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講者 | 張維為 文 | 觀察者網 李丕整理
在3月25日東方衛(wèi)視節(jié)目《這就是中國》第十一期節(jié)目中,節(jié)目主嘉賓、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院長張維為教授梳理分析了西方思想家西方學者關于民主弊病的思考,以及關于如何建設民主的一些有意義的觀點。
以下為節(jié)目演講部分,以饗讀者。
張維為:大家經常上網,可能知道網上有一種觀點叫做不要比爛!
比方你說伊拉克搞的民主,阿富汗搞的民主,結果一個比一個遭。他說你們?yōu)槭裁匆@些國家比,要比爛?你說印度搞了民主發(fā)展得很不順利,為什么要跟印度比呢?不能跟美國比,對不對?你說美國過去40年,多數人的收入幾乎沒有增長,而且導致了民粹主義,他說你不要比爛嘛,你為什么不和北歐比呢,對不對?實際上有機會我也想聊一聊北歐,也是可以進行比較的。
那么這種講不要比爛的人,實際上他有一種心態(tài)不是很好,他容不得別人說中國好,容不得別人說中國進步快。
這些人往往就是對西方世界還是有一種無比的憧憬,他們覺得只要中國的做法,中國的制度和西方不一樣,肯定是中國不對。
坦率的講,跪著時間長了,養(yǎng)成習慣了,站不起來。
其實這個所謂比爛始作俑者不是中國人,不是我們,是西方人。我大致查了一下,實際上是英國首相丘吉爾,他講過那句名言,民主制度實際上不好,但是其他制度還不如民主制度,更不好。所以叫做最不壞的制度。
那么當然他講這話實際上是在西方的語境內,他實際上是當時支持對印度繼續(xù)殖民的。沒想到印度也要搞民主,他覺得不可能的。
所以我覺得是比爛的最早的版本,如果人家下次再問你們,你不要比爛了,你說這個是丘吉爾發(fā)明的。
那么我覺得丘吉爾這個名言,實際上誤導了很多人,導致現在還有一些國家一些人不思進取,實際上他自己的民主制度已經產生大量的問題,但是還是覺得心安理得,反正其他制度都不如我好。
我自己老講的,西方國家過去這些年老是忽悠別人,說你們一定要照搬我們的制度,我們制度世界最好,歷史終結論。
結果真的可能是忽悠別人忽悠得太多了,自己真的信這個東西,真以為他們是最好的制度,結果自己出現越來越多的問題。
那么甚至我叫做變成一種壞民主、爛民主,那么這就涉及到我今天想講的一個話題,好民主才是好東西,爛民主只能是壞東西,或者叫壞民主,只能是壞東西。
我走過的國家多,走過的地方多,對西方民主忽悠給其他國家?guī)淼哪婢场⒗щy、困境、災難,感同身受!
所以我的結論很簡單,如果我們要談民主的話,一定要作一個區(qū)分,什么是好民主,什么是爛民主,什么是壞民主,否則要出大問題的。
早在2006年的時候,我當時給《紐約時報》的國際版寫過一篇文章,談中國模式,我當時就批評了西方國家,大力地輸出西方那種民主模式,我說,甚至不惜發(fā)動戰(zhàn)爭來這樣做。
當時我這樣寫的,西方強行輸出自己的民主模式,給發(fā)展中國家?guī)泶罅康膯栴}。西方意識形態(tài)掛帥,推行大規(guī)模的激進的民主化,無視一個地方的具體情況,把非洲和許多不甚發(fā)達的地方,看成西方體制可以自然生長的成熟社會。在寬容的政治文化和法治社會形成之前,就推行所謂民主化,結果是令人沮喪的,甚至是災難性的。
圖為2006年張維為在紐約時報發(fā)表的文章《中國模式的魅力》
我當時引用了兩位美國學者的研究,一個叫愛德華·曼斯菲爾,一個叫杰克·斯奈德,他們寫了一本專著,這書名就很有意思,叫做是《從選舉到廝殺:為什么新興民主國家走向戰(zhàn)爭》,他們舉了大量的案例,整個90年代所謂搞了民主化自由選舉之后,這些國家立馬進入戰(zhàn)爭狀態(tài)。
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開打,厄瓜多爾和秘魯開打,埃塞俄比亞和厄立特里亞開打,布隆迪和盧旺達內部開始大屠殺,一百多萬人喪生了。
2003年的時候,小布什發(fā)動伊拉克戰(zhàn)爭,當時他推出了一個叫做阿拉伯民主改造的計劃。他說恐怖主義的根源是因為阿拉伯國家沒有成為民主國家。
但到了2006年,他把這個計劃暫時擱置了,為什么?因為那一年巴勒斯坦一人一票選出了叫哈馬斯政權,哈馬斯政權在美國人眼里是個恐怖主義組織。
2006年1月,在巴勒斯坦立法委選舉中勝出的哈馬斯領導人伊斯梅爾·哈尼亞(中)在加沙城接受祝賀,他呼吁美國尊重這次選舉結果和“巴勒斯坦人民的意愿”。
但是到2011年前后,就在中東出現各種亂象的時候,美國又開始推動中東地區(qū)的所謂第二波民主化,當時西方世界一片歡呼聲,偉大的西方民主模式終于降臨到了阿拉伯世界。
當然后來這個結局我們看到了上百萬甚至更多的難民,要么已經進入了歐洲,要么時刻準備著流向歐洲,這成了歐洲今天最頭疼的難題,把歐洲政壇搞得亂成一鍋粥。
其實西方強行在非西方世界推行西方這種民主模式,是一種我叫做民主原教旨主義,給這個世界帶來太多的問題,太多的災難。
我去年和德國智庫有一個交流,我專門花了一些時間了解了一下中東難民問題的規(guī)模對歐洲對德國會產生什么影響。
他們說據他們估計,在現在的土耳其,至少有300萬來自中東地區(qū)的難民等著進入歐洲。難民問題,一些德國學者說是成了土耳其政府的人質,動不動就用難民問題向德國要錢,當然這是德國的一家之言。
那么整個北非至少還有300萬難民等著,其中光是利比亞就不少于100萬,也是隨時準備涌向歐洲。
德國總理默克爾她最初的設想是,我德國先帶頭接受難民,反正德國的經濟也需要一些便宜的勞動力,然后她就以人權人道這個名義,歡迎來自中東的難民。
她當時確實是可能有點天真了,她估計其他歐盟成員也會跟上向她學習,沒想到結果其他歐盟成員忘了普世價值,把難民送到德國大門口,最好你全部接收。
資料圖:德國爆發(fā)的反難民游行
弄得德國政治一下子陷入了窘境,弄得默克爾在德國的威望一路下滑,現在也準備退出政治舞臺了。
其實是歐洲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實際上關于民主這個話題,西方很多有頭腦的思想家也做了很多的思考,我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些。這些思考我覺得對我們今天認識民主、建設民主,實際上都是有價值的。
大家知道我們談民主一般都要追溯到古希臘,因為那是公認的西方民主的發(fā)源地。這種原始的民主狀態(tài),古希臘有很多所謂的城邦,大大小小不少,規(guī)模大概等于中國今天的村和鎮(zhèn),論人口。在那些所謂城邦里邊,男性的公民不包括婦女,不包括占人口多數的奴隸,可以通過一些公民會議來決定是否要對外宣戰(zhàn),是不是要對外媾和,法庭對犯人判什么樣的刑。
古希臘有一個大哲學家叫蘇格拉底,他當時有一個罪名叫做腐蝕青年的思想,結果被一人一票判了死刑。
所以他的學生古希臘的另外一位大哲學家柏拉圖對此耿耿于懷,憤憤不平,他認為民主等于是暴民統(tǒng)治,英文叫做mob politics。
柏拉圖覺得人的智力也好,品行也好,能力也好,是有差異的,他當時還講了一個故事,他說如果你生病了,你是找一個經過良好訓練,有資質的,有大量實踐經驗的大夫呢?還是到廣場上讓毫無醫(yī)學知識的人隨便給你選一個人幫你治病呢?
他說你當然要找專業(yè)大夫,而治理國家這樣的事情,他的責任、他的難度可能百倍于一個大夫,你該找誰呢?那么毫無疑問應該找有經驗,有資質的治國人才。
我想柏拉圖實際上他的觀念和我們中國人講的比較一致,就是治國要靠人才,人才要有歷練,要有資質。
那么西方把本來應該是操作很精致的,要有豐富的文化積淀的,內容也更加豐富的一種比較理想的民主,把它大大的簡化了。
什么國情,什么文化,什么傳統(tǒng),什么教育水平,什么法治水平,統(tǒng)統(tǒng)不重要,只要有多黨制加一人票就是民主,結果導致了世界上一大批的這種各種各樣的劣質民主、爛民主。
多少國家一失足成千古恨,陷于長期的動亂乃至戰(zhàn)亂,經濟凋敝,民不聊生。今天西方國家自己實際上也感受到了民主原教旨主義帶來的危機。
所以我說就是歷史經驗一再證明,好民主才是人民之福,好民主才是好東西,爛民主只能是人民之災。
大家可能知道一個經典的爛民主的案例,就是多黨制加一人一票,選出了德國的希特勒。
那是1933年,希特勒的納粹黨,利用德國百姓對經濟社會,特別是年輕人失業(yè)問題嚴重不滿,采用民粹主義的手段,輕而易舉的在1933年獲得了37.4%的選票,成為德國議會的第一大黨。
我們知道德國是以產生富于理性思考的哲學家為名的,但德國人通過多黨制一人一票選出仇視人類的希特勒,不僅給德國帶來了滅頂之災,甚至幾乎毀掉了整個西方的文明。
我自己也在想,如果柏拉圖能夠活到1933年的話,他可能會說,我早就預料到這一切了。
我們還可以提一下另外一位古希臘的思想家哲學家亞里士多德。那么亞里士多德有這么一個洞見,他這樣說,他說民主制度如果要成功的話,需要兩個元素,第一是要有足夠大的中產階級;第二要有法制。
如果你沒有一個比較大的中產階級,那么亞里士多德認為,民主制度很難成功。因為如果是一個兩極分化嚴重的社會,他說窮人會嫉妒富人,結果社會就出現持續(xù)的不穩(wěn)定,他認為中產階級社會的穩(wěn)定性,因為中產階級自我感覺還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法治他認為也非常重要,因為你要維持民主政權,特別是當社會出現各種各樣爭議的時候,沒有法治就沒辦法解決各種各樣的爭議。如果解決不好,這些爭議還可能發(fā)酵,甚至毀滅一個國家。
我們現在今天的國際政治可以看到的,一旦選舉出現了選票統(tǒng)計上有爭議,一般說是最高法院來裁決,但很多國家它不買最高法院的賬,那么就是沒有法治了,這就導致混亂。
我們想一想,采用西方民主制度之后,很多國家陷入危機,陷入動亂,確實和這兩個因素有關,一個是沒有中產階級,或者中產階級很小。一個是沒有法治的傳統(tǒng)。
但過去有一種觀點就是西方國家都是成熟的民主國家,特別像美國,民主制度非常成熟,不會經歷這樣的危機。
大家可能記得當時特朗普和希拉里進行競選的辯論,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我記得叫華萊士,他問特朗普,萬一您輸了,您是否會接受這次投票的結果?
特朗普是面對著攝像機,面對著這么多的觀眾,上億的觀眾,顧左右而言他,說我留給你一個懸念,到時候再說。
另外一場他又說了,當然,我會接受完全公正無誤的投票結果。這話中又有話了,但我有保留質疑并調查存在疑問的投票結果的權利。
也就是說過去這種所謂法治就是不管什么最后最高法院決定,你認同不認同都得接受,那么這種情況現在在美國都動搖了。
所以當時美國主流媒體嘩然,認為美國總統(tǒng)候選人都準備挑戰(zhàn)美國的法治的時候,不可思議了,說美國政治變得越來越像第三世界的政治了。
那么最近情況也是類似的,就是美國媒體經常報道特朗普在國內面臨各種各樣的指控,從通俄門,到偷稅漏稅到婚外情等等,各種各樣的指控,那么甚至可能會被彈劾下臺。
但特朗普的律師盧迪·朱利安尼(他也是位共和黨資深的政客)說,如果彈劾特朗普的話,會讓美國陷入混亂,有些支持特朗普的民眾會造反。已經有很多的媒體報道,如果特朗普遭彈劾的話,他的粉絲會暴動。
所以今天很多美國人在感嘆,美國曾經引以自豪的民主水平,越來越像第三世界國家的民主水平了。其實特朗普自己好幾次在集會上也說,他說美國就是個發(fā)展中國家,所以他想使美國再一次偉大,擺脫發(fā)展中國家的地位。
另外我想我們談民主肯定不能回避另外一位非常重要的法國的啟蒙思想家盧梭。他是在西方比較早的提出了主權在民的思想,那么這個思想激勵了一代又一代的歐洲特別是法國的仁人志士,甚至可以為民主拋頭顱灑熱血。
那么在他《社會契約論》一書里,他是提出一個觀點,我覺得很有見地,我們很多學者好像引用的不多。他說假設你生活的國家很小,只有1萬個公民,你手中這個1票它的影響力是萬分之一。但如果這個國家人口變成了10萬,你手中這票的影響一下就減少了10倍,變成了十萬分之一了。同樣如果這個國家人口變成100萬,你的影響力就更小。1票的影響力就減少了100倍。
所以他的結論很簡單,就人口越多選票的影響力越小,政治離你就越遠。所以他覺得民主這個制度,特別是通過選舉這樣的制度來搞民主,只適合小國家,而且小國家貧富差距千萬不能太大,社會矛盾不能太激烈,否則民主是很難實行的。
當時他就講了這樣一個觀點。這個見地我覺得是有道理的。那么國家規(guī)模越大,人自己手中這1票的影響力就越小。所以我覺得像中國這樣的將近14億人口的國家,確實是要思考這么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隨著2008年金融危機的爆發(fā),隨著阿拉伯之春變成阿拉伯之冬,西方民主的光環(huán)在全世界范圍內迅速褪色。但我們還是要注意,就西方民主模式盡管遭遇重大挫折,但西方民主話語的紅利還沒有耗盡,還沒有完全消失,我們有些人還被忽悠得不亦樂乎,實際上是非常傻。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認為光說民主是好東西是不夠的。因為你說汽車是個好東西,因為汽車比馬車跑得快,誰都懂這個道理。但我們還要了解道路的狀況,如果是泥濘的小路,汽車就沒法開。另外還有比汽車跑得更快的交通工具,我們現在有高鐵,有磁懸浮(列車),有飛機等等,人類還會有新的創(chuàng)新。所以與其說民主是好東西,還不如說好民主才是好東西。
那么有人又講了,你們這樣描述,張老師,你這樣說會不會使很多討論變得復雜化?比方你也可以說我們講社會主義是好東西,你是不是也要說好社會主義才是好東西?真有人問我這個問題。
那么實際上我倒覺得問題沒有那么復雜,為什么?關鍵是民主這個概念。它已經被西方先注冊了,現在你一講到民主,在世界多數國家,他們首先想到是西方民主這種形式。
所以它是一個這樣的概念,被它或多或少壟斷之后,我們覺得就容易出現誤解。你講社會主義現在不大會出現這個問題,所以我覺得我們加上一個形容詞好還是壞,好還是爛,可以把問題說得更清楚。
我還要講一個觀點,就是隨著西方民主自身危機的加深,越來越多的西方的有識之士看到了自己制度的危機。
大家可能知道2011年的時候,歐洲的小國比利時,經歷過了有史以來歷時最長的500多天,沒有中央政府的一個危機。
后來當時比利時的一些知識分子,相當大的一個群體,專門發(fā)表了一個叫做千人集團宣言,那么它這個宣言講得非常直白,它說現在我們看一看這個世界,除了民主之外,全世界的革新,創(chuàng)新,無處不在,你辦公司必須不斷創(chuàng)新,科學家必須不斷地跨越學科、藩籬往前努力,運動員必須不斷地打破世界紀錄,藝術家必須不斷地推陳出新。但一談到政治,談到社會政治組織形式,它說我們仍然滿足于1830年代的程序。我們?yōu)槭裁幢仨毸辣е?span lang="EN-US">200年的古董不放手?這個見解是有道理的。
比利時“千人集團宣言”
那么實際上我在想,西方這么多的有頭腦的哲人,對民主制度實際上是經過很認真的思考,不管他們的意識形態(tài)傾向如何,不管他們的其他的觀點你同意不同意,但是我覺得他們對這個民主問題思考的水平總體上看,遠遠高于我們現在那些所謂自由派,那些在全世界到處推廣西方民主模式的人。
1776年通過的《美國獨立宣言》里講的,人人生而平等,其中的“人人”不包括婦女,不包括奴隸,不包括華人,也不包括白人中的窮人。
我老說的美國是1965年才真正開始搞一人一票的,美國模式、中國模式都是新生事物,兩個模式可以競爭,我自己一直是更看好中國模式。
我們這個模式當然還在不斷完善之中,還有自己的問題。但我也講,就現在這個水平也是可以和你競爭的,但我們應該通過改革使它能夠更好地運作。
最后我想說一下,我今天剛才講的,實際上大多數都是談的西方的思想家,西方的學者,關于民主弊病的思考或者關于建設民主的一些有意義的觀點。以后我還有機會跟大家聊聊我們中國人對民主,對西方民主或者民主本身的很多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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