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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新生：中國是否需要制定金融現代化法？

點擊：5129 作者：喬新生來源：昆侖策網【作者授權】發布時間:2020-07-12 10: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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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世紀20年代末期，世界經濟危機爆發，各國為了應對危機，加強對金融市場管理。西方主要資本主義國家決定將金融行業分為銀行、證券、保險、信托等若干部門，實行分業經營、分業管理。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要防止出現資金在各個金融部門之間相互流動，從而放大風險，誘發金融危機。

這樣的改革在當時對于穩定市場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所謂分業經營、分業管理，簡單地說，就是銀行不能獲得證券行業經營牌照，而證券行業不得從事保險經營活動。這樣的制度安排可以防止商業銀行的資金進入證券行業，信托行業的經營活動損害委托人的利益。

雖然上個世紀70年代，又一次發生世界性的金融危機，但是，這次金融危機爆發的誘因是，美國放棄布雷頓森林體系，拒絕兌換黃金，從而導致布雷頓森林體系破產。這場金融危機與金融監管體制有一定的關系，但是，沒有必然的聯系。或者這樣說，上個世紀70年代的金融危機，完全是美國背離了布雷頓森林會議所確立的基本原則，對所有布雷頓森林體系成員構成違約，從而導致世界金融危機爆發。

上個世紀90年代，美國經濟一片繁榮。克林頓政府實行的所謂新經濟政策，使得美國財政扭虧為盈。美國“信息高速公路”不僅讓美國站在了科技的制高點，依靠互聯網絡以及互聯網絡設備制造，帶領世界各國進入網絡時代，而且改變了世界金融格局，為風險投資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機遇。

美國華爾街投資銀行認為，美國發生金融風險的可能性大幅度降低，而美國高科技產業迅猛發展，需要大量的資金，因此，有必要建立金融超級市場，促進美國科技產業快速發展。

在美國華爾街投資銀行的鼓噪下，美國國會通過了美國聯邦政府提出的金融現代化法。這部法律明確規定投資銀行可以從事證券、保險、信托和銀行業務，投資銀行集團可以從事資產評估、信用評估、會計服務、審計咨詢、財務管理、風險基金經營等一系列活動。

換句話說，投資銀行可以從事所有金融活動，包括接受當事人的委托，從事信托經營活動。金融現代化法，徹底改變了美國金融市場的模樣。按照一些學者的說法，克林頓政府提出的金融現代化法，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為本世紀世界金融危機的爆發埋下伏筆。但是，也有一些學者認為，本世紀金融危機和金融現代化法沒有必然的聯系。金融現代化法案給美國的新經濟提供了資金支持，從而使美國真正成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超級霸權國家。

一些經濟學家對美國金融體系充滿信心。他們認為美國的金融體系是自由活潑的金融體系，美國華爾街投資銀行不受任何約束，他們只需坐在硅谷橡樹之上，等待工程師發明創造，一旦工程師有了自己的專利技術，他們就會跳下來，立即組建公司，將專利技術轉化為產品。等到公司初具規模，立即在美國的ＮＡＳＤＡＱ掛牌上市，投資者可以迅速獲得投資高科技企業的豐厚利潤。

美國金融現代化法，為美國經濟發展特別是美國高科技產業發展注入活力，為美國信用經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如果沒有美國金融現代化法，那么，美國新經濟就會變成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正是由于美國金融現代化法，讓美國華爾街投資銀行縱橫捭闔，所向披靡。

所謂金融現代化法，一言以蔽之，就是金融企業可以從事任何金融業務。投資銀行可以從事證券、保險和信托，可以從事資產評估、信用評估和會計服務。金融現代化法，讓美國華爾街投資銀行真正成為巨無霸。

上個世紀90年代亞洲國家經濟進入快速發展時期，東南亞國家經濟增長速度前所未有，一些國家為了籌措資金，打開金融市場大門，華爾街投資銀行的對沖基金趁虛而入。由于東南亞一些國家的金融市場缺乏資金監管的有效手段，對于國際熱錢來者不拒，因此，金融市場積累了大量風險。華爾街的投資銀行的對沖基金在東南亞國家的金融市場翻云覆雨，利用做空機制，獲取巨額利潤，而馬來西亞、泰國等東南亞國家金融市場卻遭受毀滅性的打擊。

上個世紀90年代末期，依靠旅游服務業發展起來的泰國為了重振經濟，不得不贈送廉價機票，吸引世界各國的游客。而馬來西亞政府為了幫助私營企業擺脫危機，不得不將私人投資的休閑旅游服務設施國有化，由政府統一經營。當時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蒂爾曾經當面批評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主席格林斯潘，認為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沒有履行自己的監管責任，從而導致東南亞國家遭受毀滅性的打擊。格林斯潘反唇相譏，認為美國金融現代化促進經濟發展，馬來西亞邀請美國華爾街投資銀行投資資本市場，馬來西亞經濟之所以遭受重大打擊，原因就在于馬來西亞沒有對金融市場實施有效管理，責任在馬來西亞政府而不在華爾街投資銀行。

香港回歸后，華爾街著名投資大鱷索羅斯認為有機可乘，攜帶大量的資金進入香港資本市場，準備利用做空機制，從香港獲取風險利潤。香港特區政府當時的財政司長焦急萬分，與香港管理局負責人商量，香港特區政府是否應該進入資本市場，與索羅斯展開大決戰。

香港特區政府通過法定程序向中央政府報告。中央政府明確表示，必須保護香港資本市場。如果香港特區政府需要，中央政府全力支持。在中央政府支持下，在香港投資者協同下，香港特區政府在香港資本市場與索羅斯的對沖基金展開殘酷廝殺，索羅斯不斷地投入資金，香港特區政府以及香港投資者不斷吸納投入的資金，最終索羅斯不得不黯然退出香港資本市場，香港特區政府取得決定性勝利。

香港金融市場阻擊戰充分說明，金融現代化可以確保華爾街投資銀行在短期內籌集大量的資金，在世界各國的金融市場橫沖直撞。金融現代化使得投資銀行可以充分利用金融杠桿，以小博大，在金融市場上利用各種工具和手段，獲取風險利潤。因此，是否應該實行混業經營，改變傳統分業經營、分業管理制度，這是各國學術界和決策者反復討論的問題。

2008年華爾街金融危機爆發之后，法國總統提出華爾街投資銀行貪得無厭，導致世界各國經濟出現嚴重倒退，因此，有必要制定金融穩定政策，向投資銀行收取資金設立穩定基金，確保投資銀行不會利用做空機制給市場經濟國家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在主要工業國家領導人會議上，法國總統提出的建議得到了回應，但是很顯然，美國不愿組建專門的基金用來維護國際金融市場穩定。在20個國家領導人會議上，與會廣大發展中國家對于法國政府提出的建議高度贊賞，希望設立國際穩定基金，克服金融現代化之后，美國華爾街投資銀行在世界各國興風作浪所造成的嚴重危害。不過，正如人們所知道的那樣，在國際政治經濟秩序中，如果美國不贊成，那么，所有建議都很難付諸實施。

克林頓的金融現代化，是2008年華爾街金融危機的導火索。美國本土遭受恐怖襲擊之后，中東地區國家投資者通過各種手段和渠道將存放在美國投資銀行的資金轉移到其他國家，美國華爾街投資銀行的“空手套白狼”游戲難以持續。在這種情況下，美國華爾街投資銀行把目光盯在美國的房地產領域，因為美國房地產市場是一個典型的地方性市場，也是一個純粹的信用市場。

美國絕大多數居民通過貸款購買住房，而貸款擔保融資需要專門的機構。美國房利美等擔保公司擁有大量的金融資產，他們為房地產貸款提供擔保服務，成為美國華爾街投資銀行與貸款人之間的中介機構。美國華爾街投資銀行資金匱乏，于是把目光投向美國房地產貸款擔保公司和私營保險公司，將他們的不良債券包裝，作為金融資產出售。

美國華爾街投資銀行的手法是，購買美國房地產信用擔保公司的債券，然后進行資產評估，在評估基礎之上，由保險公司提供保險，在評估保險基礎之上，美國華爾街投資銀行向全世界投資者發售債券，發售債券的目的，就是要回籠資金，從而確保美國華爾街投資銀行能夠繼續開展投資經營活動。正如人們所知道的那樣，美國華爾街投資銀行對外出售的不良債券到期之后，由于出現支付困難，華爾街投資銀行面臨危機。

高盛集團總裁出身的美國財政部長保爾森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為了防止出現大規模的金融危機，打電話給美國華爾街投資銀行，詢問是否需要美國財政支持。高盛集團、摩根集團等華爾街投資銀行意識到，必須尋求財政支持，因此，主動向保爾森說出了事實的真相。雷曼兄弟公司認為，保爾森可能是刺探雷曼兄弟公司的商業秘密，因此，極力掩蓋自己的資金狀況，翻過身來，向美國華爾街著名的投資者巴菲特求救。

巴菲特事后回憶，的確收到雷曼兄弟公司電子信函，但是，由于對電子信函不太了解，沒有打開，等到華爾街金融危機爆發之后，在自己女兒幫助下，打開有關電子信函，發現為時已晚。

由于美國華爾街投資銀行絕大多數尋求美國財政部支持，因此，支付危機很快消失。可是，雷曼兄弟公司由于沒有說出真實情況，拒絕美國財政部支持，最終被迫宣布破產。

這中間還有一個插曲，美國財政部為了籌措資金，對外發行國債，為了確保國債價格保持穩定，保爾森利用與中國領導人的關系，親自到北京向中國求救。中國在美國的要求下，購買美國財政部發行的國債，從而幫助美國度過難關。

可以這樣說，2008年華爾街金融危機，是美國金融現代化之后投資銀行面臨的最大規模的危機。正是由于金融現代化，建立金融投機市場，美國華爾街投資銀行把所有的金融工具全部用上，向世界各國推銷垃圾債券，從而導致華爾街金融危機波及全球，一些國家因此而面臨滅頂之災。中國香港特區一些投資者，購買美國雷曼兄弟推銷的垃圾債券，由于雷曼兄弟公司破產，損失慘重。

這說明金融現代化是一柄雙刃劍。如果在金融現代化之后，沒有采取嚴格的管理措施，從而導致信用不斷膨脹，那么，有可能會引發大規模的金融危機。反過來，如果金融現代化之后，充分利用各種金融手段，促進金融行業的發展，那么，有可能會給經濟的發展帶來新的機遇。

中國學術界之所以討論金融現代化的問題，是因為我國一些股份制銀行已經通過間接方式獲得了證券、保險、信托的經營牌照。我國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實際上就是典型的投資銀行。

金融資產管理公司成立于上個世紀90年代，金融資產公司設立目的就是為了解決中國國有商業銀行的呆帳壞帳問題。但是，正如人們所知道的那樣，中國商業銀行呆帳壞帳，并不真正是呆帳壞帳，而是國有商業銀行在財政部出資不足的情況下，貸款設立國有企業所產生的不良債權。譬如，中國建設銀行北京分行將北京水泥廠貸款，設立北京水泥廠，由于北京水泥廠銷售利潤不足以償還建設銀行北京分行的利息，因此，出現了虧損問題。中國信達金融資產管理公司介入之后，收購中國建設銀行北京分行的不良債權，作為自己的資產，從事資產經營活動。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為了經營不良資產，向中央政府提出要求從事證券、財務管理、基金管理等金融業務，從而使金融資產管理公司逐漸地變成了中國特色的投資銀行。中國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實際上就是中國的投資銀行。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所謂注冊資本，就是財政部提供的100億元人民幣，這些資本根本不足以收購大量的不良債權。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實際上是采用投資銀行的經營模式，從事金融投資管理活動。金融資產管理公司轉型之后，獲得了銀行、證券、信托、保險和財務管理等一系列金融經營資格，因此，中國金融資產管理公司是中國最早一批投資銀行。

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出現，進一步促使人們思考，金融現代化究竟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雖然我國實行分業經營、分業管理，但是，正如人們所看到的那樣，由于我國商業銀行實行多元化經營，金融市場實際上已經出現了混業經營的現象。只不過從法律角度來看，由于國有商業銀行和股份制銀行采用的是投資入股方式，而不是直接獲得證券、信托和保險金融許可證，因此，表面上中國的國有商業銀行和股份制銀行仍然是分業經營。無論是平安銀行還是交通銀行，實際上都已經變成了混業經營的金融機構，它們投資入股的證券公司已經成為中國證券市場上的重要主體。如果繼續按照現有的管理體制，實行分業經營、分業管理，那么，不僅會導致管理出現越來越大的漏洞，而且更重要的是，由于資金在銀行、信托、保險和證券行業自由流動，我國分業管理的模式，已經很難有效避免金融危機。

針對我國金融行業存在的問題，國家采取的策略是，設立金融穩定發展委員會，把中國人民銀行牽頭的聯席會議機制，變成由國務院直接管理的金融穩定發展委員會，并且由金融發展委員會制定各項政策，由金融監管機構負責具體實施。在人事任命上，我國更是打破常規，實行跨行業管理，我國銀行保險監督管理部門的負責人，兼任中國人民銀行的負責人，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協調我國的貨幣政策與銀行、保險監管關系，確保我國銀行、保險、信托行業健康發展。

這種漸進式的改革，一定程度上解決了我國金融行業監管中出現的問題。然而，不時出現的所謂金融支付風險讓人們更加真切地意識到，如果在金融監管體制改革中，沒有提出一攬子的解決方案，那么，我國金融監管還會出現嚴重問題。湖北省武漢市一家黃金公司，向股份制銀行的信托部門轉移一批黃金，然后從商業銀行獲取巨額貸款。貸款到期之后，由于無法償付，信托部門委托黃金鑒定機構鑒定，發現黃金實際上是黃銅，于是，向保險公司索賠，而保險公司拒絕承擔賠償責任，案件浮出水面。

在這起案件中，黃金公司的信托經營涉及信托機構，信托機構對黃金進行鑒定，并且由保險公司承保，按理說萬無一失，股份制銀行向黃金公司發放貸款，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也都符合我國現行法律規定。但是，由于我國銀行、信托、保險和證券管理系統非常復雜，因此，在這起案件中，涉案企業利用黃銅信托，獲得了上百億元的資金。這說明分業經營、分業監管在有些情況下非但不能降低風險，反而有可能會產生風險。

解決這個問題的根本出路就在于，認真反思我國金融監管體制，改變傳統的分業經營、分業監管模式，盡快制定中國的金融現代化法，允許投資銀行出現。投資銀行可以獲得銀行、保險、信托、證券經營牌照，從事經營活動。這樣做一方面可以全流程監管，另一方面也可以擴大金融市場主體業務范圍，尋找更大的盈利空間。

筆者的建議是，全國人大常委會需要認真研究我國金融市場全面對外開放面臨的風險，盡快制定中國的金融現代化法，將我國業已存在的混業經營、分業管理法律化。這樣做一方面可以明確職責，另一方面也可以控制風險，防止一些投資銀行在經營過程中，利用自己所擁有的多個金融經營牌照從事風險投資活動。

國家可以設立更高一級的金融監管部門，或者將金融穩定發展委員會進一步充實，設立統一的金融監管機構，利用現代數據庫技術，嚴密監控資金的流向，將我國分散在各個金融監管部門的職能，統一歸口到金融穩定發展委員會，現有的金融監管機構可以成為金融穩定發展委員會的下屬機構，負責各金融行業部門管理。金融穩定發展委員會嚴格依照金融現代化法，改變傳統的分業經營、分業管理模式，實行混業經營和統一管理。國家發行數字貨幣之后，可以把數字貨幣的管理和我國金融市場監管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利用數字貨幣發行和流通積累的大數據，隨時監控我國金融行業資金流向，防止出現資金異常流動現象，避免我國資本市場價格大起大落。

實行分業經營、分業管理是特定歷史時期減少金融風險的必要之舉，隨著金融市場發展變化，有必要與時俱進，調整我國的金融政策，改變金融監管體制，從而使中國金融市場變得更加安全可靠。

（作者系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教授；來源：昆侖策網【作者授權】，轉編自“喬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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