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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寶符(1899~1988)
一
南昌起義的前委書記周恩來形象,當下一般是由美術和影視作品共同塑造的:脖子上系著紅領帶,英俊,帥氣,干練,瀟灑,睿智、勇毅等等。這些都是真實的。可是,他還有一個重要的相貌特征,在傳播中卻失真了。
邱倜,一九二六年加入中共,南暴前,在江西省農民協會籌委會任秘書。他的回憶文章寫到:一九二七年八月二日,“我得到省委負責人的通知,要我去向一位負責同志匯報江西農民運動的情況。我帶著省委的介紹信,前往三道橋附近的第一中學。經警衛人員帶我到二樓東端的一間教室里,我一走進門,就看見一位蓄著很長胡須的同志,我仔細一瞧,啊!這是周恩來同志。因為我曾在黃埔軍校四期學習,當時他是軍校政治部主任,我是認識他的。”[1]美髯公,不到三十歲!這個細節,在南暴題材的作品中從來沒有見過。
一個多月后,起義軍從寶珠門進駐汀州。“四面青山三面水,一城如畫夕陽中。”
就在第二天,這位日理萬機的昌暴最高領導人(八七會議后由中常委降任政治局候補委員)竟專程親到一個小小絲竹店。在革命委員會任職宣傳委員的陳寶符南下時是吳玉章領導的秘書廳工作人員。他們就暫住這家樂器店。周要單獨和他談話。這很不尋常,必有大事。
陳寶符(亦名保符、居璽。)年方二十八歲,廣西平南縣人。一九二二年考入北京大學,二四年加入中共,后任北大黨支部書記。畢業后,被中共北方區委派到黃埔軍校。二七年在國民革命軍第八軍政治部工作,授銜少校。該軍軍長李品仙。
六月二十七日,汪精衛向武漢衛戍司令部秘密下達“清共”的命令,李品仙奉命立即指揮軍警人員分別出動搜捕共產黨員,查封中國共產黨機關,解散漢口總工會及農會,收繳湖北總工會糾察隊的武器,并將蘇聯顧問集中看管準備遣送出境。李品仙縱容部下在武漢大批屠殺共產黨員和工農群眾,制造白色恐怖。
在此關頭,黨通知陳寶符立即撤離武漢,前往南昌。七月底,陳抵昌住江西大旅社。山雨欲來風滿樓,他這個樓中人并不知起義將要爆發。現在是九月初,他將不再后知后覺。
斗室門窗緊閉,二人對坐,“無絲竹之亂耳”。前中常委周恩來眉梢濃黑,目光銳利,說一口渾厚、低沉但清晰的江浙國語:“陳寶符同志,照目前情勢來看,我們打到汕頭是不成問題的了。現在派你去完成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送一封密信到上海交給黨中央,此信內容是建議中央與蘇聯商量,運些武器到汕頭來支援我們。相信你一定能完成這個任務。”[2]
周指定陳化裝成商人,親手交給他一紙密信以及中交票二百塊作置裝費和往返路費;還仔細交待了接頭地點、方法。密信是用蘸五棓子水的鋼筆寫在十六開草紙上──周恩來親書;收信人──此信抬頭所稱“中原兄”即中央負責人。讀信須用礬水毛筆輕掃洗顯。這只是一張質地粗糙,稻草、蘆葦、雜草秸桿制成的米黃色廉價紙張,近似蔡倫造紙時的原始形態,一個“草”字就說明了此點。這張日后的中央檔案館珍藏品之一就這樣混同于一疊草紙(原用途不可言說)中。這不是魚目混珠,而是珠混魚目了。
周拈著胡須,目視他把這疊紙放在上衣左下側口袋里,點了點頭。囑他明天就出發。
義軍撤離南昌當天──八月五日,周恩來以前委的名義派人向當時還在武漢的中央送了一份報告,一直杳無音信,還不知中央現在具體到了哪里,只是估計可能在上海。(密信開頭是這樣說的:“八月五日在南昌送漢之報告,收閱否?自此遂無法傳遞消息。”)[2]
周恩來匆匆離去的身影已經在街角消失了,陳寶符還久久地佇立在店門口。此刻,他的心情“又激動又緊張”,正如他的回憶文章所概括的。周恩來通過了解,“知道我曾在北京大學做過北大黨支部書記和一些黨的工作;我個頭大,是個胖子,裝個商人倒合適;我這個廣西佬會講白話、客家話、國語,在上海住過,路途也比較熟悉,行動比較方便。” [1](也許還考慮到他進過黃埔,軍事經歷,文武兼備。根據自身特征,倒推周此次選人用人標準──思路正確!深慶得人。)
他深知,參加革命以來(其實,是他整整一生中)最重大、最光榮的任務被這個不速之客交到──不,簡直是從天而降──降到自己肩膀上!不是做夢吧,他下意識地按了按衣袋,軟軟的還在。
主管軍事、又是前常委的周恩來當然知道,八七會議召開前,蘇共中央政治局就通過一項決議,同意給中共提供“足以裝備一個軍”的裝備,為此援我一萬五千支來復槍、一千萬發子彈、三十挺機關槍、四門山炮及二千發山炮彈。總價值為一百一十萬盧布。按計劃,這批軍火將從海參崴起運,運抵中共所能控制的任何一個中國港口。上述清單所對應的實物對這個老資格中共軍事領導人來說,如雪中送炭,念茲在茲。
就在即將由陳寶符專送的密信中,他寫道:“經此兩戰,我雖勝敵,但兵員與子彈之缺乏,實成為入潮梅后必生之最大困難。”(兩戰指壬田、會昌戰斗。)“子彈及機關槍缺乏,請電知國際能于外埠裝好貨物,一俟汕頭攻下,在十日內即能運至汕頭方好。”[2]
密寫無痕,雖然看不見這些語句,但前委書記談及密信內容的三個關鍵詞已使他意識到自己奉命換裝脫隊北上這一行對生死與共的戰友們是多么重要──“中央、蘇聯、武器”,充足、精良的蘇制武器對戰局是多么重要!最寶貴的就是黨的信任和囑托。
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越過古城城頭,向上抬升,穿云破霧,向著遙遠的北方……
二
翌日清晨,一個穿一身深藍貢緞長褂、長褲,頭戴柔軟、細膩的巴拿馬軟草帽的胖大商人,只見他濃眉大眼,鼻高口闊,英氣勃勃,手提一個赭色藤箱──那里藏有桐油紙包著的“寶貝”,身上帶了些現大洋,著黃色牛皮矮靿鞋──鞋墊與鞋底之間,踩著鈔票。
他在碼頭與圍攏過來的船老板們商談──最后選定一個精瘦、黝黑的老者而不是精壯的青年。他問,這江上你行船多久了,這艄公回答是:三十二年了。在驚濤駭浪中行船,成了他的肌肉記憶。這是一份“保險”,是降低翻船幾率的。
陳寶符不得不南轅北轍,啟程南下,舟行上杭。陸路絕不可走:關山迢迢,軍警憲特,殺機重重,時日遷延。汕頭港乘外輪赴滬,相對安全、快速。這也是周的交待。
“天下水皆東,唯汀獨南。”汀江發源于武夷山南麓,匯眾山之水為一溪,穿過汀州古城由北向南奔向上杭。在廣東境內,它與梅江匯合后稱韓江。
他回憶說:“我坐上一條竹葉似的小船在汀江上飛快地行進。”[1]一漿一篙一艄公。“誰謂河廣,一葦杭之。”竹葉、葦葉,何其相似乃爾。有人說上杭之所以得名,就是出自《詩經》此詩。一葦杭之,一葦杭之;今亦如此,今亦如是。
兩岸多懸崖峭壁,江面狹窄,水流飛騰澎湃,白浪滔滔;河床礁灘處處,巨石羅列;一葦“漂流”,兇險萬分。只見老艄公左撐一篙,右劃一槳,或坐或蹲或站,點、撐、拈、捅,一根竹篙,一片木槳,像指揮家手中的指揮棒,疾徐有度,輕重有別,出神入化,直把江流、礁石,當成面前的樂手;輕車熟路,如履平地。
當晚,船泊文圩,夜宿一戶客家人開的小客棧。清晨,再順流而下,有驚無險,抵達上杭。至此,江面開闊,江底深深,可乘小火輪去汕。
陳寶符精神大振,早就向艄公問過輪船班期、購票情形,滿腦子想的是盡快辦理登船手續,剛下船,就被幾個一律留著“黃埔學生頭”發型的攔下,不由分說就搜身。他們是特工人員,軍隊已撤,在兵臨城下之前,只對“叛軍”派遣偵探張網以待。搜查中,引起他們注目的是一支筆──一支美國派克自來水金筆。這是他花二十多塊錢買的──簡直是奢侈品──那時還是少校嘛。心愛之物,行前未能割舍,鑄成大錯。秘密工作的一條“戒律”是不引人注意。不由分說就關押。晚上,審問開始了。
“你的職業?來上杭干什么?”福建國語,倒還聽得懂。
“我是經商的,準備到香港去。我叔父在那里做生意,我去當個幫手。”
“商人要這么好的筆干什么?你是共黨偵探!快招!”桌子一拍。
“共黨好象是個窮黨吧。做生意哪有不記事、不記賬的。賺幾個閑錢,趕一回時髦,讓總爺多心了。”
“你這草紙,怎么用油紙包著,又不是宣紙。我好好看看……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嘛!”
“坐小劃子,風高浪急,打濕了,就沒得用了。江上拿著白花花銀錢都沒地方買。就怕人有三急……”
“少跟他廢話!不動刑,就不知道‘馬王爺有三只眼’!給我著實夾!”桌子又砰的一聲響。
一個黃褐色竹制米升筒遞給陳,叫他把左手掌蓋上,用五支筷子插入其指縫,雙手緊握筷子兩端,促狹地微笑著用盡全力一夾,頓時痛徹心脾,果然十指連心!他神色不變,只是生理反應無法控制──重擊之下,褲子濕透了。
“快招吧,招了就沒事了。何必受這個罪呢。我們是干什么的?你捱不過去的。前面出來了吧,再不招,后面都得給我出來!你那些紙都不夠用!”
“命你都可以拿去!共黨偵探是我想當就能當的?就憑一支鋼筆么?”
“今天撞鬼了!碰上一個共黨死硬分子!”這是一句客家話。
陳立刻說起純正、親切的客家話:“弟兄們,我就是個商人,做生意就要充充門面嘛,還不是為了讓人家高看一眼。當個偵探能賺多少錢?當它干嘛?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天下客家是一家啦。”拱拱手,忽然倒吸一口涼氣,左手鉆心地疼,他故意呻吟著。
冷不防冒出來一個鄉里鄉親!沒有口供,沒有證據,再用刑,大抵還是結不了案,特務們面面相覷,審訊中止,歸還鋼筆、籐箱,人押回監室。
第二天一早,兩個士兵叫他的名字(化名)──出監。一左一右,武裝押送;他提著藤箱走出來。
一個昨天審過他的特務走過來,惡狠狠地盯著他說:“拉出去打靶!”陳說:“‘拉’就不用了,我自己走!”信是送不到了,人在信在,人亡信毀,敵人永遠不會發現它。他的左手緩緩地伸入鼓鼓的上衣大口袋……才出大門口,兩個士兵的巴掌就打過來,他本能地遮擋著,倒退著。打了幾巴掌,就放了他。這是何意?就這么放了,太便宜此人,打幾巴掌找補找補?
恢復自由了?四面八方看看,抬頭看看晴朗的天空,天是那樣藍,云是那樣白,從來沒見過;自由是真的!信在,錢在,拍拍口袋,跺跺腳,右手提藤箱繼續執行任務!他匆匆向輪船票務處走去。既使特務暗中盯梢。此時去汕頭,才能轉船去香港,和自己供述一致。迅速離開牢獄不祥之地,擺脫晦氣,人之常情,沒有破綻,不會“二進宮”。
汀江像“烏鵲南飛,繞樹三匝,”又像一條青羅帶,將上杭環繞三圈,形成著名的“三褶洄瀾”,再向南流淌。他坐上黃煙囪的招商局小火輪向著汕頭駛去。汀江啊,你就不要再兜圈子了,一路向南,向著蔚藍色的海洋!看不盡的兩岸峰巒、竹林,紅花、綠樹。這段行程真是順風順水。
船到汕頭港太古碼頭。
汕頭原為漁村,歷屬潮州府澄海縣。英法聯軍侵華,發動第二次鴉片戰爭。中國戰敗,被迫簽《天津條約》,潮州被該約列為五口通商之一。開埠以后,汕頭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是整個韓江海域唯一可以停泊輪船的;粵東、閩西、贛南地區最大、最繁忙的港口。英國人挾戰勝余威,大撈戰爭紅利。太古洋行的船只數量和噸位均占在華外國輪船公司的首位。十九世紀七十年代,該行在汕頭設立分公司,開辦輪船、倉庫、進出口貿易以及保險業務,經營從東北營口船運豆餅和大豆到汕頭,再在汕頭裝載蔗糖北運。
碼頭當面──對岸是清奇秀麗的礐石山,英、美、德等八個國家在那里設領事館,還設有基督教堂,海關,匯豐銀行,高爾夫球場,洋房、別墅,一應俱全。他們把圓明園燒了,卻在中國土地上到處營造自己的安樂窩。
碼頭上,擠滿了人群,頭戴大檐帽,青天白日徽;身穿灰色制式軍裝──中山裝,腰扎武裝帶,斜掛手槍皮帶的軍官們。穿一身藍布中山裝、足蹬皮鞋的政府官員們,著清涼的香云紗、仿綢袍褂的富商們以及這三種人胖的瘦的、老的少的、大抵花枝招展的夫人或如夫人們,一個個身穿各色花綢或窄或寬滾邊的旗袍,高跟鞋、中跟鞋,有的濃妝、有的淡抹,在“叛軍來了”的傳言中,紛紛搶購船票“避難”香港以致一票難求。搶到船票的興奮,腰肢一扭尖叫著,塗著鮮紅蔻丹的纖纖玉指舉到齊眉搖晃,沒拿到的沮喪。挑夫提著、挑著紅黑皮箱、網籃,同自帶細軟的幸運者一起走過棧橋上船。
第二天他才買到去上海的太古船票。這是一艘藍煙囪的五千噸船,大餐間十五元,用歺時有樂隊伴奏,只有英文歺單。官艙八元,房艙六元,統艙三元;由于船公司之間競爭,各艙乘客都送白棉毛巾一條。他買的是房艙。
候船時,臨行前,他長時間凝望著貨運碼頭、棧橋和躉船,凝望著赤膊扛著、挑著、抬著貨包行走的苦力們。起霧了。霧氣漸濃,仍不想把視線移開。這里將是來自社會主義蘇聯貨輪的目的地啊!勝利的旗幟即將在這里迎風招展,眼前的工友們將成為軍火傳輸鏈條中重要的環節,為武裝的革命反抗武裝的反革命做出貢獻。他輕輕拍了拍上衣口袋。
啟航了。大霧彌漫,船不敢駛入公海,沿著岸邊緩行,不停地拉氣笛,避免撞船。偏偏又是北風,開的是頂風船,常常風雨交加。乘客哇哇吐個不停,人手一條的白毛巾派上大用場。他倒沒有暈船,就是“上火”。海天茫茫,彼岸何在!甲板上,陳寶符急得跳腳。
三
航行六天六夜(本應三天三夜),上海終于到了!船到外灘碼頭。到處都灰蒙蒙的。一座座棧橋連接著陸地與海洋,遠處木船的桅桿林立,像一片小樹林。
他步行到電車站,花一個銅板坐電車到距外灘不遠的弄堂,一家廣東人開的太安客棧,跟茶房訂好房間,提箱入住。這兒是十里洋場,浮華世界,只敬衣衫不敬人。他克制著自己立刻去接頭地址的沖動,換了整潔衣裳,做了一番修飾,戴上巴拿馬軟草帽,“草紙”裝在衣袋,興沖沖地向著前委書記指定的黃埔江邊報關行走去。
上小學時就背過戰國策《唐雎不辱使命》,盡管出使與送信不同,還是讓他想起了這篇古文。江風陣陣,耳邊響起小孩兒唱的兒歌:“燒餅油條,燒餅油條,糖麻花,糖麻花;一個銅板兩個,一個銅板兩個,真便宜,真便宜!”用的是“國民革命歌”(與戰友們常唱)的曲調。童聲清脆、稚嫩,不禁莞爾。
江中陸續飄來仰面裸身浮尸兩具,他喟然浩嘆:豈止江中浮尸,更兼路有餓殍。
走近一棟石頭建筑,門前空地上停放著七八輛黃包車,車夫光腳,或蹲或站,有些穿號衣,有些不穿。眼巴巴地等著客人。門牌號碼是對的!他回身再仔細觀察附近地形、道路,默記在心,然后推開“暢流報關行”的玻璃木門。房間里有十幾個人。
“您好!先生。請問×××先生是哪一位?”他朝坐在靠近門口寫字臺后、戴著金絲眼鏡、西裝革履的人點點頭,俯身輕聲問道。期待著馬上就要實現與朝思暮想的同志握手。聽到這個同事的名字,本來是彬彬有禮、微笑頷首的──
“拆爛污!”一個變臉,一聲斷喝。這是一個危險的警訊,出事了!這是好意暗示,還是惡意報信,已無須區分,他看見后座一雙鷹犬般的眼光已掃射過來──巡捕房的包打聽,立即轉身沖出,一出門就奔向扎堆的一伙──“黃包車!”
閑散的他們或挺身而起或低頭彎腰扶起車把,做出準備開跑的姿勢,投射出希冀、熱切的目光,異口同聲地問:“先生,去哪里?”
他朝著瞬間選中的年輕“大長腿”跑去,一躍坐上車座:“直走!前面左拐!”車子箭一般沖出去,快而晃動。微微轉頭一瞥,一個身影沖出玻璃門。
他重重地跺著車踏板:“快跑!后面有人追!拆白黨!左轉!再右轉。”剛轉過街角,“注意,我下車后,別停,繼續跑,見彎就轉,轉三個彎就行了!”說著就拉起車蓬,再摘下軟草帽,跳下車,把一塊銀洋塞入車夫手中──這相當于他三天的車錢。(一次載客起價多為十個銅板,一塊銀元兌換一千個銅板。)“拜托了!大兄弟!”昨天,一個鑲著金牙、穿一身黑的“爺叔”醉醺醺地催自己快跑,坐在車座上就一腳踢在他屁股上!“大哥,放心吧!”車夫喊著飛跑,空車躥得更快。陳再也忘不了那孩子般純真的笑容、那飛奔的光著的大腳和大長腿……
他又跳上一輛黃包車,彎腰伏身,坐得低低地,從后面看去,是輛空車,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暮色蒼茫。推著小車,點著耀眼電石燈、擺滿老回香豆、豆腐干、韭菜餅,大聲吆喝的小販;在煙草和大蒜的強烈氣味中,有一股甜膩膩、香噴噴而又辣烘烘的怪味兒,苦力們躺在小巷里破舊草席上,在點燃的煙頭灑上一點毒品……終于飄蕩一縷清香,賣花姑娘,胸前佩戴白蘭花,手托篾盤,沿街叫賣,盤子里是白蘭花、梔子花、杜鵑花、大麗花和梨膏糖。印度錫克人巡捕,黑黃的面孔,粗硬的絡腮胡子,紅頭巾包得像暗紅的洋蔥頭,又像一顆紅木陀螺,被主人的鞭子抽得平移著團團轉──皮靴橐橐,他們的皮鞭則抽打百姓──力度保證重過、頻度保證多過英捕──替主子干臟活,這才是他們的價值所在。工資在英捕之下,卻在華捕之上,這又是他們的動力所在.
他在街頭徘徊。他摸了摸上衣口袋,軟軟的還在,本來那里應該是空空的。空空的肚子卻不知道餓。線斷了!信送不出去了!投遞不出去的信,郵局就叫它是“死信”。信就要死在自己手里了?不,絕不!
到小飯館吃飯,一個燒餅、一碗陽春面,回來路上,買了幾份報紙,《申報》、《時報》、《新聞報》、《民國日報》,才幾天就恍如隔世,炮火連天,軍歌嘹亮,如在夢中。
回到客舍,去老虎灶買了一暖瓶常滾水,沏上茶葉,坐在桌前,攤開報紙,急匆匆找尋昌暴消息,他急需知道義軍路線、駐地消息,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排排“脫離共黨啟事”,白紙黑字,黑線框成長方形,像是一面面白旗(當然,不能排除也有敵人偽造的“啟事”。)拍了一下桌子,杯蓋在跳蕩。他把報紙通通一掃,一杯清茶在手,正要喝,忽然想起什么,忙又從地上把報紙撿起來,把這些啟事一一看過──這些人中的熟人、認識的,街上遠遠望見就要立刻避開。
次日,他買了副墨鏡,揣在兜里。草帽壓得低低的。如今“破帽遮顏過鬧市”,就像“漏船載酒泛中流”,隨時會遇險。要找到能轉信的關系人,他想到,那些登過啟事的,也會有人在尋尋覓覓,想用昔日同志的頭顱,來做升官發財的投名狀──得了許諾或是被逼迫。
轉了幾天,一無所獲。還被盯梢──轉了兩條街,躲進一家富麗堂皇的攤館賭場。嚴肅得像法官一樣的寶官坐長桌上首,把一個鍍金黃銅圓蓋往一堆“圍棋子”──番攤子上一蓋,一晃,一挑,一壓,拖行到長桌中央,放手,端坐不語,他的助手高叫“下注呀!下注呀!”只見人們單拳、雙拳舉過頭,揮動著:“單!單!單!”“雙!雙!雙!”喧嚷聲中,沒人注意初到者草帽一摘,墨鏡一戴,從后門遛走,甩掉了尾巴。
街頭既然難碰到,那就上門找。不怕吃閉門羹,就怕自投羅網,因此要精心選擇。要找黨員,要找同鄉。黨員才能靠組織遞信,同鄉容易知根知底,再就是要認識久的。這天,他來到一所政法學院的校園。找平南縣同鄉陳英,知道他過去是共產黨員,此時可能仍有組織關系。
正是上課時間,綠陰中行走,校園里空空蕩蕩的。靠著教學樓畔大樹主干,席地而坐,陣陣鳥鳴,午后陽光與暖風一樣和煦,秋蟬唱個不停,連日來奔走、勞碌、緊張,在這寧靜、安全的校園里,帽子往下一拉,他竟酣然入夢。
睡夢中,有人摘掉他的帽子,眼睛一睜,見是精瘦小個子、一身黑卡嘰布立領學生裝的陳英,留平頭,娃娃臉,臉黝黑,不大的眼睛精光四射,往他身邊一坐,“什么風把你吹過來了?這一向在哪里恭喜?”右手食指頂著帽子轉了兩圈,才把帽子還給他。
“浪跡江南,混不下去,只好來滬就食。”把帽子一翻,帽里向上,往前一伸。
“大老遠就看見你,心想什么人在這里睡覺?打擾了你的黃粱夢!耽誤了你升官發財,反正我也賠不起。沒飯吃?走,到舍下去吃黃粱飯!”
“沒做升官發財的黃粱美夢,只夢見高山流水!”
“哦,看來你是夢見知音啊!是誰人呀?莫非是你一睜眼就看到的鄙人?”
陳寶符哈哈大笑。一天課程結束,學生們涌向校門。二人隨著人流走去。陳英的提議,正中下懷,就是要深入了解這位同鄉的真實政治面貌,在猖獗的白色恐怖下,他還是不是同志?
陳英住的石庫門亭子間離學校不遠,陳寶符昔日居滬也當過“亭長”,與“蒼涼唱大風”的“劉亭長”那八面來風的亭子不同。魯迅、郭沫若等文豪也曾蝸居此種陋室。到這里真有賓至如歸之感。屋主是銀行職員夫婦,旅游廬山未歸。
進得房門,上樓梯過半,“亭子”位于灶披間之上、曬臺之下,面積七到八平方公尺,高可兩公尺,朝向北面。一窗,一床,一桌,一椅,一凳,一書架,書架最上層,放著半尺高的黃銅汽爐子。
陳英將一桌子書本一掃而空,往床上一扔,汽爐子墊上一塊方正洋鐵皮,就在桌上做起飯來。搪瓷鍋里放上米、水,爐內加上亞細亞火酒和美孚洋油,擦著洋火點火,打一打氣就可以煮飯,只是比例不準,一再加水,米飯煮成米粥。客人嘗了嘗,笑云:熟了就好。陳英伸伸舌頭,只是苦笑。只有一個菜:青菜豆腐炒臘肉,雖然豆腐炒得有點兒散,臘肉有點兒嚼不動,二人仍吃得很香。客人坐在唯一的椅子上,陳英恭敬地坐在對面床上,又起身,端來一杯熱茶奉上。
“尊趾踏于寒舍,蓬蓽頓生光輝。君必有教于我乎?”
“豈敢,豈敢。來貴校謀一教席,賺點束修,為稻粱謀而已。”
“噢,我校人事處何時搬遷樹下,小弟倒是不知。”
“其實就是前來看望,你還好吧。”
“還好。”陳英笑得怪異。
“你笑什么?”
“明明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么,我這個人丑,臉又黑,有什么好看的。”
“三寶殿?我看你這兒只有這一寶。”指了指汽爐子。
“家徒四壁,身無長物。我若搬家,什么都可以不要,這張報紙是一定要帶走的。”說著起身,在書架上找出一本書,抽出夾著的折迭報紙──《南京日報》,打開來,大字標題:“寶山路上大慘殺”。
“我念給你聽:四月十三日訊:昨日上海市總工會,為工人糾察隊被繳械事,在閘北召開工人民眾大會,群情奮激,會后即整隊游行,……游行民眾,全系徒手,并夾有婦女兒童。當行經寶山路三德里附近時,接到軍事當局密電的第三師,立即用機關槍掃射,當場擊斃百余人,傷者不可勝數。其時大雨如注,寶山路上,尸積如阜,血流成河。事后,為掩蓋實況,當即斷絕交通,以大卡車搬運尸首,運往荒郊,重傷未死者,慘遭活埋。”
他顫抖著把報紙緩緩夾好,放回書架。猛回身,眼眶充盈著亮晶晶:
“五個月過去了,就像發生在昨天。上海的黨組織遭到很大破壞,犧牲很慘,‘訪舊半為鬼’!我不知道你現在的情況,我是不回頭的!”
陳寶符一躍而起,緊握陳英雙手,搖晃著:
“同志!我有重要信件,必須盡快送交中央。發信人指定的江邊暢流報關行已被敵人破獲,我是遞信無門哪!這封信,從閩西發來,十萬火急,耽誤不得啊!”
“我有辦法!你住的那家旅社,我很熟悉。你就在那兒等,明天就會有消息到。放心!”
二人挽手匆匆出門,匆匆分手。陳英一溜小跑。陳寶符追上去,塞給他十塊大洋:“不要推辭,這本來就是行動經費。你已經加入。”湊近耳邊,聲音更低:“請轉告:信是大胡子周姓前委書記在汀洲親手交給我的。”
領受任務這些天,陳寶符終于睡了一個踏實覺。清晨,附近常光顧的飯店,大餅、油條、豆漿吃罷,在房間里沏好一壺茶。他甚至想,也許應該在附近街邊綠樹上找一找,看看能不能發現喜鵲的蹤影!就是屋檐下麻雀的喳喳叫聲也格外悅耳。忽然,一陣擔心掠過心頭:這個時候,可千萬不能出任何岔子啊!
滿懷期待中,一個身著深灰夏布長衫、戴圓形玳瑁黑框眼鏡的中等身材青年走進門來,方臉劍眉,細長、上翹的眼睛,精干、沉穩。
“哎呀!立栩!是你呀!我的心這下兒放到肚子里了!”
“怎么?原來它在天上飛嗎?”
“沒在天上飛,也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陳寶符同志,聽說你有一封信要寄給我主人,我就是主家的門房,他派我來的,信就直接交給我吧。”
“是,‘門房’同志!”
來客正是中共上海滬南區委書記陳立栩。昨晚,陳英心急火燎地找到他,聽取匯報后,他立刻啟動與中央緊急聯絡預案,報告這一重要情況并向中央建議自己一人親去取信,理由:在北京高等商業學校讀書時就認識與自己同為學生黨員的北大陳寶符,彼此有過合作,相知甚深。臨時中央與昌暴前委失去聯系有時間了,十分焦急,得此消息甚慰,批準了他的建議,同時,做好意外防范。
陳寶符從衣袋中小心翼翼取出那疊草紙,指明密信的暗記,仍按原狀雙手遞交,“仿佛抱著一個十世單傳的嬰兒,別的事情,都已置之度外了。”陳立栩也雙手接住,照樣整疊放進褲袋,完成交接。
熱茶端上后,陳立栩呷了一口。“寶符,咱們三個姓陳的可能辦了一件大事,不辱使命,你是第一功!”
“不敢當,遷延時日,軍法當斬!已經過去半個月了。我只知道,這信送不到,送得遲,可就誤大事了!”
陳立栩擺了擺手:“不必苛責。今后行止?”
“我的任務完成了,該歸隊了。就是不知道部隊確切駐地。”
“不要過于倉促,戰況瞬息萬變,稍安毋燥。有事就與陳英聯系,懷念往昔,無睱敘舊。信在身上,就像一團火,這些天你的焦慮,感同身受。不能久坐。哪天有空,你得好好給我講講你這一行。告辭!”
太安客棧大門外,陳寶符目送陳立栩的身影漸漸遠去、消逝,呆呆地,一動不動,像個木頭樁。引來茶房驚訝的目光,他回轉身來,掩飾地笑笑:“嘿嘿!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了!”傍晚,陳英來訪,陳寶符請他到鄰家飯館用餐。一團和氣的老板沒想到:這位近日常客竟大破吝囊,必點的玻璃般透明的清湯陽春面變成四菜一湯,再加一瓶老酒,連日來的愁眉也換成歡顏。
四
蘇州河與黃浦江匯合之處,優美弧線、灰色全鋼結構的外白渡橋橫亙河口,蘇聯駐滬總領事館坐落于橋畔──北堍公共租界黃浦路南側。建筑呈現巴洛克與德國文藝復興時期風格。樓高四層,坐南朝北,蘇聯國旗──左上角繪有交叉的鐮刀和鐵錘以及一顆金邊紅星的紅旗在領館最高處涼亭頂端迎風飄揚。在勞苦大眾深受三座大山壓迫的中國,這面旗幟上鮮明的革命象征難得一見,讓他們中的先進分子倍感親切、深受鼓舞。
大門在大樓正中。一個華籍雇員進出之間,已將中共臨時中央一個俄文請援報告傳遞給了秘密設立這里的、以外交官身份掩護的共產國際聯絡處人員。這個報告立即被領館電臺發送莫斯科。報告包含周恩來致“中原兄”密信若干要點。其信要點:
“1、我軍如已取得潮汕,望即由上海派一得力人來接頭。
2、革會至汕頭后,當在國民政府名義辦事,外交缺人,請派太雷前來主持。
3、子彈及機關槍缺乏,請電至國際能于外埠裝好貨物,一俟汕頭攻下,在十日內即能運至汕頭方好。
4、兵員之補冗,需大量招募費,請向國際商借香港票或滬票四十萬元,此款如借得,請先集中于上海為要。
5、如汕頭攻下,請派得力人員尤其是軍事人員前來工作為要。
6、望電知粵省委另號召東江潮汕工農響應一切,以鞏固工農政權及其武裝。”
信中寫道:“先得潮、汕、海陸豐,建立工農政權,如情勢許可,自以早取廣州為佳。”[2]
中共中央和共產國際收到周恩來的急迫請求后都立即行動起來。中共中央即派張太雷作為代表啟程到汕頭尋找起義軍。通知粵省委發動東江、潮汕工農運動予以支援、配合。(周恩來一九二五年曾任汕頭東江行政主任)。
蘇聯:海參崴港口倉庫的軍事裝備開始裝船。
會昌戰斗后,起義軍經汀州、上杭,沿汀江、韓江南下。于九月二十三日占領潮安(今潮州)、汕頭。至三十日,向揭陽撤退(俗稱“潮汕七日紅”)。是日晚,黃紹竑部攻占潮安。起義軍主力在流沙(今普寧市)與由潮汕撤出的革命委員會會合,繼續向海豐、陸豐地區撤退,遭到東路軍的截擊,激戰不勝,部隊大部潰散。革命委員會和起義軍領導人分散轉移,余部進入海陸豐地區。
陳寶符信交陳立栩在九月中旬,那以后,他持續關注戰局和汕頭港情況。街上偶遇一親戚,說家中父母等親人耽心他的安全,囑他在外面不要干危險事,盡快回家。陳寶符寬慰幾句,答應閑下來一定回鄉看看,就分手了。
義軍撤離潮汕后,一天,他看到《申報》和《時事新報》上登載了一條消息:有兩艘不明國籍貨輪,裝載沉重,吃水很深,駛向汕頭,沒有靠泊,只是飄流,似有所待,終于折返,蹤影消失于海平線……
五
中南海西花廳。春雨瀟瀟,滿院梨花海棠、桃李花事正盛。周恩來下午去三座門開軍委會議。忙得未吃午飯,邁上斯大林贈送的大吉斯轎車后,他坐在后排靠左窗老位置,司機啟動,緩緩行駛,副駕駛位是衛士。總理已經餓透了。吃著面包夾香腸,喝著大搪瓷缸子里的玉米粥,對身邊的軍事秘書說:“開始吧。”。
秘書早有準備地掏出一疊匯報紙條。這是秘書們呈報問題或事情專用紙條。紙條抬頭四個大字:“每日匯報”。這是專門印制的公文箋。整張紙空白黑色橫線一分為二,上面寫匯報,下面空白供總理寫批示(如不需要批,則畫圈。)一般總理自己閱看,這樣快。但現在兩只手占用了。匯報條按規定用深色鋼筆書寫,字不能小,不能草。次要不寫,重要不漏。何謂次要、重要?秘書要以總理立場、觀點來判斷,這就難了。(有時,重要的事情總理可能要批示原件轉呈毛主席。)兩個條子念過。第三張,秘書念道:
“廣西陳寶符給您寫信──希望來京從事法語翻譯。”余光見到總理轉頭、胡子刮得光光的臉(西安事變時剃須。鄧穎超有時還叫他胡公。)投來思索目光,馬上說:“他說一九二七年九月初,奉您的命令從汀州南暴軍中赴上海遞送給中央密信──關于蘇聯軍援事。原送信地址被敵破獲,有延宕。信交中共上海滬南區委書記陳立栩。由于南暴失敗,未能按規定歸隊。”
[這封無標題信函被定名為《周恩來給中共中央的信──向潮汕進軍的問題》,收戳蓋有“九月”的字印。原件存于中央檔案館。一九八五年,南昌八一起義紀念館復制展出。]
周恩來點點頭:“我那時發了幾封信,有人卷款跑了。只有陳寶符送到。”
話音剛落,秘書立刻接著念──這罕有的插話不是放緩匯報的理由,反而要加快速度趕上進度:“陳后來情形,經核實:滬南區委安排他以教書為掩護從事革命宣傳工作。家里變賣田產加親友籌款送其法國留學,學的哲學,脫離了黨的關系。留法七年,獲文學博士。三六年返國在廣西中學、師專任教。后被聘過參議員,未查到其從事反動活動。現仍與解放前一樣,在桂平潯州中學高中部任教。”
周用餐完畢,接過匯報條,畫了一個圈,還給秘書。車到三座門,停在樓前,他一步跨下,霏霏細雨中快步流星地走著,扭頭對緊隨的秘書說:“請人事局代我給陳寶符同志復信,歡迎他參加革命工作。現在到處需要知識分子,不一定都到北京來,由廣西當地人事部門按照需要和可能給予妥善安置。”
秘書明白,首長對陳信很重視。雖未親筆批示,有口頭指示,地方會辦的。就是這話:需要和可能。國民經濟困難很多,老百姓溫飽都成問題,先要雪中送炭啊!國資民財,蔣介石劫掠一空,運到臺灣去了。沒有錢,很多事情想辦也辦不了。他忽然想到,今天會議議程之一就是我軍通信工程建設問題,當年要靠人送信進行聯絡,撫今追昔,滄海桑田。
他深知,總理交待的事必須要經得起檢查。過了些日子,打電話詢問廣西區府人事廳、教育廳后續情況,以后總理如問到,將據此匯報:陳寶符升任潯州中學校長。
參考書目:
[1]江西人民出版社 沈謙芳主編:《親歷南昌起義》
[2]江西人民出版社 王小玲曹佳清主編:《八一記憶──文物背后的故事》
(來源:昆侖策網【作者來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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