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可能會說：中國共產黨成立于1921年7月23日，入黨最早的莫過于參會的13名代表。這當然正確。不過，也有人認為：1921年7月23日中國共產黨誕生，在這之前，各地的共產主義小組已紛紛成立，如陳獨秀為書記的上海共產主義小組成立于1920年8 月，李大釗領導的北京共產主義小組成立于1920年10月，董必武領導的武汊共產主義小組成立于1920年10月，毛澤東領導的（湖南）長沙共產主義小組成立于1920年11月。中央檔案館保存著一份珍貴的歷史文物——毛澤東親自填寫的中共八大代表登記表。在登記表的“入黨時間”一欄，寫的是1920年。毛澤東回憶：“我們開始的時候，也是很小的小組。這次大會發給我一張表，其中一項要填何人介紹入黨。我說，我沒有介紹人。我們那時候就是自己搞的。”毛澤東作為黨的重要創始人，將自己創建長沙黨的早期組織認定為入黨之時，也是合理的。因此，從理論上說，作為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陳獨秀入黨最早；但是事實上，還有入黨時間比他更早的老共產黨員，他，就是老資格的布爾什維克楊明齋，他早在十月革命前就加入俄共（布）了。
楊明齋（1882-1938），山東平度人，本名好德，字明齋，是參加俄國十月革命的共產主義戰士、杰出的華工領袖。他出生于一個比較殷實的農民家庭，7歲入私塾，16歲輟學務農。新婚不久妻子病故，家境破落，無奈走上“死逼梁山上關東，走投無路下崴子（海參崴）”之路。1901年“闖關東”，先到哈爾濱打工，后輾轉到沙俄統治下的海參崴謀生，先后擔任記賬員、礦工等，練就了一口熟練的俄語。1908年，楊明齋深入西伯利亞，時而工作，時而半工半讀，作為貧苦工人接觸到了布爾什維克思想。因表現積極，思想進步，于1909年加入了俄國社會民主工黨（一說1916年十月革命前于圣彼得堡入黨）。1918年3月，根據列寧的提議，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布）改名為俄國共產黨（布），簡稱俄共（布）。楊明齋之后來到俄國首都圣彼得堡，在那里半工半讀，積極參加了布爾什維克黨領導的工人運動，并被推選為華工代表。1917年俄國發生二月革命，楊明齋被布爾什維克黨安排到資產階級臨時政府外交部“潛伏”，秘密為黨工作，成為蘇俄版的“余則成”。十月革命勝利后，他成為“旅俄華工聯合會”領導人之一，動員華工參軍參戰，參加了保衛蘇維埃政權的斗爭，為保衛十月革命成果做了大量工作。由于能文能武，忠誠能干，被送入莫斯科東方大學深造，結業后被分配到海參崴俄共（布）遠東局海參崴分局東方民族部工作。海參崴分局的負責人就是維金斯基。1920年3月維金斯基受命組織共產國際赴華工作組，他被挑選為工作組的翻譯兼向導。楊明齋以山東人的耿直豪爽，地下工作者的膽大心細，回祖國開展建黨工作。1920年8 月初，在共產國際工作組的指導下，陳獨秀率先組建上海共產主義小組，楊明齋因是中國人，作為俄共黨員，轉為中共黨員，黨齡按原加入俄共（布）時起算。因此楊明齋不管是1909年，還是1916年入黨，他加入共產黨的時間都比陳獨秀還早，可以說他是中國人入黨（中共）最早的共產黨人之一。那有沒有其他人比楊明齋入黨更早的共產黨人？根據當年一大代表董必武、李漢俊上報給共產國際建黨報告稱，當時國內有6個共產主義小組，計有黨員53人。筆者查閱了我黨第一批黨員的簡歷，楊明齋是這53 人中的一員，但他是絕無僅有老資格的布爾什維克，是唯一經受十月革命洗禮，并有一定馬克思主義理論水平的老布爾什維克。著名傳記文學作家葉永烈在反映中國共產黨建黨經過的報告文學《紅色的起點》中，介紹了一些當年旅俄華工的情況。二十世紀初，旅俄華僑、華工和留俄的中國留學生有近百萬。1917年俄國爆發“二月革命”，1917年4月13日，旅俄華僑、華工和留俄的中國留學生成立了“中華旅俄聯合會”，十月革命后，1918年12月在彼得格勒成立了“旅俄華工聯合會”，也就是楊明齋參與領導的這個組織，此時該會已有會員近6萬人，出面領導“旅俄華工聯合會”的正副會長是劉紹周和張永奎，但兩人都不是共產黨員。“旅俄華工聯合會”于是年12月30日召開第一次代表大會，明確支持十月革命，號召全體華工為保衛新生的蘇維埃政權而戰斗，受到了列寧的重視。1919年3月召開共產國際第一次代表大會時，劉紹周和張永奎出席大會，并受到列寧的接見。當“旅俄華工聯合會”1920年6月召開第三次代表大會時，出席代表近200人，其中有不少是俄共（布）黨員。會后，為了統一領導旅俄華僑中的俄共（布）黨員，于6月25日成立了“俄國共產黨華員局”，主席是安恩學，他是十月革命后入黨的，資格也比楊明齋淺。而此時楊明齋因參加共產國際赴華工作組回到了祖國。劉紹周于1919年入黨，但不久脫黨，歷經滄桑，于1956年才加入中國共產黨。不過我在當時蘇俄紅軍中的中國人組成的紅鷹團中發現了一個老布爾什維克。去年5月27日《參考消息》刊文《高擎十月革命旗幟的中國旗手——記中國第一個布爾什維克任輔臣》，文中介紹任輔臣（1884-1918），字佐卿，山東省肥城人。于1908年在哈爾濱加入布爾什維克，后任蘇俄紅軍"中國紅鷹團"團長，1918年，為悍衛新生的蘇維埃政權而英勇犧牲。因他不是中國共產黨員，文章稱其為“中國第一位布爾什維克”。由于任輔臣去世得早，他沒能看到中國共產黨成立，更沒有像楊明齋那樣幫助中國創建共產黨，因此我稱楊明齋是為數不多的中國老資格的布爾什維克，是中國人入黨（中共）最早的共產黨人之一。楊明齋與上海甚有緣份，他在上海做出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現在上海新漁陽里6號被定為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中央機關舊址，其實這里原是楊明齋的上海寓所。筆者曾踏訪過“新漁陽里6號”，這是一幢新式兩層石庫門建筑，黑漆大門的上方，鐫著“惟德是輔”的眉額，分外引人注目。大門右側掛著一塊“外國語學社”的宋體木牌。走進大門是天井，楊明齋住在二樓廂房，房中簡樸異常，惟一床一桌而已。一樓客堂為接待、開會之用。左側廂房是外國語學社教室，內有四五排長條凳，可容納二三十人聽課。這里的每一間房屋都印證著他的功績。
楊明齋實際上是創建中共的 “牽線人”， 1920年3 月，楊明齋作為列寧派出的共產國際赴華工作組的翻譯和向導，在共產國際和中國共產主義者之間牽線。當時中國軍閥混戰，黨派紛起，多虧了楊明齋敏銳的眼光，他大海撈針，南北奔走，敏銳地發現了中國革命的領軍人物“南陳北李”，由此找到了中國革命的火種。在建黨初期，楊明齋在自己的寓所成立了中俄通信社（后改名華俄通訊社），并任社長。該社是共產國際工作組建立的一個公開活動機構。通訊社的主要任務是翻譯和報道有關蘇俄、共產國際方面的資料，并把中國報刊上的重要信息譯成俄文發往莫斯科。通訊社大量翻譯和報道了有關蘇俄、共產國際方面的資料。據統計，從1920年到1921年7月，僅在上海報刊上發表的稿件就有140余篇。當時中國報刊上刊登的《布爾什維克沿革史》、《列寧小史》、《列寧答英記者底質問》等紅色文章，就是由中俄通訊社提供的。為了宣傳馬克思主義，介紹俄國“十月革命”經驗，1920年8月下旬，楊明齋還籌備和出版了《共產黨人》月刊，參與《新青年》雜志的改版工作。據考證，《共產黨人》這是國內第一個以“共產黨”命名的刊物。該刊物廣泛發到各地共產主義者和旅歐勤工儉學的革命者手中，發行量最高時達5000份。這為次年黨成立時，定名為 “中國共產黨”起了先導作用。與此同時，楊明齋還受命參加建立一家印刷所，取名“又新”，意為“日日新又日新”，又新印刷所離楊明齋寓所不遠。又新印刷所一開張，就打響了第一炮，承印的第一本書，就是日后風行全國的《共產黨宣言》，短短一個月（8-9月），就印刷了兩版。《共產黨宣言》全卷本的誕生，喚醒了千萬革命者，直接催生了中國共產黨。
楊明齋寓所底層“外國語學社”，則反映了他的又一光輝業績：他是籌建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的關鍵人物。上海共產主義小組在1920年8月中旬建立后，馬上著手籌建社會主義青年團，決定派年長且具有經驗的楊明齋具體負責。楊明齋受命上任后，馬上積極開展工作，他“引導俞秀松等認真討論和規定了團的宗旨、性質、組織機構，明確了團的任務和作用” ，熱情介紹了蘇俄開展共青團工作的情況和經驗，尤其是十月革命中共青團員的英勇事跡。水到渠成之后，1920年8月22日，也就是在上海共產主義小組成立不到十天的時候，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S.Y）在楊明齋的寓所宣告成立。經陳獨秀提議，21歲的俞秀松擔任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的書記，楊明齋這一年38歲。會議決定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辦公地就設在新漁陽里六號楊明齋的寓所。為加強對革命青年的教育和培養，黨的早期組織還成立了一個教育委員會，由楊明齋任副主任。楊明齋的住所成了上海共產黨早期組織的一個工作部，楊明齋就是這個工作部的主要負責人之一。他的寓所成了青年的活動中心。1920年9月，他受命在自己的寓所創辦了外國語學社，這是黨組織創辦的第一所培養革命干部的學校，楊明齋擔任校長和俄語教員，講授馬克思主義，主講《馬克思主義淺說》《階級斗爭》和《帝國主義》。據當事人回憶 “在任課教師中，任課時數最多、最經常的是楊明齋”。
當時，楊明齋擔任外國語學社社長，俞秀松任學社秘書。進步青年紛紛前來報名，學員多時達60多人，把海漁陽里6號底層廂房的外國語學社擠得滿滿的。曾在外國語學社學習過的蕭勁光說，“在外國語學社負責的是楊明齋。那是一個挺和藹可親的山東人，俄語說得很好”。楊明齋和上海黨團組織從中發展了最早的一批團員：羅覺（羅亦農）、任弼時、肖勁光、李中、李啟漢、任作民、王一飛、許之禎、傅大慶、粱柏臺、卜世畸、袁達時、彭述之、柯慶施、廖化平等。到1921年初，團員發展到200余人。青年共產國際東方書記部的格林在給上海團組織的信中贊揚說：“中國青年團中最好的一個。”作為校長的楊明齋充當伯樂，慧眼識珠，從中發現了優秀人才。據統計，1921年春，這個學社有20名青年團員分三批去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其中有劉少奇、任弼時、柯慶施、肖勁光、何今亮（汪壽華）、羅覺、傅大慶、韋素園、陳為人、粱柏臺、曹靖華、蔣光慈等。1925年10月，為中國革命和國共兩黨培養干部，受黨的委托，楊明齋又在上海負責選拔、招收留蘇學員工作，先后選送兩批干部赴蘇學習，第二批他親自帶隊，率領包括張聞天、王稼祥、烏蘭夫、伍修權、俞秀松等在內的學員百余人赴蘇聯到新組建的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經楊明齋推薦留蘇學習的學員中后來不少人成為中共的主要領導骨干，直至成為黨和國家的主要領導人，成為名聞天下的無產階級革命家。
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樹起了建團的大旗后，楊明齋、俞秀松等仿照上海共產主義發起組之法，向各地共產主義者寄發團章，建議各地也建立社會主義青年團。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登高一呼，應者云集，北京、湖南等地紛紛仿效，相繼建立了團組織。群龍要有首，團臨時中央機關就設在楊明齋的住所上海漁陽里6號。因此早期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的工作，實際上是在楊明齋指導下開展的，因此陳望道回憶：“主持青年團的是從俄國回來的楊明齋和一青年俞秀松，另外還有幾個青年”。
楊明齋還是我黨早期著名的社會活動家，他經常深入工人群眾中，向他們講解翻身鬧革命的真理。1920年10月3日，在楊明齋住所召開了上海機器工會發起會，楊明齋以東道主的身份出席了會議并在會上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向工人講述受剝削的真正原因。當中國工人第一個組織——上海機器工會正式成立時，楊明齋還到會祝賀。1920年12月20日，上海黨的早期組織在上海公學召開各行業工人的聯合組織——工人游藝會成立大會，楊明齋等參加了成立大會并發表了演講，在演講中，他號召工人破除迷信、振作精神、團結起來，改變“金錢萬能，勞工無能”的舊觀念。由此在黨的周圍團結了一大批基本群眾。楊明齋參與創建中國共產黨早期組織后，1921年春，他與張太雷作為中共代表赴伊爾庫次克，向共產國際遠東書記處匯報中共建黨情況，并起草了關于建立共產黨國際遠東書記處中國支部的報告。同年6月，與張太雷赴莫斯科出席了共產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1921年9月，他隨陳獨秀由廣州回到上海， 為中共中央局機關支部成員。1930年回俄羅斯，曾入蘇聯外國工人出版社工作，1938年5月在蘇聯肅反擴大化中被錯殺，1989年平反。著有《評中西文化觀》《中國社會改造原理》等。李大釗曾評價楊明齋是“萬里拓荒，一身是膽”。
【山東電視臺同志于2016年4月從俄羅斯國家檔案館發現并復制回來的楊明齋遺照】
關于早期的中國共產黨人，這里補充一個材料，筆者最近在《湖北行政學院學報》上看到中國國家博物館黃黎先生寫的《從中華旅俄聯合會到俄國共產黨華員局》一文，內中提到：“中國共產黨成立并成為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以后，為了解決跨黨問題，大批華員局黨員轉為中共黨員，其中一大批華 員局黨員成為中國共產黨的地方組織負責人，他們成為中國共產主義運動的骨干力量，繼續履行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工人階級運動相結合的歷史使命。”“大批華員局黨員轉為中共黨員”，這里面有沒有比楊明齋入黨更早的黨員？這就需要文史愛好者，特別是黨史工作者去深入研究，細加挖掘了。
（作者系上海市作家協會、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來源：昆侖策網【作者授權】修訂發布，原刊于《上海灘》2022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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