言》首部中文全譯本的前世今生。這是一部長篇報告文學作品,但版權(quán)頁上將其歸類為“《共產(chǎn)黨宣言》研究”,可見它具有文獻性。作者最初接受這一創(chuàng)作任務(wù),是寫《共產(chǎn)黨宣言》首部中文全譯本和翻譯者陳望道的故事。但是,這部《望道》超越了寫陳望道,也超越了寫中國共產(chǎn)黨的創(chuàng)建歷程。《望道》追溯到馬克思和恩格斯的青年時代,那是他們在為人類尋找道路的年代。
作品寫馬克思初次讀到恩格斯寫的論文《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大綱》,讀著讀著,“居然忘記吸煙,含在嘴里的雪茄也熄了火”。作者寫馬克思從恩格斯“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作者還追溯到1516年英國人莫爾寫的《烏托邦》。那以后,從莫爾、閔采爾、康帕內(nèi)拉,到溫斯坦萊、摩萊里,再到圣西門、傅立葉、歐文……烏托邦社會主義經(jīng)過了300多年前仆后繼的艱難探索并付出沉重代價。這一追溯,正是在追尋馬克思和恩格斯青年時代思想的來源。
馬克思在思索,空想社會主義如何能成為現(xiàn)實?“馬克思堅定地認為:社會主義不經(jīng)過革命是不能實現(xiàn)的。”徐錦庚寫下,馬克思用一個精辟的警句道出:“每一次革命都破壞舊社會,所以它是社會的。每一次革命都推翻舊政權(quán),所以它具有政治性。”但是,馬克思曲高和寡。“孤獨的他迫切需要同盟軍,恩格斯正是他所期待的同盟軍。”于是,馬克思和恩格斯有了在巴黎雷讓斯咖啡館里那次歷史性的會面。兩人見面有說不完的話,最重要的話,徐錦庚這樣寫道:“他們決定:共同合作,為工人階級的解放制定一個全新的世界觀。”
在馬克思主義深邃浩瀚的星辰大海中,徐錦庚追溯他們思想的來源,他們的相遇和相互創(chuàng)造,精粹地寫下他們探索中至關(guān)重要的認識和最核心的奮斗目標,這是不容易的事。
《望道》還追溯到馬克思與恩格斯合作的第一部著作《神圣的家族》。徐錦庚認為,這部著作的問世,標志著他們完成了同過去的哲學思想的告別,開始共同創(chuàng)立科學社會主義的戰(zhàn)斗歷程。
第二年,他們共同完成了第二部著作《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這是一部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著作,標志著歷史唯物主義的誕生。“它宣稱: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社會發(fā)展的歷史是人民群眾實踐活動的歷史,而階級斗爭的最高形式就是進行社會革命”,這些話今天聽來已不陌生,但徐錦庚在這里是寫出這些思想認識的源頭。他接著寫道:“歷史唯物主義是馬克思、恩格斯的兩大發(fā)現(xiàn)之一。另一個發(fā)現(xiàn)——剩余價值學說,此時也在萌芽之中。”
徐錦庚在完成了對馬克思和恩格斯最初合作的兩部著作的追述后,就開始描述他們合作《共產(chǎn)黨宣言》的歷程了。
“夜已深。布魯塞爾的街頭空曠靜寂,零星的夜行者匆匆而過,燕妮和孩子們已沉沉入睡,只有書房里的那盞昏暗臺燈依然亮著。書桌前的馬克思,猶如入定一般,背后墻上的巨大黑影紋絲不動。”
我引上述文字是想表示,這部作品的文學性很好,作者沒有為文學而文學的描寫,這里描繪的是馬克思將要動筆寫《共產(chǎn)黨宣言》這個夜晚的莊嚴氛圍。這氛圍來自作者內(nèi)心的莊嚴,這使他能穿透歲月,穿越布魯塞爾的黑夜,看到那盞亮著的燈。
“馬克思用通俗洗練的語言,注入自己所有的思想精華”,我讀到這里不禁想,這句話是不是寫得有點“過”了,是注入了馬克思“所有的思想精華”嗎?再往下看,我看到徐錦庚以大省略的方式引用《共產(chǎn)黨宣言》里的原句:“到目前為止的一切社會的歷史都是階級斗爭的歷史。”“過去的一切運動都是少數(shù)人的或者為少數(shù)人謀利益的運動。無產(chǎn)階級的運動是絕大多數(shù)人的、為絕大多數(shù)人謀利益的獨立的運動。”“共產(chǎn)黨人可以用一句話把自己的理論概括起來:消滅私有制。”“共產(chǎn)主義并不剝奪任何人占有社會產(chǎn)品的權(quán)力,它只剝奪利用這種占有去奴役他人勞動的權(quán)力。”如此等等,仔細想,這難道不是馬克思此時頭腦里“所有的思想精華”嗎?徐錦庚以大省略方式引用《共產(chǎn)黨宣言》里的原句,則是為了突出重點和結(jié)論。
作品寫到馬克思寫下最后一句話:“全世界無產(chǎn)者聯(lián)合起來!”然后,“他把鵝毛筆往后一扔。鵝毛筆在空中劃過一道優(yōu)美的弧形,飄飄揚揚地落到地板上。滴下的墨水連同筆一道,構(gòu)成了一個大大的嘆號。”這是不是有點夸張?作者難道看到了?可以這樣寫嗎?我以為這正是作者寫得情思并臻很精彩的地方。而且,作者不言“驚嘆號”,只用了“嘆”字,是“惜字”而有意為之吧!
讀或?qū)懠o實文學,要分清虛構(gòu)與想象。虛構(gòu),是沒有的事,編出來。這是報告文學或紀實文學的大忌,是不可以的。想象,是在有真實情節(jié)的基礎(chǔ)上所作的文學描寫。文學描寫甚至可以因情感的精神的因素加以夸張,如文章中寫真人真事,稱之“淚如雨下”“揮汗如雨”“怒發(fā)沖冠”,只要符合彼情彼景中真實的人物心靈狀態(tài),難道不是更加精彩而傳神嗎!再有,《望道》寫馬克思逝世,為之送行的只有11個人,“現(xiàn)場顯得冷清凄涼,唯有淅淅瀝瀝的春雨,忠實地哭泣著”。這“春雨的哭泣”,也是融入了作家深深的情感的。
作品還以有限的篇幅刻畫出不可或缺的燕妮。我在閱讀時無疑加入了我先前的閱讀經(jīng)驗。我青年時閱讀了《馬克思傳》《恩格斯傳》和《列寧回憶錄》。那時印象最深的是馬克思竟然終生沒有職業(yè),他十七歲在中學畢業(yè)論文里為自己確定的使命是:為人類而工作。燕妮出生于德國貴族家庭,青春年華的燕妮被公認為是特利爾最美麗的姑娘和“舞會皇后”,不少英俊瀟灑的貴族青年為之傾倒。燕妮卻瞞著父母與清貧的馬克思私定了婚約。是什么打動了燕妮?她傾慕的就是馬克思立志為人類工作的胸懷,是這無與倫比的胸懷,讓燕妮感到馬克思才是真正的富有。2018年,為紀念馬克思誕辰200周年,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中央廣播電視總臺聯(lián)合拍攝紀錄片《不朽的馬克思》,我曾應(yīng)邀為“文學指導(dǎo)”,再次深受教育。那時我曾寫下:“馬克思曾說自己常常踩著恩格斯的腳印走,恩格斯則說自己只是第二提琴手,他們共同譜寫了人類解放最壯麗的樂章。馬克思和恩格斯是兩座并峙的高山,他們的偉大友誼和思想是一個共同的海洋。”我講這些是想說,我有點閱讀經(jīng)歷來判斷徐錦庚所寫的這些內(nèi)容的精準程度。
《望道》寫到第五章,日后改名為“望道”的浙江義烏人“參一”才出場。到第六章,陳參一說出:“我已決定,此生要為‘求道’而活,為‘聞道’而死!”“我打算把名字改為‘望道’,追隨真理之道!”
《望道》究竟寫什么?我以為最寶貴的就是在寫“道”。作家徐錦庚一開始就緊緊圍繞人類思想史上一種新的世界觀的誕生,寫青年馬克思和恩格斯如何同過去的哲學觀告別,怎樣為工人階級制定一個全新的世界觀,寫社會主義如何從空想到轟轟烈烈的社會實踐。
有人說,這部作品沒有貫穿全書的人物。我以為,有的。猶如魯迅先生寫的《故鄉(xiāng)》,里面除了閏土,還有別的人物嗎,有的,作品中的“我”就是個重要人物。《望道》的作者徐錦庚,就是貫穿全書的人物。這是一部自始至終以作家徐錦庚的追尋、追思結(jié)撰全書的作品,作家本人以全力以赴的姿態(tài),滲透在作品的全部呼吸和脈動之中,成為作品中不可或缺的人物。這是一部作家以自己的思索和責任全然投入的真正的創(chuàng)作。
在我看來,這部作品因準確地寫出馬克思和恩格斯《共產(chǎn)黨宣言》《資本論》等經(jīng)典著作的誕生歷程,文學性、思想性和文獻性都達到值得仰視的程度。《望道》還寫了二十世紀前期,一批中國青年在民族災(zāi)難深重的年代,為中華民族尋找道路,接觸到馬克思列寧主義,加以翻譯、傳播,并成立了中國共產(chǎn)黨,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yè)英勇奮斗的艱難歷程。我想,當今世界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國內(nèi)外局勢的變化,都在要求我們應(yīng)當重讀《共產(chǎn)黨宣言》,深度認識馬克思主義的人類意義。這就是《望道》在當今出版的現(xiàn)實大意義。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報告文學委員會副主任、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著名作家)
來源:《解放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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