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延遲退休還是要來了。10月14日,人社部部長尹蔚民介紹,經中央批準后,人社部將向社會公開延遲退休改革方案,通過每年推遲幾個月,逐步推遲到合理的退休年齡。這讓辛苦一生,只待退休才能保養身體的勞動者覺得前景黯淡:產業繁榮的時候,他們加班加點,累死累活,還要面對同樣狂飆的房價物價;在蕭條時期,又有失業之虞;更為悲劇的是,無論經濟興衰,他們都要為積重難返的社保虧空買單。
一個最拿得出手的要推遲退休年齡的理由是“我國是目前世界上退休年齡最早的國家,平均退休年齡不到55歲”。每到這種時候,總有一些“又富又驕”的人”語重心長“地教育中國工人:“不能未富先驕“,”我們是發展中國家,這是發展的代價”,“我們已經未富先老了”。但是實際情況是怎么樣呢?我們不妨從27395萬農民工的現實處境出發去看待這個問題。
一、實際工作時間之長
雖然不少發達國家的退休年齡都是60歲以后,有一些達到了65歲,但是那些國家的勞動者一生累計的工作時間不一定比中國工人多。以發達國家中勞動者退休年齡較晚、年工作時間較長的英國為例。根據英國《衛報》的報道,英國人2014年平均工作1677小時,而中國勞動者年均工作時間是2000至2200小時。根據中國農民工監測報告,外出農民工2014年年從業時間平均為10個月,月從業時間平均為25.3天,日從業時間平均為8.8個小時,年平均工作時間為2226.4小時。由于中國人每年工作時間多出英國人500小時左右,那其實英國人65歲退休時,總的工作時間反而比中國人少。再比如同樣是65歲退休的瑞士,婦女享有一年的產假,如若有八歲以下的孩子,還擁有每天工作6小時的權利。在歐洲的一些國家和一些行業,已經開始實行一周四天的工作制。所以說不管每日的工作時間、每年帶薪休假情況,單純比較退休年齡是沒有太大意義的。
而在中國的一些行業,比如一些地方服裝業和服務行業,還保持著每天12個小時以上,每月只休息兩天左右的工作時間。筆者曾經遇到過一個服裝廠的廠長,講她的兒子在德國游學,跟他的德國房東講他的媽媽每天工作13.5個小時,每月只休息兩天的時候,房東夫婦表示根據他們的生活經驗這樣的工作時間是難以想象的。
二、工作強度之大
在發生了十三連跳的富士康,流水線勞動速率之快、工作強度之大,已經把工人訓練成機器一般將動作精確到秒。而為了防止工人在這樣單調、枯燥的環境中打瞌睡,工廠要求很多崗位的工人站著工作。按規定,兩個小時的緊張工作后,工人才有10分鐘的休息時間,但是據工人講,這短短的上廁所、喝口水的時間也常常保證不了。
當人力成本相對低廉的時候,資方不一定愿意采用昂貴的自動化生產工藝,而是寧愿雇傭工人直接進行體力勞動。一位研究汽配廠的學者寫到:“以加熱工序為例,工人要先夾起鋼管,放到加熱爐里加熱到1000攝氏度,再拿鉗子夾住鋼管放進成型機,然后夾出鋼管,這時機器手抓起鋼管進行冷卻、淬火。目前該部門的目標產量為2000根/天,一根鋼管重10斤,這意味著加熱工序的工人每天需要夾2噸重的鋼管。加熱工序在日本已經自動化,但在中國因為勞動力成本低于機器成本因此沒有完全自動化。” 日常工作的強度不同,會對身體造成不同程度的損耗,而這在討論各國各行業退休年齡的時候是需要被考慮到的。
三、工作環境中的有害因素對身體造成的影響
除了工作時間長、工作強度大,我國對工作環境中的有害因素的監管不足也造成了大量工傷、職業病的爆發,這讓許多勞動者過早地失去了勞動能力,而推遲退休對于他們的處境來說更是雪上加霜。
據統計,中國有 2.2 億人接觸職業危害因素,每年有10余萬人死于工傷和職業病,每年報告的新增職業病患者接近 3 萬例,實際數字則高于官方統計數字。
如上面提到的汽配業就涉及粉塵煙塵、有毒化學品、噪音、高溫四個類型的職業危害因素。極易出現職業性噪聲聾、有機溶劑中毒、皮膚疾病、呼吸道疾病、塵肺病等,一些急性中毒情況甚至會危及生命。
“關注新生代農民工調研組” 所做的關于富士康車間毒害環境和工人職業病隱患的調研報告顯示富士康的生產車間里廣泛使用苯系物(甲苯、二甲苯、三甲苯)、環己烷、正庚烷等有害化學品,工人長期直接或間接接觸該化學品有可能患上白血病。而且富士康提供給工人的防護有害化學品的勞保用品嚴重不足,不提供口罩或所提供的口罩不能有效防止有害化學品的吸入。當員工身體出現異常的時候,工廠存在通過調離崗位、勸其離職的方式來處理的情況。工廠存在職業性噪聲聾個案集中爆發等情況。
看起來職業危害較小的服裝業的工人也深受肩部、頸部或四肢肌肉疼痛,視疲勞,頭痛,過度疲勞,皮膚過敏,呼吸困難/咳嗽等問題的困擾,甚至出現白血病、過勞死等問題。
很難想象在這些產業工作的普通工人可以工作到65歲,也難以想象到時候他們還可以在這些產業里找到工作。到時候,沒有工作,喪失勞動能力的他們又拿不到養老金,他們靠什么生活?還有更令人唏噓的是根據大愛清塵2014年對于8個省份的塵肺病農民工的調查,因塵肺病去世的農民工平均年齡只有47歲。這又不禁讓人想起最近媒體報道的那個讓人心碎的故事——陜西塵肺村女子三任丈夫都因在金礦工作而得上塵肺病,兩人因此而死亡。在高危行業工作的人甚至就沒有指望能活到拿養老金的年齡,試問他們有什么信心去繳納養老保險?
在不提高勞動保護條件、不縮減勞動時間、不降低勞動強度的背景下推遲退休年齡,是不是會挫傷很多勞動者繳納養老保險的積極性?反而不利于養老保險基金的存續?而想要讓勞動者有信心繳納養老保險,前提應該是工人可以在不過多加班的情況下工資便可應付生活所需,是工人可以對工作強度有參與決定權,是工人可以監管勞動安全,不必在生命健康和工作之間只能二選一。脫離了對勞動者權益的關注而強行推行延遲退休,工人真的會買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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